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炼成的(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0 22:15:15

点击下载

作者:(苏)奥斯特洛夫斯基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试读:

第一部

“节前补考的,都给我站起来!”

身穿法衣的胖子正恶狠狠地瞪着全班的学生。他就是沃希利神甫,脖子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十字架。

站起来的六个孩子——四个男生、两个女生——惶恐不安,“你俩坐下。”神甫向那两个女孩边说边挥了挥手。

她俩立即坐下,但是依然丝毫不敢放松。

沃希利神甫那双恶狠狠的小眼睛便转到四个男孩身上。“小浑蛋们,到这儿来!”

神甫说着站起身来,移开了椅子,闯到这挤成一团的四个男生面前。“你们这些小混蛋!谁抽烟?”

四个孩子怯声作答:“神甫!我们……我们都不会抽烟。”

神甫听了气得咬牙切齿。“混账东西,都不抽烟,哼!真是见鬼!那面团里的烟末儿是从哪儿来的?谁都不抽烟吗?好!咱们这就来看看!把口袋都给我翻过来!快点!听见没有?翻过来!”

其中有三个孩子动手把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放在桌上。

神甫仔仔细细地查看他们口袋里面的每一条缝隙,想找出一点烟末儿,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就转身朝向了第

个男孩——这个孩子长着一双黑眼睛,穿着破旧的灰色衬衫和膝盖处打着补丁的蓝色裤子。“你为什么像木头似的立在那里不动?”

黑眼睛的小孩恨透了神甫,他盯着神甫,小声地说道:“我一个口袋也没有。”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那缝起来的衣袋口。“哼!一个口袋也没有?你认为这样我就不清楚是谁把复活节的面团给糟蹋了吗?你认为现在学校还会要你吗?哼!你这捣蛋鬼,这次绝不能便宜你了。上次多亏你母亲那么恳求才没有把你开除,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行了。你给我滚出去!”他用力揪住那小孩的一只耳朵,将他拖到走廊里,随手就关上了门。

整个教室里没有一丝声响,同学们都吓得缩着脖子。谁也不清楚保尔·柯察金为什么被开除,只有保尔的好朋友辛辽沙·布洛扎克心知肚明——他们六个功课不及格的学生在神甫家厨房里等着补考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保尔将一撮烟末儿撒在准备做复活节蒸糕的面团上。

被开除的保尔坐在学校门口底下的一层台阶上。他现在只想着一个问题——该怎么回家。他该怎么向在税务官家里当厨娘、每天从早忙到晚、对什么事都非常认真的母亲解释这件事情呢?

想到这儿,他不禁急出了泪水,心里盘算着:“我现在该怎么办呢?都怪这个该死的神甫。我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团上撒上一把烟末儿呢?那本来是辛辽沙指使我干的。他说:‘来,我们给这讨厌的恶鬼撒一把烟末儿。’我们就撒上去了。可现在辛辽沙倒逃脱了,我呢,十有八

得被开除了。”

其实,保尔和沃希利神甫早就结下了仇。曾有一天,保尔与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打架,神甫不让他回家吃午饭。为了避免他独自一人在教室里淘气,就让他和高年级的学生在一起,坐在教室后面的凳子上。

那个高年级的教师很瘦,穿了件黑色上衣,正在给学生讲解地球和天体。保尔听着,惊奇万分地张大了嘴巴。什么地球已经存在了好几百万年了,什么星星也跟地球相像等。他听后觉得很奇怪,几乎想立刻站起来问:“先生,这跟《圣经》上说的完全两样呀。”但是,他没敢问,因为他怕被赶出教室。

保尔的圣经课,神甫总是给他

分。祈祷词以及《新约》、《旧约》,甚至上帝哪一天创造了哪一种东西,他都背得滚瓜烂熟。所以,关于地球这件事情,保尔决心问问沃希利神甫。等到下次上圣经课的时候,神甫刚坐下,保尔就举起手来,在得到神甫的允许后,他立刻起身问道:“神甫,为什么高年级的老师说地球已经存在了好几百万年了,根本不像《圣经》上说的那样只存在五千年……”他突然被沃希利神甫那尖厉的喊叫声给打断了:“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你就是这样学《圣经》的吗?”

保尔根本没来得及回答,神甫就已揪住了他的两只耳朵,并将他的头往墙上撞。一分钟之后,撞得鼻青脸肿、吓得魂不附体的保尔被推到了走廊里。

保尔回到家后,他的母亲又严厉地责备了他一番。

天,他母亲来到学校,恳请沃希利神甫让她的孩子回校上课。就是从这天起,保尔就恨透了神甫,但是既恨他,又怕他。保尔决不会饶恕欺负过他的人,即便是稍加侮辱,他也不能善罢甘休,当然,他不会轻易忘记被神甫冤枉的这一顿毒打,但他只是怀恨于心,从不表露出来。

他还受过沃希利神甫的很多次歧视凌辱:往往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神甫就把他赶出教室,还有接连好几个星期都罚他站在角落里,而且从来不过问他的功课,由此造成他不得不在复活节前同那几个功课不及格的同学一起到神甫家里去补考。他们在厨房里等候的时候,保尔就将一撮烟末儿撒在复活节蒸糕用的面团上。

这件事虽然除了辛辽沙外无人目睹,但是神甫还是猜到了是谁干的。

下课了,孩子们蜂拥而出,来到院子里,围住了保尔。忧心忡忡的保尔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想说。辛辽沙躲在教室里没有出来,他深悔自己的过错,却不知道如何帮助保尔。

校长叶弗列姆·沃希利耶维奇从办公室的窗口探出头来,他那低沉的声音,使保尔大吃一惊。校长喊道:“让柯察金马上到我这里来!”

保尔的心怦怦直跳,朝办公室走去。

车站饭馆的老板是一个面色苍白、眼睛无神并且上了年纪的人,他向站在一旁的保尔瞥了一眼,并问道:“他几岁了?”“十二了。”保尔的母亲回答。“可以,让他留下吧。条件是这样:工钱每月八卢布,上班的时候管饭,上班干一天一夜,在家休息一天一夜——但不准偷东西。”“不会的,老板,不会的!我敢保证保尔什么也不偷。”保尔的母亲连忙回答。“好,那让他今天就上班。”老板命令道,然后又转过身去,向旁边那个站在柜台后面的女招待说:“契那,带这个孩子到洗刷间去,转告弗朗茜,让他代替格里什加。”

女招待正在切火腿,她放下了刀子,向保尔点了点头,穿过店堂,向那扇通往洗刷间的旁门走去。保尔跟在女招待的身后,他的母亲也紧随其后,小声对他说:“保尔,亲爱的,你干活要卖力气,可别丢脸啊。”

她以忧郁的目光看着儿子进去之后,才朝门口走去。

洗刷间里的活儿特别紧张,桌子上堆着一大堆盘碟和刀叉,几个妇女正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着这些餐具。

一个年纪比保尔稍大,长着一头蓬乱的棕红色头发的男孩,正在两个大茶炉前忙得不可开交。

洗餐具的大锅里,开水翻滚着蒸气,把整个洗刷间弄得热气腾腾。刚一进来,保尔看不清女工们的脸,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契那走到一个正洗盘子的女人身旁,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弗朗茜,看,这是给你们雇来的小伙计,代替格里什加的。你告诉他该干些什么。”

契那转过身来指着那个叫弗朗茜的女人,对保尔说:“她是这里的领班。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说完后便转身朝店堂走去。“是。”保尔轻声回答,同时看着站在他前面的弗朗茜,等候她的安排。弗朗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从上到下打量了保尔一番,好似在估量他能否称职。她卷起那只从胳膊上松散下来的袖子,用一种极其深沉而又动听的声音说:“小家伙,你的活儿很简单:每天早晨要按时把这个大锅里的水烧开,并让锅里一直有开水。当然,木柴是你自己劈,还有那两个大茶炉也是你的活儿。另外呢,人手不够时,你就帮着擦刀叉,把脏水提出去倒掉。亲爱的,你的活儿不少,够你忙的了。”她说的是科斯特罗马地方的方言,总把重音放在字母“a”上。她说话的这种口音和那张长着翘鼻子、泛着红晕的脸庞,让保尔心中感到了一些愉快。“看来,这位大婶挺和气的。”保尔心里这样想,于是就鼓起勇气问弗朗茜:“那我现在做什么呢,大婶?”

保尔的话音刚落,洗刷间的女工们便哄然大笑起来,将他的话语给淹没了。“哈哈哈……弗朗茜认了一个侄子……”“哈哈……”弗朗茜本人笑得最厉害。

水蒸气弥漫着整个洗刷间,这让保尔看不清弗朗茜的脸庞,其实她才十八岁。

保尔觉得很尴尬,于是他转过身问一个男孩:“现在我该做什么呢?”

那个男孩子调皮地回答:“还是问你的大婶吧,她会详细地告诉你的,我只是这里的临时工。”说完,他转身就朝厨房跑去。

这时,保尔听到一个年纪稍大的洗餐具的女工说:“到这里来,帮我擦叉子吧。你们怎么笑得那么开心呢?这孩子到底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她递给保尔一条毛巾,说道:“给你,拿着,一头用牙咬住,一头用手拉紧,然后把叉齿在上面来回地擦,要擦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脏东西也不许有。我们这里对这件事很认真。老爷们都仔细地查看叉子,如果他们发现一丝脏东西,那就糟糕了,老板娘就会马上把你赶走。”“什么?老板娘?”保尔糊涂了,“刚才雇我那个人不是老板吗?”

那女工笑了起来:“孩子,你不知道,我们的老板只是个摆设,是个废物,这里的事情都由老板娘做主。她今天不在这里。你干几天就清楚了。”

洗刷间的门开了,

个堂倌走了进来,每个人都抱着一大摞脏盘子。

其中那个宽肩膀、斜眼睛、四方大脸的家伙说道:“要快点干啊。十二点的班车马上就到了,可你们还是这么磨磨蹭蹭的。”

他看见了保尔,便问道:“这是谁?”“新来的。”弗朗茜回答道。“哦,新来的,”他说,“那你可要当心,”他边说边把一只大手按到保尔的肩膀上,把保尔推到那两个大茶炉前面,“这两个大茶炉你时刻都得准备好,但是,你瞧瞧,现在这一个火已灭了,这一个也奄奄一息了。今天先饶了你,明天再这样,你就得挨耳光。听明白了吗?”

保尔没有说什么,就动手烧茶炉了。

保尔的劳动生涯就这样开始了。他从来没有像第一天工作那样卖力气。他很清楚:在这里不能像在家里那样,在家可以不听母亲的话;但是在这里,要是不听话,就得挨耳光——那个斜眼的堂倌说得很明白。

保尔用脱下来的一只靴子盖住炉筒,朝那两个大茶炉的炭火使劲鼓风,于是,那两个能盛四桶水的大肚子茶炉就冒出了火星。接着,他又把一桶脏水提走,倒在污水池里,把湿木柴堆到大锅旁边,又把湿抹布放在烧开了水的茶炉上烘干。总而言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直到深夜,保尔才走到下面厨房里去,这时候他已经疲惫不堪了。那个年纪较大的洗餐具的女工阿尼西娅,望着他随手带上的门感慨道:“看这孩子,感觉真有点怪,他忙起来像个疯子似的。肯定是迫不得已才来这儿干活的。”“是啊,这小伙子真不错,”弗朗茜说,“这样的人干起活来根本不用别人催。”“干熟了就会偷懒了,”兰萨反驳道,“刚开始谁都会这么卖力……”

直到第二天早上

点,昼夜不停的保尔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把两个烧开了的茶炉交给了替班的——这是个眼神凶恶的圆脸蛋儿男孩。

这个男孩看到保尔应该做的活儿都做了,两个茶炉里的水也都烧开了,于是他就将两只手插进口袋里,从紧紧咬住的牙缝里啐出一口唾沫,并用一副傲慢、蔑视的神态瞟了一眼保尔,然后用命令般的语气说道:“喂,小鬼!记住,明天早上

点来接班。”“为什么六点?”保尔说,“换班时间是七点。”“谁想七点换班,就让他七点换好了,可你六点就得来。要是再说废话,我就打肿你的狗脸作纪念。你这小子,刚来就摆臭架子!”

那些刚交班的洗餐具的女工们满怀兴趣地听着这两个孩子的对话。那个孩子盛气凌人的话语和挑衅的态度激怒了保尔。保尔向这个接班的孩子逼近了一步,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可又怕第一天工作就被开除,所以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动手。他气得满脸发紫,并对那个说男孩说道:“火气别太大,放客气点,别吓唬人,否则,够你受的!明早我七点来!如果你想打架,我奉陪。如果你想试一试,那就来吧!”

对方朝着大锅退了一步,出乎意料地瞅着怒气冲冲的保尔,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么强硬的钉子,于是有点措手不及。“那好吧,咱们走着瞧!”他支吾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第一天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当保尔昂首挺胸地回到家里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理得,因为他是通过诚实的劳动挣得了休息的时间。他现在也是个劳动力了,谁也不能再说他是个寄生虫了。

清晨的太阳正从高高的锯木厂后面懒洋洋地升起来。保尔的那间小屋很快就进入了他的眼帘,瞧,马上就到了,就在列辛斯基庄园的后面。“母亲肯定刚起床,可是我已经下班了。”他心里想着,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嘴里吹起了口哨。“被学校开除,但结果也不错。在学校里,那个该死的神甫是绝对不会让我好好念书的。现在,我真恨不得吐他一脸唾沫!”保尔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在他推开小门的那一刻,他又下了个决心:“我一定要揍那个黄毛小子的狗脸,对,一定要揍他一顿。”

母亲正在院子里忙着烧茶炊。一看见保尔回来,她便惊慌地问道:“怎么样?”“很好。”保尔回答。

母亲好像有什么话要告诉保尔。可是没等她开口,保尔就已经明白了。他从敞开的窗户望进去,看见了哥哥阿尔吉莫那宽大的后背。“怎么,阿尔吉莫回来了?”他忐忑不安地问道。“是的,昨天晚上回来的,以后他就住在家里了。他要调到调车场干活。”

保尔犹豫地推开了房门,走进屋里。

那个身材高大,背对着保尔坐在桌旁的人回过头来,从浓密的、黑黑的眉毛下面直射出两股严厉的目光,盯着保尔,这是哥哥特有的目光。“噢,撒烟末儿的孩子回来了?好,好,你干的好事,真了不起!”

保尔心知肚明,清楚与这位突然回家的哥哥谈话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什么都知道了,”保尔盘算着,“这回阿尔吉莫肯定会骂我、打我。”

保尔有点怕阿尔吉莫。

然而,阿尔吉莫并没有打算揍他弟弟。他坐在凳子上,两肘支着桌子,用一种不知是嘲弄还是轻蔑的目光盯着保尔。“由此可见,你已经大学毕业,各门学科都学过了,现在满腹学问,却干起洗餐具的活儿来,是不是?”阿尔吉莫问。

保尔死盯着地板上那块破烂的地方,聚精会神地打量那个突出的钉子。但是,阿尔吉莫却从桌后站起身来,进了厨房。“看样子不会挨打了。”保尔松了口气。

在喝茶的时候,阿尔吉莫心平气和地让保尔说说课堂上发生的事情。

保尔便如实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现在你就这样胡闹,以后怎么办啊?”母亲发愁地说,“唉,我们可拿他怎么办呢?他这副德行究竟随了谁呢?上帝啊,为了这孩子,我操碎了心!”她抱怨着。

阿尔吉莫移开喝干的茶杯,对保尔郑重地说:“听见了吧,弟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你要小心些,干活儿别耍花招,该干的,都要干。如果这个地方又把你赶出来,那我就要狠狠地揍你,你要牢牢地记住,别再让咱母亲操心了。你这个捣蛋鬼,走到哪儿就闹到哪儿,到处闯祸。现在该闹够了吧。等你做满一年,我一定想办法把你调到调车场当学徒,一辈子给人家洗餐具有什么出息,应该学一门手艺。现在你还小,再过一年,我一定为你求情,说不定调车场会留下你。我已经调到这儿来了,以后就在这里干活,不用再让母亲替人家做工挣钱了。她在各种各样的畜生面前弯腰已经弯够了。可是你,保尔,你要争气,以后要做个有出息的人!”

说着他站了起来,挺直了那高大的身躯,顺手穿上了搭在椅背上的上衣,突然对母亲匆忙说了一声:“我有事要办,出去一个小时。”他边说边弯腰过了门楣,走了出去。当他到了院子里,经过窗户时,他又说道:“我给你带来了一双靴子和一把小刀,等会儿妈会拿给你。”

车站饭馆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

这里是交通枢纽,有五条铁路线在此交轨。车站里总是挤满了人,只有在夜里两班车间隔的时候,才可以清静两三个小时。在这个车站上,成百上千列军用火车驶进车站,又从这里驶向四面

方,通常由前线开过来,向前线驶过去;无数的断肢伤残士兵从前线运来,而一批批一律身穿灰色军大衣的新兵又像洪流似的被不断地向前线运送。

保尔在饭馆里辛苦地工作了两年。这两年来,他所看到的只是厨房和洗刷间。在那个地下的大厨房里,工作极其紧张。那里有二十几个人在干活。十个堂倌穿梭般地从餐厅到厨房来回走动着、忙碌着。

在这两年里,保尔的工钱由八个卢布增长到十个卢布,人也变得又高又壮了。在这期间,他历尽磨难:最初在厨房里给厨子当下手,让煤烟熏了六个月,然后又被调到洗刷间,因为那个权力极大的厨子头儿不喜欢这个桀骜不驯的孩子,他担心保尔为了报复他的耳光而捅他一刀。当然,若不是保尔干活很卖力气,他们早就把他撵走了。保尔干的活比谁都多,好像他从来不知道疲倦。

当饭馆的生意很红火的时候,他就像疯子一样,一会儿端着盘子一步跨四五级楼梯,从餐厅跑到下面的厨房,一会儿又从厨房跑到餐厅。

深夜,每当饭馆的两个餐厅不再忙的时候,堂倌们就聚在下面厨房的仓库里,开始“幺”呀“九”呀地大赌起来。不只一次,保尔看见赌台上摊着很多钞票。看到这么多的钱,他一点也不吃惊,因为他清楚,客人们每次给他们半卢布或一卢布是常有的事,这些钱是他们积攒起来的。其实,他们中间无论是谁,只要当了一班就可以捞进三四十个卢布的小费。有了钱,他们便大吃大喝,连喝带赌。保尔特别憎恨他们。“这些该死的浑蛋!”他心里想,“像阿尔吉莫这样一个一等的钳工,每月才赚四十八卢布,而我每月才赚十个卢布,可是他们一天一夜就赚到那么多,这是为什么呢?一放下手中端着的菜盘子,他们就把这些钱喝掉、赌光。”

保尔认为,他们这些人跟老板一样,是另一类人,也是他的敌人,与他水火不容。“这些浑蛋,他们在这里侍候别人,但是他们的老婆孩子却像富人一样在城里大摇大摆。”

有时,他们把穿着中学生制服的儿子和养得肥胖的老婆带来。“他们的钱可能比他们侍候的绅士还要多。”保尔这样想。久而久之,他对每夜在厨房的暗室里或是饭馆的仓库里所发生的事情,也不觉得惊奇了。因为他心里明白,无论哪个洗餐具的女工和女招待,要是不愿意以几个卢布的代价,将她们的身子卖给饭馆里有权势的人,那么她们绝对不可能在饭馆里长待下去。

保尔已经窥视了生活的最深处、最底层。从那里,一阵阵腐烂的臭味儿夹杂着泥坑的潮气,正向他这个如饥似渴追求一切新鲜事物的孩子扑面而来。

阿尔吉莫想把弟弟安排到调车场去当学徒,但没能如愿,因为那里不收十五岁以下的少年。然而,保尔天天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摆脱饭馆这个鬼地方。是的,调车场那座熏黑了的大石头房子已经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常常抽空跑去看阿尔吉莫,跟着他去检查车辆,尽量帮他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在弗朗茜离开饭馆之后,他感到格外烦闷。

这个整天笑眯眯的,总是那么快乐的少女已经不在这里了,此时此刻,保尔更加深切地感觉到他和她的友谊是多么深厚。而现在,早上来到洗刷间,一听到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工们的争吵声,他便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和寂寞。

在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在大锅下面的火炉里添好木柴,然后蹲在敞开的炉门前面,眯起眼瞅着火——火炉的暖气让他感到很舒服。每当这时,洗刷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不觉,不久前的事情又呈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起了弗朗茜,当时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个星期六,正是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顺着梯子到下面的厨房里去。出于好奇,在转弯处,他爬上了柴堆,想看看仓库,因为赌博的人通常都聚在那里。

他们在这里正赌得起劲,扎利瓦诺夫是庄家,其面孔兴奋得发紫。

这时,保尔忽然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甫洛赫尔走了下来。保尔赶忙躲在楼梯下面,等甫洛赫尔走进厨房。楼梯下面是阴暗的,甫洛赫尔是不会看见他的。

当甫洛赫尔转弯向下走时,保尔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那大大的脑袋和宽阔的脊背。

接着,又传来轻声而又迅速地跑下楼梯的声音,此时保尔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甫洛赫尔,等一下。”

甫洛赫尔站住了,他转过身,朝楼梯上面看了看。“什么事?”他不高兴地问道。

那个人走下楼梯,保尔认出她就是弗朗茜。

她上前拉住堂倌甫洛赫尔的袖子,用一种微弱的并掺和着啜泣的声音问道:“甫洛赫尔,中尉给你的那些钱呢?”

甫洛赫尔猛地挥了一下胳膊,于是甩开了她的手,并恶狠狠地说:“什么?钱?难道我没有给你吗?”“不过,他给了你三百个卢布。”保尔听得出来,弗朗茜的声音里抑制着悲痛。“什么?三百个卢布?”甫洛赫尔讥笑她说,“你想全部拿去吗?太太,一个洗盘子的女工能值这么多钱吗?我看,给你五十卢布就已经足够了。你想想,你应该知足了!那些比你干净并且读过书的贵妇人,还拿不到这么多呢!你得到了这么多,应该谢天谢地了,只是在床上睡了一夜,就挣到五十个卢布。没有那么多的傻瓜。好了,我再给你二十来个,要是再多可不行了。你要是真识相,往后还会挣到的,我给你找主顾。”说完之后,甫洛赫尔便转身走进了厨房。“你这个流氓,浑蛋!”弗朗茜边追边骂,但没追两步她就靠住柴堆,呜呜地哭了起来。

站在楼梯下面暗处的保尔听到了这一切,他还亲眼看到弗朗茜在那儿哽咽着,还不时用头撞那柴堆。此时此刻,保尔心中的感受难以形容。但是,他并没有跑出来,而只是沉默地用力抓着那扶梯的铁栏杆,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一个清清楚楚、驱逐不去的想法:“弗朗茜也被这些该死的浑蛋出卖了。唉!弗朗茜,弗朗茜……”

保尔对甫洛赫尔的憎恶和仇恨更加强烈了,他甚至对周围的一切都敌视起来。“哼,要是我有力气,一定会打死这个流氓!我怎么就不能像阿尔吉莫那样又高又壮又有力气呢?”

炉膛里的火忽明忽暗,小小的火苗灭了之后,又颤颤地长起来,组成一股长长的、蓝色的、旋转的火焰;这在保尔看来,好像一个人正对他吐着舌头,讥笑他、嘲弄他。

屋子里很静,只有炉子里不时发出的爆裂声和水龙头的均匀的滴水声。

凯利莫卡将最后一只擦得锃亮的平底锅放在了架子上之后,揩着手。厨房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值班的厨师和女下手们都在衣帽间里睡觉。每天夜里,厨房里能有三个小时的歇息时间。每当这时,凯利莫卡总是跑到上面与保尔一道消磨时间。这个厨房里的小学徒跟黑眼睛的小火夫已经成了好朋友。凯利莫卡上来后,发现保尔蹲在敞开的炉门前面。保尔已经看见了墙上那个熟悉的、头发蓬乱的人影了。于是,他头也不回地低声说:“坐吧,凯利莫卡。”

凯利莫卡爬上柴堆,躺在那儿,又看了看坐在那儿不动声色的保尔,笑着问道:“你在干什么?在向火炉施魔法吗?”

保尔的目光不情愿地移开火苗儿,只见他那对闪亮的大眼睛盯着凯利莫卡。凯利莫卡能看出他眼睛里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忧郁——他这是第一次从同伴的双眼里看到这种忧郁。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保尔,今天你有点古怪……发生了什么事?”

保尔起身走到他旁边,然后坐下。“什么事也没有,”他用一种低声回答,“我在这里很难受,凯利莫卡。”他那放在膝上的两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凯利莫卡双肘支撑着身子,接着问道:“你今天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你说我今天怎么了?不!自从到这里干活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不高兴。你看看这里的情景!我们像骆驼一样卖力干活,得到的回报就是谁想揍我们一顿就揍一顿,而且还不许还手。老板雇我们为他们干活,可是无论是谁,只要有力气,都可以揍我们。即便我们有分身术,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侍候周到,其中若有一个没有把他侍候好,我们就得挨揍。无论你怎样拼命地干活,尽力把每一件事做好,让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总免不了有什么小闪失,所以我们逃脱不了挨揍……”

凯利莫卡听后大吃一惊,于是打断他的话说道:“别这么大声,要是有人进来,会让人家听见的。”

保尔跳了起来:“让他们听见好了!反正我不想在这里干了,就算到马路上扫雪也比在这里强……这儿是什么鬼地方……是坟墓,所有的人都是流氓无赖。你看他们个个都是有钱的人!他们不会把我们当人看,对姑娘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是有哪个姑娘长得漂亮点,不愿意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马上把她赶走。她们能到哪儿去呢?雇来的都是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的人啊。她们为了挣口饭吃,只好待在这里,这里好歹也有口饭吃啊。为了不挨饿,只能听从他们的摆布!”

保尔说这些话的时候,愤愤不平,满腹仇恨。凯利莫卡害怕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所以急忙起身去把那通往厨房的门关上了。保尔继续宣泄着积郁在心中的一切:“你看你吧,凯利莫卡,别人打你时,你总是一声不响。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保尔在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下,疲乏而无奈地用手托着下巴。凯利莫卡给炉子添了一些木柴,便也在桌边坐了下来。“今天我们不读书了吗?”他问保尔。“没有书读了,”保尔回答,“书亭没开门。”“怎么,今天那里不卖书了?”凯利莫卡听了颇感奇怪。“宪兵把那卖书的抓走了。他们还在那里搜到了一些东西。”保尔回答。“为什么?”“据说是因为政治。”

凯利莫卡百思不得其解地瞅了保尔一眼。“什么叫政治?”

保尔耸了耸肩:“鬼才知道!据说,要是有人反对沙皇,这就叫政治。”

凯利莫卡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难道真有这样的人吗?”“不知道。”保尔回答。

门开了,睡眼惺忪的戈娜莎走进了洗刷间。“你们为什么还不睡,小家伙?趁现在火车还没有来,你们足能睡上一小时。去睡吧,保尔,我替你照看锅炉。”

使保尔感到意外的是,他很快就离开了车站饭馆,离开的原因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是正月里一个寒冷的早上,保尔本该下班回家,但是接他班的那个人没有来。他便跑到老板娘那里,说他要回家,但老板娘不答应。因此,不管他多么劳累,他还得再干一天一夜。天黑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深夜,在别人都可以休息时,他还要把几个大锅放满水并烧开,等着那班三点到达的火车。

保尔打开水龙头,发现没有水——显然水塔没有送水。他没有关上水龙头,就倒在柴堆上睡着了,他实在是太困乏了。

几分钟之后,水龙头咕嘟咕嘟地流出水来,片刻之间水便注满了水槽,接着水溢了出来,流到洗刷间的瓷砖地上。与往常一样,洗刷间夜里没有人;水越来越多,漫过地板,从门底下流进了餐厅。

一股股的水流就从那些熟睡的旅客们的包袱和提箱下流过去,但是没有人发觉。直到水流到了一个在地板上睡着的旅客身上,他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喊叫,这时旅客们才清醒过来,纷纷慌忙抢救自己的行李物品。整个饭馆里乱成一团。

水仍是在流个不停。

正在隔壁大厅里收拾桌子的甫洛赫尔听到旅客们的叫喊声,急忙跑出来,他跳过地面的水流,冲到门边,用力把门推开。这样,原本被门阻挡住的积水便迅猛地冲进了餐厅。

叫喊声更大了。几个当班的堂倌便一齐跑到了洗刷间。甫洛赫尔径直扑向酣睡的保尔。

雨点般的拳头一个接一个打在了保尔的头上,几乎把他打蒙了。

刚刚被打醒的保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眼冒金星,浑身疼痛难忍。

遍体鳞伤的保尔好不容易才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家里。

第二天早上,脸色阴沉的阿尔吉莫皱着眉头,让保尔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保尔如实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是谁打的你?”“甫洛赫尔。”“好,你躺着吧。”

阿尔吉莫披上羊皮袄,一句话也没再说就出去了。“我想见见堂倌甫洛赫尔,可以吗?”一个陌生的工人问戈娜莎。“他马上就来,请等一下。”戈娜莎说。

这个身材魁梧的陌生人靠在门框上。“好,我等着。”

甫洛赫尔端着一大摞盘子,用脚踢开门,走进了洗刷间。“他就是甫洛赫尔。”戈娜莎指着甫洛赫尔说道。

阿尔吉莫猛地跨出一步,一只铁钳似的大手紧紧地捏住那家伙的肩膀,目光逼视着他问道:“你竟敢打我弟弟保尔?”

没等甫洛赫尔把肩膀挣开,阿尔吉莫狠狠的一拳便把他打倒在地。甫洛赫尔本想爬起来,但是阿尔吉莫第二拳比第一拳更有力,把甫洛赫尔打得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洗餐具的女工们都吓得躲到了一边。

阿尔吉莫转身向外走去。

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甫洛赫尔在地上滚来滚去。

当晚,阿尔吉莫下班后没回家。

后来,母亲四处打听,才知道他被关在宪兵队了。

六天以后,阿尔吉莫才得以回家。当时母亲已经睡着了。保尔正坐在床上,阿尔吉莫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亲热地问道:“怎么样,弟弟,好点了没有?这运气还算是好的。”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紧,你去发电厂干活吧,我给你找了份差事。再说你可以在那里多少学点本事。”

保尔双手热切而又激动地握住哥哥的一只大手。二“沙皇被推翻了!”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像旋风一样扫进了整个小城。

城里的人们都不敢相信。

一列火车在暴风雪中慢慢驶进了车站。两个穿着军大衣、扛着步枪的大学生和一队戴着红袖标的革命士兵从车上跳下来。他们逮捕了车站上的宪兵、年老的陆军上校和当地驻军的警备队队长。这样一来,城里的人们都相信了这个消息是真的。于是,成千上万的居民经过白雪覆盖的大街,来到了广场。

他们十分专注地听着那串新鲜的字眼——自由、平等、博爱。

然而,充满激情和喜悦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城里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有在孟什维克和崩得分子(也就是“立陶宛、波兰和俄罗斯犹太人总联盟”的成员)所盘踞的市参议会上,多了面飘不起来的红旗。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毫无改变。

冬末时分,有一个近卫骑兵团开到了小城。每天早晨,他们成群结队地骑着马到车站去抓那些来自西南前线的逃兵。

这些近卫骑兵满面红光,身材魁梧。军官大都是伯爵和侯爵,他们的肩章是金色的,马裤的滚边是银色的,一切都与沙皇时代一样,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过革命。

一九一七年即将过去,对保尔、凯利莫卡和辛辽沙来说,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做老板的依旧是那些家伙。可是,到了雨雪飘零的十一月份,怪事就发生了:许多陌生的人开始在车站上忙碌着,从前线回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了,他们都有一个新奇的称号——“布尔什维克”。

城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威风而又响亮的称号是从哪里来的。

近卫骑兵要想抓住那些前线的逃兵并不容易。车站上被子弹打破的窗子越来越多了。而从前线逃回来的士兵都是成群结队的,无论是谁阻拦他们,他们就会以刺刀相拼。到了十二月初,一列车一列车的逃兵蜂拥而至。

近卫骑兵封锁了车站,企图截住列车,抓住逃兵,但他们反而遭到机枪扫射。那些习惯了出生入死的人纷纷从车厢里冲出来。

这些从前线回来的穿灰军服的人们,把骑兵赶回城里之后,又回到车站。于是,载着逃兵的火车就一列跟着一列的呼啸而去。

一九一八年春季,保尔、凯利莫卡、辛辽沙这三个好朋友在辛辽沙家里玩了会儿“六十六点”,就跑了出来,顺路便来到柯察金家的园子里,躺在草地上休息。他们都觉得特别无聊——平时玩的那些玩意儿都已经玩腻了。他们开始思考,有什么更好玩的东西可以让他们消磨这一天。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一阵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一个骑马的人出现在路上。那马腾身一跃跳过了道路和栅栏中间的壕沟。骑马的人用马鞭指着躺在地上的保尔和凯利莫卡说:“喂,小家伙,你们过来!”

保尔和凯利莫卡跳起来,朝栅栏跑去。骑马的人风尘仆仆,他那歪戴在后脑勺上的军帽和那一身保护色的制服都沾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在他那根很结实的军用皮带上,挂着一支七响手枪和两颗德国式的手榴弹。“小家伙,劳驾给我弄点水喝!”他请求道。保尔跑去取水的时候,骑马的人转过身来问正在看着他的辛辽沙:“告诉我,小家伙,这里现在归谁管辖?”

辛辽沙慌忙地告诉他城里所有的消息:“我们这里已经有两个礼拜没人管了,本地的自卫团在掌权。老百姓每晚轮流守城。你是什么人?”他也提出问题。

骑马的人微笑着回答道:“呵,要是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你就会变成小老头儿了。”

保尔两手捧着一大杯子水从家里走了出来。

骑马的人一饮而尽,把杯子还给保尔,接着他就抖起马缰绳,策马朝松林那边奔去。“他是什么人呀?”保尔困惑不解地问凯利莫卡。“我怎么知道?”凯利莫卡耸了耸肩回答道。

辛辽沙以坚决而又肯定的态度解决了这一政治性问题,说道:“很可能又要换新政府了,所以昨天列辛斯基一家都逃走了。只要有钱的人一旦逃走,那就说明游击队要来了。”

他的推理听起来非常合乎逻辑,所以,保尔与凯利莫卡立即表示同意。

没等他们三个小家伙讨论完,公路上又响起了马蹄声。他们便一齐朝栅栏跑去。

三个小家伙依稀看见树林里、林务官的房子后面,有许多人和车子,就在靠近这边的公路上,约有十五六个骑兵,手里都拿着枪。走在最前面的两人,其中一个年龄已过中年,穿着保护色的军衣,佩着军官的武装带,胸前挂着望远镜;另一个与他并肩而行,正是孩子们刚刚见到的那个人。那个中年人的胸前别着一个红色的花结。“瞧,我刚才说对了吧?”辛辽沙用胳膊肘捅了保尔一下,“看见了吧,红花结。他们是游击队,我敢发誓……”他高兴地叫了起来,像小鸟似的跳过栅栏,朝公路跑去。

保尔和凯利莫卡也紧跟着跑了过去。他们三个一起站在路边上,眼睁睁地望着这些骑马过来的人。

那两个带头的骑士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刚才他们三个见过的那个人向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用马鞭指着列辛斯基的房子问道:“这是谁的房子?”

保尔迈开大步竭力跟着骑兵的马,边走边回答:“这是列辛斯基律师的房子。他昨天就逃走了。可见,他是怕你们的……”“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个中年人微笑着询问。

保尔指着那红色花结说道:“这是什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居民们纷纷拥向街头,好奇地端详着这支新到城镇的队伍。这三个小家伙也站在路边,专心地观察着那些浑身尘土、满脸倦容的红军战士。

当队伍里唯一的一辆炮车和那些架着机枪的马车驶过石子路的时候,这三个小家伙便跟在游击队后面,直到队伍停在城镇中心,战士们开始分散到各家去住时,他们才各自回家。

当天晚上,在作为指挥部的列辛斯基家的大厅里,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四条腿都刻着花纹的大餐桌旁,他们当中有一个是指挥员,他就是上了年纪、满头白发的勃尔加夫同志,其他三个就是他的参谋人员。

在桌子上,勃尔加夫打开了一张本省的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画着线路,并对那个坐在他对面的高颧骨、满口结实牙齿的人说:“伊尔马琴科同志,你说我们应该在这里打一仗。而我却认为:应当在天亮时撤退。如果能在今晚撤退就更好,不过大家太累了。我们的任务是:趁德国人还没有到达卡扎亭之前,我们先到达那里。以我们现有的这点力量:一门炮、三十发炮弹、二百个步兵和六十个骑兵,要与德国人打仗,那简直太可笑了……德国人现在可是如一股铁流般,滚滚而来。而我们只有在和其他撤退的红军会合之后,才能作战。同志们,我们应当考虑到,除了德军之外,沿途中还会有其他许多反革命匪帮。我的意思是,明天一早就离开,同时把车站后面的那座小桥炸毁。德国人到这里就需要把桥修好,这样也得花两三天的时间。如此一来,德国人就暂时不能沿铁路前进了。同志们,你们认为怎么样?让我们作决定吧。”他对坐在桌旁的人说。

坐在勃尔加夫旁边的什特罗日科夫,咬着嘴唇看了看地图,然后抬起头看看勃尔加夫,最终将哽在喉咙里的话费劲地吐了出来:“我……我赞……赞成勃尔加夫的想法。”

那个年轻的、穿着工人服的人也赞同地说:“勃尔加夫说的有理。”

只有那个白天跟小家伙们说话的人——伊尔马琴科,摇着头反驳道:“那我们为何还要组织这支队伍?就是为了在德国人面前不战而退吗?依我看,在这里,我们应该与他们打一仗。我不想再不战而逃了……如果我能决定,我一定会在这里与他们打一仗……”他用力推开了椅子,站起来,开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

勃尔加夫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盲目地打仗是毫无意义的,伊尔马琴科。打仗要有战果,明知是败仗,却依然让战士们去作无谓的牺牲,这样的事我们不能干。这简直是在开玩笑。这些敌人后面还有整整一个师团,而且有重炮和装甲车……伊尔马琴科同志,不要耍孩子脾气……”接着,他转过头,坚定地与其他两位指挥员说:“就这么定了,我们明天早上撤退……下一个是联络的问题,”他继续说,“由于我们是最后撤退的,那么,我们就担负着组织敌后工作的任务。这里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铁路枢纽,城镇虽小,却有两个车站。我们应该安排一个可靠的同志在这个车站工作。现在我们就来决定把谁留下工作,大家提名吧。”“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水兵朱赫来留在这里。”伊尔马琴科走近桌子说,“这是因为他不仅是本地人,还是钳工和电工,能轻而易举地在车站找到工作。除此之外,他并不在我们的队伍里,人们没有见过他,今晚他才能赶到这里。他很有头脑,一定能胜任这里的工作。依我看,他是最佳人选。”

勃尔加夫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伊尔马琴科,我赞成你的意见。”接着他又问其他两人:“你俩有不同的意见吗?没有,好!就这么定了。我们给朱赫来留下一些钱和工作指令。”“同志们,现在讨论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勃尔加夫继续说,“这就是有关处理这个城镇存放的武器的问题。这里存放着沙皇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两万支步枪,全都藏在一个农民的棚子里,大家都已经把这事给忘了。那个棚子的主人告诉我,他想把这些枪弄走……但是,这些枪决不能留给德国人。我意思是烧掉这个棚子,而且应该马上动手,应在明天早上撤退之前把所有的事都办妥。不过,这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因为这棚子是在城镇的郊区,周围住的全是穷人,火燃烧起来恐怕会烧掉农民的房子。”

身体健壮、满脸胡须的什特罗日科夫动了一下身子,说道:“为……为什么要把它烧掉?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把武器分……分给居民。”

勃尔加夫立刻转身,向什特罗日科夫问道:“你说把这些枪分给居民?”“对。这主意很好!”伊尔马琴科兴奋地喊道,“把这些枪分发给工人和其他居民,谁要就给谁。当德国人把老百姓逼得走投无路时,老百姓们就能够拿起枪,就可以让他们心惊肉跳。很显然,老百姓的日子以后就不好过了;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们就会拿起武器。什特罗日科夫的想法很好,应该把这些武器分发出去。如果能把这些枪运到乡下,那就更好了。农民就会把枪藏得严严实实的,等到德国人对他们敲诈勒索、征抢他们财物的时候,这些可爱的枪就派上大用场了!”

勃尔加夫笑了:“不过,德国人一旦发出缴枪的命令,他们就会全部交上去的。”

伊尔马琴科反对说:“不,不会全都交上去的,有的人会交,但有的人是不会交的。”

勃尔加夫用一种探询的眼光环顾在座的每个人。

那个年轻的工人也赞同伊尔马琴科和什特罗日科夫的意见:“我们就这么办吧,把枪分发出去。”“好,那就把这些枪分发出去。”勃尔加夫也同意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他边说边从桌旁站起来,“现在我们能在这里休息到明天早上。等朱赫来一到,就让他来找我,我有话要对他说。伊尔马琴科同志,你去查岗吧。”

其他人都离开了,这里只剩下勃尔加夫一人。他走进客厅隔壁的卧室,将军大衣铺在褥子上,躺了下去。

清晨,保尔从发电厂下班回家。他在厂里当司炉助手已经整整一年了。

今天的小镇异常活跃,保尔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保尔一路走来看到许多人手里都拿着步枪,有的甚至拿了两三支。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匆忙跑回家。在列辛斯基住宅旁边,他看到昨天遇见的那几个人正在上马,准备出发。

保尔飞速跑到家里,尽快洗了洗脸,听到母亲说阿尔吉莫还没有回来,他便拔腿就跑到了城镇的另一头去找辛辽沙。

辛辽沙是一个火车副司机的儿子。他父亲有一所不大的房子和一块小小的田地。辛辽沙没有在家。他的母亲——一个白胖的妇人,不高兴地瞧了保尔一眼说:“鬼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还没等天亮,就像着了魔似的跑出去了。说什么地方在发枪,我感觉,他一定会在那里。你们这些还流鼻涕的将军,一个个都该用鞭子抽。你们简直就是胡闹,真拿你们没办法,比尿壶才高上两寸,还要去领枪?你告诉我家那个小东西,只要他带回来一枚子弹,我就要把他的脑袋揪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家带,以后逃脱不了牵连。哎,你干什么,也想去那里吗?”

保尔早已听不进去她唠叨了,便一溜烟跑了。

在途中,他碰到一个双肩各背着一支枪的人,便飞奔上前问道:“叔叔,告诉我,你从哪里得到的?”“维尔霍维纳大街,还在那里分发呢。”

保尔竭力地向那个人指示的方向冲去。他穿过两条街,碰见一个小孩拖着一支沉重的、带刺刀的步枪。保尔上前拦住他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是游击队在学校前面分发的,他们发了一整夜,现在全都发完了,一支也没有剩,只有一些空箱子还堆在那里。我这已经是第二支了。”那小孩得意扬扬地说道。

保尔听到这样的消息后非常伤心。“唉,真糟糕,早知如此,我就不回家了,直接跑到那里去!”他后悔地想着,“我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突然,保尔心生一计,他急忙转身,一个箭步就追上了那个刚走过去的孩子,抢过他手中的那支步枪。然后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那个孩子说:“你已经有一支,够了,这支应该给我。”

光天化日之下遭到抢劫的那个孩子气愤不已,他直向保尔扑了过去,但是保尔后退一步,举起那支带刺刀的枪,对他吼道:“走开,要不然我就戳死你!”

那个小孩气得哭了起来,很无奈地转身跑开,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心满意足的保尔拔腿便往家里跑去;他越过栅栏,跑进板棚,将那支枪藏在棚顶下面的梁架上,继而高兴地吹着口哨,走进了屋里。

乌克兰的夏夜令人舒心,像谢别托夫卡这样中心是市区,四郊是乡村的乌克兰小城镇,每当夏日傍晚,年轻人就都跑到外面来,享受这美丽的夜晚。在这宁静、迷人的晚上,姑娘和小伙子们都成双成对,或三人一伙五人一群的,有的坐在自家台阶旁边,有的坐在花园和庭院里,还有的坐在大街上盖房子用的木料堆上。笑声歌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颤动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星星恰似萤火虫,在夜空的深处时隐时现地闪动着;人们的欢歌笑语传得很远很远……

保尔很喜欢拉他的手风琴。每当他将他那音质优美的维也纳双键手风琴放在膝上,灵活的手指一触摸到键盘,便自上而下地迅速滑动起来。低音键刚发出一声长叹,接着又迸发出一连串欢快的旋律。

当手风琴伸缩蠕动,奏出热烈而迷人的和声时,你怎么会不想翩翩起舞呢?你的双脚会情不自禁地跳起来。手风琴奏出越来越激昂的乐曲——这让你感到人世间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今天晚上格外愉快。聚在保尔家外面木料堆上的那群年轻人连说带笑,都很开心,而保尔的邻居嘉莉娜笑得最响。这个石匠的女儿喜欢同男孩们唱歌、跳舞,她唱的是女中音,歌声嘹亮而圆润。

保尔向来就有些怕她,因为她伶牙俐齿。这时她挨着保尔坐在木料堆上,并紧紧地搂着他,放声说笑道:“哎哟,这个手风琴手真棒!可惜你还没有长大,要不然,你就是我称心如意的丈夫了!我就爱手风琴手,他们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保尔羞得满脸通红,幸亏是在晚上,没有人看清楚。他移动了一下身子,想躲开这个淘气的女孩子,但是她却紧紧地抱住他不放。“噢,我的心肝,你想往哪儿躲啊?哎哟,多好的未婚夫呀!”她调戏地说。

她那富有弹性的胸乳正紧挨着保尔的肩膀,这使他更加忐忑不安,而周围的笑声打破了这平时寂静的街道。

保尔用手抵住她的肩膀,说道:“你这样我不能拉手风琴了,离我远一点儿。”

这又引起一片哄笑,有人从中逗趣,也有人从中戏谑。

蒙露夏过来解围:“保尔,给我们拉一支忧郁、动情的曲子吧。”

于是,手风琴的风箱缓缓展开,保尔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地移动。这是一支大家都很熟悉的乌克兰民歌,也正是他们家乡的小调。伴随着琴声,嘉莉娜带头唱起来,蒙露夏和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远离家乡的船夫,

一齐回到了故乡的小屋,

这里多么亲切,

这里多么美好,

让我们用唱声驱逐心中的忧伤……

年轻人嘹亮而悠长的歌声传向远方,隐隐地飘进森林里。“保尔!”阿尔吉莫在召唤他。

保尔收起手风琴,扣好皮带。“在叫我呢,我要走了。”“不要走,再待一会儿,给我们再拉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呢。”蒙露夏央求道。“不,”保尔急忙拒绝,“我要回去了,明天我们再玩吧。阿尔吉莫在叫我呢。”说着,他穿过马路,跑到家里。

他推开房门,看见阿尔吉莫的同事洛姆正坐在桌旁,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是你在叫我吗?”保尔问道。

阿尔吉莫对保尔点点头,然后转向那个陌生人说:“这就是我弟弟。”

那个陌生人向保尔伸出一只长满了趼子的大手。“是这样的,保尔,”阿尔吉莫说,“你说过你们发电厂有一个电工病倒了,明天你问问,他们还要不要再雇一个内行人来代替他。如果他们要的话,你就回来告诉我。”

那个陌生人插话说道:“呃,不,我和他一起去,我自己和发电厂老板谈吧。”“他们肯定会雇人的。今天机器都停了,因为斯坦科维奇病倒了。今天老板跑来两次,要找人代替他,但没有找到。老板不敢让一个火夫来管理发电机组。我们的电工得的是伤寒病。”“既然是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那个陌生人又对保尔说,“明天我来找你,我们俩一起去。”“好啊!”保尔回答道。

保尔意识到陌生人那双安详的灰眼睛正在审视他。那坚定的、凝注的目光,让保尔感到窘迫。这个陌生人穿着一件灰色短褂,自上而下都扣着纽扣,紧紧地裹住他那宽大而结实的上身,这短褂显然是太小了。他那粗短健壮的脖子如牛脖子一般,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一棵大橡树,结实而又强健。

在他离开这里之前,阿尔吉莫对他说:“那就这样说定了,再见,朱赫来,明天你和我弟弟一起去把事情办妥。”

游击队离开的第三天,德军就来到了这座城镇。当时,冷寂了三天的车站突然传出火车的汽笛声——这就是在告诉人们德军来了。顷刻间,消息传遍了全城:“德国人来了。”

整个城镇犹如被搅乱的蚁穴一般骚动起来。虽然大家早已清楚德国人终究是会来这里的,然而,他们总是对这一事实持怀疑态度。其实,那些可怕的德国人不是即将到来,而是已经来到了镇上。

所有的居民都靠着栅栏或倚着门边站在那里,不敢到处乱走。

德国士兵成单行沿着马路两侧行走着,留着马路中间的石子路。他们身上穿着暗绿色军服,手里端着插着宽刺刀的步枪,头上戴着沉重的钢盔,背上背着鼓鼓的大粮袋。他们的队伍宛若一条长带子,连绵不断,由车站开进城镇,行动格外小心,准备随时应对抵抗,即使没有遇到一个想抵抗的人。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个军官手中拿着毛瑟枪,其中一个是担任翻译的盖特曼军官,他身穿蓝色乌克兰外套,头戴高高的皮帽,走在了马路中央。

到了城镇中央的广场上,德国士兵列成了方阵。鼓手敲出的咚咚鼓声召集了一小群有胆量的市民。穿着蓝色外套的盖特曼军官,站在一家药房的台阶上,放声宣读本镇城防司令科尔夫少校发出的两条命令:

一、本镇所有居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务必交出所有武器,违令者枪毙。

二、本镇实行戒严,每晚八时起禁止通行。本镇城防司令:科尔夫少校

德军城防司令部设在那座曾经是镇公署,革命后又改为工人代表苏维埃办公室的楼房里。站在台阶上的那个哨兵,头上戴着缀有一个巨大的鹰形帝国徽章的军帽,而不是从前的钢盔了。他们在那个院子里辟出一个地方,用以堆积交出的武器。

一天之中,那些害怕被枪毙的居民陆陆续续地来上交武器。成年人不敢露面,交枪的都是年轻人和孩子。德国士兵并没有扣留交枪的人。

那些不愿当面交枪的人,就在晚上偷偷地把枪扔到马路上,第二天早上德国巡逻兵便把这些枪捡起来,放在军用四轮大马车上,运到司令部。

中午十二点之后,规定上交武器的二十四小时期限已经过了,德国士兵数了数他们的战利品,共有一万四千支步枪,也就是说,还有六千支没有收缴上来。于是他们挨家挨户进行了搜查,但收效甚微。

第二天清晨,在郊外离古老的犹太墓地很近的地方,两个铁路工人被枪毙了,因为德军在他们家里搜出了隐藏的步枪。

听到命令的阿尔吉莫急忙赶回家里。他在院子里遇到了保尔,立即抓住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低声问:“从仓库那里你有没有拿回来什么东西?”

保尔本打算隐瞒拿枪的事情,但他不想对哥哥撒谎,所以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他们一同进入板棚。阿尔吉莫把藏在棚顶下面的梁架上的枪取下来,卸下刺刀,取出枪栓,抓住枪筒,举起来,竭尽全力朝板棚的柱子砸去。枪柄被砸得粉碎。剩下的部分便被远远地扔到花园外面的荒地上。然后,阿尔吉莫随手把刺刀和枪栓扔进了粪坑。

做完这一切,阿尔吉莫告诫弟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保尔,你应该知道,武器不是随便可以拿的。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带回家任何东西。你知道,为了这种事情,现在是要送命的。你记清楚,以后什么事也不许瞒着我,要是你把这东西带回家,让他们搜查出来,第一个要被枪毙的就是我。你现在还小,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目前正值变乱时期,你明白吗?”

保尔答应哥哥不再带任何东西回家。

正当阿尔吉莫和保尔穿过院子,往屋里走时,他们发现一辆四轮马车在列辛斯基家的门口停了下来,律师和他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妮莉和威克多正准备下车。

阿尔吉莫气愤地说:“瞧,这些候鸟现在又回来了。好戏又要开场了,他妈的!”说完,就走进了屋里。

保尔为自己的步枪伤心了整整一天。这一天,他的好朋友辛辽沙正在一个无人居住的破板棚里,用锄头用力挖着墙根。他终于挖出一个大坑,于是把他得到的三支新枪用破布包好后埋了进去。他不想把这三支枪交给德国人。因为他实在舍不得丢弃这些自己心爱的东西,为此,他昨晚折腾了整整一夜。

他用泥土把坑填满,并尽力将它弄平,随后拿来一些垃圾与破旧的东西覆盖在新土上。他非常认真地把工作检查了一遍,直到自己感到非常满意,这才摘下帽子,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好了,现在尽管让他们搜查吧,”他心想,“就算真的能查出来,他们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板棚。”

朱赫来在发电厂已经干了一个月了,保尔不知不觉地已经与这个不苟言笑的电工成了亲密的朋友。

朱赫来经常把发电机的构造教给这个当学徒的火夫,让他慢慢地懂得如何操作。

水兵朱赫来非常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当他有空时,常常去找阿尔吉莫。这个头脑冷静、态度严谨的水兵,总是耐心地倾听保尔的家人诉说家庭生活中的各种琐事,尤其是当保尔的母亲抱怨保尔淘气时,他就更加耐心地倾听。每当保尔的母亲烦恼时,他总有办法安慰她,让她忘却自己的不幸,并振作起来。

有一天,当保尔走过发电厂的院子时,朱赫来在那堆木材中间拦住了他,微笑着说:“你母亲说你爱打架,她说你就像一只小公鸡那样好斗。”他说着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夸奖保尔。他接着说道:“打架并不一定是坏事,可是你必须知道该打谁,为什么打他。”

保尔不明白朱赫来是在与他开玩笑还是在对他说真心话,他回答道:“我从来都不无缘无故地打架,我总是在有理的时候才打架的。”

朱赫来冷不防地问道:“你愿意让我教给你真正的打法吗?”

保尔惊讶地看着他:“什么叫真正的打法?”“来,你瞧着。”

于是朱赫来把英国拳法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保尔,算是给他上了第一课。

保尔克服了许多困难才学到了这种本领,而且成绩不错。虽说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朱赫来的拳头打倒在地,但是他依然顽强地坚持学了下去。

有一天,天气炎热,保尔从凯利莫卡家里回来,在屋里转来转去,感到无事可做,于是就想去后园角落里的小棚顶上——这是他最喜爱的地方。他穿过院子,走进小园,来到了板棚跟前,踩着墙壁上突出的地方便爬上了棚顶。他用力拨开板棚上面浓密的樱桃树枝,爬到了棚顶的中央,躺在可爱的阳光下。

这间板棚的一面朝着列辛斯基的花园。要是爬到棚顶的边缘,就能望见整个花园和他们房子的一个侧面。保尔从棚顶伸头探望,便看见了院子的一角和那辆停在院子里的四轮马车。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那个住在列辛斯基家里的德国中尉的勤务兵,正在用刷子清洁他主人的衣服。保尔经常在列辛斯基家门口见到这个德国中尉。

中尉个头矮小,面色红润,留着一小撮剪得很短的胡子,戴着一副夹鼻眼镜和一顶漆皮帽檐的军帽。保尔清楚中尉住的是厢房,其窗子朝着花园,这从棚顶上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这时,中尉正坐在桌子旁写字。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写好的东西走出来,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的勤务兵,随后便沿着花园的小径向临街的栅栏门走去。列辛斯基的女儿妮莉从凉亭里走出来,中尉挽住她的胳膊,两人一同从栅栏门向街上走去。

保尔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当正打算小憩时,他看见那个勤务兵走进中尉的房间,挂上主人脱下的军服,打开朝着花园的窗子,把房间收拾了一番之后便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又过了一会儿,保尔就看见他走进马厩——那里有马匹。

保尔从那扇敞开的窗子望去,整个房间一览无余。桌子上放着一根皮带和一件发亮的东西。

保尔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便悄悄地攀住樱桃树,溜进列辛斯基家的花园里。他弯着腰,几个箭步便来到那敞开的窗户前。他向里面望了一眼。那桌子上放的正是一条有刀鞘和枪套的皮带,枪套里装着一支漂亮的置有十二发子弹的“曼利赫尔”手枪。

保尔又惊又喜地屏住了呼吸,顷刻间,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随后,他不顾一切地探身进入了房间,握住枪套,迅速抽出那支手枪,急忙跳回了花园。他匆匆环顾四周,小心地把手枪插进口袋里,然后跳过花园,像猴子一般地攀着樱桃树,爬到了棚顶。这时,他又回头望了一下,看见勤务兵在悠闲地跟马夫聊天。整个花园里一片寂静……他立即从板棚下来,跑回家里。

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并没有注意到保尔回来。

保尔将箱子后面的一块破布抓起来并塞进口袋,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穿过园子,跨过栅栏,冲向那条通向森林的大道。他一面握着那支沉重的,总是碰他大腿的手枪,一面飞快地向那座倒塌了的砖窑跑去。

他的两腿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风在耳边呼呼地响着。

老砖窑这里一片静谧。已经坍塌下来的木板窑顶,堆积的碎瓦断砖和毁掉的炉灶,以及遍地的荒草,这都呈现出一片凄凉的景象。只有他们三个好朋友偶尔一起到这里玩耍。保尔知道这里有很多隐蔽的角落,可以供他隐藏偷来的宝贝。

保尔从一个破洞口钻进灶里,又小心而谨慎地回头望了望,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松树飒飒作响,微风扬起路边的灰尘,他只嗅到浓郁的松脂气味。

保尔用破布把那支手枪包好后,将它放到灶底的一个角落里,再用一堆碎砖烂瓦把它盖好。他钻出来之后,又用砖块堵住灶门,并做了个记号,然后才顺着大路慢悠悠地走回家。

一路上,他的腿在不停地颤抖。“这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他心中暗暗思忖,而预感使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