三四郎(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0 03:46:48

点击下载

作者:(日)夏目漱石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三四郎

三四郎试读:

蒙眬中睁眼一看,那女子不知何时已与邻座的老大爷攀谈起来。这位老大爷正是前两站上车的那个乡下人,他是在火车行将起动之时嚷嚷着跳进来的,上车后就把上身脱得精光,背上灸痕累累,所以给三

郎留下了颇深的印象。三四郎很留神地观察过老大爷,直到他擦过汗,穿上衣服,在女子的旁边就座。

这女子是从京都上车的旅客,与三四郎同乘一节车厢。她上车时就引起了三四郎的注意。第一个印象是肤色黝黑。三四郎从九州换乘山阳线,随着火车渐渐向京都、大阪靠近,他看到女人们的肤色也在渐渐白起来,不禁感到了一种远离故乡的轻愁。所以这女子走进车厢来的时候,三四郎不由得产生一种有了异性朋友的心情。这女子的肤色应属于九州肤色。

这肤色与三轮田的阿光相同。直到离开故乡为止,阿光总还是个叫人嫌烦的女人,能够离开她真是谢天谢地。可是现在看来,像阿光那样的人还是很不错的呀。

不过从长相来说,这女子要端正得多。嘴巴紧抿,目光明亮,前额不像阿光那样宽,反正给人的感受很不坏。所以三四郎大概每过

分钟就抬眼朝这女子望望,他的目光也就不时与她的视线相遇。在老大爷坐到她旁边的时候,三四郎特别仔细而且尽量长久地端详过她。当时这女子嫣然一笑,说着“哦,请坐”,就给老大爷让座。不一会儿,三四郎感到困了,便躺着休息。

看来,老大爷与女子是在三四郎躺下休息的那段时间里开始攀谈起来并交上了朋友的。三四郎睁着眼睛默默地听他俩谈话。女子说道:“京都的儿童玩具毕竟要比广岛的好而且便宜。我在京都有点儿事下车,顺便在蛸药师附近买了玩具。好久没回故乡了,这次回去见见孩子,的确是很高兴的事儿。不过,我是因为丈夫的汇款中断而不得已才回娘家的,所以心里很不踏实。丈夫在吴市替海军做了很多年的工,战争期间去了旅顺。战争结束后回来过一次,没住多久,说是那边能赚钱,又离家去大连干活了。起先还有信来,每个月的汇款也准时寄到,很不错。但是这半年来,音讯全无,钱也不寄来了。我知道他本性忠厚,所以比较放心。不过,我没法老是这么闲等下去呀!无法可想,我打算回家乡去,等丈夫有了确切的消息再说。”

老大爷大概既不知道蛸药师,对玩具也没有兴趣,所以起先只是一味地“嗯、嗯”答着腔,但是听到旅顺的情况以后,一下子冒出了同情感,说道:“这真是太可怜了。”他不住地安慰女子,告诉她说,他自己的儿子也在战争期间被征入伍而终于死在战场上了,他不明白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是战争能给人带来些什么好处倒也罢了,可是宝贝儿子被杀,物价直往上涨,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吗!世道太平,何须离乡背井去赚钱?这都是战争造成的!不管怎么说,要有信心,这一点很重要,他一定活着,在工作,再稍稍等候一下,他肯定会回来的。没一会儿,火车到站停了下来,老人向女子招呼了一句“那么,请多保重啦”,就挺精神地下车走了。

继老大爷之后,有三四个人下了车,但是上车的乘客却只有一个。本来就比较空的车厢马上变得冷冷清清。也许是天黑了的缘故吧,铁路员工一个接一个地踩着车顶,把点着的洋灯从上面插进车厢。三四郎好像这才想起来似的,吃起在前面一站买的盒饭。

火车起动后两分钟左右,那女子轻快地站起来,从三四郎旁边穿过,直朝车厢外走去。这时,女子那衣带的颜色方始映入三四郎的眼帘。三四郎啃着煎蒸香鱼的鱼头,目送着女子的背影。他嘴里在大嚼,心里在想:她是去上厕所呀。

不一会儿,女子回来了。这次是迎面相见。三四郎那盒里的饭这时已将吃完,他脸朝下用筷子使劲扒拉了两三口饭,可是觉得女子好像没有回原来的席位。“莫非……”三四郎这么思忖着,抬眼一看,女子果然是正面而立。不过,就在三四郎抬眼的同时,女子起步了,她从三四郎旁边通过,在应该返回自己座位的地方稍稍向前走了走,然后侧过身子,从窗里探出脑袋默默地眺望着。三四郎看到女子的鬓发在迎面刮来的大风中飘拂。这时候,三四郎将吃空了的纸饭盒用力抛出窗外。女子的窗口和三四郎的窗口相邻,中间只隔着一个座席。看到逆风抛出去的纸盒盖子在空中闪着白色往回飞舞,三四郎感到自己的举动太有失检点,不禁朝女子望望。不巧女子的脸正探出在列车的窗外。但是女子已慢慢地缩回脑袋,用花手绢轻轻地擦起前额来。三四郎心想:不管怎么说,表示一下歉意总没错。“对不起。”三四郎说。

女子回答说“没什么”,还在擦脸。三四郎只好不响了。女子也不再吭声,又从窗口探出脑袋。三四个乘客在昏暗的洋灯下显出一副瞌睡的神态,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火车响着吓人的声音向前驶去。三四郎合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三四郎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名古屋就要到了吗?”睁眼一看,女子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三四郎的对面,她猫着腰,将脸凑近三四郎的身旁。三四郎见状吃了一惊。“是啊。”三四郎是第一次去东京,所以一点不得要领。“照此看来,也许要误点吧?”“恐怕得误点。”“你也在名古屋下车吗?”“对,在那儿下。”

这火车是开到名古屋为止的,所以这样的交谈毫不足怪。不过这女子却一直坐在三四郎的斜对面。这时,耳际又响起了火车的响声。

火车开到下一个车站停下时,女子总算把话说出口来了,她想麻烦三四郎在火车到达名古屋后帮帮忙,领她到客栈去,说是一个人怪害怕的,再三拜托。三四郎也认为女子不无道理,却又觉得不能爽爽快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因为自己与她毕竟是陌路相逢,所以踌躇了好一会儿,又没有勇气坚决地拒绝,只好含糊其辞地答复她。这时候火车到达了名古屋。

大的行李已事先委托运至新桥,所以无须操心。三四郎只拿着一只不大的帆布提包和一把伞,走出了检票口。他头上戴着高级中学学生的凉帽,只是把帽徽摘去了,以示已经高中毕业。大白天里,一眼就看到只有别帽徽的那块地方尚未褪色。女子从后面跟上来。三四郎为头上的这顶帽子而显得有点尴尬。不过女子既然跟上来了,三四郎还能说什么呢。在女子看来,这帽子无非是一顶普通的旧帽子罢了。

应该在九点半到达终点的火车大概误点四十分钟,所以眼下已过了十点。时值炎夏,街上还像黄昏时分似的,很是热闹。不远处就有两三家客栈,但是三四郎觉得它们过于阔气,便若无其事地从这些亮着电灯的三层楼建筑物前走过,信步朝前徜徉。当然,人生地不熟,三四郎也不知上哪儿才好,只是朝昏黑处走去。女子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只见在一条比较僻静的巷子口的第

家门前有一块写着“客栈”的招牌。这块招牌不整不洁,看来很适合

四郎,也很适合女子的胃口。三四郎回了一下头,商量着问了一句:“你看怎么样?”女子答道:“很好。”于是拿定主意直往里走。两人本该在楼下进口处先说明不是一起的,不料一阵吆喝声“欢迎—请进—带路—梅字四号—”,使得两人只好闷声不响地跟着进了梅字四号房间。

女仆去端茶水了,两人茫然地相对而坐。等到女仆端上茶水并请客人沐浴时,三四郎已经连声明这女子不是自己人的勇气都没有了,于是提着毛巾,招呼了一声“我先去洗”,就向浴室走去。浴室在走廊的尽头,与厕所相邻,里面光线昏暗,好像脏得厉害。三四郎脱掉衣服,跳进澡桶,略为寻思后,觉得这女子真是一件累赘。就在他洗得水声直响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大概是有人上厕所去,不一会儿又从厕所里出来,洗了手。接着,浴室的门吱地一响,被推开了一半。“要擦擦背吗?”是那个女子在门口这么问。“不,不必。”三四郎大声拒绝。

但是女子并没走,反而进来了。她宽衣解带,像是要与三四郎一起洗澡,一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三四郎立即跳出澡桶,匆匆忙忙地擦了擦身子回到房里,坐在垫子上惊魂未定,这时女仆送来了住宿登记簿。

三四郎拿起登记簿,明确地写上:“福冈县京都郡真崎村,小川三四郎,二十三岁,学生。”但是写到女子应登记的地方,三四郎一筹莫展了。他想,最好等女子洗完澡再说,然而女仆在一旁静候,三四郎进退不得,只好胡乱地写上:“同县同郡同村同姓,名花,二十三岁。”递给女仆。接着就不停地摇着扇子。

一会儿,女子回屋来了。“实在对不起,失礼了。”女子说。“别客气。”三四郎答道。

三四郎从提包中取出本子记日记,但没什么内容可写。好像只要这女子不在一旁,他就会有很多东西要写似的。于是女子说声“我出去一下”,走出了房间。三四郎的日记更写不出来了,他在想: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这时候,女仆进屋来铺床。三四郎见女仆只搬来一条宽被子,便要女仆务必铺两条被。女仆说,屋子太小,蚊帐也不够宽,想马虎了事。看来这女仆是怕麻烦。最后,女仆表示:掌柜恰巧不在,回来后当去问问看再给拿来。说着硬是把那一条被子铺进了嫌小的蚊帐里,然后离去了。

女仆走后没一会儿,女子回来了。她说:“我回来得太晚了……”然后在蚊帐的阴影里摆弄着什么东西,随即响起了克郎克郎的声音,这无疑是买给孩子作礼物的玩具发出来的。过了一会儿,女子大概把包袱又包成原样了。“我先睡了。”蚊帐那边传来女子的声音。“嗯。”三四郎只是这么答了一句。

他仍旧坐在门槛上摇着扇子,心里在想:索性这么等天亮吧。但是蚊子嗡嗡嗡地袭来,在帐子外面根本不可能久待。三四郎突然站起来,从提包里取出白布衬衣和衬裤贴身穿上,并扎上藏青色的兵儿带,接着拿了两条毛巾进入蚊帐。女子还在被子那一头的角上摇着扇子。“对不起,我有一个讨厌睡别人被子的坏习惯……我还得清除一下跳蚤,请不要见怪。”

三四郎说着,把铺床时有意摊出来的那一半空着的床单,迅速地朝女子睡着的地方卷过去,便在床的正中间筑起一道白色的屏障。女子翻身朝里睡了。三四郎展开毛巾连为一体,在自己的领土上铺成狭长的一块地盘,然后挺直着身子睡在上面。这一夜,三四郎的手和脚一点都没有伸出过毛巾铺成的狭长地盘,也没有和女子讲过一句话。女子也向壁而卧,不曾动过一动。

黑夜总算过去了。女子洗过脸、面对餐桌时,脸上微微一笑。“昨夜没有跳蚤出来吧?”她问三四郎。“嗳。幸运得很,托你的福了。”三四郎认认真真地回答。

他依旧低着头,不住地用筷子夹起小碟子里的酱豆。

付清店账,离开客栈,两人走到车站上,这时女子才开口告诉三四郎,说是要乘关西线的列车到四日市去。不一会儿,三四郎要乘的火车进站了。时间还有很多,女子便与三四郎多待了一会儿。她把三四郎送到检票口。“诸多打扰……好,祝你顺风。”女子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意。

三四郎用一只手拿着提包和伞,另一只空着的手取下了头上的那顶旧帽子。“再见。”他就说了这一句话。

女子凝视着三四郎的脸,但旋即镇静下来。“你是一个很没有胆量的人哪。”她平静地说。接着嫣然一笑。

三四郎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抛到月台上去的。进入车厢后,他的两只耳朵更加热了,有好一会儿低着脑袋没有动弹。没一会儿,只听得列车员的哨子声从这一长串的车厢这头响到那头,火车启动了。三四郎悄悄地把头探出窗外,女子早就不知去向,他只看到那只巨钟。三四郎又悄悄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车上的乘客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三四郎的这一举动。只有坐在三四郎斜对面的那个男子望了望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来的三四郎。

当三四郎看到这个男子望着自己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觉得很难堪。于是,三四郎想以看书来排遣一下。他打开提包一看,昨夜的毛巾拥塞在袋口处。三四郎便将毛巾朝一旁捅捅,把手插下去,也不管是什么书了,就从包底抽出一本自己手指触及到的书。这是一本看也看不懂的培根著的论文集,薄薄的平装书,装订得很粗糙,简直有点对不起培根。三四郎原来就没打算在火车上读它,由于大行李容纳不下,便在整理行装时顺手把它与另外两三本书一起塞进了手提包的包底,不料竟会这么不顺利地中了头彩。三四郎把这本培根的书翻到第二十三页。别的书都看不进去,培根之类的书当然更不想看了。不过,三四郎恭恭敬敬地把书翻到第二十三页上,从头至尾不知浏览了多少遍,他想面对这第二十三页,将昨夜的情况再回顾一下。

那女子究竟是何许人呢?世上能有那种女子吗?一个女子,怎么会这样镇静、这样不在乎呢?是因为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是因为胆子特别大?那么是因为天真无邪喽?总而言之,由于没有深入到能够达到的境地,所以没法断言。当时咬咬牙再深入一些去观察观察就好了。不过也很吓人哪。分手时听到那句“你是个没胆量的人”,实在是吃惊不小,好像自己才二十三岁这一弱点顿时暴露无遗了。亲生父母也说不出这样恰到好处的话来呀……

想到这儿,三四郎更加消沉了,只觉得不知被哪儿来的家伙捉弄得头都抬不起来,好像面对培根这书的第二十三页都令人羞愧万分。

如此惊慌失措,实在太没出息了。哪还谈得上什么搞学问、上大学?事情至关人格,总得拿出点儿对付的办法吧。不过,对方老是那么干下去的话,受过教育的自己也可能无法不就范。由此看来,今后不能随便与女人接近。这样一来,又好像太窝囊,过分拘谨了,简直像生来就是个不成材的人似的。然而……

三四郎忽然改变了念头,想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现在要去东京,上大学,接触名学者,与品学俱优的学生往来,在图书馆里钻研学问,写论著,名扬人间,母亲笑逐颜开—他的思想在未来世界中随意驰骋。感到自己大大地恢复了元气,三四郎不需要特意埋头在第二十三页中了,于是轻轻地抬起头。而先前那个坐在三四郎斜对面的男子又望望三四郎,这次三四郎也回看看这个男子。

男子生着浓须,有一张清癯的长脸,有点像庙里的神官,然而鼻梁笔挺,仿佛是西洋人。尚在学校求学的三四郎见到这种男子,准保看作教师无疑。男子身穿白色碎点花纹的衣服,里面端端正正地衬着白色的衬衣,脚穿藏青色的布袜。从这身服装来推测,三四郎认为对方是中学教师。在面临万里鹏程的三四郎眼中看来,总觉得这男子不大有出息:他已经有四十岁的光景了吧,像是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

男子不停地抽着烟,长长的烟缕从鼻孔里冒出来,胳膊在胸前交叉着,显得非常悠闲。他时不时站起身,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上别的地方去。他站起身时用劲伸一下懒腰,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邻座的乘客将看过后没用处的报纸搁在一旁,这男子也不想去借过来看看。三四郎不免有点奇怪,合上了培根的那本论文集。他本想另取一本什么小说出来认真地读一读,终因感到很麻烦而中止,心里想,不如向前面的那个乘客借过报纸来看看。很不巧,那人正在呼呼地大睡。三四郎伸出手去,一面拿报纸一面明知故问。“这报纸没人在看吧?”三四郎对长着胡子的男子说。“好像是没人看,你拿去看好了。”男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倒是手拿着报纸的三四郎反而没法无所谓。

打开报纸,也没有什么特别可看的消息,一两分钟里就浏览完毕。三四郎认真地折好报纸放回原处,同时向男子点点头致意。对方也轻轻地答了礼。“你是高中生?”男子问道。

三四郎知道男子是看到了自己戴着的那顶旧帽子上的帽徽痕迹了,心里感到很高兴。“嗳。”三四郎回答。“是东京的?”对方又问。

于是三四郎回答说:“不,是熊本……可是……”说到这里便缄默着不往下说了。

三四郎本想说“是大学生”,转念一想,觉得没有这种必要,就回避了。“啊,是吗?”男子也打住了问话,又抽起烟来。

至于熊本的学生为什么在眼下去东京之类的事,这男子问也不问,好像是对熊本的学生不感兴趣。这时,在三四郎前面的那个睡觉的男人开口说:“唔,怪不得呢。”可是他确实是睡着的,并不是在自言自语。长着胡子的男子看着三四郎,脸上浮起了笑容。“你到哪儿去?”三四郎乘机问道。“东京。”男子只慢腾腾地说了这一句。

不知怎么搞的,他渐渐地不像是个中学教师了。不过,乘三等车厢的人不会是什么要人,这是不言而喻的。三四郎至此结束了交谈。长着胡子的男子交叉着两臂,不时用木屐的前齿打着拍子,把地板踩得直响。他好像很无聊,不过这男子的无聊是一种不想说话的无聊。

列车到达丰桥的时候,睡着的男人一骨碌站起来,揉着眼睛下车去了。三四郎心想,这男人竟能这么准时地醒过来呀!旋即又担心这男人会不会是睡眼蒙眬搞错了车站,于是从窗子里看出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见男人好好地从检票处通过后,和正常人一样地走了。三四郎便放心地移到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就与长着胡子的男子做邻居了。这男子到别的位子上把头伸出窗口,买来了水蜜桃。

接着,水果放到了两人中间。“你不尝尝吗?”男子说。

三四郎谢过后,吃了一只。长着胡子的男子大概很爱吃,大嚼起来,并要三四郎多吃点儿。三四郎又吃了一只。两人在吃水蜜桃的过程中,变得亲密无间而谈起各种事来。

这男子说,桃子在水果中最有仙人气,总给人留下一种傻乎乎的印象,首先是桃核的样子很笨拙,而且千疮百孔,使人兴味盎然。三四郎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却感到对方是一个善作无稽之谈的人。

接着,这男子说起这样的话来:子规非常爱吃水果,而且不论多少都不在他的话下,有一次,竟一口气吃了十

只很大的漤柿子,岿然如故,自己这等人与子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三四郎脸带笑容地听着,心里唯对子规的轶事有点儿兴趣,便想:对方大概会再谈一点有关子规的事吧。这时男子又说开了。“看到爱吃的东西,自然要伸出手去,这是毫无办法的事。像猪啦什么的,不能伸手就代之以鼻。要是事先将猪缚住使它不能动,然后在猪的鼻子前摆下好吃的食物,据说猪会因身子动弹不得而将鼻尖渐渐地伸长,一直伸到能够碰到食物为止呢。没有什么能比一念执著更可怕的了。”

他说后笑笑。那种口气简直叫人很难断定他是在说着玩呢还是在说正经话。“哦,我们都幸而没有当猪。要是鼻子会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喜欢的东西伸长过去,那么现在恐怕要长到连火车都没法乘了,一定很伤脑筋。”

三四郎扑哧一声笑了。对方却意外地镇静。“其实是很危险的。有个名叫列奥纳多·达·芬奇的人,他曾在桃树的树干上注射砒霜以试验毒性是否蔓延到果实桃子。想不到有人吃了这桃子而死掉啦。危险哪。不留神是很危险的哪。”对方一边说一边把狼藉不堪的水蜜桃的桃核和桃皮归拢在一起,包入报纸中,然后抛到窗外去了。

这一次,三四郎也没心思笑了。听到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大名,他不敢随意放肆,加之不知怎么一来竟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女子,感到莫名的不快,所以小心地不吭声了。但是对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

停了一会儿之后,男子启口问三四郎:“到东京去,是上哪儿呀?”“我是第一次上东京,情况还不大了解……我想,先到当地的寄宿生宿舍去。”“那么,熊本那里已经……”“我是这次才毕业的。”“啊,是那么回事。”男子既不是表示祝贺也不是表示夸奖,“那么,现在要进大学喽。”他只是极平常地问了问。

三四郎有点不快。便敷衍着答了两个字:“是的。”“念什么的?”男子又问道。“在第一部门。”“是法律吗?”“不,是文科。”“啊,是那么回事。”又是这句话。

三四郎每听到对方说“啊,是那么回事”的时候,总有些不得要领。难道对方是个伟人而对人不屑一顾?要不,一定是个与大学毫无瓜葛、也谈不上有所共鸣的人。不过很难肯定对方是属于其中的哪一种情况,所以三四郎对这个男子的态度也极其暧昧。

在浜松车站,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吃了盒饭。饭吃完了,列车仍不轻易起动。从车窗里望出去,只见四五个洋人在列车旁踯躅。其中有两人好像是夫妇吧,天气那么热还勾着胳膊同行。女的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裤,非常美。三四郎自出生以来只见过五六个洋人,其中有两人是熊本的高中教师,两个教师中有一个不幸竟是伛偻。至于女的洋人,只认识一个传教的,长着一张尖尖的脸,活像鱚鱼或鱼。所以看到眼前这样时髦妖艳的洋女人,就觉得很希罕,何况又像是一位相当上等的人物!三四郎出神地凝视着,心想,也难怪洋人要趾高气扬。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出洋去置身在这样的人中间,一定要自惭形秽的吧。三四郎留神地倾听着这一对洋人由窗前走过时的谈话,然而一点都不懂,他们的发音与熊本的洋人教师简直是截然不同。

这时候,先前的那个男子从后面伸过头来。“还没有要开车的迹象吗?”

他一边说一边望了一眼刚从眼下走过去的洋人夫妇。“哦,真漂亮呀。”

男子小声说着,旋即要想打呵欠。三四郎觉得自己实在显得太寒伧,赶快缩回脑袋,坐了下来。男子也跟着回到了座位上。“洋人实在漂亮哪。”男子说道。

三四郎没什么可答的,只是表示同意地“嗳”了一声,笑笑。“我们都很可怜哪。”于是这个长着胡子的男子说,“这副长相,这么无用,即使日俄战争打赢了而上升为一流强国,也是无济于事的。建筑物也好,庭园也好,仪态都不妙,不比我们的长相好多少,不过—你是第一次上东京的话,还不曾见过富士山喽?马上就能看到了,你好好看看吧。它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名胜,没有东西能比它更值得自豪啦。然而,这富士山乃是天然形成的,自古以来就存在着,非人力所能左右,也不是我们造出来的。”他又独自笑了。三四郎对自己竟会在日俄战争以后碰到这样的人,实在感到意外,简直觉得对方不像是一个日本人。“不过,今后日本也会渐渐发展的吧。”三四郎辩解道。

于是男子装模作样地说道:“将会亡国呢。”

如果在熊本说出这种话来,立刻就得挨揍。弄得不好,将被视作叛国贼。三四郎是在不可能让头脑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容纳这种思想的气氛中长大的。所以竟怀疑会不会是对方见自己年轻而故意愚弄人。男子照例笑嘻嘻的,措词始终不慌不忙,实在叫人吃不透,三四郎便不想再谈什么,一声不吭。

男子见状,又开口了。“比起熊本来,是东京大得多。比起东京来,是日本大得多。比起日本来,是……”他停顿了一下,看看三四郎的脸,然后侧耳倾听。“比起日本来,是脑袋大得多吧。”他说,“一成不变是作茧自缚。一心替日本着想,只会导致事与愿违的结果。”

听到这一席话,三四郎觉得自己是真的离开熊本了,同时领悟到在熊本时的自己乃是一个非常怯弱的人。

当晚,三四郎到达东京。长着胡子的男子直至分手也没说出他自己的姓名。三四郎相信,既然到了东京,这一类的男子无处不有,所以也没特意去请教男子的姓名。二

东京有很多事情叫三四郎颇为吃惊。首先是叮叮当当叫唤的电车声使他感到惊奇,还有那众多的人群在这种叮叮当当的响声里上上下下的情景叫他惊奇。接着在丸之内吃了一惊。最叫三四郎觉得新奇的现象是:不论走到哪儿,全是东京特有的气氛。而且走来走去,无处不碰见堆放着的木料、成堆的石头,到处都有退离马路两三间远盖起的新房子,旧的仓库则半存半毁、近于圮废地出现在眼前。一切的东西都像在遭到破坏,同时,一切的东西又都像在建设起来,真是大起大落的变动。

三四郎简直惊呆了。总而言之,这种惊异的程度和惊异的性质都与一个普通的乡下人第一次站在大都会中心时毫无两样。在预防这种惊奇状态的产生方面,至今学得的学识竟连成药的作用也没有起到。三四郎的自信力却随着这一惊异的出现失去了十分之四,他心里非常不乐。

如果说这种激烈的生活本身才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世界,那么自己迄今为止的生活就根本不曾触及现实世界的皮毛,简直就像是局外人在白天睡大觉。若说时至今日方始醒来而该去尽尽自己的天职,却又困难重重。眼下,自己正站在生活的中心。但是,即使自己已处于不能不看到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一切活动的地位,作为一个学生的生活却依然不可能不同从前一样。世界是如此动荡,自己观看着这一动荡,却不能参与。自己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并列在同一平面上,但绝不相触。现实世界就是这样动荡着抛下了自己而走了。实在没法安心。

三四郎站在东京的市中心,看着电车、火车、身着白衣服和身着黑衣服的人的来往活动,心里有那样的感想。不过,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学生生活中尚存在着思想界的活动呢。—明治时的思想就是以四十年的时间重现西洋历史上经历了三百年的活动。

三四郎被困在瞬息万变的东京中心,一个人闷闷不乐。就在这时,母亲从故乡寄信来了。这是三四郎来东京后收到的第一件东西。拆开来一看,写着许多事呢。信一开头,写着“今年丰收,可喜”,接着写道:“一定要保重身体,东京人都是很狡猾的,多留点神;学费在每月的月底寄到,放心吧;胜田家阿政的表弟大学毕业后,据说在大学理科工作,你可以去找他,万事可多加拜托。”信至此结束。看来是把至关重要的姓名漏写了的缘故吧,信笺的框栏外写着“野野宫宗八先生”,此外,框栏外面还写着两三件事,什么“作的青马得急病而死,作大伤脑筋;三轮田的阿光送来香鱼,寄东京的话,中途会腐烂变质,所以留在家中吃了”云云。

三四郎读了信后,总觉得它是从上古时代寄来似的。他甚至认为,哪怕对不起母亲,也没有空闲来读这种信。尽管如此,三四郎还是从头至尾看了两遍。总而言之,如果说到自己与现实世界的接触,那么眼下除了母亲之外恐怕别无他人了,母亲是个老式妇女,住在不开化的乡村里。此外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在火车上同车厢的女子。那是现实世界的闪电,若说有过接触,实在过于短暂、过于剧烈了。三四郎决定按母亲的吩咐,去找野野宫宗八。

第二天,天气比平时更热。三四郎想,现在正值暑假,找到大学理科去的话,野野宫君也不一定会在;母亲既然没有把他的住处告诉我,我姑且去打听一下吧。下午四点钟左右,三四郎经由高级中学旁边,从开在弥生町的那个门走进去。大路上的尘土积有两寸厚,上面印着木屐的齿印、鞋底印和草鞋底的印子,煞是好看。车轮和自行车留下了多少条辙印?那就不得而知了。路上的空气把人憋得难受,但是一进校门,毕竟树木多了,情绪为之一振。走到传达室的门口一看,门锁着,转到后面的门试试,也没有用,最后走到边门处,心想还是不宜灰心呀,试着推推看,竟然顺利地推开了。只见一个工友正在走廊的分叉处打瞌睡。三四郎说明来意后,这个工友为了让脑子醒一醒,定神朝上野的森林望了一会儿,突然说着“也许在吧”,径自朝里走去。环境闲静得很。不一会儿,工友又出来了。“在呢,请进。”工友的口气像是在对朋友说话。三四郎跟随着工友走去,拐过分叉处,走下水泥地的走廊。世界像是突然暗了下来,眼睛简直与光天化日下发生目眩时一样,过了一会儿,眼珠才习惯下来,可以看见周围的东西了。这是地窖,所以比较阴凉。左面有扇门,门开着,一个人从门内出来,长得宽额大眼,像是佛教徒。他穿着一件绉纱衬衣,外面套一件西装,西装上到处是脏污。他的身材相当高,消瘦的体格与炎暑很协调。只见他把头和背成一直线地伸向前,行礼致意。“这边请。”他说着回头进屋了。三四郎走到门前,朝室内望望,这时野野宫君已经坐在椅子上了。他又说了一遍“这边请”。朝“这边”望去,有一只木架,四根方形的木棒上铺着一块板。三四郎在那上面坐下,道过初次见面的客气话之后,又表示了务必请多加照应的意思。野野宫君只是“喔、喔”地听着。那种样子与火车上吃水蜜桃的男子很有些相像。三四郎作过概略的说明后,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说。野野宫君也不再说“喔、喔”了。

环视屋内,正中间放着一张青冈栎木料的长桌子。桌上有一只满是粗铁丝的器具,里面装着一些东西。这器具旁边放着一只大玻璃缸,缸内盛着水。此外,桌上还放有锉刀、小刀以及一个西服上用的领饰。最后,三四郎朝对面的屋角望了望,只见一个三尺来高的花岗岩石座上安放着一只像什锦酱菜罐模样的复杂器械。这罐子侧腹上的两只洞洞引起了三四郎的注目。洞洞像蟒蛇的眼珠一样,闪闪发光。野野宫君笑着说道:“很亮吧。”并向三四郎作了以下的说明。“白天就这么事先准备好,到了晚上,在交通以及其他的一些活动都趋于静止时,便在这又静又暗的地窖里,用望远镜观察那像眼珠似的洞洞。就这么测试光线的压力。今年正月起就着手了,由于安装非常麻烦,还不曾得到预想的数据。夏天还比较好受一些,到了冬季的寒夜,实在忍受不了,穿上大衣、围好围巾,仍然冷得没法……”

三四郎大为惊奇。吃惊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完全不得要领,光线有什么压力呢?这种压力又有什么用处呢?莫名其妙。“你去看一下吧。”这时野野宫君怂恿三四郎不妨试试。

三四郎带着一半好玩的情绪,走到离石座两三间远的望远镜旁,把右眼贴上去,但是什么也没看见。“怎么样?看到了吗?”野野宫君问道。“什么也看不见。”三四郎回答。“哦,镜盖还没有取下来呢。”野野宫君边说边站起来,除去了蒙在望远镜前面的东西。

三四郎朝内一看,只见轮廓模糊的亮光当中,有着尺子上的那种刻度。刻度下端有一个“2”字。“怎么样?”野野宫又问道。“看到了‘2’字。”“现在要动了哪。”野野宫君说着,便绕到对面摆弄了一番。

不一会儿,刻度在光亮中动起来了,“2”字消失,接着出现了“3”字,随后出现了“4”字,出现了“5”字,终于出现了“10”字。于是刻度开始向反方向动了,“10”字消失,“9”字消失,由“8”到“7”,由“7”到“6”,顺次变至“1”时才停下了。“怎么样?”野野宫君又问道。

三四郎吃惊地把眼睛离开望远镜,抬起头来,也没想到问问刻度是表示什么意义。

三四郎郑重地道谢后,由地窖上来,走到有人往来的地方一看,世上还炎热得很。但是三四郎作了一下深呼吸。西落的阳光斜照着宽阔的坡道,坡上两侧是工科所在地,建筑物的玻璃窗像在燃烧似的闪烁不已。天空澄澈,西边天角上像火焰似的热气吹刮过来,使三四郎感到头顶发烫。横射来的太阳光照着三四郎背部的一侧,他走进了左边的森林中。这森林也不例外,背部的一侧承受着夕阳的照射。深绿色的树叶间仿佛染上了一层红色,粗壮的山毛榉树干上响着蝉鸣声。三四郎来到水池边,蹲了下来。

静极了,电车声也没有。三四郎在乡间时曾从报纸上知悉,本应通过赤门前的电车道,在大学的抗议下而绕道小石川。三四郎蹲在池畔,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连电车都不通的大学,与社会的距离当然很远。

偶然进入大学里看了看,竟有花半年多时间在地窖中测试光线压力的野野宫君这种人物。野野宫君穿着相当朴素,在校外相遇的话,无非是那种电灯公司的技工之类的人。他却以地窖为根据地,乐此不疲地致力于研究事业,了不起。不过,望远镜中的刻度无论怎么动,与现实世界并无瓜葛,这是很明显的事。野野宫君也许终生不想与现实世界接触吧。总之,呼吸了这么清净的空气,大概就会自然而然产生那种情绪:自己索性与活生生的现实世界斩却一切瓜葛,一心一意就此度过人生吧。

三四郎凝视着池面,只见好几棵大树映现在水底,底上还出现了青天。这时,三四郎感到自己的心绪已远离电车,远离东京,远离日本了。然而不一会儿,一团像薄云似的落寞感在他的内心弥漫开来,宛如进入野野宫君的地窖而独自坐着时的那种寂寞。在熊本的高级中学时,三四郎登过更为寂静的龙田山,也在夜来香丛生的运动场上躺过,他多次处于完全忘机的情绪中,然而现在的这种孤独感却是第一次尝到。

这是因为看到了东京的生活节奏很剧烈所造成的吗?或者是——这时三四郎脸红了,因为他想起了那个与他同乘一列火车的女子——自己很需要进入现实世界了吧。但是三四郎又觉得现实世界危险而不可靠近,他想尽快回下榻处给母亲写信。

三四郎无意中抬眼一望,只见左边山冈上站着两个女子。女子的脚边就是水池,水池的对面是断崖,崖上有树丛,水池的后面是华丽的哥特式红砖建筑物。夕阳的余晖从对面一股脑儿地横扫过来。女子面对夕阳而立。从三四郎蹲着的低阴处仰视,冈上非常明亮。其中的一个女子大概觉得目眩,用扇子遮在额前,脸庞看不清楚,衣服和衣带的颜色却一目了然。白色的袜套也映入了眼帘,那鞋带的颜色说明她肯定是穿着一双草屐。另一个女子浑身雪白,手上没拿扇子,什么也没拿,只是微皱着眉头,望着仿佛由对岸盖过来似的展枝高伸于池面的老树深处。手拿扇子的女子偏前一些,穿白衣服的女子稍后,离土堤还有一步的距离。从三四郎这边望过去,两人的身影是斜着相叠的。

三四郎这时感受到的东西只不过是绮丽的色彩罢了。然而他是乡下人,既讲不出也写不出这色彩究竟如何奇丽,光是觉得那穿白衣服的女子是护士。

三四郎看得入了迷。这时白衣女子开始动了,这不是有事而动的样子,而是不知不觉地动了动自己的脚。再一看,手拿扇子的女子也下意识地动了。两个人像商量好似的信步从坡上走下来。三四郎依然注视着她们。

坡下有石桥,不过桥的话,就可径直往大学理科去。过桥的话,沿着水边可到三四郎这儿来。她俩走过了石桥。

女子已不用扇子遮额了,她左手拿着一朵白色的小花,边嗅边走来,嗅着的时候还看看鼻下的小花,脚步并不停,所以眼睛是低垂着的。于是走到离三四郎一间远的地方时,有点意外而突然停下了。“这是什么呀?”她仰起脸来。头上的大柯树枝叶长得非常茂盛,连阳光都透不过来,枝叶呈圆形向水边伸去。“这是柯树。”那个女护士说。简直像在教小孩子似的。“哦。它不结果实吗?”她说着,俯下仰起的脑袋,顺势看了一眼三四郎。三四郎确实感觉到她那黑眼珠闪动了一下。这时候,他眼前一切色彩的感受全都消失,而遇上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这东西在某些地方很像听到火车上的女子说出“你是个没胆量的人”时的感受。三四郎害怕了。

这两个女子从三四郎面前走过去。那年轻的把方才嗅过的白花丢在三四郎脚前,走了。三四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俩的背影。女护士走在前头,年轻女子跟在后面。可以看到女子色彩绚丽的衣带上点缀着白色芒纹。头上还插着一朵洁白的蔷薇花,这朵蔷薇花在柯树荫下的乌发中闪烁着异常的光亮。

三四郎呆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矛盾。”是大学的空气与这女子有矛盾吗?是那种色彩与这眼神有矛盾吗?是看见这女子而联想起火车上的女子有了矛盾?要不就是自己对待未来的方针在自相矛盾?或者是面对乐极的事情而抱有恐惧心情在矛盾?—这个农村青年一点也弄不清楚,但他总觉得有矛盾存在。

三四郎拾起女子丢在地上的花,并且试着嗅了嗅,然而没闻到什么特别的香味,便把花投进水池里,花浮在水上。这时三四郎忽然听得对面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三四郎把视线从花上移开,抬眼望去,只见野野宫君的长长身影矗立在石桥的那一边。“你还在这里呀?”野野宫说。

三四郎在答话之前,先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走过去,一直走到石桥上。“嗯。”三四郎说。心里不知怎么很不自在。但是野野宫君一点儿都不惊奇。“凉快吗?”野野宫问。“嗯。”三四郎又这么说了一句。

野野宫君朝池里的水望了一会儿,把右手伸进口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只见半个信封自他的口袋里露了出来。信封上的字迹像是女人写的。看来野野宫君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又抽出手来,像原来那样垂着。“今天,那装置有点儿毛病,晚上的测试不做了。现在我打算由本乡散着步回去,怎么样?不一起走走吗?”

三四郎爽快地表示同意。两人登着坡路向冈上走去。野野宫君走到先前那女子站过的地方停了一下,扫视着出现在对面绿树丛中的红色建筑物以及在断崖衬托之下显得很低洼的水池。“景色不错吧。只是那座建筑物在角上稍许凸出些了。从树木中间看,唔,对吧,你注意到了吗?那建筑物造得非常出色。工科大楼也造得很好,但这座建筑物更胜一筹。”

三四郎对野野宫的鉴赏力微微有些吃惊,说实话,自己简直不懂孰好孰坏。于是,这次就由三四郎说起“喔、喔”了。“再说,这树和水产生的意境—虽说这没什么了不起,但这里毕竟是在东京的中心地呀—安静得很吧?没有这种环境是无法搞研究的。近来,东京变得过分地喧闹了,真叫人头痛。这是厅堂,”野野宫边走边指指左面的建筑物,“是开教授会议的地方。像我这样的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