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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1 23: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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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麒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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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死神

雨夜死神试读:

楔子

暗夜,阴云密布了一整天,终于爆发了。

霹雳闪电,狂风骤起,暴雨倾盆而泻。硕大的雨滴由天幕上滚滚砸落,使得原本静谧的夜晚顷刻间变得异常嘈杂凌乱。路边摇曳的街灯在狂风的肆虐下,发出影影绰绰的光亮,犹如飘浮在空中的幽冥鬼火。这仿若恐怖电影中的序幕,而随之而来的情节总是让人心神战栗。

雨越下越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春海市景程花园别墅小区里的住户也大都提前进入了梦乡。此时,一道闪电由小区的人工湖湖面闪过,耀眼的光亮在碧波上显得尤为绚烂。那光亮同时也扫过了湖畔边一栋两层别墅的窗户,窗户上竟显出一个人影。

那人身着黑衣黑裤,头罩黑色兜帽,一双眸子也是黑亮黑亮的。他置身别墅屋内,透过窗户注视着远处,眼神中充满了渴求和期盼。

他不时抬腕看着时间,好像与某人在某个时间有什么约定。

终于,远处有两束灯光显现,灯光越来越近直至熄灭。在“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之后,是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响起。高跟鞋在别墅门前停住,哗啦啦掏出钥匙……

屋内的黑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因为兴奋,身子有些微微颤动。他快步闪到门口将身子贴在门边,双手紧紧扯着一根皮带,在黑暗中静待大门开启。

房门开启的一刹那,地狱之门也随之打开……

不知老天爷是被罪恶激怒了,还是要将罪恶无声无息地淹没掉,这一刻,夜更黑,风更狂,雨更急,天地间一片肃穆。

片刻之后,别墅内灯光亮起,黑衣人双手托着一个女人在屋内梭巡。女人的舌头微微吐露在外面,脑袋和双手都无力地瘫软着,看样子已经死了。黑衣人的视线定格在墙上巨大的平板电视上,他将女人放在电视与茶几中间,卸下背包,从包里取出一根绳子、一把寒气凛凛的短刀、一个类似实验室中保存标本用的玻璃容器,把它们并排摆好。

他开始脱女人的衣服,从外到内,到袜子、鞋子一件件地除去。同时他又极为耐心地将之一件件整齐地叠好,摆放到身旁的茶几上。很快,一个成熟丰腴的女人胴体呈现出来。女人看面孔应该有四十多岁,但身材保持良好,只是腰部稍微有些宽松,小腹平坦,肌肤雪白,胸部异常丰满。从感官角度说,这样的身体对任何男人都极具诱惑力。但是,香艳的画面在黑衣人怪异的举动之下却显得十分诡异。

黑衣人的目光并未在女人身体上多作停留。他扶起女人,将女人的头冲着电视屏幕摆成跪着的姿势,接着拿起地上的绳子在女人身体上绕了两道,在背后打了个简单的结,之后手握短刀站在女人身前凝视,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他捏住女人微露的舌尖,用力向外拽,舌头几乎被整个抻到外面,女人的头也随之无力地仰起。黑衣人轻蔑地笑了笑,手起刀落。女人的头猛地又垂了下去,鲜血由口中涌出……

黑衣人放下刀,腾出一只手将玻璃容器的盖子拧开,将舌头放进去,又拧上盖子。他小心翼翼地将盛着舌头的玻璃容器捧到眼前,眼睛里顿时散发出异样的光彩,身体也再次因兴奋而颤抖起来,仿佛一个伟大的杰作刚刚在他手中诞生了。

一切都是那么从容、有序,甚至还带有几分神圣。也许,这样的结局对死去的女人是早已注定的,而对怪异的黑衣人来说,却只是刚刚开始!第一章谎言正义1

韩冷的梦。

韩冷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到家门口。

屋子里传出的笑声好熟悉,那是他期盼已久的声音。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果然是妈妈,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妈妈你回来了!”他兴奋地大叫着。

妈妈冲他伸出双臂,眼神中充满想念。他扑到妈妈怀里,妈妈紧紧搂着他,摩挲着他的头,他感觉好幸福。“妈妈你还走吗?”他仰起小脸问。

妈妈含笑摇摇头,起身牵着他的小手走出屋子。走着走着,他眼前出现了一幢大楼,那楼房看似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妈妈,我们要搬回楼房了吧?”

妈妈点点头。韩冷拍手:“太好了,不用再住平房了!平房太热,蚊子又多!”

妈妈带着他走进大楼。大楼很高,好像有几十层,他们顺着盘旋的楼梯走了好久。终于,他们来到一扇门前,推开来,原来是天台。

一阵黄沙漫过,迷了韩冷的眼睛。他低头用手搓了搓,再抬头,妈妈已经站在天台的围墙之上了。妈妈身上不知何时罩上一件白纱,白纱在轻风中起舞,妈妈如仙女般飘逸。他叫了声妈妈,妈妈回过头。不!那不是妈妈,那是王曼!王曼的一双眼睛里噙满泪水,似有万般屈辱。韩冷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好像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王曼真的如仙女一样飞了下去。“不要啊……”韩冷拼尽全力向王曼扑过去。还是晚了一步,他手中攥着一缕白纱,下面的王曼已经化为一摊血水……

韩冷,梦未醒,泪已滂沱。

项浩然的梦。

项浩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是一片郁郁苍苍的山林,云烟缭绕,雾色蒙蒙,空气中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乌鸦的哀鸣声、急促奔跑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杂乱无章地混合着在空谷中回荡。那声响时远时近,似幻似真,到最后不知为何又戛然而止。云雾也在那一瞬间散尽,两个人的身影显现在项浩然的视线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人,项浩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只凭着身形便能看出,那是自己的妻子柳纯。而男人的模样起初有些模糊,但当项浩然走上前去睁大眼睛想分辨清楚之时,却陡然发现那是一张更为熟悉的面孔——那分明就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随后,更匪夷所思的画面出现了:男人——也是他自己,竟然拔出腰间的配枪,对着柳纯毫不犹豫连开数枪。

柳纯轰然倒地,鲜血如火山爆发般从她的身体里狂喷而出,飞溅向四周,片刻间染红了大地,染红了树林,染红了天空,染红了整个世界。

弗洛伊德在《释梦》一书中说:梦都是愿望的满足。展开来说,梦会将你潜意识中的欲望、恐惧、快乐、悲伤、愤怒、担心、内疚、羞愧等等情绪,以回避现实的方式显现。

那么,韩冷是在祈盼什么吗?项浩然又是在恐惧什么呢?

蓦然惊醒,项浩然已是一身冷汗。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血淋淋的梦境里,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恍惚了一阵,卧室里熟悉的环境终将项浩然拉回现实。他抖了抖被汗水浸透的衣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他翻身下床,走进卫生间,用凉水浇了浇脑袋。冰冷彻骨,让他的存在感又多了几分。他抬起头,对镜凝视,溅在镜子上的水纹将他疲倦的脸庞划分成几块,像是一道道刻在脸上的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为什么总是那个梦?柳纯,我怎么可能是杀你的凶手?在梦中,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项浩然对着镜子喃喃自语。而与此同时,柳纯遇害案的点点滴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去年九月中旬,准确点儿说应该是九月十二日晚二十三点左右,市报警台接到一名出租车司机报案,称在中山公园花坛旁边发现一具女尸。十分钟后,接到报案的第一批警察赶到现场,发现该女子已死亡多时,随身携带的身份证显示的姓名为柳纯,现场有很明显的他杀证据,遂立即上报刑警队。

柳纯生前系政府某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同时又是春海市刑警支队支队长项浩然的妻子,身份比较敏感。案子一出,市里领导非常重视,责令限期破案。局里也集合所有的精干力量,组成了命名为“九·一二大案”的专案组。

按照纪律,项浩然与被害人系直系亲属,理应回避此案。不过局里体谅他的心情,其实主要是担心他私自追查惹出事端,所以在专案组成立之时,对外宣布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是组长,其实实际负责人是项浩然。以多年来对项浩然的了解,领导们也相信他能把握好感情和工作之间的尺度。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专案组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将春海市翻了个底朝天,传唤了近百名嫌疑人,追查了无数条有可能的线索,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地流逝,案子却毫无头绪,从经验上说破案的概率正逐渐变小,而队里总将庞大的人力耗在一件案子上也不现实。无奈之下,局里决定将专案组暂时解散,案子交由队里的重案组接手调查。

重案组接手之后,又查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终因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而终止调查。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复杂的案子就这样成了一件悬案。

项浩然换上一身干净的睡衣,重又躺到床上。他瞥了一眼床头的表,才凌晨两点,可睡意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他知道,接下来恐怕又要睁着眼睛等待黑夜变成白昼了。

当然,黑夜必定会被白昼取代,而白昼同样无法阻止黑夜的再次来袭,就如正义与邪恶,警察与罪犯。即使正义的力量再强大、警察的能力再出色,也始终无法彻底遏制邪恶的存在,那些贪婪堕落的欲望总是如荒草般疯狂地潜滋暗长,绵延不绝。所以,选择警察这份职业,就等于站在了无法停歇的修罗场上,可悲的是,这场战争没有永远的胜者。所以,对于新的一天,项浩然总是既期待又厌恶。

八月二十一日,早晨,八点一刻。

景程花园别墅区16号楼一栋青灰色的别墅周围,已经被警戒线圈了起来。线外聚集着一些围观的群众,他们或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或对着屋子指指点点,胆子大些的踮着脚、伸着脖子,使劲地朝屋子里面张望着。

从出租车上下来,项浩然脸色苍白,眉峰紧蹙,一双幽邃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冷漠中透着深深的疲惫。他上身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浅蓝色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黑色休闲西裤,脚上是一双带有某著名品牌标志的皮鞋,鞋面上没有一丝灰尘,看起来他是个对穿着颇为讲究的人。

他分开围观的人群,掀起警戒线,走进室内。

死者是个女人,全身赤裸,被绳子捆绑住,低垂着头像个雕塑般跪立在客厅中,丰满的胸脯和身下的地面上都留有不同程度的血迹。血迹虽然不多,但在雪白躯体的映衬下,却显得分外殷红。身后茶几上,她的衣物被整齐地叠好摆放在那儿。

法医和技术科的警员们正在按部就班地勘察现场,项浩然没有打扰他们,而是站在一旁默默打量着屋子。

别墅共有两层,装修精致考究。一层客厅看起来足有四十多平方米,地上铺着米色的大理石地砖,墙上贴着带有手工绘图的灰色带绿色丝线纹的墙纸,天棚上吊着一盏炫彩华丽的水晶吊灯,沙发、茶几、装饰柜古朴典雅,并配以一系列高档家用电器的点缀。项浩然心想,这大概就是时下流行的欧式复古风格吧,也就是所谓低调中的奢华。能够想象,住在这样房子里的人一定是非富即贵。

客厅西侧的尽头有一间卧室。项浩然走了进去。墙上挂着明星海报,单人沙发床上堆着毛绒玩具,床边是一个书架和电脑桌的组合,书架上有参考书、漫画书。书架上还有两个相框,一个镶嵌着一个可爱女孩的照片,另一个是母女合影。电脑按钮上落了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没用过了。这很显然是孩子的卧室,不过孩子应该不住在家里。

别墅是中空设计,从客厅里便能看到二层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客房,一间是主卧。

项浩然走进卧室。卧室很大,有独立的洗浴间,装修同样是豪华气派。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是一个女人的画像。仔细看看,画像上的人竟是女死者。项浩然与油画对视,顿感画中之人气场强大。

整个屋子里都没看见男人的照片。“自恋,强势,支配欲望强烈,离婚,独居,有一个女儿,女儿与前夫生活。”项浩然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对被害人大概有了些判断。

走下楼梯,重案组组长徐天成迎过来:“尸体是被早晨来打扫的清洁工发现的,也是她报的案。死者叫于梅,四十二岁,本市人,是正扬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现场刚刚检查过,窗户有被撬过的痕迹,内侧房门上有划痕,可能是死者挣扎的时候划上的。屋内没有被明显翻动过的痕迹,钱包里的大量现金以及信用卡也没被动过,其余财物还有待核实。”徐天成收起记录本,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坐出租来的,车坏了?”“别提了,本想从加油站那条近道过来,可听说明天汽油要涨价,一大堆人都在那儿排队加油,把道堵了,我只好把车扔到街边了。”“又涨价!那咱的油补是不是也能涨点儿?”“别做梦了,不让你骑自行车办案就不错了!”“行啊,没问题啊,局长骑我就骑!”“臭不要脸的,和领导攀比,领导‘骑马坐轿’那不都是应该的!”徐天成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徐天成回头,见是自己的手下——重案组得力干将方宇,便调侃道:“哟,这还没当上领导,就跟领导同声同气,有前途啊!”“失敬,失敬!”方宇拱拱手,打着哈哈。

徐天成和方宇是项浩然在队里最为信任的人,三人关系密切,私下交往甚多,但性格却迥然不同。项浩然,三十六岁,有着超乎寻常的成熟和稳重,但性格过于冷漠,不苟言笑,惯常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孔,让人有很深的距离感;徐天成年龄最长,已过不惑之年,性格憨厚、大度,没有架子,人缘特别好;方宇则年轻、乐观,虽然有时候给人感觉有点儿“二”,但有真本事,擒拿格斗样样精通,枪法也神准。方宇对项浩然是敬畏有加打心眼里崇拜,而跟徐天成就没大没小的很随便,两人有事没事就互相斗嘴,没个正形。

项浩然也见惯了两人的德行,等他们贫了一阵子,才问道:“周围什么情况?”

方宇立刻挺直身子,正色道:“昨夜风雨很大,邻居都早早地睡了,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从邻居那儿了解到的死者情况是:她已经离异两年多了,现独居,有一个女儿由前夫抚养,前夫是市肿瘤医院的大夫刘祥林。另外据小区物业保安方面反映,景程花园原先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小区,一共有东、西两个出入口,但由于小区物业最近正在对一些辅助设施进行更新和改建,所以实际可进入小区的途径不止这两个。小区的出入口处设有保安岗亭,昨晚当班的保安没有发现可疑车辆和行人。”方宇抬头看了一眼项浩然,发现他的注意力被自己身后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于是转过身子,只见法医林欢正双手扶着死者原本低垂着的头,而在死者血肉模糊的嘴里好像少了样东西……

是舌头!项浩然皱皱眉头,面色更加严峻。他走到死者身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果然,死者的舌头被割掉了!“舌头是被整个拉出来由根部切下的,切口整齐利落,手法很内行。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没有发现其他伤口。死者脖子上有淤痕,面部肿胀呈青紫色,眼球突出,眼结膜点状出血,应该是死于窒息,死亡时间至少在八个小时以上。现在掌握的情况就这么多,具体结果还要等解剖以后才能得出。”法医林欢站起身子,脱掉手套,汇报了初检结果。

项浩然微微点头,低声说:“回去抓紧时间检验吧。”

两人说话间都低着头,好像在刻意回避与对方的眼神接触。林欢更甚,在和助手将尸体往外面车上抬的时候,走过项浩然身边竟故意将头撇向一边。

项浩然装作视而不见,但在林欢的身影将要消失在门口时,还是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随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

刑警支队大办公间。

大部分人马都出现场了,办公间内便显得有些空荡,留守的内勤警员们在来回穿梭忙碌着。在这群人当中,有一个年轻警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坐在靠近窗户的角落里,默默地审视着周围同事们忙碌的身影,脸上挂着一丝郁郁寡欢的神情。不过每有同事从他身边走过时,他会立即展露出亲切诚恳的笑容,当同事在视线中消失,笑容即刻无影无踪。转换之快,似受过专业训练。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皮肤白皙,鼻梁高挺,戴着一副黑框细边眼镜,样子斯斯文文的,眉宇间少了些警察的锐气,但多了几分从容淡定。

这个年轻人姓韩,单名一个“冷”字,是省警官学校犯罪心理学教研室最年轻的讲师。这次他受学校指派到基层警队挂职锻炼,但来了两个多月一直是无所事事,队里就是再忙也轮不到他插手,更别提参与办案了。

目前的处境,与韩冷费尽周折来刑警队的初衷可是大相径庭。

韩冷在警官学校主要致力于应用犯罪心理分析的研究和授课,这是一门通过分析行为证据来对未知罪犯进行心理剖绘以及轮廓描述的学科,也可以统称为犯罪侧写。由于受限于法律、国情等因素,它在国内的研究和发展一直面临着诸多困境,所以这次到基层警局挂职对韩冷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搜集案例参与实践的机会。

当然,这次挂职他也存了些私心。

韩冷是春海本地人,上大学以及后来参加工作都在外地。参加工作这几年,虽然工作地在本省省会城市,离春海也就四百多公里,但由于平时工作太忙,寒暑假又要充实进修,所以很少能回家看看,重要节假日回来一趟也总是来去匆匆,疏于对父母的关心和照顾。作为儿子,他心里一直觉得非常愧疚。这次有机会能回春海工作一年,也可以有时间多陪陪父母,可谓一举两得。

韩冷挂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去市局刑警支队,因为那里办的案子都是大案要案,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有一定的困难。

按照条例,公安院校教师挂职锻炼期间要安排相应职务,具有中级专业技术职务或科级职务的,原则上挂县公安局副局长或科、所、队副职。春海是副省级城市,刑警支队是局级单位,而韩冷进校时间没几年,才刚刚评上讲师,以他的级别去刑警支队是不够格的。不过好在条例中还有一条:挂职锻炼人员的具体职务,由主管公安机关挂职的有关部门安排,或由接收锻炼人员的公安机关结合实际酌情安排。这就让事情有了回旋的余地。

韩冷的父亲在生意场上闯荡多年,人脉很广,于是走了一些门路,费了一番周折,市局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可到刑警支队这边又遇上麻烦,队长项浩然拒绝接收,理由很简单——忙,没时间接待。而且他的态度非常坚决,连政治处领导出面也不行。最后局长亲自干预了,他才勉强同意接收。项浩然给了韩冷一个所谓的助理头衔,又给了一张办公桌,从此就再也没有搭理过他,任他自生自灭。

其实,来队里这段时间,韩冷也粗略观察了一下项浩然,看得出他是一个非常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人,个性可以用强悍来形容,较起真来连领导也敢顶撞,当然,这也是建立在他多年出色的工作成绩上的。韩冷其实很想主动找项浩然当面沟通一下,如果有误会就及时消除掉,可一想到那张时刻都阴冷着的脸,他心里就犯憷。所以现在,韩冷在项浩然面前就像空气,明明存在却被视而不见,连个屁都不如。

韩冷也曾一度想过放弃,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找找关系调到别的部门,哪怕调到档案室也行啊,起码能够看到一些案例文件。不过这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念头而已,他可不是个遇到困难就退缩之人,而且不管怎样,至少还有好脾气的老徐可以唠唠嗑,还有没心没肺的方宇可以讲讲笑话。虽然认识他们的时间不长,但相处得还不错。两人也都是愿意交朋友的人,也许过段时间可以让他们从中牵线,找项浩然好好谈谈。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层隐隐的牵挂,虽然韩冷心里并不愿承认。

法医室有位女法医叫林欢,韩冷与之素不相识,但第一次在走廊里偶遇时,他差点儿窒息过去。他说不清这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还是惩罚,躲来躲去依然没有躲掉“王曼”的如影随形。

林欢与韩冷跳楼自杀的女友王曼长得很像,同样是利落的学生头,标致的五官犹如童话中的公主——水汪汪的大眼睛,翘挺的高鼻梁,圆润的双唇,清纯中带些妩媚。除了下巴多了条美人沟,还有比王曼更纤瘦些,林欢简直就是王曼的翻版!

这世界总是这样,你越想得到的东西往往越难得到,越想逃避的事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到你头上。本以为放弃在那所国内最好的警官学校做助教的机会,逃得远远的,就能够把思念和负疚深埋心底,让时间来治愈伤口,让岁月埋葬回忆。不想老天却非要把一张你想念的、想要为之付出一切的面孔活生生地放到你面前。

他知道她不是她,但忍不住牵挂。他想要逃避那张面孔,却忍不住每天窥视。

韩冷脑子里正乱作一团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听得出那是方宇的声音。方宇回来,说明出完现场了。看早上出警的架势,肯定是大案子,不过他不敢奢望能够参与这种大案的侦办。可命运就是这样,也许一个不经意的偶然的机会,就会让它发生转折——当然,你还要有能力抓住它。韩冷能吗?2

这年是闰五月,立秋要比往年晚半个多月。老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眼下立秋已有段时日,气温仍高居不下,加上最近夜里总下雨,白天湿度较大,整个城市像一个大蒸笼似的,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吉普车行驶在马路上,滚滚热浪从四面八方钻进车里。徐天成终于忍不住把衬衫扣子全部解开,露出大大的肚腩,肥硕的屁股在车座上挪来蹭去,始终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一旁开车的方宇忍不住揶揄道:“你说你弄这身肉干吗?冬天不保暖,夏天又热得够呛!”“哈哈,那倒是!”徐天成拍拍自己的肚皮,“这身肉对我来说也是负担,总想减,可总也坚持不下来。对了,抽空把空调修修吧!”

方宇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其实昨天我都跟修车厂约好了,可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落实完报案人资料,回到队里都是晚上了。”“查得怎么样?”“排除嫌疑了。她是于梅的一个远房表嫂,下岗后找不到工作,正好于梅需要钟点工就雇用了她。她有房门的钥匙,保存得很好。她的社会关系也很简单,有一个上高中的儿子,丈夫有慢性病经常需要住院。案发当晚她在医院陪护她的丈夫,这一点医院的护士以及邻床的病友都可以证实。”

徐天成点点头,没再搭话,而是用一只手拼命地扇着衣襟,看样子恨不得一头扎进冰箱里。

看徐天成热得实在难受,方宇也懒得再挑起话题,使劲踩了几脚油门,加快车速向市肿瘤医院方向驶去。

据不完全统计,当谋杀发生时,最终被证明是配偶作案的案件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多,所以通常警方会将配偶作为第一嫌疑人,离了婚的嫌疑就更大了。因为这里面牵扯太多,比如财产分割、孩子归属、婚外情、积怨等等,都有可能成为杀人动机。而徐天成、方宇二人此行的目的,正是要去会一会死者于梅的前夫——肿瘤医院神经科主任刘祥林。两人已经打听清楚,虽然今天是周六,不过刘祥林正好值班。

对于警察的突然来访,刘祥林好像并不觉得意外,脸上挂着一副医生的职业表情——沉稳、冷静。

一番客套招呼之后,谈话直奔主题。方宇问:“你对你前妻于梅的死怎么看?”“这好像是你们的工作,怎么问起我来了?”刘祥林语气很冷淡。“你和于梅离婚后关系怎么样?”“还可以吧。我们是协议离婚的,很少见面,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八月二十日,也就是前天晚上二十二点到二十三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刘祥林看了一眼方宇,表情有些不快:“你们在怀疑我?”

没想到只几个问题便把气氛搞得很僵,徐天成赶忙打圆场:“刘医生,你别介意,这是我们的正常办案程序,麻烦你配合一下。”

刘祥林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生硬,便一副极力回忆的样子,缓和了语气说道:“那天晚上单位有些工作没做完,我加了个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就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之后到中山路一家酒吧里坐了一会儿。我到家的时候母亲和女儿都睡了,具体几点我没注意。”“那天晚上风雨那么大,你还有心情去喝酒?”方宇立刻质疑道。“哦。”刘祥林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习……习……习惯了。我平时工作压力太大,下班之后喜欢喝两杯放松放松。”“有人证明吗?”

刘祥林摊摊手:“没有,我是一个人去的。不过你们可以查查,也许服务生会记得我去过。”“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去查的。酒吧的名字叫什么?”徐天成问。“极夜。”刘祥林回答。“你和于梅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说实话,我和于梅离婚之后真的很少联系。最后一次联系应该是……”刘祥林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会儿,“是周二,她给我打电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一些女儿暑假补课的情况。”“于梅身边有谁和她的芥蒂比较深?”

刘祥林摇摇头:“不知道,我对她工作上和朋友圈子里的人都不怎么熟悉,所以真的没什么能帮到你们。”“那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如果再想起什么线索你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徐天成站起身来和刘祥林握了握手。方宇也合上记事本,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刘祥林手上。

徐天成和方宇出了医院,到停车场取车。

方宇说:“我怎么感觉这小子在故作镇静?”

徐天成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他对我们有所抵触。”“对,尤其他所谓的不在场证据,说了等于没说,根本没法查啊!”“没法查也得查。走吧,去那家酒吧看看,没准当晚还真有人看到了他。”徐天成说着便钻进车里。方宇也跟着上了车,发动了引擎。

极夜酒吧在中山路附近,离肿瘤医院不远,拐过两个路口,差不多十分钟便到了。不过,此时酒吧大门紧闭,旁边的时间牌上写着下午四点才开始营业。

方宇敲了几下门,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到里面好像有动静。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梳着大背头穿花衬衫的男人探出头来。“敲什么敲,现在不营业!”大背头男人语气蛮横,说完就要关上门。

方宇一只手将门撑住,另一只手拿出警官证在大背头眼前晃了晃。

大背头立马堆起一脸笑:“哎呀,是政府大哥啊!对不起冒犯二位了,请进,快请进!”

两人被大背头热情地让进屋内。徐天成边四下打量着边问:“你是这里的老板?”“不是,这是我一哥们儿开的,他生意多忙不过来,托我帮着管管。”大背头搓着手弓着腰,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知道二位找我有什么事情?”“怎么,听这话头,在‘里面’待过?”徐天成拍了拍大背头的肩膀说。“嘿嘿,待了三年多,所以见到二位大哥就觉得特别的亲!您二位想喝点儿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徐天成摆摆手:“不用了,我们来是想了解点儿情况。”

方宇从手机里调出刘祥林的照片递给大背头:“认识这个人吗?”

大背头扫了一眼,说:“认识,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周四晚上他来过吗?”“周四?没来,肯定没来。”方宇的话音刚落,大背头便立刻抢着答道。“你怎么那么肯定?”“周三、周四这两天由于电力出了问题,我们根本就没营业。”“你确定?”“确定!”大背头使劲地点着头。

刘祥林不在场的证据这么轻易就被推翻,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老徐与方宇决定先回队里将情况和大家分析一下再作打算,以免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警方的另一队人马对死者于梅的父母以及单位进行了走访,也有了一些收获。于梅是个事业型女人,正扬律师事务所系其一手创办,历经多年发展,在春海市的律师圈里颇有名气。但由于她对工作过于投入,从而忽视了家庭,最终导致婚姻解体。离婚后,她一直独居,并没有感情上的纠葛。她的律师事务所经营状况良好,收费高昂,客户以高端人群为主,也没有财务上的纠纷。

不过据同事反映,在于梅遇害前两天,有个叫吴鹏的男人来找过她,两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谈得不太愉快,最后不欢而散。这个吴鹏原先也是该事务所的律师,两年前由于违纪被辞退,现在做什么不清楚。警方认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也许和于梅的死有关系。还有一条线索,是关于她前夫刘祥林的。于梅的秘书说,于梅在周二曾经给刘祥林打过一个电话,两人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秘书隐约听到,大概是说刘祥林违背了什么承诺,于梅在电话里大骂刘祥林是骗子,好像还提到对不起女儿什么的,其余的没听清楚。

两方情况一汇总,刘祥林的嫌疑便凸显出来。很显然他对警方撒了谎,而且他是个医生,也很吻合法医提到的内行割舌的说法,所以队里决定立刻对他进行传唤。“韩子醒醒……醒醒……”

正在打盹的韩冷突然感觉身子被剧烈摇晃,好像还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睛,身边站着一个人——是方宇。

韩冷有些迷糊,搓着脸问:“干吗,有事啊?”“韩子,帮我个忙行吗?”“韩子”是方宇对韩冷的称谓,相比其余人称他小韩来说,显得更亲切。“你说,什么事儿?”韩冷见方宇火急火燎的样子,立马清醒过来。“我家老爷子遛弯把脚崴了,我得回去看看。可我手上还有个审讯的活,你帮我顶一下?”“帮你顶没问题,可我能行吗?”“没事,有老徐在,你就帮他做个记录,他不太会用电脑。”“这样啊,那行,你赶紧去吧。”“审讯马上开始,在二号审讯室。”方宇跑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

二号审讯室内灯光昏黄,刘祥林面无表情地坐在属于犯罪嫌疑人的椅子上,对面一张长条桌子后面坐着表情严肃的徐天成。

韩冷急三火四地推门而入。看得出徐天成有些意外,不过意外的表情只一闪而过,他朝韩冷点点头,示意韩冷坐到自己右手边来。

韩冷坐定,徐天成开始问刘祥林:“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吗?”“不知道,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刘祥林故作坦然地答道。“八月二十日晚二十二点到二十三点之间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就为这个?”刘祥林将手指搭在眉骨上,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想我先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当晚一直在极夜喝酒。”“你撒谎!我们已经核实过,那天晚上极夜根本就没营业!”徐天成冷不丁提高了声音。“什么?我……”刘祥林一时语塞,愣了一会儿,低下头默不做声了。“怎么了,说话啊!老实交代,人是不是你杀的?”徐天成逼视道。

此时刘祥林脑子里很乱,本以为自己给出的不在场证据虽然有些牵强,但警察反驳不了,也就不能拿他怎样,可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差,极夜偏偏在那天没营业。

要不,跟他们说实话?刘祥林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便否定了。不行!不能把王卉牵扯进来。如果自己和她的关系被曝了光,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不能说,一定不能说,反正现在除了于梅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和王卉的关系。

看他低着头不说话,老徐继续施加压力:“我们核实过,于梅在周二确实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不过我们也了解到,她在电话里和你大吵了一架。你们为什么吵架?还有,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吵架的事情?”“这……”刘祥林抬起头,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几秒钟之后,他语气软软地说:“对不起,我确实没讲实话,但我真的没杀于梅。我们已经离婚很长时间了,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杀她?那天晚上,我其实……”他顿了一下,表情犹豫不决,好像在思考该怎么说下去,末了又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那天晚上我做过什么,以及我和于梅之间的事情,都属于我的隐私,我敢保证都和案子无关。”“你懂不懂?我们现在调查的是一件谋杀案,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你要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有公民的隐私权,我不想说,说了也没用。反正我没杀人,有本事你们拿出证据。我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手术,如果耽搁了,你们必须负全部责任!”刘祥林的语气竟蛮横起来,看似铁了心要和警方耗着。“行啊,你还威胁上我们了!你以为你那点儿破事我们真的查不出来?”老徐也火了,将水杯啪一下摔到桌上,弄出很大的声响。

刘祥林身子一缩,好像被惊着了,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腕上的手表。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冷眼旁观的韩冷看在眼里,好像看出什么似的,韩冷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眼见审讯陷入僵持状态,老徐只好缓和口气说:“刘医生,我们警察办案有警察的规矩,不会冤枉任何人的。我们之所以传唤你,的确有充分的理由。于梅曾经在电话里和你发生争执,从我们警察的角度来看,很有可能成为你杀人的动机。而且你在先前和我们的谈话中隐藏了这个细节,还捏造了不在场的证据,这就让你的疑点更大。所以,我们带你来是希望你能解释清楚。我们对你的隐私毫无兴趣,只是想要确认你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就如你说的,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如果你不说出事实,即使这件案子与你无关,我们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放了你。”

老徐的苦口婆心换来的仍然是刘祥林的沉默,他低着头并不搭理老徐。老徐正待发作,不想韩冷放下手中的键盘突然插话进来:“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感到羞愧?”

刘祥林猛地抬起头,一脸疑惑地望着韩冷。老徐也侧过身子看着韩冷,有些摸不着头脑。

韩冷冷哼一声,继续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吧?你的情人吗?”

刘祥林像触电了似的,身子一震,但嘴上还硬撑着:“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什么情人。”

韩冷笑了笑,好像早料到刘祥林会如此回答。他饶有深意地盯了刘祥林片刻,突然一连串地说道:“她是有夫之妇,是你的同事,至少比你年轻五岁,还有……”韩冷指了指刘祥林的左手,“你手腕上戴的那块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也是她送的吧?”

刘祥林费力地咽了一下口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眼睛死死盯着韩冷,想从他脸上窥视出点儿什么来。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警察怎么会知道他的情况?别说他不明白,连一旁的徐天成也不知道韩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其实刚刚徐组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对你的隐私不感兴趣,你只要把疑问解释清楚就可以走人。至于你的隐私,如果确认和案子无关,我们可以不对外公布。”“真的吗?你们可以帮我……保密?”刘祥林迟疑地问道。

韩冷没有直接回答,他已经看出刘祥林的防线有所松动,再来一击肯定会崩溃,于是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厉,道:“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自己能查,无非是浪费一些时间罢了。不过到时候就不会这么低调了,有可能会闹得满城风雨。”“不,不,我说,我说!”果然,韩冷话音刚落,刘祥林便举手投降。

之后的审讯进行得异常顺利,几乎不用多问,刘祥林一股脑地全部交代出来。

刘祥林瞅着韩冷,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也有些钦佩,道:“你说得都对,那天晚上我确实和一个同事在酒店约会。她叫王卉,是我科室的一名护士,今年刚过三十岁,我们保持情人关系很多年了。那天她老公出差去了外地,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出去吃了点儿东西,接着又到华美酒店开房……我们在那儿待到凌晨一点多才退房。”“就这么简单?”徐天成问。“对啊,就这么简单!”刘祥林答得也干脆。

徐天成苦笑一声,说:“切,就这么简单,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完了,至于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吗!是怕我们把你们俩的丑事说出去?你做得出就要扛得起,大不了被王卉老公胖揍一顿呗。”“我……真……真扛不起。”刘祥林费了好大劲说出一句话,然后抬起头满脸尴尬地解释,“你们也知道,我的婚姻很不幸,但好在还有事业支撑着我。可是如果我和王卉的事情曝了光,那我的事业也就完蛋了,以后我在医院也很难待下去。王卉是我们院长的第二任妻子,我担心被院长知道我和他妻子……”刘祥林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其实是我先和王卉好的,只是那时候我还没离婚……”“得了,你们还真够乱的。”徐天成扬扬手,“说说你和于梅吧,你们为什么吵架?”“于梅在电话里和我吵架是因为王卉。”刘祥林又解释道,“上周二我和王卉轮休,在酒店约会的时候被于梅撞了个正着。”“你们不是离婚了吗,有什么可吵的?”徐天成问。

刘祥林叹了口气,苦着脸说:“你们不知道,于梅是个控制狂,尤其是对我,都到了病态的程度。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连我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都要管,每天查我的电话,翻我衣服,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发脾气。为了孩子我忍了很多年,后来受不了,便提出离婚。她答应得很爽快,但是我必须净身出户,而且还要写一份保证书——保证我在孩子上大学之前不再交女朋友。她说是怕女儿将来受委屈影响学业,其实不过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在道德上、在女儿面前谴责我的机会。所以在撞破我和王卉的关系后,当天下午她便在电话里冲我发了一顿脾气。”“既然这样,那你们的关系被于梅知道了,你就不害怕于梅到单位揭发你?”老徐又问。“于梅对王卉的情况不了解,再说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会到医院闹的。我真的和杀人案无关,你们可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

最后,老徐一脸厌恶地冲守在一边的警员挥挥手,示意他把刘祥林送出去。

刘祥林的后脚刚迈出去,老徐便拉着韩冷非让他说出个究竟。韩冷一开始不愿显摆自己,可转念又一想,这不正是让队里了解自己能力的机会吗?于是,他便解释了一番。

在老徐一开始问刘祥林案发当晚的行踪时,刘祥林将手指搭在眉骨上,眼睛向下瞄,看起来像是对提问很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是一个表现内心“羞愧”的行为。刘祥林第一反应是羞愧,而没有表现出作案人的恐慌,这多少打消了韩冷对他的怀疑。之后随着他的态度逐渐强硬,并未对杀人案表现出心虚,韩冷基本可以判断他与本案无关。那么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什么事情会让这个四十多岁的离婚男人在一瞬间感到羞愧呢?

韩冷考虑了几种可能性之后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跟女人有关系的事情。

如果是因为女人,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很容易想到,案发当晚他在嫖娼。不过这种事情,托托关系、罚点儿钱就完事了,还不至于让刘祥林甘愿背着杀人嫌疑犯的名声死扛。那就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况——他在和一个女人约会,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刘祥林单身肯定不会在乎,那么见不得光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

如果说刘祥林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羞愧,是因为在他前妻于梅被害的同时,他却在和一个有夫之妇鬼混的话,那么他极力掩盖事实的目的是什么?

韩冷当时尚不知道刘祥林是因为惧怕院长的报复,但从他的表现上能够判断出,两人奸情一旦败露将会给刘祥林带来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机与警方纠缠。那这种影响是什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要么是家庭,要么是事业。刘祥林本身是一个离婚男人、单身父亲,所以对家庭的影响应该不大,那就是事业。

所以,韩冷当时判断:与刘祥林有奸情的女人就身处他的周围,很可能与他的工作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他最终认为,同事的可能性比较大。

至于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大,这点很简单,从刘祥林的衣着上便可推断出来。他当时上身穿了一件粉色T恤,下身穿的是一条浅色牛仔裤,看起来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通常一个人的穿着与年龄反差过大的话,就会让人觉得是在刻意追求年轻化。用年轻的心态来弥补年龄上的差距,这在社会上的老夫少妻组合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最后要说的是刘祥林戴的那块名牌手表。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在压力下做出一些下意识的行为,往往是出于一种对自我进行保护的本能。韩冷注意到刘祥林在接受讯问时,尤其是在后半段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摸索着自己的手表。这就意味着在那个当下,那块手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为此感到焦虑。再联系到前面的推论,显然手表和女人是有关系的。

对于嫌疑人的行为和心理分析,如同一个抽丝剥茧的过程,虽然最终摆在台面上的信息只有几点,但那也是通过细致的观察与缜密复杂的分析才能得出的。当然,这其中会有演绎的部分,但这种演绎绝不是无端想象,也不是某种天赋,而是通过大量的案例分析得出的规律。所以有时候,这种分析看似有些虚无,其实背后有着非常强的专业性和逻辑性。

韩冷的一番解释听得老徐是频频点头,肃然起敬,对韩冷的能力也有了重新的认识。其实,老徐的这种感觉,项浩然同样也有。

项浩然在隔壁观察室关注了审讯的整个过程,韩冷通过捕捉嫌疑人几个微小的动作、几个不经意间的表情,便打开了审讯的突破口,并且对审讯节奏也把握得非常好,这份能力他非常赞赏。同时,这也印证了他开始的判断。

项浩然年轻有为,刚正不阿,对社会上一些不良风气和现象从来都是深恶痛绝,更不会逢迎权贵。按说这种人在仕途上很难有所成就,可他运气好,偏偏就遇上个与他脾气相投、对他万分欣赏的领导——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而尹正山又跟局里的一把手关系紧密,在他们的支持下,项浩然刚过三十岁便坐上了刑警支队老大的位置,这在国内警界并不多见。而由于能力出众,成绩斐然,深得领导宠信,加上本身具有极强的个性,也慢慢造就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在刑警队乃至整个市局都说一不二的强势风格。

由于某些人在社会上恶劣的行径,“富二代”“官二代”的称谓渐渐由普通的名词变为贬义词,专指那些丧门败家的纨绔子弟。以家庭背景来看,韩冷是标准的富二代——父亲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商,他能够破格到市刑警支队挂职,确实是父亲找门路和托关系的结果。项浩然对此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一开始心理上对韩冷十分反感和抵触。他认为,韩冷大概是安稳日子过烦了,跑刑警队找刺激来了。所以当政治处领导亲自带韩冷到队里报到时,项浩然连头都没抬便严词拒收。

其实严格说来,项浩然也算半个官二代——他岳父退休之前曾在市委办公厅主任的位置上坐了多年。虽说项浩然从来不敢以此自居,但仍免不了要和一些官二代、富二代打交道,他们因父辈的财富和权势不时显现出来的傲慢和张狂,让项浩然从骨子里感到厌恶。可韩冷从进来之后便一直显得很沉稳,在政治处领导做项浩然工作的时候,尽管项浩然也说了几句挺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但他始终耐心地站在一边,脸上还含着一丝笑容,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也许是那份忍耐力让项浩然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也就是那一眼,让项浩然改变了初衷。

说得俗点儿,韩冷的眼神太干净了,简单、清澈,没有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也没有年轻人火一般的热情和欲望。那不是单纯,是铅华洗尽的淡然。

韩冷是个有故事的人,这引起了项浩然的好奇,也是韩冷被留下的原因,和局长发不发话没有任何关系。当然,项浩然不会主动给他机会,有能力的人一定能够自己争取到机会。3

华美酒店监控显示:刘祥林和王卉于八月二十日二十点三十八分入住,中间除了叫过一次送餐服务之外,没有出过房间,直到次日凌晨一点二十三分退房。就此,刘祥林的嫌疑可以正式解除。接下来,要继续追查另一个在于梅死前与她有过异常接触的嫌疑人吴鹏,同时把侦破的重点放到于梅的职业上。

于梅是律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是她的看家本领,凶手杀死她又特意割掉她的舌头,显然意在惩罚。而惩罚舌头更深层次的意义,也许是对她律师身份的报复或者剥夺。那么她的死,会不会是因为她代理的某件诉讼案伤害到对方的利益,或者是一些纠纷引发的报复所致呢?项浩然在与律师事务所沟通之后,吩咐徐天成抽调一组人手深入事务所,全面查阅近几年来于梅亲自经手的官司资料,希望从中找到有报复动机的嫌疑人。

一场审讯,韩冷既帮了方宇的忙,又替老徐解了围,三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已经可以无话不聊。老徐和方宇也不再避讳在他面前聊案子,而且还把景程花园杀人案的一些细节讲给他听,让他帮着分析分析。

韩冷虽然参与了对刘祥林的审讯,但对景程花园案的具体情况还不甚了解,所以在详细听过之后,特别是方宇添油加醋地将案发现场描述得异常惊悚,顿时勾起了他的兴致。他有种感觉,这很可能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案子。

于是,韩冷希望能看一下案子的所有档案。老徐还摸不准项浩然现在对韩冷到底是什么态度,就这么随随便便把档案交给韩冷恐怕不妥。老徐虽稍感为难,但又不好意思拂韩冷的面子,再加上胸无城府的方宇在一旁怂恿,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他一再强调,一定不能让项浩然发现。

于是,在临近下班的时候,老徐装作不经意地踱步到韩冷的桌前,轻轻放下一个档案袋便转身走了,韩冷心领神会赶忙把袋子装进自己的包里。不用说,袋子里装的一定是有关景程花园杀人案的资料。

韩冷到家时,母亲已经将晚饭备好。父亲今天正好没什么应酬,回来得早。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说说话,母亲显得格外高兴。可韩冷心里装着事儿,没在意父母的兴致,匆匆吃了几口便回到自己房中。

韩冷刚换好家居服,便听到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母亲——准确点儿说应该是继母沈晓敏——手托着一个精致的小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上面放着一把紫砂茶壶,两个小巧的茶杯。

沈晓敏将茶盘递给韩冷,说:“来,喝两杯茶解解乏。”“谢谢妈。”韩冷接过茶盘放到书桌上。

沈晓敏看着儿子接过茶盘,眼睛里充满了慈爱。

沈晓敏初到这个家时韩冷才九岁,对她这个继母充满了怨恨,甚至把失去亲生母亲的怨气全都撒在她的身上。韩冷那时很叛逆总惹麻烦,韩冷父亲的事业又处在低潮期,而沈晓敏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这个女人身上背负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可她愣是凭着自己的韧劲和辛勤,让这个破碎重组的家庭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家。

她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地对待两个孩子,她手把手地教他们学习、教他们做人,她不辞辛苦,穷尽一切让孩子们快乐,甚至为了让孩子们能背上新书包,还去卖过血。

终于有一天,当“妈妈”这两个字从韩冷嘴里叫出来的时候,沈晓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直到今天,每次听到韩冷喊“妈妈”的时候,沈晓敏心里还是会涌起一股幸福的滋味。这滋味让她觉得哪怕付出再多的艰辛,甚至是自己的生命都是值得的。“茶叶是你爸前些日子出差时带回来的上好的铁观音,水是我早上去南山上接的泉水……”沈晓敏边说边坐到韩冷的床边。

韩冷见母亲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她一定有话要说,便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母亲。“小冷,妈看你这段时间情绪不怎么好,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啊?要是在刑警队待得不舒服,让你爸找找丁局,把你调到别的部门吧?”沈晓敏一脸关切地问道。“不用,妈,我挺好的。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您和爸放心吧。”

沈晓敏知道儿子个性比较独立,万事都要自己解决,尤其不愿给父母添麻烦。她对儿子解决事情的能力还是非常放心的,唯一有些担心的是儿子情感方面的问题。

韩冷的父亲早年经商失败,生活陷入困境,而就在那个当口,他母亲又抛弃了这父子俩。沈晓敏一直担心这种经历会在韩冷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导致他对感情和婚姻都不感兴趣。事实上,韩冷也从未在家里面提过交女朋友的事情。

踌躇了一会儿,沈晓敏故意将话题扯到感情方面,想探探儿子的口风:“那是怎么了?是不是感情上出了问题?”“妈,我真没事,您看您都扯哪儿去了,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感情问题?我可能是刚到刑警队有些不适应吧,慢慢就会好了。”韩冷知道必须要给母亲一个理由,不然她又要在女朋友的问题上扯个没完没了。

沈晓敏无奈地笑了笑,说:“好吧,孩子大了不由娘啊。对了,你姐来电话说想你了,让你抽空去她店里玩。”

提到姐姐,韩冷还真有点儿愧疚,回来这么长时间就去探望过一次,又因为临时有事也没说上几句话,姐姐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投诉”过他。“我姐还好吧?生意好不好?小阳乖不乖?姐夫怎么样?”韩冷一连串地发问。“生意还不错,和你姐夫两个人也过得挺好。你姐夫现在已经是你爸爸的得力助手了。你爸爸年纪大了,总要有人接他的班,可你对做生意又没兴趣……”沈晓敏说着说着又扯远了。

韩冷不接茬,任凭母亲唠叨。“唉!”沈晓敏见韩冷不吭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好了,妈不打扰你了,快喝茶吧,一会儿该凉了。”

沈晓敏起身刚要走,又拍拍脑门,说:“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记不住事儿!对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面独立惯了,要是觉得在家住不方便就搬出去。你爸在上鼎花园给你准备了一套房子,精装修的,生活用品我也都给你准备妥当了。地址和钥匙都在这个信封里,你没事儿去瞅瞅,看满意不满意。”沈晓敏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韩冷的手中。“不用,我在家住得挺好。”韩冷顺手将信封扔到背包里。“行,你随便吧。”沈晓敏摸摸儿子的头,笑吟吟地出去了。

韩冷看着母亲出门,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微笑不似平日那般机械,它真诚、轻松,没有伪装,来自心底。

茶稍有点儿冷了,但味道着实不错。两杯茶下肚,韩冷觉得身子畅快了许多,疲惫尽消。

他从背包里将档案袋拿出来放到书桌上,一不留神,有张照片从袋子里滑落到地上。他将照片捡起摆到眼前,身子顿时僵住了——那是一张景程花园案发现场的照片。照片上女死者没穿衣服跪在地上,绵软无力的头被法医用双手托着。她双眼紧闭,嘴巴微张,下巴上挂着几道干涸的血痕……

韩冷感觉自己身上的某根神经被触碰到,他将其余的几张照片都从档案袋里拿出来摆到桌上,屏气凝神地一张一张查看。他看得很细致,几乎在每张照片上都停留一段时间,还时不时地调整照片的顺序。

看过照片,他又急忙从档案袋里拿出案子资料,放到桌上仔细研读起来。

于梅,女,四十二岁,春海市人。死亡时间是八月二十日二十二点到二十三点之间,死因系颈部遭到大力勒挤导致的机械性窒息。勒挤工具应该是皮革物,宽约五六厘米。死者没有遭到性侵犯,也没有发现虐尸的痕迹。法医报告里还显示:死者的舌头是在呼吸完全停止之后被割下的,并且从尸斑和绑痕上看,死者也是在死后才被捆绑的。

现场勘察表明:虽然尸体被挪动过,但案发现场为第一现场,房子窗户有被撬压过的痕迹,没有发现财物损失。凶手割舌的凶器应该是一把锋利的锐器,但由于创伤面太小一时还无法判断锐器种类。凶器和舌头都没有在现场找到,可能是被凶手带走或者遗弃。凶手捆绑被害人使用的绳索是常见的尼龙绳,长度为两米五,直径约十毫米左右。现场没有采集到指纹、脚印、毛发、纤维等与凶手有关的任何证据。

案发当晚,被害人一共用手机拨打了三个电话,接了两个电话,经查证都是与工作有关的,并且当事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最后与死者接触的人是她的一个客户,两人在新都大酒店吃了顿晚餐,分手时大约为晚上九点半左右,该客户也有不在场的人证。

无法亲临案发现场,那么手上的这些资料就好似组成一幅“画像”的各种素材,韩冷需要从这些素材中找出能反映罪犯行为和心理特征的信息,然后通过特定方式的筛选,将有用的信息重新组合、合理演绎,以时间顺序进行适当排列,从而还原凶手作案的整个过程,进而拼凑出一幅凶手的“画像”。

韩冷将资料反复看过几遍之后,抬起头,倒了一杯茶端在鼻子下面闻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看起来有点儿呆滞,但此时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从衣物上看,于梅应该是刚到家不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死者的房门上有新增的划痕,而且房门的钥匙是在离房门大约一米处的小鞋柜下面被找到的,这说明死者最先遭到袭击的地方离门很近,应该是刚进家门或者刚到家不久便遇害的。凶手从背后用皮带将其勒死,接着将她搬到客厅里除掉衣物,把她的身体摆成跪着的姿势,又用绳子捆绑住她,用刀割下她的舌头,然后将她的衣服鞋袜整理好摆放在茶几上,最后将现场清理干净,带着凶器与舌头离开。

以上大概就是凶手作案的整个过程,那么从中能看出什么信息?

韩冷放下茶杯,打开笔记本电脑,建立新的文档,敲击键盘写道:

一、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凶手作案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从容和冷静,甚至敢于长时间逗留在案发现场,这说明他对死者很熟悉。他了解被害人的作息习惯,知道她一个人居住,知道什么时候作案不会被人打扰。所以凶手要么是与被害人熟识的人,要么就是对被害人进行过长时间的跟踪、观察(倾向于后者)。

二、犯罪人作案时带有明显的标记行为。在勒死被害人之后,凶手接连实施了脱掉衣物、摆放尸体、捆绑、割舌、整理衣物等行为,从正常思维来看,这些行为是完全没有必要实施的。就算我们假设凶手当时觉得单纯杀人并不足以泄愤,也不可能将附加的释放行为做得如此复杂。这分明已经超出了正常泄愤的范畴,而是凶手独有的一种行为模式,就像一份签名——一份凶手杀人之后标记自己身份的签名。

通常犯罪人的标记行为是由犯罪人的情感需求所定的,其中有很多种动机类型。本案中的标记行为呈现得非常精细,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可能承载着某种寓意,应该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

三、凶手在杀人之后没有立刻逃离现场,而是冒着一定的风险,极其耐心地履行了某种仪式。这表明仪式在整个谋杀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也契合了以往追求仪式化的杀人案特点——仪式才是谋杀的重点,而被害人往往只是因为符合阐述仪式的条件才被选中的。凶手不在乎杀的是谁,杀人行为本身也不是他的终极目的,而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是为了满足其情感或者心理上的特殊需要。

推论结果:这是一次预谋杀人,凶手的附加行为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凶手与被害人在生活中可能并没有利益交集,凶手的犯罪行为并不是由金钱、报复、嫉妒等常见因素所驱使的,而是为满足心理需求的一种表现。

韩冷放下手中的键盘,伸了个懒腰,表情有些凝重,他知道自己的推论意味着什么。

很显然,凶手在本案中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而这种满足感会像吸毒、赌博、酗酒、嫖娼等行为一样产生心瘾,让人欲罢不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次的满足感会逐渐消失,凶手如果想持续获得这种满足感,就有可能会继续作案。

凶手会是一个……

不!韩冷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将刚刚的想法驱赶出自己的脑袋。毕竟现在掌握的资料里,并未显示有相同手法的案例,到目前为止,它还是一个个案。

韩冷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他告诫自己,这种推论可不能随便乱下,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这毕竟是他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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