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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2 06: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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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宫主冰

出版社:广东旅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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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从告别

无从告别试读:

无从告别

作者:宫主冰出版方:广东旅游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年4月ISBN:978-7-5570-1279-3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无从告别

序言

所有大张旗鼓的离开都是试探,真正的离开,无从告别。读完整本书,我想作者要表达的告别,不仅是情侣间的告别,还有亲人之间的告别。我们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两个舍不下的人,我们或许会为了面子不肯低头而希望在离开的时候得到挽留。挽留的人,就像陪着我们演好一场相爱的喜剧;不挽留的人,只用沉默就可以把喜剧变成悲剧。还有一些人,不仅仅是告别某个舍不得的人,而是告别整个世界,这个时候,真正的告别都是无声的。大张旗鼓,最后总是会被救下来。好了,我不过多地剧透了。说说关于作品之外的事情。宫主冰在创作这本书之前,曾和我一起创作过一部长篇小说,叫《出走的少女》,讲的是少女为了梦想离家追梦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创作长篇小说,所以我和作者,不仅仅是普通的作者和作者之间的关系。尽管关系不一般,但是在读完这本书之前,我并没有抱很大期待,因为她才十八岁,你不能指望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写出《百年孤独》那样的故事。但是读完以后,我却发现自己小瞧了她,她是一个在创作上具有巨大天赋的人,我十八岁的时候,远不及她写得好。这不是我妄自菲薄。我们这一代人,生活在信息匮乏、资源匮乏的年代,小时候没有手机这个东西,更别说互联网了。我到读初中才有英语课,到十四岁才学会上网,十五岁才拥有属于自己的手机。那时候就算学会上网,网上也没什么逛的,大家都只是在聊天室里聊天罢了。而宫主冰一出生,就开始学英语,十六岁就去加拿大上过一年学,我三十岁才开始用的电动牙刷和指纹解锁,她从小就会用了,而且这时候的网络世界,应有尽有。所以我常常对她说,我羡慕你们这代人,我们那一代人时常感到无聊,因为学无所学,你们这代人只要想学,就有无数东西可以学。不过宫主冰是个有独立思维的人,她虽然比我小很多岁,但并不会完全听我的。在她看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无聊,新的一代人更博学先进,只是因为他们站在了上一代人的肩膀上,可以看得更远更多罢了。而看得更远更多,就自然而然地可以比上一代人年轻的时候厉害很多,但一样有同龄人,一样面对着竞争和压力。后来宫主冰也跟我一样,离开校园,选择自学。自学可以更合理地安排时间,在进步上,自然而然比同龄人快一些。只不过文学创作这件事,后天的学习和先天的悟性缺一不可。宫主冰用两部作品证明了她的天赋和勤奋。作为前辈,我为她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期待她创造出更多精彩的作品。是为序。—— 马叛 (作家,已出版《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等三十部书)

第一章 懵懂青春

01

在叶茴的记忆中,她不清楚过生日应该是个什么模样。不仅是生日,儿童节、中秋节、春节……所有这些象征着欢乐与团圆的日子她都没体会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一样的,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亲朋好友的陪伴,更没有欢声笑语和祝福。体会过节日温暖的人,可能会觉得叶茴的日子过得太过于无趣,甚至可以说是艰辛,但对于从未对节日有过期待,从未体会过节日不同的叶茴而言,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过惯了也就麻木了。

没有得到就不会心疼失去,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那些一出生就被家人厚爱,一路被呵护着长大的人,他们是鲜花的话,叶茴觉得自己就是小草,而且是给点水就能活的那种。鲜花自然更吸引人,但小草却可以活得更久。年纪轻轻就有这样近似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欺欺人般感悟的叶茴,不知道该感谢命运,还是感谢亲人。

八月初的清晨,不同平日,早起后的叶茴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她的思绪不知不觉间飞回两年前,那时的她刚刚考上高中。她想只要自己再努力一把,就可以逃离她的出生地,这个落后闭塞的小县城。她想去大城市里看一看,考上外地的大学,是唯一的出路。

录取通知书是在七月中旬寄到家里的,本该替她高兴的那个人淡漠如往常。面对女儿的询问,牛娟只回了句“我可没钱供你读高中”,便心安理得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早点工作找个对象结婚才是正经事。”

牛娟的话如穿心之箭,让叶茴在以后每次回想起来,还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外人眼中她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女,然而牛娟却从未想过要做谁的依靠。孩子只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是她挽回那个男人的筹码,一旦失去了价值,就可以随意舍弃。

二十年前,牛娟正当风华,绰约多姿的她拒绝了无数穷小子的追求,毅然决然委身于一叶姓富商,成为他的情人。在那个房改刚刚落实,房子不再包分配的年代,牛娟成了同龄人里最先有自己房子的人。不出一分力,也没花一分钱。那时候的她以为前途无限好,万万想不到房子会是她在这段感情里得到的唯一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而那栋不怎么值钱的房子,也不过是富商想有个不被老婆发现的约会据点,才归在了牛娟名下。

这段地下恋情开展了两年后,牛娟渐渐不满这种不见天日的状态。她偷偷停了避孕药,顺利地怀上了孩子。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富商在一起,却只换来冰冷的两个字——“打胎”。牛娟不知道,富商今天的成就,有一大半都是靠着老婆的娘家。她只傻傻地幻想着,在这段仅靠利益维持的关系里,富商能对自己保有一丝真情。

她生下了孩子,并给这个无辜的女婴取名“叶茴”。她希望有朝一日,富商还记得过去的一点温存,能够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妇已然变成了遭人嫌弃的黄脸婆,牛娟苦苦等待的人仍旧没有回来。

从叶茴记事开始,牛娟每天晚上都会喝得烂醉,没事骂骂咧咧,有事摔摔打打。也正是妈妈的坏脾气,让叶茴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妈妈越是不争气,她越是懂事,同龄的孩子还在游乐场里玩耍,她已经开始站在小板凳上给妈妈做饭。

叶茴曾想,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妈妈,十月怀胎,把自己养大。用牛娟的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不管妈妈怎么嫌弃她,她都能忍受。

妈妈没有钱给她读高中,她就趁着暑假自己去打工。白天顶着四十度的高温送外卖,晚上去饭馆里端茶送水扫地擦桌子,甚至有时候还得做洗碗工。一个人身兼几份工作,才勉强凑够一个学期的学费。

然而在开学前的一天夜里,叶茴发现,自己藏在床铺底下那薄薄的一摞钱不翼而飞了。与此同时,家里又多了几个空酒瓶,妈妈耳朵上添了一副小小的金色耳钉。

那一夜,叶茴无奈地认识到,妈妈是无药可救的。不管她再怎么妥协忍让,为这个家着想都没用,妈妈心里没有她,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她未来的学业前程,尚不及几瓶酒和一副耳钉。过去是妈妈嫌弃她,觉得孩子是负担是拖累;那一夜后,叶茴开始嫌弃妈妈,嫌弃那个家,嫌弃这个生活着的小城市。她想逃离,却无处逃离。

牛娟喝醉后摔门而去,无路可走的叶茴在家里痛哭,哭声引来了邻居。邻居刚好是叶茴所在中学的老师,在邻居张老师的帮助下,叶茴的学费通过募捐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事后,面对邻里的指责,牛娟一点也不觉得理亏。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花了一点女儿的钱,女儿到了叛逆期,太小题大做了。不能上学又有什么了不起呢,十五岁已经不小了,该出去赚钱回报她的养育之恩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即将进入高三的叶茴,又开始发愁学费问题。总不能再搞一次募捐,那种类似乞讨一般的低着头不断对人说谢谢的情景,她不想再经历。而打零工赚的钱,仅够维持她在小地方读高中。去大城市读大学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对于年少的她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02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十分。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叶茴勒令自己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穿衣,梳洗,烧饭,温习……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七点半,叶茴准时出门去餐厅打工,而牛娟仍旧在房间里醉生梦死。因为嗜酒,牛娟的日子昼夜颠倒,分不清黑天白日。有时候叶茴会想,到底是牛娟借酒消愁,还是酒精控制着牛娟呢?怕是早已分不清了吧。叶茴讨厌这种生活不受控制的感觉,所以凡事她都早做打算。她再也不愿两年前的那个夏天重现,于是一有时间就去打工攒钱。她是八月份出生的狮子座,是骄傲的王者,自尊心任人蹂躏的感觉,她不想体验第二次。

再次熬过这吃剩菜剩饭、忍受客人浑身烟酒气的一天,叶茴脱下制服,从那个端盘子的服务小妹变回了十七岁的少女。餐厅的不远处是镇上唯一的一家花店。路过花店门口的时候,她见一对小情侣依偎着走出来,女生手里抱着大束的玫瑰,笑得一脸甜蜜。就像黑白的照片忽然被人涂上了一抹红,虽然违和,却让叶茴心底出现一种莫名的悸动。

叶茴走近了一步,不自觉地在花店门口驻足。门外的黑板上写着“七夕特惠,仅限8月9日”。叶茴想起从初中到现在,班上那些小情侣学着大人的样子互说情话故作浪漫的姿态,不禁哑然失笑。或许是那个从未谋面的生父的缘故,虽然这些年来向她表白过的男生不在少数,但叶茴从未有过回应。一个有钱有势的成年人尚且不能完全负起对感情的责任,更别提这些还要趴在妈妈怀里哭的小男生了。她的时间太过宝贵,容不得任何人浪费。“小姑娘要买花吗?”老板娘面带笑意地说道。这是个面颊丰润眉目慈祥的妇人,看样子和牛娟差不多大。

要是自己的妈妈也是这样和善的模样该多好啊,叶茴暗暗地想。与此同时,一脚踏进这繁花簇拥的世界。

昨天夜里做英语阅读的时候,一篇短文讲到了让生活更幸福的七种方法,其中之一就是在房里摆上一株鲜花。叶茴不喜欢颜色太过艳丽的东西。什么东西一旦过于极致,就容易让人沉醉。在这满目娇艳色彩的屋子里,一抹点缀的白反而格外吸睛。叶茴花八元钱买下了一小束满天星,当作是送自己的生日礼物。“这么晚回来,是想饿死你娘吗?”一踏进家门,就听到牛娟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好手好脚的,自己不会做饭吃啊。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叶茴还是忍住了没有作声。她走进厨房,把早上剩下的粥给热了,又认真炒了个土豆丝。之所以这样顺从牛娟,并不是叶茴对妈妈还抱有期望,而是因为不乖乖听话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叶茴可没有牛娟那样多的闲工夫。

准备好饭菜后,叶茴找出一个细长型的玻璃杯,把那一束满天星插了进去。不加修饰的木头桌子,配上简洁的白色小花,一下子让这个稍显破败的家有了几分诗意。叶茴满意地笑了。

陈旧的门板发出“吱呀”一声,牛娟从房里走出。叶茴下意识收敛起笑容,低头看向自己碗里的粥。“都跟你说了炒菜不要放这么多盐,你这个没良心的是想把我齁死吗?”如同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牛娟的抱怨也从未停止过。叶茴没有理会,埋头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随即起身将碗筷拿到了厨房。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耳畔“哗啦啦”的水流声换来了片刻的清净。“这花是哪来的?”喝完粥的牛娟,发现了桌上的那一小束白色的装点。“我买的。”“谁允许你买这种没有用的东西?买花不要钱啊?!”“我用我自己的钱买的。我自己打工赚来的钱。”叶茴停下手里的活,转身看着牛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她答得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心里甚至泛起隐隐的骄傲。她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畏惧的小女孩了,有能力和面前这个女人对抗了。“什么你的钱?你连这条命都是我给的!”牛娟被叶茴的话激得涨红了脸,站起身来指着她的鼻子大喊道。“放心吧,迟早有一天,这条命会还给你的,只看到时候你还想不想要。”又一个夜被毁了。生气之余,叶茴更觉心酸。不管她怎样努力想让生活好起来,牛娟总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将其付之一炬。据说别的父母总是提前一个月为孩子的生日做准备,而她的妈妈不仅毫不在意,甚至还要一点点摧毁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叶茴不想在这个屋檐下再待一秒,她大步朝门走去,后脑勺却突然泛起一阵揪心的疼。背后那个面目变得狰狞的女人正用力扯着她的头发:“我看你还敢不敢这样跟老娘说话!”

头发与头皮分离的痛楚不断刺激着叶茴,却让人无力挣脱。当叶茴的身体擦过餐桌的桌沿时,混乱中她从桌上摸到一件坚硬的物体,于是使出全身力气朝那双拖拽着自己的手打去。“啊——”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叶茴的头皮终于得到解放。下意识转过身去,只见牛娟跌坐在地上揉着手腕,透明的玻璃渣子和洁白的满天星散落一地。趁着对方还未恢复过来,叶茴一个箭步冲向房门,逃命似地窜了出去。身后那阴魂不散的女声喊道:“叶茴你个小杂种!有本事像你爹一样,走了就别回来!”

叶茴不问方向不问终点地在街上跑着,直到气喘吁吁,直到大汗淋漓。在一株紫薇花前,她停下了脚步,放声大笑起来。香甜凛冽的气息沁入心脾,让人格外清醒。哭和愤怒是属于弱者的,强者只会化泪水为汗水奋力地向前奔跑,只要跑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要拼尽全力,跑过去。

03

距离九月一日还有半个月的时候,高三提前开学了。尽管偌大的校园里只有高三的学生顶着日头上课,却无一抱怨的。毕竟这是决定前程的一年,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不少家住得近的同学,因为家里父母担心学校伙食不好,都选择了不寄宿。原本拥挤的六人间,一下就只剩下叶茴一个人。再加上这学期新换了班主任,还是一个颇为严肃的中年妇人,本就在班上没什么朋友的叶茴觉得更孤独了。所以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讲台前时,除了惊讶,叶茴的心底还闪过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悦,还有随之而来的,一份难以言说的安全感。“苏仪”。

男孩的字迹娟秀却不失刚劲,和他帅气蓬勃的面容一样。在苏仪转过身的一刻,班里再次掀起一阵骚动。在女多男少的文科班里,忽然转来这样一位扎眼的帅哥,不知多少少女的心弦都被撩动了。

苏仪,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玉树临风自不消说,他和其他品貌不凡的男生最大的区别还是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不知是否和热爱音乐有关,苏仪并没有同龄男生的扭捏,反而多了几分艺术家的洒脱。在学校,他因为“冲撞”老师而闻名。这“冲撞”绝非普通的调皮捣蛋,而是有理有据的反驳。  学校有位年近花甲的语文老师,或许是因为快要退休了,工作十分敷衍,自称自己对课本烂熟于心不需要备课,实则是为自己的“混日子”开脱。苏仪经常纠正这位老师的错别字和文学常识,而且在语文考试的时候,他总写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比如,试卷上出现过的“文末的暴风雨象征了什么”的问题,他的回答是“因为作者所在的地区刮了台风”。诸如此类的情况太多了。而每当语文老师把他的答案作为笑话当堂分享之后,苏仪就在下一次考试的时候认真作答,跻身前三名,让老师无话可说。这样聪颖叛逆的学生,遇到的是年轻老师或许还好,可偏偏这语文老师是个固执的老头。对于大多数五十多岁的男人来说,面子是最不容侵犯的东西。这使得他越发看苏仪不顺眼。

后来这位语文老师因为心脏病住了院,却非说是苏仪把他气得进医院的,强行把人换到了文科(4)班。这才有了高三开学时的一幕。

这种种事迹都是传闻,是关于苏仪的趣闻,于叶茴而言并不重要。

苏仪是特别的。每周日上午十点钟,他总会准时出现。而那句熟悉的“椰果奶茶加仙草”,就像某种暗语,串起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04

上高中后,叶茴鲜少回家。受够了呛人的油烟味和腐烂的剩菜味,叶茴再也不想去餐厅打工了,这次她选择了市民广场附近的一家奶茶店。然而几个月过去,她发现这份工作并不比在餐厅端盘子好多少,不过是从忍受呛人的油烟变成了忍受劣质的奶精,一样让人生厌。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尽管还没到更年期,却因为活得过于精明计较而显得苍老。她从不让自己五岁的儿子喝一口店里卖的奶茶,却毫不在意地将这些用二十元就能买到的一大袋的奶茶粉兑水,然后再以六元一杯的价格卖给那些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

每个双休日,店里的生意都好得不像话。那些在附近上兴趣班的少年几乎承包了这两天的生意,而苏仪也是其中一员。每周日上午十点,那个背着吉他的少年总会准时地出现在奶茶店门口。

最开始叶茴并没有特别留意苏仪,学校里不期而遇的照面,每周日上午准时出现的身影,只在叶茴的潜意识里留下浅浅的一笔。直到那天,因为附近的青少年活动中心要举办全县的中小学生朗诵大赛,奶茶店的生意比平日里更加火爆。轮到苏仪买奶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过了二十分了。不同于往日,这回在苏仪说完那句“椰果奶茶加仙草”的时候,一个急促而又洪亮的声音跟着说道“再给我一杯红豆珍珠奶茶”。

当叶茴接过老板勾兑好的奶茶时,她发现其中一杯没有密封严实,甜腻的奶茶顺着杯沿流到了自己手上。她转身想替奶茶加封一层塑封膜,却发现机器上已经没有多余的了。她正打算找出塑封膜换上,却听身后传来了顾客的催促:“好了吗?快点呀!”叶茴无奈,想提醒老板这一情况,老板又抢先道:“你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做事呀!我不是找你来偷懒的!”她便只好拿着那杯没有密封好的奶茶转身回到柜台。“当心,这杯奶茶……”还未容叶茴说完,心急的男生已经一把抢过奶茶,用吸管戳了上去。不出所料,奶茶洒了一地。“我靠!”只见男生向后一闪,叶茴才发现他脚上穿了一双轮滑鞋,看起来应该不便宜。然而这双看似不便宜的轮滑鞋,此时此刻沾满了便宜的奶茶。“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叶茴像个复读机似的连声道歉,然而为时已晚。“你长没长眼睛啊?这是老子新买的轮滑鞋,美国进口,要一千八呢!”男生虽然吼得响亮,但是并未抬头看叶茴一眼,而是全心全意扑在他那双轮滑鞋上。“实在是对不起,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这杯奶茶我们给您免单?”“谁他妈稀罕一杯破奶茶啊,老子……”

还未等更粗鄙的话说出口,苏仪出现了。他一只手放在男生的肩上,皱眉摇头示意他不要生事。看样子两个人是很熟悉的朋友。“可是这鞋我今天才第一次穿……”苏仪一出面,男生的气焰顿时灭了一半。“不就是一双鞋吗?一双鞋就能让你欺负小姑娘了?”苏仪说道。“我……”“怎么了,怎么了?”原本在店里忙着兑奶茶的老板娘听见声响后走了出来。“你们店的店员奶茶没封好全漏我鞋上了……”“闹够了啊!”苏仪继续提醒着面前的男生。“哎呀,实在是对不起呀!我们这个店员向来毛手毛脚的,我已经数落过她好几回了,”老板娘一边浮夸地向苏仪他们鞠躬赔礼道歉,一边用一种吃人的眼光盯着叶茴,“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快过来道歉啊!”

叶茴此时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弯着腰,嘴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泪水噙在眼里,因为低着头,直勾勾地滴落在地上。“没事的,就一点小事。”苏仪将满不服气的男生一把拉到自己身后,神态活像一个替自己闯了祸的熊孩子赔罪的家长。“可……”男生还是不服气,正打算说什么,立刻被苏仪打断,“你不是想要那套绝版装备很久了吗?我今天回家就给你弄。”见男生依旧闷闷不乐,他继续补充道:“行了啊,你不就是怕被你爸数落吗?大不了回去我跟叔叔解释这是我闯的祸。”

见男生不说话,苏仪便强拉着他走了。因为还有客人,老板娘又教训了叶茴几句,便继续忙活了。这场风波也在一杯又一杯的奶茶中被慢慢冲淡了。

之后的日子里,叶茴照样每周在固定的时刻到奶茶店打工。苏仪也如常地出现。虽然没有过多的交谈,但是在奶茶的递送之间,两个人渐渐有了一点点类似默契的东西。若是哪个周日苏仪没来,叶茴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第二章 一厢情愿

01

第一次听说叶茴这个名字,是在高一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之后。

那次语文考试,老师选了一道往年的春考作文题来测试他们这些入校半年多的生瓜蛋子的水平。题目的大意是:两株山上的松柏,一株接受阳光雨露的滋润茁壮成长,最终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另一株被人移植到盆中,经过捆绑后,成为一盆精致的盆景。根据题干作议论文一篇,题目自拟。

按照老师的话说,那次考试的作文全军覆没,除了叶茴。对于题干的理解,大多数人都认为分号的前面,“茁壮成长”的部分是褒义,而后半段“经过捆绑”则是贬义,也因此每篇文章的中心立意都是诸如“要顺其自然才能成才”之类。唯有叶茴的标题叫“成才的途径多种多样”。当叶茴的范文被传到苏仪他们班宣读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一阵唏嘘,然而苏仪的心中泛上一丝不屑。

究竟是迂腐到什么样的人才会愿意被“捆绑”成才啊?

那时的叶茴,在苏仪的想象中完全是一副戴着比玻璃瓶底还厚的眼镜的书呆子形象。然而第二天在办公室里的偶遇,让苏仪看清了语文老师身前那个叫“叶茴”的少女的面貌——竟然是她。

第一次在奶茶店见到叶茴的时候,苏仪就注意到了她。这无意识的多看两眼并非一见钟情这样俗套的桥段,只是单纯地被美丽所吸引。听来或许肤浅,可是再自诩深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人是视觉动物。千百年间,流传世间的除了那些圣贤之理,更不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诗句。当叶茴略带娇羞地将奶茶递到苏仪手中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样的字眼来。

在苏仪的脑海中,叶茴那双清澈的“美目”不带一丝世俗的烟火气。或者说,在他的想象中,那样美好的存在不能被任何俗世间的肮脏所玷污。既然如此,叶茴又怎么可以是那唯一一个答出那样狭隘的作文题的人呢?这种感觉就好比贾宝玉看见林黛玉伏案写八股文,心痛之余更多的是惋惜。

然而独属于少年的躁动的荷尔蒙又促使着苏仪想进一步了解面前这个冷冰冰的神秘少女,甚至驱使着他在对方身陷困境的时候出手相救。他始终觉得,那美丽的躯壳之下,有些不一样的东西等待着他去发现。

02

苏仪的爸爸去世得很早,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由妈妈抚养长大的。尽管如此,苏仪的身上却不见半分单亲家庭的凄苦气息,更没有因为爸爸的早逝而缺失阳刚之气。他开朗、洒脱,富有正义感,是个极具魅力的少年。这一切,归功于他的妈妈李惠兰。

苏仪的爸爸生前是一名警察,才过而立之年,却在破获一起杀人案的时候被罪犯捅死了。葬礼那天李惠兰哭得格外伤心,这也是苏仪印象中妈妈最后一次在自己面前哭泣。其余的时间里,她的脸上永远洋溢着笑容。这不是一种故作坚强的姿态,而是能感受到的,由内而外的对生活的热爱。

虽然爸爸是一位人民警察,但是据妈妈描述,他是世界上最浪漫的警察。李惠兰是国企里的一名会计,他们经人介绍而相识。虽说爱情的开端是最不浪漫的“相亲”,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绚烂。那时的爸爸常给妈妈写情书,自己写不出华美的篇章就搬用先人的。“真是没想到,他一个从没出过这座小城的警察居然会知道莎士比亚。还在信里引用了‘你常青的夏季永不消逝,你拥有的美丽也将永不折损’,可真是肉麻死了。”说这话的时候,李惠兰的眼中满是掩不住的甜蜜。直到如今,爸爸已然逝世十年有余,李惠兰在提起他的时候,脸上也仍旧会泛起少女的红晕。

父母之间这份“死当长相思”的感情让苏仪觉得,就算爸爸不能以肉身的形式出现,自己的家庭也一直美满幸福。却也正是因为母亲对父亲这种生死不离、阴阳不弃的感情,让苏仪在遭遇爱情的时候,无法及时抽身,苦苦葬送了一生。

……

一般情况下,公职人员的家庭免不了会有几分刻板与拘谨,但是在李惠兰的描述中,苏仪的爸爸身上只有警察的满腔热血,不见一丝半毫的官僚气。这种颇有几分侠情的气息,也在他去世后被李惠兰很好地延续下来。虽然做着一份普通甚至稍显枯燥的工作,李惠兰的心里却一直充斥着浓浓的文艺情怀。“满腹诗书气自华”,就算命运待她刻薄,她的眉眼中却仍旧洋溢着年轻人才有的朝气,这或许和她从未停止阅读有关吧。李惠兰不仅自己热爱阅读,也让苏仪从小就养成了读书的好习惯。

不同于一般女子,柔弱的李惠兰独爱豪放大气的作品。诗歌中,她最钟爱李白的作品,爱他的乐观豁达,爱他的无拘无束。也正因此,苏仪的骨血里不免带上几分“欲上青天览明月”的宽广豪迈。

尽管收入不算多,但是李惠兰时常带着儿子到处旅行。用她的话来说,男孩子是要放养的,只有看得多了,眼界才能打开,眼界打开了,心胸才能宽广,心胸宽广了,生活才能幸福……所以就算是穷游,每年寒暑假他们都一定会去祖国的大好河山里走一遭。

在去过的众多地方里,苏仪最喜欢内蒙古一望无垠的草原和青海湖边连绵的远山。他热爱与自然有关的一切,厌恶城市的高楼林立。在魔都上海的晚高峰里挤地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宛如案板上的肉,任凭社会这把大刀宰割,活得毫无尊严。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李惠兰带着苏仪从首都北上,打算从故宫一路玩到漠河,看看能不能撞见极光。路过张北的时候,恰逢张北草原音乐节。在唐朝乐队、张楚、朴树的引吭高歌下,苏仪燃起了学吉他的念头。尽管开学后就要进入紧张的初三,李惠兰还是支持儿子的想法。在外人看来,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学吉他,会影响学业。李惠兰却觉得,正是因为初三紧张,儿子才更需要放松和减压。况且苏仪也大了,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小伙子而言,家长所需要做的更应该是尊重,而不是打压,李惠兰相信儿子。

初中的课业对苏仪来说十分轻松,自己只要认真完成学校布置的课业,不用多花精力开小灶就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毕业的时候,苏仪轻松考入县里最好的高中。然而进入高中没多久,苏仪就发现自己的世界变天了。

苏仪向来不喜欢理科。过去初中所学的数理化还算简单,哪怕课上没有认真听讲,自己随意翻翻教科书也能全部理解。然而上了高中之后,不仅数理化的难度与数量激增,就连自己过去喜爱的文科课程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枯燥。

为了应付更为重要的高考,才高一,历史课变成了老师花五分钟照本宣科地讲完所有知识点,然后学生花四十分钟抄那些并没有什么意义的笔记的模式。虽然初中时候的历史课也远没有课外书上讲的有趣,但是比起现在的历史课,当时简直就像在听故事一样令人愉快了。还有语文课,感觉老师只是在不停地炒着初中就学过的冷饭,然后把阅读理解的题目出得更加牵强附会。

如果说文科苏仪仅仅是不喜欢却还应付得过来的话,那高中的理科对于苏仪而言,就是既不喜欢也应付不过来了。高一第二学期期末考试结束之后,苏仪看着自己成绩单上数理化三栏里的大红灯笼,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过去他“自我主义”地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十项全能,如今才发现,自己或许并不是学习的料,只是初中时候遇到的人都太笨了。

考试过后,李惠兰被叫去学校谈话。班主任的情绪很复杂,苏仪的文科成绩相当好,这样一个偏科的孩子,她希望家长能起到督促的作用。虽然县城第一高中说起来也是当地的重点,但别说放到全国,和省城的高中比都差了一大截。这些学生里面,最终成功考上大学的只有一半不到的人,考上重点大学的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很有可能几年才出一个。苏仪是个好苗子,但是以他现在的成绩只能在本科线上左右摇摆,搞不好连大学都考不上,班主任希望李惠兰能好好栽培他。

那天晚上回到家,苏仪很忐忑。虽然从小到大妈妈从未在学习上要求过自己,可是自己也从未出现过大疏漏,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本来担心妈妈会责备自己,却没想到李惠兰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仪顿了顿,答道:“我想做一个自由的人。当然,前提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伤害自己,更不能伤害身边的人。”“那你觉得,能不能上一所好大学对你的目标有影响吗?”李惠兰继续问道。“没有。”苏仪摇了摇头,然后直直地看着妈妈的眼睛,紧握着的手沁出了汗。“那你就朝着你的目标前进吧。”李惠兰慈爱地笑了,“妈妈要的只是你能活得开心,在老了之后回想起来,觉得没有虚度一生,更没有遗憾和悔恨。只要不伤天害理,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

苏仪一把抱住了李惠兰,第一次为自己有这样的妈妈而感动得湿了眼眶。妈妈头发上护发素的味道,十几年来从未变过,让他觉得踏实又幸福。

那是十六岁的夏天,那时的苏仪,心中最重要的人只有一直相依为命的妈妈。他不知道一年以后,自己狭小的心房会被那个神秘的姑娘硬生生地凿出另一番天地,然后姑娘住进了他心里,让他再也忘不掉。

03

重点中学里存在这样一条定理:提前录取的瞧不起中考录取的,中考录取的瞧不起艺术特招的,艺术特招的瞧不起花钱借读的。

而叶茴,属于定理外的另一种情况——家里特别穷。

虽说在分数论英雄的学生时代,只要成绩好,日子总不会太难过,但是重点中学的学生之所以能够先人一步成为“人上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聪明,而是因为他们比同龄人更精明,更早领略到了成人世界中“胜者为王败者寇”的生存法则。对于精明的人而言,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穷而疏远她,但肯定会因为一个人的穷而对她有所偏见。所以,当年级里的同学接二连三地丢东西,而老师怀疑是内鬼作案的时候,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矛头对准了叶茴。“我们班就只有她是贫困生,有时候连食堂的晚饭都吃不起,就只有她最有作案动机了。”“现在住宿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全年级就她会双休日赖在宿舍不回家,趁教学楼没人的时候偷东西,肯定很容易吧。”“看她平时老老实实的,也不像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啧啧啧。”

……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本就女多男少的文科班里“戏”就更多了。而戏多,是非便多。叶茴没想到,这些平日里不怎么打交道的同学竟然对自己都是这样的印象。她本以为认真学习,低调做人,就可以获得他人的尊重,却发现关键时刻,竟不比平日里多交几个狐朋狗友来得重要。她感觉自己就像古时候刚死了夫君的年轻寡妇,无依无靠任人蹂躏,明明是被伤害的一方却莫名被扣上“淫妇”的帽子当众羞辱。那一张张不负责任的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比一下下抽打在身上的鞭子,先划破她的衣服,再割开她的皮肉,在体无完肤的时候,还要榨干她最后一点自尊。

这样赤裸裸的践踏,比两年前站在镜头下向人弯腰低头更让叶茴难以忍受,她咬紧牙关,勒令自己不准在这些恶魔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老师,为什么同学丢了东西校方不报警?而且学校里不是应该有监控摄像头吗?为什么不调监控出来给大家看?”正当下面的人窃窃私语,对着一个弱女子指指戳戳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的声音那样响亮,不同于其他鬼鬼祟祟的议论。这个叫苏仪的男生此时此刻站得笔直,他的目光坦荡而又无畏。

这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开了口,下面的人霎时就安静了下来。原本叽叽喳喳,长舌妇一般的女生在心底暗自不服气,却也因为不想惹这位大帅哥生气而沉默不语。然而没过一会,就有爱挑事的男生开口争辩道:“你以为警察这么有空啊?随便什么事情都帮你处理?到现在一共就四五个同学丢了不到两千块的东西,警察怎么可能会管?”“你难道不知道,公安机关凡接到报警的盗窃案件,不论盗窃财物数额多少,均应受理、登记并认真查处?”苏仪记得小时候经常听爸爸这样说,并继续补充道,“而且,涉案金额超过一千元就可以定罪,你说的不到两千块,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和苏仪争辩的男生被呛得无话可说,却又咽不下这口气,嘀咕道:“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考试又不会考这些。”

苏仪正想和他继续理论,班主任忽然高声道:“都给我安静。”大家立刻将注意力放回讲台上,毕恭毕敬地坐着,唯有苏仪仍旧笔直地站在那里。

班主任明白苏仪在等什么,于是说道:“学校已经报了警,‘内鬼’的说法是警察和老师讨论后一致得出的猜测。至于监控摄像头的安装,学校正在筹备,最迟你们高考前装好,不会给那些考场作弊的人得逞的机会。”班主任说到“作弊”二字的时候,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直直地看向苏仪,“这位同学,我的答案让您满意吗?满意的话,是不是可以坐下,我们继续开班会了?”

中年妇人的脸上挂上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她本就讨厌这个忽然转来的把老师气病的插班生,傻子都听得出她口吻中尖锐的讽刺。

这是苏仪第一次被人质疑作弊,也是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因为一个人成绩不好,就先入为主地觉得他考试会作弊;因为一个人长得漂亮,就先入为主地觉得她整过容;因为一个人家财万贯,就先入为主地觉得他为富不仁。同样,因为一个人家境贫寒,就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个人最可能是小偷。这些俗世的偏见,无处不在。苏仪想和这样的偏见做斗争,却发现斗争的结果,总是引来更多的偏见。一个男生,无缘无故地袒护一个女生,总会引起别人不怀好意的猜想。

 

04

本以为班会讨论过后,暴风雨就过去了。高三毕竟是高三,繁重的课业不容许大家花太多心思在别的事情上。当晚自习来临,叶茴打开作业本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平淡如水的日常中。

直到班主任走进来,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出去。明明只是指尖与肩膀的轻轻相触,却如一记重拳捶得叶茴喘不过气来。她愣了两秒,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教室。每走一步,都如芒在背。

班主任没有多说什么,一进办公室反倒让叶茴先坐下。她笑得那样热情,甚至有几分谄媚。然而越是掩饰,眼底的恶意越是呼之欲出。叶茴深吸一口气,勒令自己一定要镇定,千万不要情绪激动。然后她学着班主任换上假面,用讨好长辈的笑容和口吻说道:“老师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其实也没什么事。”班主任拉起叶茴的手,“你知道的,马上就要第一次模拟考了,所以我们老师在这段时间里会陆续找班里的同学过来做考前疏导,希望你们不要有压力。我知道,我们叶茴向来很优秀,模拟考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班主任虚伪的言语,让叶茴一阵恶心,但表面上仍旧维系着一团和气的样子:“谢谢老师。不过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对对对,叶茴同学说得很对。”班主任像抚弄宠物一样摸了一下叶茴的手,“那叶茴有没有想过以后考什么大学呢?”“P大,首都的P大。”“哇,这可是个不小的目标。”班主任的眼中透着惊讶,也带着一丝隐隐的鄙夷。这种无来由的歧视让叶茴如坐针毡。这本就是一场鸿门宴式的谈话,不管叶茴再怎样强装镇定,终究拼不过面前这个狠辣的老女人。“你知道吗?大概2010年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位同学考进了P大,家里和你的情况很相似。”班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终于放开叶茴的手,“当时学校帮着他申请了助学贷款,他自己也很争气,入校第一个学期就拿了奖学金。”

班主任顿了顿,喝了口茶。叶茴已经猜到班主任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还是在心里暗自祈祷,不想听到任何污秽的言语。

又是不怀好意的笑。叶茴看着班主任眼角的皱纹聚合了又散开,宛如毒蛇在进攻前一伸一缩的舌头:“叶茴同学,你一直都是老师们重点培养的对象,我们希望你可以成才。如果生活上有困难,你可以向老师求助,而不是……”“老师,”叶茴说得郑重而又响亮,尽管在她的心里,面前这个女人已经不配做她的老师了。既然事情说开了,也不必再继续装着一团和气了,叶茴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勇气。她站起身,以俯视的姿态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做您想象的那种事情。”

班主任被叶茴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吓了一跳,眼里闪过一瞬的惶恐。然而没过多久又恢复了笑里藏刀的模样:“老师没有这个意思。老师只是想了解一下,最近叶茴同学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没有困难,多谢老师费心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想回去上自习了,老师再见。”还未等班主任想好如何反应,叶茴便先行鞠躬离开。没有一个老师会因为学生急着写作业而批评她,叶茴的话无懈可击,没有任何不敬之处,但她知道,身后的班主任此时此刻一定面目狰狞。

05

叶茴并没有回教室。事实上,她前脚刚踏出办公室,后脚下课铃就响起了。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叶茴一听到刺耳的铃声就不由自主地跑了出去。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此时此刻的狼狈。在那间硝烟弥漫的办公室里,她耗尽所有精力去伪装自己,而现在,她伪装不下去了。她只想躲得远远的。自尊心告诉她,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夜晚十点的操场空旷而又死寂。高一高二的学生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回家了,剩下的高三学生,谁也不愿意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在操场上逗留。然而为了避免被穿过跑道回宿舍的同学撞见,叶茴还是选择了更为偏僻的角落——学校西南面新修的假山背后。一个小时前或许还会有老师在这里抓早恋的同学,但是现在,与宿舍的位置呈对角线的假山是叶茴最好的藏身之地。

她的本意并不是找个没人的角落哭泣,叶茴只想逃到没有他人的角落放空自己。在没有别人可以依靠的世界上,她想有一个空间留给自己,让自己心疼自己。可是不知怎的,眼泪还是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起初只是小小的一滴,她以为下雨了。然而越来越多的水滴洒在自己抱着膝盖的手臂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可她并不想哭啊,她是瞧不起那些人的。无论是班主任,还是那些说闲话的同学,叶茴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些势利的人。那为什么自己要被自己瞧不起的那些人打败呢?

叶茴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便哭得越厉害。到最后,不单单是今天受的委屈,从小到大,每一次因为家庭关系受到的歧视与排挤一股脑儿都涌了上来……

哭泣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发泄,尽管这发泄低能而又无意义,但好像从身体里每挤出一滴无用的咸水,自己便离一个全新的自我更近了一步。

正当叶茴哭得伤心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停止了哭泣,胡乱用双手抹了眼泪,然后站起身,尽量用听不出鼻音的声音问了一句:“谁?”

过了十秒,无人回应。叶茴以为只是校外翻墙进来的野猫,便稍稍放松了戒备,打算回宿舍。然而刚一转身便看到面前直直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叶茴下意识地后退,却一下撞在了假山的石头尖上,疼得“嘶”了一声。“你没事吧?”“黑影”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含着担心,声音像是叶茴熟悉的人。

随着“黑影”向前一步,走到月光下,朦胧中叶茴依稀辨认出那张脸——是苏仪。“没事。”叶茴努力摆出镇定的样子。虽然表面上依旧戒备,但其实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你了。”苏仪边说边递给叶茴一张纸巾,“你没事就好。”

夏末秋初的夜晚,风里稍稍带着几丝凉意,少年少女却觉得身体里似有火星在攒动,烧得双颊通红。耳畔窸窣的树叶声,如同杂乱的心绪越来越纷繁。“今天班会的时候,那个老妖婆实在太过分了。”苏仪率先打破了沉默。

叶茴平日里不会也不敢这样辱骂老师,哪怕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步步为营,生怕出现一丝纰漏,性格里早就有了太多超越年龄的严肃与刻板。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还是被苏仪的话逗笑了。不仅仅是因为这句痛快的辱骂来得太解气,更是觉得苏仪此时此刻的耿直率性有种没来由的可爱。“还有学校也是搞笑,你看看这些假山凉亭,哪一个不是为了今年省里的巡查才修的?既然有钱搞这些面子工程,为什么连个监控摄像头都装不起?”苏仪继续像个愤青一样自顾自地义愤填膺。

面对他的愤怒,叶茴反倒平复了不少,至少她再也不是孤立无援的。在这个组建不久又快要各奔东西的集体里,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谢谢你。”这句迟来的感谢,叶茴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这突如其来的感谢让苏仪的愤慨霎时无处安放。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尴尬地愣在原地。像这样和一个女生在夜里独处,是此前十几年间苏仪从未有过的体验。平日里玉树临风的少年此刻宛如照妖镜下现了原形的妖怪,变成了一个扭捏而羞涩的男生,连手脚都无处安放:“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别人这样为难一个女生。”

是看不惯别人为难一个女生,还是看不惯别人为难那个叫“叶茴”的女生呢?这答案怕是只有苏仪自己清楚吧。“还有上次在奶茶店,也是你吧。”叶茴继续说道。“啊……没想到你还记得。”苏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本来就是我朋友有错在先。”“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不知是受了委屈的缘故,还是苏仪给了叶茴安全感,此时的叶茴没有了往日厚厚的铠甲,难得在别人面前敞开心扉,“我长这么大,还真没什么人这样帮过我。今天那些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话罢,叶茴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关于叶茴家的传言,苏仪早有耳闻。无论这位学霸多么低调,每到考试的时候难免引人注目。而大家议论的,除了她的成绩,更多的还是她的神秘。男生总是忍不住私下赞叹叶茴出众的容貌,同时对她高冷的姿态津津乐道。他们时常嘲笑年级里又有哪个傻瓜跟这个“冰山美人”表白了,又不断臆测她究竟为何如此冷漠。

而女生们关注的点则在所谓的“黑历史”上。这个叫“叶茴”的女生平日里几乎不和人主动说话,不参与任何女生的小团体,对时下流行的明星热潮也一无所知。有人说她装,有人说她假,没有人和她做朋友。后来他们从班干部口中得知,这是一个交不起学费的贫困生,再联系起她很少回家的怪异行为,女生之间瞬时流言四起。通过一个个“福尔摩斯”向自己各路小学初中同学的打听,叶茴有一个做小三但被抛弃的妈妈的传言便不胫而走了。“你那么优秀,根本没必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苏仪说的是真心话。听了那么多或真或假的传言后,他不仅没有对面前这个漂亮的女生产生偏见,反而多了几分钦佩。“我是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况且她们说的基本上也是事实。”叶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让我心寒的是老师的态度。如果说别人因为我家里的情况而对我有偏见是源于嫉妒,那班主任是源于什么呢?我一直认真学习,也从来没做违反校规的事情,为什么她会这样想?”说到这,叶茴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看着面前柔弱的女生,苏仪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他担心再提到叶茴的痛处,想换个话题,却又找不到话题。好在叶茴的情绪渐渐稳定,两个人沉默着,也并不尴尬。“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苏仪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他希望叶茴能懂自己的“暗语”。这句诗也算是李白的名句了,虽说班里应该人人都会背诵,但是真正能欣赏这诗句的却寥寥无几。尽管应试教育普及了文化,却也在普及的过程中丢失了文化的美,太多人因为考试而厌恶知识本身,甚至丧失了对语言的感知力。所以这短短的一句诗除了是对叶茴的安慰,也是一种试探。苏仪在心中暗暗期盼,希望叶茴不是那些俗物中的一个。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叶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而眉头舒展:“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这是“仰天大笑出门去”的上句,“会稽愚妇”是指汉武帝时期朱买臣的夫人。朱买臣早年不得志,过得很贫苦,他的夫人因此离开了他,不料想晚年的他竟得重用成了会稽太守。苏仪这是在讽刺老师和那些说闲话的同学,他们不过是同“会稽愚妇”一样目光短浅的庸碌之辈,至于其余的用意……怕是也有几分自比朱买臣的自傲之情吧。“苏仪同学的野心可不小啊——”叶茴调侃道。

苏仪笑着反问:“那你呢,叶茴同学?”

只是无心的一个问句,却让叶茴愣住了。“这可是个不小的目标啊。”不知为何,刚才班主任略带嘲讽的话忽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叶茴自认不是个不知足的人,只是现在的生活实在太过糟糕。她太渴望重新开始。如果这也算是野心的话。“难道会一辈子待在这座闭塞的小城吗?”叶茴像是问苏仪,更像是问自己。“当然不会啊。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

苏仪望向没什么星星的小城夜空,想起了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度过的时光,他真想带叶茴去领略那一望无垠的星海。

不远处的宿舍楼传来了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苏仪的幻想。“哎呀,都这么晚了。”叶茴略显仓皇,那是熄灯前五分钟的提示铃,“你也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妈妈该等着急了。”

话还没说完,叶茴就转身小跑了起来,跑出十米还不忘回头道:“今天晚上谢谢你了。”

看着面前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苏仪有些恍惚。这个夜晚美好得那么不真实,宛如一个晶莹剔透的肥皂泡,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这五光十色的泡泡给戳破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他终于打开了她的心,并且发现这里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纯粹和丰富。她的美丽绝不是徒有其表,外在之美更为这洁净而又聪颖的灵魂锦上添花。

于苏仪而言,此时此刻的叶茴不再是一个“值得喜欢的女孩”那样简单了,更是一个可以彻夜长谈的知己。在闭塞无知的落后小城,总算有一个除了妈妈之外的人能够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苏仪再也不是孤独的,而他也不容许叶茴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因为今后的日子,他要让她明白,她的身后,还有自己。只不过很多年后,苏仪才明白,这其实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第三章 制造浪漫

01

叶茴和苏仪的“绯闻”在班里传开了。

班会上苏仪的强出头,本来就让不少人对他的正义之举有偏见。而那次深夜交谈后,苏仪自作多情地觉得叶茴是他的知己,没事就去找叶茴聊天。

虽然每次都是正常地聊梦想、未来和生活,甚至是找叶茴询问学习上的问题,但在外人看来,男生女生在一起,怎么可能不聊爱情呢。

叶茴表面上对这些飞短流长表示厌烦,内心却是矛盾不堪。她明白苏仪的心意,可是理智告诉她,自己不可能和眼前这个只能拿出一颗真心的男孩有更深的交往。在还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前,叶茴无心考虑爱情,此时的苏仪也不可能给自己想要的生活。两个人若是不顾一切地在一起,注定是一场悲剧。

然而每当空闲下来,叶茴少女的一面又会打败理智跑出来。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希望有人喜欢自己呢?

或许是雨天的缘故,那天上午目送苏仪离开后,奶茶店便再也没有客人来。隔壁新开业的日化用品店用低劣的音响放着歌,营业员热情高涨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欢迎光临”,却没等来一位真正光临的客人。望着雨滴落在空旷的广场上,叶茴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

明明是想靠近

却孤单到黎明……”

日化店传来的歌声,如同一只展翅的花蝴蝶吸引住孩子的目光一样,让叶茴的思绪在潮湿的空气中飘散。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是一想到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傻笑,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也会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是春日里暖风拂面,毛茸茸的柳絮在脸上蹭得心痒痒;是夏日里暴雨过后带着鲜草气息的芬芳空气,也是风吹麦浪、一望无垠的金色海洋;是少女日记本里的粉红心事,也是小男生梦中的不安悸动……

是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想给你,也是世间的一切美好与你相比都黯然失色;是喜悦,是失落,是憧憬,是纠结,更是矛盾。

是我无法控制的每时每刻,都像被你攫取魂魄,陷入一个名为“你”的梦境难以自拔。

……

当这些肉麻的句子如雨后春笋般在脑海中闪现的时候,叶茴惊了一跳。更可怕的是,自己想着这些句子的时候,眼前浮现出的是苏仪的脸,教室中愤懑不乐的脸、假山后担忧不已的脸,还有接过奶茶时带着温暖笑容的脸……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春心荡漾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叶茴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大口气。直到身后传来老板娘训斥儿子的声音,她才在这烟火气十足的聒噪中找回了“真实”的感觉。“真实”于她而言,不是小女生身处暗恋中的甜蜜,更不是白日梦一般的“小确幸”,而是如这十二月的雨一般,潮湿、晦涩,还有冷彻心扉的清醒。

02

因为要操持家务,就算在冬日里,叶茴也经常用冷水洗碗,她虽然年轻,却还是留下了些后遗症。潮湿阴冷的南方寒冬,手上生冻疮还是小事,更折磨人的是经期阴魂不散的腹痛。就算坚韧如叶茴,也时常痛得直不起腰来,只是她生性要强,不喜欢麻烦别人,即使忍得咬破了唇,也绝不向人开口求助。直到苏仪发现了那几天里叶茴异样的脸色。

他知道明面上帮助叶茴,一定免不了尴尬,便提前准备好暖宝宝悄悄放在叶茴的桌肚里。他们从不直接交流这个有些私密的话题,但每当收到那张有着叶茴漂亮字迹的感谢纸条,苏仪总会觉得格外甜蜜。好像他和她之间又多了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足以让他回味好几天。

临近期末考试前的两个星期,为了专心复习,叶茴向奶茶店的老板娘告了假。然而没有工作就意味着没有生活费,为了省钱,叶茴每天只在食堂吃五元一份的中饭,至于早餐和晚餐,就随便在小卖部买一份快要过期的打折面包应付。

第一次在自己的课桌上看见茶叶蛋和包子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地将其物归原主。然而苏仪却好似没事人一样问道:“这早点是谁的啊?你为什么要放到我这?”还没等叶茴和他议论两句,苏仪便提着袋子走到垃圾桶旁,这才逼得叶茴不得不收下这份好意。晚餐的时候也是,他总是背着叶茴打两份饭。这“先斩后奏”总是让叶茴无路可退。不过吃进肚里的每一口粮食叶茴都心里有数,她在本子上记下“欠苏仪的债”,打算等到考试结束再用打工赚下的钱还上这个缺口。

那段时间苏仪的零用钱花得格外快,李惠兰心有察觉。明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却在替苏仪准备点心的时候故意多放了一份,还留了一张意味深长的纸条,上面写道:妈相信你。

都说男孩比较晚熟,苏仪的初恋来得比李惠兰当年晚了许多,但同样让她感到措手不及。眨眼间儿子都快成年了,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很有可能面临儿行千里的境况,便不由得泛起隐隐的担忧。一方面,她希望这个女孩能够代替自己在苏仪的身边给他力量;另一方面,她又害怕要是这段感情未能修成正果,以儿子的性情免不了消沉很久。她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这份矛盾,不想让儿子因为自己的忧虑而扫了兴。

她不禁想起纪伯伦的诗句:“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可能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在尽全力支持儿子的同时,李惠兰更要学会放手。

03

跨年夜的时候,叶茴如常埋头苦读。元旦小长假一结束,距离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就只剩下20天不到的时间了。虽说叶茴天资聪慧,但是能够常年稳居第一名也离不开刻苦用功。既然老天爷在设定玩家的时候把自己丢进了hard模式(艰难模式),那么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凡事做好万全的准备,把失败的概率降到最低。

零点的时候,叶茴刚结束了和一道几何大题的搏斗,正想伸个懒腰,床头的手机却响了起来。这部手机是叶茴打工的时候买的,有些店家一定要她留手机号,她不得已才去买了个最便宜的手机,不能上网只能打电话,平时都是当闹钟用,只有工作时间偶尔和店里的人联系。到底谁在这个奇怪的时间点打来?莫非是……

还未容叶茴过多遐想,门外就传来了牛娟带着醉意的谩骂:“电话响了这么久,你是聋了还是死了?”

只要不是砸凳子摔桌子,这样无端的抱怨叶茴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权当没听见,自顾自拿起手机。大概过了三秒钟,电话的那一头才传来试探性的“喂”。一声轻轻的咳嗽后,一个羞涩的男声问道:“您好,请问叶茴在家吗?”

尽管隔着电话,苏仪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更加沉闷模糊,叶茴还是一秒钟就辨认了出来。“我就是。”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生怕下一秒心里的紧张和喜悦就会溢出来。“那个……我是苏仪。”电话那头的男生,手心早已沁满了汗,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自然。“我知道。”

像是被看穿了把戏的小朋友,苏仪尴尬地愣在原地。随后便是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耳畔只剩下隐隐约约的电波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开口,没想到对方和自己同时发出了声音。这默契更加助长了空气中弥漫的忸怩。最终还是叶茴让苏仪先说话。“嗯……其实……我就是想说一声‘新年快乐’。”苏仪感到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卸了下来,不禁长舒一口气,然而想到电话还没有挂断,没有放松多久便又恢复到了刚才那滑稽的紧绷中。

新年?或许是日子过得太单调,叶茴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或者说她从未将这样的日子放在心上。小时候可能还会有期待,但是越长大,她的心就越硬,因为现实一次又一次告诉她,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苏仪的问候就像一支突如其来的彩色画笔,它所代表的生动鲜艳同自己阴暗冰冷的世界是那样违和。叶茴下意识地被这番绚烂所吸引,却又感到无所适从。

叶茴久久没有回话,苏仪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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