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舞蹈.4,“亲子”不如“远子”(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2 09: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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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维榕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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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舞蹈.4,“亲子”不如“远子”

家庭舞蹈.4,“亲子”不如“远子”试读:

总序

本来并没有打算写书,不知不觉却写了二十年的文章,加起来重重一大叠,不单代表我的工作,也反映了我的人生。

忙着与别人的家庭共舞,原来别人的悲欢离合,也是我的悲欢离合;我与别人,原来难分彼此,同属一个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的系统,都在迷茫中找寻自己的归属感。

这二十年来,我也从初期游戏人间的心态,变得心情沉重;又从悲天悯人,回复满怀喜悦。

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烦恼人,不断自寻烦恼。

我却是学得越来越任性,高兴时笑,悲伤时哭,生气时骂人。活得痛快,才有闲情细嚼人际关系的丰富,不会错过身边人。

借道浮生,恕我无心细听你的满腔惆怅,只想邀你一同赏玩路上好风光!

初版序:与狼共舞

单慧珠“我们人人都来自家,活在家,但我们的眼睛往往看不见家,只看见个人。”

她直话直说,毫不保留,带有鞭策力的文字,把你带到她想你去的地方,然后,自动自觉,扪心自问,匆匆岁月,奔波追逐虚虚实实间,可曾稍停,用心关怀那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的家?假如,眼睛真的看不见家,那么,家中的好处,为什么总是有你的份儿?“尤其是当一个家庭面临危机,在最需要支持时,却互相责怪;在最需要交谈时,却彼此无言;在最需要互相关怀时,总是各人自守本位,独自伤心。”

一句话一杯冰水,喝也好,淋也好,她但愿个人能醒醒,看清楚自己,看清楚家人,彼此的关系是否出了问题?不懂如何处理,不算问题;不肯面对,不愿承认,甚至看见也当没见,那才是真正的问题。人病求医,天公地道,孩子也会说,“我们的地球病了”。为什么“家”就不能病?什么时候才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听见人说:“我的家病了,需要看‘家庭治疗’?”“最悲哀的是,受害者与迫害者可以是同一人,养育之所与人间地狱同出一处,一块亲生肉一样会变成一个不能分割的毒瘤。偏偏家庭关系又是人际关系之首。一个悲剧的家庭,并非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因为没有事发生。”

字字肺腑之言,来自一段段真人真事,她目睹、她体会、她参与、她解结。无论是中国内地、香港和台湾不同形式的家,还是世界各地不同文化的家。千态万状,千变万化。一个陌生的人面对另一个陌生的家,要走入他们的核心,岂能不深思熟虑,小心谨慎。她,柔声轻语,冷静沉着,从窗外走进窗内,治疗节奏紧贴现场的变化,当家庭情绪忽高忽低,她的用词语气,起起落落,紧追不舍,暗中借此打开一道又一道生了锈的门,寻找一针见血。但她常会以“很有趣”三字,概括工作中的千头万绪。“每次当我面对一个有问题的家庭时,总是东摸摸,西探探,从各处打听这家人的脉搏,再决定由哪个穴道入针,活像一个针灸的人,只要把他们的脉搏打通,他们就有能力面对需要处理的问题。我深信,一人就诊,全家得益,这正是‘家庭治疗’之道。”认识她,真要好好谢谢工作机缘。三年多前,电视台把她的名字,迢迢千里,由传真送来眼底,希望她能成为某人物专访节目的其中一位。李维榕?谁?女人吧?什么职业?有何魅力?情又何在?一连串干巴巴的工作反应,真要命!

紧接着收到三本她的书:《家庭舞蹈1》、《家庭舞蹈2》、《家的万花筒》。书面印象,一个善跳舞又爱管闲事的人。打开书,一个独具慧眼看家庭,尖锐深沉看人性的心理专家。一篇篇发生在普通家庭的故事,揭开一个个震撼人心的灵魂,一幕幕人生的辛酸、荒谬与真相,她的笔,从不放过。深入浅出的探讨,为读者们打开一扇崭新的窗,那里有不一样的角度,不一样的天空。所以看完第一本,即写了十个字传回电视台:“好人物,有眼光,入选。谢谢!”到看完三本书,觉得是时候接触她本人了,同时,亦开始构思拍她的角度与形式:

有个小女孩,从小就爱蹲在自家窗口下,只露一对眼睛,默然不语观看一扇扇的窗,一户户的家,喜也好,悲也好,总是看得津津有味,成了她的一片天,一扇窗……电话中,“窗”居然成为我们谈话的共通点,原来最近她也写了一篇有关“窗”的文章。小时候,家住在香港北角,她的小床就在窗口下靠着墙,墙外是街道,在同一个地平线上,街道变成邻居,任何动静,都引得她兴趣盎然。她爱坐在床上默默观看窗外一出出演不完的真人真事,男女老少,哭笑吵闹。小时候的那扇窗,与今生从事的职业,可有因缘?不知道。只知道第一次与一个陌生人聊天,可以聊得如此痛快,是因缘。往后靠着电话与之交心,建立彼此都需要的信任。但从来没想过,一次电话,两个女人,可以说长达五小时。当时她在香港,我在夏威夷,两地时差十八小时,她的私人时间是半夜十二时开始,正好是我的清晨六时,一言为定,就此定为属于我俩擦火花的时空,这叫我联想起一部电影,名“鹰狼之恋”。忘了在什么情况下,她选狼,我叫鹰。只记得给她的传真,有时阿狼,有时何狼,偶尔阿朗,实实在在与狼共舞。

无奈世事总是常变,人生是一个个的遗憾,因制作时间限制,最后竟然没有机会与她合作。一个无可取代的人物,“家”需要她,“家人”更需要认识她。“好人物,有眼光”也只能在此再说一遍,但始终是我生命中无力支付的遗憾。

阿狼,请你原谅。

二马的女儿

百忙中提起办公室的电话,竟有人叫起我的小名来。一时不知所措,只好问:“你是谁?”

对方兴奋地反问:“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在报章上看到你的文章,我想不会有别的人与你同名。你不记得我吗?是你侄儿的同学,小时常来你家玩耍,你出国时我也有来送机,有相片为证……”

我搜索枯肠,隐约中好像想起一个黝黑瘦小的小男孩。但是,像我的乳名一样,那是远古的历史。

他名叫二马,找我不是叙旧,主要是想让我见见他的女儿。

那天在大学的诊所终于见到二马一家,我完全无法在他脸上找到熟悉的记忆,数十年如一转梦,他的女儿却已亭亭玉立,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

我问二马,原来你有这么漂亮的女儿,为什么要见我?二马的回答却是十分隐秘,他说:“你记得你的嫂嫂吗?她对你的侄儿照顾得无微不至,我还记得当年在你家过夜时,你嫂嫂怎样熬夜为他煮宵夜,早上起来,又把鲜榨的橙汁亲自送到床前,连我这客人都受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见我,谈的不是他的事,却把我这善忘的人,一幕幕地带回自己的过去。

我说:“我侄儿去年逝世了。”

他说:“我知道,那么年轻,真可惜。”

我正想着我家的事怎么扯到他家去?他望望身边的妻子,继续说:“我太太对待女儿,比你嫂嫂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吓一跳,这世上怎会有人比我嫂嫂的功力更甚?

我和侄儿同在一个屋子里长大,但是彼此的际遇却是那样不同。他有一只眼睛离不开他的妈妈,我却有个渴望女儿独立的爸爸。

我哥哥也是备受保护的独子,一辈子没有担当任何工作,结婚生子,也由父亲抚养,他从来不需负上责任。多次生意失败后,家里最希望的并不是要他成才,而是叫他不再生事,乖乖坐在家里。因此,父亲教导我这迟来的女儿,总是说“不要以哥哥为榜样”。

侄儿没有一个父亲的好榜样追随,却喜欢跟着我这年纪相近的野性姑姑,四处探险。

十二岁时父亲给我买了一杆猎枪,我们就漫山遍野地射鸟。但是侄儿的脚步,走不出家门十尺,就会被他的母亲招回。长大后也是一样,我的步伐愈走愈远,成了地球人,侄儿的领域却离不开母亲的疆土。

我曾经怪他优柔寡断,没有及时处理情感上的问题,对他说:“你再不下决心,就不要再向我诉苦。”

他真的不再诉苦了,一颗不知道痛快为何事的心突然停止跳动,抑郁而终。走不远的人,却比我们谁都走得更远。

留下我的悲哀,我的思念,我的愧疚。

而二马,一个过去的人,却正端端地坐在眼前,而且带来了一个也是出不了家门的女儿。

小姑娘只有二十二岁,头发全向后梳,露出清秀的额头,有个模特儿的架子。我想二马生了这般标致的女儿,应该是乐不可言。但是他女儿说,就是因为自己长得美,从小就被同学妒忌,没有朋友,没有社交生活,自数年前父亲不肯让她出国留学后,就一直守在家中,到后来,几乎不能出门。她说,一出门就觉得心跳头昏,不能承受外面的压力。父亲责怪妻子溺爱女儿,把她弄得脆弱;女儿责怪父亲专横,不让她有自己的思想。母亲倒是平和地听着,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对女儿的爱护,也会受到批评。

女儿声泪俱下,一方面渴望过成人的生活,一方面又无法不依附着父母。三人困在一个小空间,她久不久就会歇斯底里地来一次惊天动地,把身边的东西摔得七零八落,父母合力把她制服,甚至要把她捆缚起来。每次大战过后,他们都知道不久又会再爆发。我可以想象二马的女儿,像一只困兽似的在家中来回踏步,愈走愈狂,直至不可收拾。

一个生活中只有父母的青年人,像一只笼里兽,是十分辛苦的。而最可怕的是,习惯了笼子里的生活,再也不能适应外面的天空。

我问二马的女儿:“如果现在让你出国,你仍然想去吗?”

她说:“我现在连家门也走不出去,又怎样出国!”——只好继续与爹娘纠缠,小时设法拉拢意见不合的父母,现在最受不了的却是爸妈同一阵线,失掉鼎足三立的位置。

我对这困扰的少女说:“你爸爸不断地提起我的侄儿,我就对你说一个也许连你父亲也不知道的故事。”

我侄儿大学毕业后,连工作也是母亲托人为他张罗的——受保护的动物不适合外面世界的气候,一碰到问题,便撒手不干。在家一守就是十年,儿女天天长大,夫妻的分歧也愈来愈大,只有母亲,永远忠心地伴在身旁。

后来侄儿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完全不是他的本行,我看着他闯入这陌生的行业,不禁为他心惊胆战;一个本来就无法面对压力的男人,在家里躲了十年,怎有能力应付外面的风雨?奇迹地,他不单应付得来,而且渐渐干出成绩。一干十多年,最后也是工作过劳而倒毙。当我看到他的同事排着队到灵前献礼,我才明白,他花了多少决心和毅力,才走得出这道家门。

我对二马的女儿说:“我知道这是一件难事,但是我希望,你也走得出去!”我与少女都热泪盈眶,也分不清谈的是她家还是我家。

在这少女身上,我看到侄儿的挣扎,想起自己以前只怪他在情感上拖泥带水;突然觉醒,他能够走入工作的圈子,已经是一项大成就,一种坚持。我在心痛之余,突然有一份释然的感觉。

未断奶的青年

这个少年才十五岁,坐在那里愁眉苦脸,说是患了抑郁症。

只是他的病情很特别,如果你与他谈一些他喜欢的话题,他就表现得很正常;可是一旦他的父母谈起他的毛病,他就表现得十分苦恼,唉声叹气,甚至无法忍耐,要离座而去。

这少年说,他的成绩本来很好,就是因为父母决定搬家而转校,功课才一落千丈。

外面世界的不如意,不能投入新的学校、不受女孩子的欢迎,他将一切挫败统统怪罪于父母。

伤心的母亲哭泣不已,对于儿子的指责,一一承受。连丈夫都站在儿子一边,责怪她以前管教孩子过严。

最近有朋友送我一本孙隆基著作的《未断奶的民族》,内容是大大地讥讽了中国人那“母胎化”或“妈道主义”的精神。

回娘胎去!是未断奶的青年的最大依归。

我见过很多青年人,真的没有断奶。像上述那个少年,以十五岁的年纪,应该是向外发展的好年龄;但他的眼睛却只看到母亲,仍然等着母乳的滋润。

因此,无论他在外面遇上什么挫折,有理的无理的,都算在母亲身上——考试不及格,样子长得不够父亲英俊,或受了什么闲言闲语,都是母亲的不对。

另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已经一年没有出门,躲在房间里昼夜不分。缺乏阳光的皮肤,再也不适应白日的世界。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才肯断奶?”

他说:“我妈妈也没有断奶,我为什么要断?”

那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否大人不能改变,孩子就永远没有希望改变?孙隆基的论述往往也是归罪于母亲,认为母性真有阉割儿子的杀伤力。

也许母性的本能就是给孩子喂奶,但是,人与人的关系绝对不是单方面的,母亲离不开孩子,孩子同样会死抓着奶樽不放手。

一位朋友的儿子老是怪她过分保护,像照明灯似的照着他走。表面看来,她真的过分紧张,旁人都叫她放松,不要把儿女放在第一位。后来,好不容易把儿子送到外国读书,天各一方,本是个剪脐带的好机会,但儿子每天来电——交女朋友要向母亲报告,受女朋友欺负要向母亲报告,失恋时,当然更要向母亲投诉,有时一天对话超过五个小时,怪不得长途电话服务生意兴隆。

朋友本来和我有个约会,她却十分抱歉地对我说:“我儿子打电话给我,埋怨女朋友回家过节,丟下他一人,叫我提早过去陪他过圣诞,我要失你的约了。”

我哇哇抗议:“怎么一个青年人连自己独过几天都不成?”

朋友说:“他的同学都忙着考试,他觉得很寂寞,女朋友又一脚踏两船。”

我说:“如此离不开母亲的男孩,女朋友不欺负他才怪。”

我朋友有点犹疑,说:“我怎么办好呢?已经答应他去了。”

我叹一口气:“既然已计划好了,就好好去度假吧!”

她如释重负,说:“我真想把儿子塞回肚里,这样就不用终日为他担忧。”

把孩子塞回肚里,大概是所有母亲的梦想,让儿子变回肚子里的一块肉;正如孙隆基所指的“母胎化”,一切听由妈妈的“妈道主义”操控。

我早期做家庭治疗时,也往往把问题归咎于母亲身上。因为母亲的行为是那样地明显,而孩子的行为却往往十分隐秘,甚至躲藏在各种病征背后,表面上是要求独立,骨子里却是不住地往母亲的怀里钻。

因此,要孩子断奶,单是叫母亲不要给他奶嘴是不足够的,青年人也要学习对自己负责。

读书交友,是青年人分内的事,分内事做得不好,大可学少年维特那样诉说烦恼。但如果妈妈是你唯一的听众,甚至是你的“代言人”,那么你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领略母乳以外的人生滋味。

很多人都知道一个死囚在临死时要求母亲给他最后一次哺乳的故事,结果他把母亲的乳头咬掉。

人人都说这故事的寓意是慈母多败儿。我却说,一个人至死仍然只怪母亲,仍然没有找到成人的言语,真是白活了一场。

最舒服的位置

在南京碰到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约三岁的小男孩。

男孩的父亲拿着照相机,不停地为男孩拍照,但是孩子老是把脸藏在母亲背后。父亲设法把他拉哄过来,要他叫我“阿姨”。

他愈拉,孩子愈躲藏,到最后更哇哇大哭起来,场面十分尴尬。

不明白为什么很多父母都要逼孩子在陌生人面前做这做那。我其实并不认识这一家人,我只是应邀到当地一家书局去为读者签名,说好了不会当场回答问题的。

但是这位母亲抱着儿子一直坐在我背后,耐心地等候。

我回头,看见孩子像一贴膏药似的依附在母亲身上,动也不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可以想象他有多舒服,有多陶醉。

母亲脸上也是充满光彩,无限满足。

但是她十分尴尬的,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这孩子最爱缠我,怎样也推他不开,别的孩子在幼儿园都玩得起劲,独是他哭哭啼啼,怎样也不肯上学。”

她说:“我想请教,怎样可以推他出去?”

怎样把孩子推走?是个残酷的问题。

孩子是那样全神贯注地黏在母亲身上,双手紧抱着母亲的脖子。谁人在背后拍他一下,他就立即把母亲抓得更紧,甚至双腿盘缠在母亲腰间,一副猢狲抱树的姿态。

母亲的怀抱,是孩子最留恋的地方。

要把他拖走,即使只是一分一秒,也是生离死别。

成长的痛苦,就是要离开那最舒服的位置,步向滚滚红尘。

这孩子才三岁,离不开母亲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回到香港,立即就见到一个六岁的男孩,也是无法离开母亲。

这男孩十分成熟,说话像个成人。他也是不愿意上学,在班上骂老师、打同学,弄得神憎鬼厌,他全不介意,恨不得被赶回家里,伴着母亲。

后来才知道,孩子的父亲在他出生前便抛妻弃子,孩子一直伴着母亲,母子相依为命。孩子在学校是个小魔头,对着母亲却是一头小绵羊。

为了惩罚儿子在学校的行为,母亲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我问他:“打得最痛的是谁?”

他答:“是母亲,她心痛。”

母亲的眼泪流个不停,儿子的眼泪也是瞪着母亲流。顽皮孩子变成恋母的儿子,只想留在母亲跟前,什么地方都不去。

但是,如果你以为缠着母亲只是小孩子的秘密心愿,你就大错特错了。在临床的案例里,实在有很多离不开父母怀抱的青年,甚至成人。

最近也见过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两年前在学业上遇到一点挫折,决定不再上学;但工作也不如意,跟朋友更是格格不入。于是他怨天尤人,愈来愈觉得外面的世界缺乏吸引,四处找辅导,投诉生活的苦恼。

已经有一位精神科医生、一位心理学家及一位社工为他服务,他还不满足,与家人仍然不断找专家搭救。

有趣的是,这青年人其实十分精灵,他说:“我很清楚自己的问题,谁不知道要冲出难关,克服外面的种种问题?但是我对外面的世界实在没有兴趣,学业优异又怎样?工作顺利又怎样?朋友相交也不见得有什么乐趣。我的要求其实很低,让我躲在家中清茶淡饭,一辈子不出门都无所谓。”

好一句“一辈子不出门都无所谓”!

我不禁想起南京那个紧抱着母亲不放的孩子,便对他讲了这个南京孩子的故事。

我说:“你知道吗?那样紧抱着母亲,实在又安全又舒服。只是这一下不放手,三岁很快就会变四岁,四岁变五岁……”

他插口说:“一抱就可以抱到二十岁!”“我知故我在”,这青年明察秋毫,却硬要继续留在母亲怀中。

他的父母焦急极了,却没法把儿子推离家庭。父亲说:“难道要我把门锁换了,才可以把他留在外面?”

青年说:“你换了锁,我一样有办法钻回来。”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要推一个三岁幼儿出门,已经不容易;要推一个二十岁青年出门,比拉大象更难。

外面的世界实在不完美,孩子有孩子的苦恼。上幼儿园,软弱一点的孩子都会被强者压迫,一巴掌打过来,让你防不胜防。青年人也有青年人的烦恼,读书、工作、谈恋爱,没有一项是不费劲的。成年人又有成年人的悲哀,人生不如意之处,多不胜数。

孩子与母亲的粘结(bonding),从母亲的第一次拥抱就开始。

如果有可能,真希望重投母亲的怀抱,死抓着那软绵绵的母体,把头靠在母亲胸前,忘却所有世间烦恼。

那实在是个太诱人的地方!怎样骂、怎样劝、怎样哄,都无济于事。

除非这个舒服的位置,变得不再舒服,否则我们谁都不愿意离开。

三代之家

在北京看到一桩很有趣的个案。

一个七岁的小孩,据称有行为问题,难以管教。带小孩一同前来接受家庭治疗的,不单是孩子的爸妈,还有爸爸的母亲,以及妈妈的妹妹。连同妹妹的儿子,一家三代,加上小姨和表兄,十分热闹。这小孩的名字全部带有金属,想是家人希望他是钢铁之材。这只有七岁的铁儿,真的是具有金刚般的硬性格。

家人仍未坐下,他就嚷着要走。

妈妈说:“不许胡闹,在老师面前要有礼。”

孩子立即大吵大骂,高声叫嚷:“我不要老师,我要打老师!”

奶奶把孩子拉到怀中满是爱宠,对他说:“你为什么要打老师?老师并没有烦你。”

孩子不停哭叫,然后用手向奶奶头上使劲拍打。奶奶挨了打,不但不生气,反而无限爱惜地把孩子抱到怀中。

妈妈看不过眼,向治疗师指出:“你看,就是这样把他宠坏了。”

丈夫坐在妻子与母亲之间,一筹莫展,只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儿子身上,说些不着边际的附和话。不单儿子不听他,明显地,妻子和母亲也没有把他当作一回事。在几个大人不停地互相抵消的管教下,孩子更是完全失控,到后来,冲出门外。奶奶第一个追去;但是治疗师要求她留在室内,让孩子的父母把他追回来。

爸爸妈妈去了大半天,只听到他们不断地与孩子游说,孩子就是不肯回来。祖母人在室内,心却随孩子走了,不断说:“让我去哄他,他只听我的话。”

见到治疗师没有回应,她便转向小姨,不断地数落孩子妈妈的不是之处。

我们看孩子如此失控,不知道这是因为几个大人的互动,才造成情况如此混乱,还是孩子本身真的患有精神病。因为婆媳之间的矛盾虽然明显,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贸然把孩子的所有问题都归咎于家庭问题。

因此,对我们来说,这次会谈主要为了探讨,并了解这究竟是孩子的问题,抑或根本是一个家庭问题?

好不容易,父母把儿子带回室内,被父亲团团地紧抱在怀中,孩子暂时安定下来,十分不友善地瞪着我们看。

父母表示,孩子已经到了入学年龄,但是完全不受管教,像匹小蛮牛,怎样可以投入学校生活?

一说起孩子的问题,婆媳便当场爆火。婆婆不停向治疗师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示意媳妇精神有问题。

媳妇怒火中烧,埋怨丈夫不支持自己,只对母亲唯命是从。丈夫满面愁容地说,已经从母亲家中搬出来,但是妻子还是不满意,他再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

本来坐在父母中间安静下来的孩子,立刻又大发雷霆,要冲出室外。

我怕他又要跑掉老半天,赶快把大门上锁,孩子立刻迁怒于我,又说要打老师。

我心想,这次倒楣了,可能真会挨他几下盲拳呢。

奇怪的是,孩子一动,家中所有大人便触电似的跟着团团转,千方百计地以不同方式去哄他,可是与此同时,却没有一个有力的声音,对他清楚地表示:不许打人!

就是这样来回反复地观察着孩子与大人的互动,我们终于发现,这孩子并非精神上有问题,也不是患了自闭症,只是每次母亲与奶奶争持,他便发疯;每次父母争吵,眼见父亲变得沉默,他便吵个天翻地覆。

一家三代的矛盾,像一道金箍,牢牢地箍在孩子头上。咒语一起,孩子便肠穿肚破,万劫不复。

有趣的是,这一家三个大人虽然互相指责,他们当中可没有一人能有效处理孩子的问题。因为无论他们谁人执教,另外两人都会抢着插手,结果弄得场面混乱。反而是局外人的小姨,比谁都有效地让孩子就范。她自己的儿子大概只有八九岁,眼巴巴地看着全部大人被一个瘦弱小童弄得狼狈万分,脸上一派好奇。如果有人问她对整个过程的意见,她必定会说:“怎么大人比小孩子更难收拾!”

有人说,这个完全不受管教的孩子,是中国近代家庭的独生子现象。但是那位小表哥也是独生子,却好像成长得十分顺利,毫无霸气。

分别在哪里?我也弄不清楚。

只是,当孩子的父亲学会把孩子紧紧抱住,语调清楚地对他作出一定的行为要求,不再毫无主意地老向孩子讲道理或对妻子仇视,孩子就会乖乖地躲在他怀中,动也不动。

当奶奶与媳妇没有在孩子身上作战,父母站在同一阵线,小野猴便突然变成一头小绵羊。

原来一个孩童不止身体发肤是父母的产物,连他的情绪及行为,也可以是父母及上一代的产物。

楼上楼下

这爸爸妈妈坐得十分特别,各自拥着一张椅子,爸爸拥着的一张椅子坐着哥哥,妈妈拥着的一张椅子坐着弟弟。

弟弟衣着鲜明,皮肤黝黑,是一个爽朗的青年。哥哥却面色苍白,双手抱着自己双臂一动不动,像个鼓了一肚子气的圆球,如果不把自己按住,就会升上空中去。

再看清楚两个年轻人身旁坐着的父母,妈妈也是色彩鲜明,爸爸却满面愁容。母亲配弟弟,父亲配哥哥,两个阵容,一边是阳光普照,一边是阴霾满布。

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见心理医生?

妈妈抢先回答,她说:“我和两个儿子已经接受了一年心理辅导,上星期大儿子决定休学,我劝他再三考虑,他就打我……”

母亲没说完,父亲就说:“我们两代的恩恩怨怨一辈子也说不完。我今天来,只想帮助大儿子找回自信心,他背着的担子太重了。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心事重重,别人怎会了解?”

也不知道他是为自己还是为儿子解释,只见他愈说愈激动,眼中含着泪光,一个腼腆的男子,流露着一肚子的辛酸。

这一对夫妇已经离婚八年,但是彼此的恨意仍然是如此鲜明。男的没有望过女人一眼,但是句句话都是向她而发;女的态度大方,但是处处都透露着对男人的不满。

理论上是分手了,实际上仍然被一股愤恨联结在一起。

最妙的是,他们分别住在一所房子的楼上楼下,父亲与哥哥住在楼下,母亲与弟弟住在楼上,各人拥有一个儿子的抚养权。楼上楼下,同一家族,却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上述是我在台湾所见到的一个家庭。

我不了解这对男女的过去,只知道那是一段悲剧婚姻,男的失控时会打女的,后来由法庭强迫他们分居,女的就搬往楼上去。从分居到离婚到争取抚养权,八年来,这个家庭的冲突并没有因婚姻的终结而停止。

爸爸说,他不会再娶,好像他的孤单与哀愁,是对女人的最大抗议。妈妈说,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是她都没有接受,因为前车可鉴,不会再相信男人。她是一位专栏作家,虽说不写自己的故事,最近却写了一篇文章,主角是个魔鬼,写的就是她的前夫。

有趣的是,她这篇文章尚未刊登出来,男人已经说:“我就是被她形容成一个魔鬼!”

原来爱与恨的功效是一样的,同样可以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个兄弟被夹在中间,哥哥一言不发,不但十问九不答,眼睛也没有翻一下。

我只好问弟弟八年来的生活情况,他说:“就是忙着楼上楼下跑。”他的声音十分微弱,父母之间的事实在不好说话,而兄弟之间也明显地十分不和。

母亲附和小儿子说:“我知道爸爸打大儿子打得很厉害,但是他却仍然站在爸爸一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有一些极度忠心的子女,无论怎样挨打,却总是不会离弃父母。

见过这位父亲,就更加明白这个道理。父亲内心的激动、情绪的忧郁,脸上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哀伤,只觉得万分无奈,却又被压抑得寸步难行,连我这陌生人都被感染,何况是那一直守待了他八年的儿子?

母亲其实很明白儿子的心态,她说:“儿子仍然不能接受这个家庭已经破裂的事实,每见到有男人找我,就十分不高兴,仍然以为我会搬返楼下。”

母亲与弟弟搬走时,哥哥只有九岁,也许这九岁孩子保护父母婚姻的心态,一直陪着他成长:十七岁的大男孩,坐在那儿动也不动,死抓着一个已经完全破碎了的旧梦。

母亲想营救儿子,又再打起官司,要从前夫手上把儿子领回来,但是她不知道,这个儿子是不会丟弃父亲的,而且他也不会轻易宽恕母亲丟弃父亲。

母亲的世界是那样的新鲜,父亲的天地却是怨气冲天;但母亲的世界愈吸引,儿子就愈不能抛弃那个陈旧的天地,就愈要迫使自己发狂。

在整个会谈中,哥哥没有动过一下指头,哼过一声,只有一双眼睛盯向半空,凝结在某一个时空。

我却深深地感受到他那无声的故事,母亲说儿子也是个写故事的人,曾经向她索取征文比赛的资料。

临别,我对他说:“我希望有一天会看到你自己撰写的故事!”

我希望他会找回自己的声音。

放不下父母

这青年人长得眉清目秀,仪态优雅,穿着粉红色衬衣、白长裤,头发束成马尾,我很自然地就对他说,我可以称你姐姐吗?

谁知青年人身旁的父母立刻抢着答,他是个男孩子!

糟了,我怎的如此糊涂,刚才在讨论这个个案时,辅导员分明说这病人是男生。只是我一走入会谈室,就怀疑自己先前是否听错了,因为不论外形与声音,眼前的青年真的像个女孩。

我赶着道歉,但是忍不住问他们:“别的人是否也会像我一样糊涂,误把你们的儿子当作女儿?”

三人同时回答,这情形是不断发生的!

你们介意吗?

男孩说:“无所谓。”

母亲说:“我是平常心处理。”

父亲说:“儿子变成女儿,谁不痛心?”

三个不同的回答,同时带出我们三小时的激烈交流。

这是我在台湾做家庭治疗示范的一个个案。

我刚从南非回来,马不停蹄,方向不分。在这宝岛一口气做了三天工作坊,对着一百多位在心理治疗界各有千秋的参加者做当场示范,自己已经是神志不清,没想碰上这位明显地在性别认同上出现障碍的青年人,一开始就让我出洋相。

幸好父母二人毫无保留,我问父母怎样理解这孩子的性别倾向,父亲说:“那是因为妈妈对他过分保护,孩子无法学习怎样面对外面的世界……”

母亲立即反对,她说:“这是错误的说法。爸爸自小抛弃我们两母子,只管打骂,他是个暴力的丈夫,暴力的爸爸……”

父亲说:“这是过去的事,我已经不再打你,我们现在要谈的是孩子的问题……”

母亲说:“你不敢再打我,是因为现在有法律制裁……”

孩子夹在中间,左耳朵入一段话,右耳朵入一段话。

我问他:“你父母每次交谈都是这样的吗?”

他用女孩子的音调回答:“对,每次都是一样。”

父母也同时回答:“我们无法交谈!”

我其实并不想知道这对夫妇的婚姻问题,只想了解他们怎样处理孩子的情况。

这青年人已经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期,才十六岁,便患有情绪失控、惧学,以至休学,父亲长期在中国大陆工作,每月才回家几天,母子二人长期相处,吵起来时儿子对母亲也会拳打脚踢,行为愈来愈步父亲后尘。

怎样协助这青年人走出这个恶劣的景况,是治疗师的最大考虑——但无论我怎样鼓励这对父母把话题集中在青年人身上,他们都无法不扯到夫妻的关系上去。尤其是母亲,她的悲哀是那么深,谈起儿子时,她总是说“我们母子”。

母不离子,也许这是被抛弃的妻子的自然信念,但是目前的情况,真的是母子二人同体。母亲的一举一动,儿子都专心地看着,十六年来的生活经验,都凝结在母亲那哀怨愤恨的一张脸上。

坐在儿子另一旁的父亲,无论怎样向儿子表示关注,儿子的身体都倾向母亲。父亲无计可施,只好坐在一旁垂头丧气。

母亲说,孩子不断叫她与丈夫离婚,但是她坚决不同意。

我也禁不住好奇起来,既然僵到这个地步,怎么不考虑离婚?

她毫不犹疑地表态,说:“我绝对不会让他走,我的青春,我的希望,我的梦想都放到这段婚姻上,怎能如此便宜他?”

那么,男人为什么不自己跑掉?

这话我不敢问,也不想问,每段婚姻都有它自己的前因后果。

但是当前最大的危机,是有没有办法让这一对活冤家,暂时放下彼此的恩怨,理智地共同商讨协助儿子的良策!

问题是,要他们合作,就不能不探讨他们为什么不合作。

要他们谈儿子的问题,又不能不牵涉到婚姻的问题。父与母、母与子、子与父,循环又循环,好像一个大轮回,连治疗师都不能不被卷入漩涡,不知由何而始,由何而终。

我每次与台湾家庭工作,都觉得是对自己情绪的一个大考验。那一股深远的哀怨,那股不甘心,好像汹涌巨浪,随时要把四周的人冲走。

我回到邻室与一直在单面镜后观察的学员商讨,原来他们中很多人也看得感情澎湃,不能自已。

也许,家庭是一个无尽期的挣扎,两个人成家、生孩子,本该是最自然的事,但一牵涉到感情,就往往掀起一连串各种自觉与不自觉的反应,会造成一个模式,重复又重复,成为每个家庭自己独特的文化。

而孩子,往往又会不知不觉地,把整个文化承接下来,不能突破。

也许,这青年人的最大问题并非性别混淆,而是混淆在父母那两股洪流的互相冲击当中,躲不开,避不了。

而成长的道理,是需要在某种程度上放下父母。

家囚

这青年人面色苍白,好像久不见阳光,没精打采地像个吸了大烟的道友。

他的母亲坐在身旁,不断地提醒他各种事项——叫他守时,叫他不要老躲在房中玩游戏机,叫他梳洗,叫他努力求学……

母亲是他的闹钟,是他的保姆,是他的菲佣,是他的总管。

只是她的每一项提醒,都被当成耳边风,只会让青年人一脸不耐烦,却没有任何效用。

这种青年我十分熟悉,在临床案例及亲友家中,我已经见过很多次,每次都以不同姿态出现——有时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有时是十八九岁的青年,有时甚至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他们有时是男,有时是女,在美洲我也见过他们多次,但好像在中国社会中见得最多。

他们有个共通之处,就是出不了家门。

无论外面的世界多有色彩,他们都无法欣赏;无论脚步走得多远,总有一条无形的绳子,把他们扯回家来,父母、游戏机或漫画书是他们的全部世界。这些离不开家的孩子,我们称他们为“家囚”(Prisoner of Home)。

人要长大,必须在某种程度上离家,即使身住家中,心也不留家中。但是“家囚”就刚相反,他们即使远赴重洋,心也留在家中,千方百计赶返家园。

冬冬就是一个例子。他在美国读了两年大学,却度日如年,不是患忧郁症,就是企图自杀。直到父母烦不胜烦,终于把他接回家来。

回到家里的冬冬,终日把自己困在房中,晚上打游戏机打到天亮,白天睡觉睡到天黑。父母想尽办法,威逼利诱,就是无法把儿子从房间拉出来。

英儿比冬冬持久,在澳洲勉强读完大学,但是返港后没有一份工作做得下去,不久返回家中,再也不出门。

我见过一个最极端的例子,是一个年轻女子,因为工作受了委屈,把自己关在家中,一关就是二十年,一步也不走出房门。真正坐牢的囚犯都有机会到室外走动,这女子却把自己的青春囚困在房中,母亲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正常人很难想象,这些家囚怎么会选择如此不正常的生活方式;但家囚的特征,就是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而家囚又以青年人为多,他们有个共通之处,都是充满挫败感,除家庭以外,不能与其他人发展同辈关系。

很多人以为,孩子长大了,就会自然地离家;却原来长大的过程并不容易,往往都会出岔子。

策略派家庭治疗大师Jay Haley写过一本书,叫作《离家》(Leaving Home),谈的就是怎样协助这些离不了家的青年。

Haley认为,如果你想协助这些青年,就不要不停地解释他们不离家的理由:他缺乏自信,他不懂得与人相处,他有精神病,他身体欠佳……理由有一百个,但是没有一个理由足以让这青年脱离困境。

Haley做过一项治疗计划:十四个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的青年,全部都有住院记录。治疗的目的,一是让他们不再入院;二是协助他们不再恋家。

目的清楚,就不会被其他枝节转移视线。

要达到上述两个目的,非要家长参与不可,并且不纯粹空谈,而是治疗师与父母有步骤地根据各个案例所需,一同谋求策略。

一般来说,家囚不能离家,是基于不能成功地投入外面世界所致。而不能与外面世界成功地建立关系,主要是因为过于依赖家庭,只困在父母之间。怎样打破这个恶性循环,是改进的第一步。

因此,要改变的不单是青年自己,他的父母也要改变。青年人能够成功地留在家中,必定有人维持他的这个位置。父母的最大陷阱,就是明明知道孩子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却不知不觉地卷入漩涡,继续纠缠;孩子离不开家,有很大成分是因为父母放不下孩子。

怎样协助父母与孩子划分适当的界限,是步骤的第二阶段,青年人与父母是不可以没有分界的。离不了家的孩子,往往仍然处于哺乳心态,而他们的母亲或父亲,又忍不住继续给他喂奶。要孩子长大,父母必得联手,无论他怎样发难,都得忍心把奶瓶取走。

Haley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但是执行起来就十分困难。因为整个过程不单是斗力斗权,同时也是斗智。

我看过很多父母,都被这些家囚困住;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同时也是监狱的守卫。因为他们不是不停地向青年人劝诫,就是生气地骂他不争气;但是才一转身,又忍不住不断地为孩子张罗,结果青年人继续不用接受任何生活上的挑战。

最糟的是父母分歧,二人互相抵消,孩子就更变成没有人管得住的金刚精。

出不了家的孩子,心中其实万分彷徨,他们自己也明白不可长此下去;但是囚在家中的日子愈长,愈难走出去,这个道理与长期吸毒无异。

要协助他们逃出生天,非借用孙子兵法不可。

大蜥蜴的道理

读到一篇短文,作者是一位母亲。[1]

只有一页纸的故事,描写一只大蜥蜴(Iguana)怎样由一只手掌般大小,变成五尺长的庞然大物。

这宠物是作者的女儿九岁时买来的。由于女儿对毛茸茸的动物敏感,母亲于是给她买了一只小蜥蜴作伴。没想到小蜥蜴一天天长大,到女儿十五岁时,这宠物已经大得不能再当作宠物了。

一天,家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原来大蜥蜴在摆尾时,把它藏身的玻璃匣子打破。一屋子的碎玻璃,人与蜥蜴都同时被吓傻。

玻璃可以重新装置,但是母亲却悟出一个道理:这大蜥蜴再也不适合留在家里。

母亲说:“我女儿再也不需要这宠物,这宠物也不再依靠女儿。而作为一个母亲,我却尽可能抓着两者不放手。”

我很喜欢这篇散文,说的是蜥蜴的故事,表达的却是母亲之情。

与这蜥蜴一样,做母亲的要准备,终有一天,女儿也不再留在家中。

作者引用了童话《小王子》(Little Prince)的一个片段:

狐狸要求小王子把它驯养,小王子问狐狸:“你为什么要我这样做?”

狐狸答:“因为如果你把我驯养,你就永远要对我负责。”

为什么把狐狸驯养,就要永远对它负责?这个道理,我本来不明白。但是大蜥蜴的故事,令我想起很多中国母亲,她们只知道照顾儿女,无微不至,能够做得到的地方,绝对不辞劳苦。只是她们没有考虑到,孩子最需要的,并非母亲照顾周到,而是母亲肯放手。

不能放手的母亲,儿女也不能走得远。

走不开的孩子,是没有能力应付外面世界的压力的;一遇挫折,他们就躲回母亲的怀抱。那一只孩子拼命摔开的手,也是一只孩子无法不握着的手。

原来孩子与狐狸一样,是不能驯养的。驯养了的孩子与驯养了的狐狸一样,失了一点野性,就无法应付家门外的世界,就需要别人对他负责。

如果外国与中国母亲在概念上真有不同,那大概是在外国,报章会多刊载像大蜥蜴故事的文章,以支持母亲放手。中国的母亲,即使是受外国教育的,却往往把儿女当作腹中的一块肉,最好永远由得自己搓圆按扁,永远以自己的意见为意见。

上一代的家庭,甚至叫儿子抽鸦片,让孩子永远走不出家园;宁愿永远地对孩子负责,也不愿意有个独立而有主见的儿子。

一位同事刚从上海返港,他探访了一些家庭,看到独生子被奉作王上王,连喝一杯水也要婆婆端到面前,还说:“怎么不在杯上盖个盖子,水冷掉了!”一汤一饭,更是假手于人。如此基本的日常小事,都完全让别人负责,思想上的空间,又怎能发展?

我希望这个恐怖故事并不普及,不然我们上一代的人,将永远地要为下一代负责。

瑞典名导演Ingmar Bergman的弟子Liv Ullmann拍过一部叫《苏菲》(Sofie )的电影:

一位名叫苏菲的女子,一生不幸,从来不敢突破家人的期望;想爱的人不敢爱,不想爱的人却嫁为夫婿。

苏菲没有自己的故事,只有期待,而且是永远没法实现的期待!

儿子是她唯一的安慰、满腔情怀的寄托、生活的注脚。但当儿子要离家了,她却坦然地放手。孩子临行时依依不舍,问:“妈,你会寂寞吗?”

苏菲说:“我会寂寞,但是我不希望我的爱,会成为你的牢狱。”

下一代要走的路,上一代是不会熟悉的。问题是,上一代的人,总是不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犹太妈妈”是出名放不下儿女的,但是他们有个叫作受戒(Bar Mitzvah)的仪式:儿子到了十三岁,家人就举行成年大典,庆祝孩子长大,从此加入成人的世界。

我们中国以前也有冠礼,一般情况下,男子在十五至二十岁间,就要加冕成人,从此以大人看待。

我做家庭治疗时,常会提议父母为青年人做个加冕礼。戴上一顶帽子,向全世界人宣布,从此这孩子就要接受成人的待遇,从此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而父母,从此就要找别的人和事去烦心,从此放手。[1] 学名为“鬣蜥”,是一种产于美洲和西印度群岛的大蜥蜴。——编者注

五个家庭

在南京四日,一口气会见了五个家庭,都是一家三口,独生子女政策下的成果。

第一个家庭,有个十五岁的儿子,患上神经紧张,考试时失控,不能集中精神。

父母两人全神看着儿子,好像怕一眨眼,儿子就会消失。

青年人面色苍白,但是表达能力不错。他说,功课压力实在太大,总觉得应付不了,一股莫名的焦虑向他袭来,往往让他不能走入课堂。

父母听着,脸上表情比儿子更焦急,父亲更是忍不住处处插嘴,不断代儿子说话。

但是儿子毫不领情,每次父亲开口,他就把脸别过去。父子间的对立,十分明显。

我问青年人,你不觉得可以从父亲身上学习吗?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以!他的思想已经不合时宜。”

第二个家庭,有个十五岁的女儿,也有情绪问题,患上惧外症。这小姑娘一直垂下头,我无法看清楚她的脸。

我说:“你知道吗?我额前的头发也像你的一样把眼睛盖住,因为没有时间剪发。”

她说:“我也是一样,没有时间剪发。”

她母亲说,为了争取温习时间,甚至不让女儿花时间去为自己倒一杯开水,一切都以读书为重。如果学校允许,她一定会陪女儿入课堂助她就读。

第三个家庭,有个十八岁的女儿,患的也是焦虑症,情绪不安。

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望着她那鹅蛋形的脸,我想,这大概就是《红楼梦》所描写的金陵十二钗典型。

有如此娇美的女儿,父亲该很得意。

没想父亲一开口,就是叫她去死。他说:“你早死早着,别让我看了别扭。”

女儿听了毫不动容,就是对他不理不睬。

探讨因由,才知道这母女关系紧密,父亲无法加入,只有不断说晦气话;但是无论他怎样气得牙痒痒,都改变不了他那被拒绝的形势,内心充满无法接近女儿的愤怒。

第四个家庭,有个二十二岁的女儿,患了暴食症两年。

与前者不同之处,是父亲与女儿十分亲密。父亲望着女儿的目光,如痴如醉。

他说,女儿每天在外流连不归,他就驾车四处找寻,把女儿找回家来,她便不断进食,把自己塞得饱胀,然后抠喉把食物吐出。为了防止女儿暴食,他们把厨房上锁,一个拉,一个扯,每天晚上都要重复一遍。

父亲说:“我好像有两份工作,晚上的工作比正职更为吃力。”

但是,明显地,他是怎样也不会放弃这份“副业”的。

女儿渴望离家独立,父母听了,像被判了死刑,苦苦哀求,什么都愿意答应,就是不要让女儿走出视线之外。

第五个家庭,也是有个情绪不安定的年轻人,十七岁,也是有个十分“投入”的父亲。无论我问儿子什么话,他都抢着代答。

儿子一脸不耐烦,摆起公开对抗的姿态。父亲不断向我解释:“我们是传统家庭,不能接受孩子挑战权威;望子成龙,是每个父母的愿望,但是他的成绩却愈来愈差,只顾玩游戏机……”

父亲无论如何表态,儿子就是舌剑唇枪。父亲说一句,他驳一句,任你怎样摆出权威,全都不管用。

这种父子“角力”的形势,急坏了夹在中间的母亲。

我问她:“你可以把丈夫拉开,请他与你一同游赏湖光山色,做些赏心乐事吗?”

她真的把丈夫拉去面对墙角的一幅山水壁画,美景当前,但是父亲的眼睛只看到那不肯走他老路的儿子,连声叹气。

这五个家庭各有乾坤,但是有个共通之处,就是每对父母的眼睛都离不开孩子。表面理由是学校的竞争压力大,父母必须集中精神催促及为孩子打气。一人上学,三人念书,大气候的压力的确塑造了家庭的形态。但是骨子里,我不得不想,我们这个视孩子比夫妻关系更重要的传统文化,是否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一个孩子怎能承受两份如此凝重的专注?

以前的中国父母,很明白要孩子成功地长大,有时要故意不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给他改名阿猪阿狗,减低孩子的重要性,免招天忌。这虽然是迷信,却也点出一个教子道理:父母的眼睛切勿离不开孩子!像种植一株植物,你愈盯得紧,它愈长得慢;你走开一会儿,它反而长高了。

孩子和植物一样,需要有自己成长的空间。

其实父母也要有成长空间,随着孩子长大,父母的生活也要调整,像最后那个家庭,父母虽然对着多姿多彩的壁画,心思仍离不开儿子,那么亲子关系反而成为一种心魔,结果可能全部人都会憋出病来。

南京是个美丽城市,金陵之地,怎的出现了这许多痴心父母及离不开家的孩子?

由断奶说起

提到“未断奶的民族”,朋友就对我说,《未断奶的民族》作者孙隆基刚抵达香港,安排了一次会面。

结果他来迟了大半小时,原因是找不到计程车,于是由中环一直步行到香港大学,一坐下就不停喝水,起码喝了八大杯水,“未断奶”的变成“缺水的”!

从心理分析看中美历史,这位历史学家的视角是十分有趣的。他认为,美国人都是Norman Bates——希区柯克经典之作《惊魂记》(Psycho)中的悲剧人物。

Bates是个杀母的儿子,因为母亲把他阉了,抹煞了他对所有女性的欲望。只是母亲虽然死了,他自己却与亡母合而为一:间歇性地把自己一分为二,所有引起他欲望的女子,都会被他扮成母亲的样子去杀掉;到最后,儿子与母亲再也不能分体,两个声音在同一人身上对话。

这种儿子离不开母亲的论调,大概就是孙氏在他的著作《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所说的母胎化特征。

我问他,妇解(“妇女解放”的简称)人士怎样回应他的看法?他说,妇运其实不止杀父、杀夫,而且杀母。因为她们主张女性有权决定怎样处理自己的身体,可以堕胎,杀掉胎儿,也就是杀殁母性。

我本想说,那不是一个很好的大革命机会吗?因为孙隆基一直说,要打破母胎化,必须来一次彻底的大改革。

只是我们这一顿饭后话,并非什么学术性的交谈,只不过是同国籍而又不同背景的几个人,在一次偶然的相聚中,天马行空的一番胡扯而已。

既然话题由母亲说起,我想起最近看过一张题为《母亲》的舞台剧海报,当中提及岳飞母亲及十二个红卫兵追寻母亲的故事。这明显不是一个纯情地歌颂母亲的故事。

岳飞一生的取向,由母亲在他的背上刺上“精忠报国”四个字开始,就已经定型。有趣的是,这四个字并非刻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一个人背负着这样大的期望,不知道岳飞自己真的想做英雄,还是只为了母亲而做?

无论如何,喻大地为母亲,喻祖国为母亲,同是一种饮水思源。窝在母胎内的九个月,是我们生命的开端。男人的最大损失,就是不能领略怀胎时那母亲与胚胎相连的百感交集。无可否认地,那是女性得天独厚之处,本来无可争辩,问题是孙隆基所指的“母胎化”,却是代表没有“自我”发展,造成一种自我压缩的人格,脱胎了却不能断奶,没有成人的语言,只有啧啧吮乳之声,到头来变成捧着奶瓶走路的老婴孩!

没有自我,只依恋着母亲,的确是近代青年及成年人一个常见的毛病。

也许因为如此,随地吐痰、当众挖鼻屎等丑态,会变成一种民间通病;既然断不了奶,身体的排泄物又怎能控制?倒是“口腔阶段”的发达,为我们创出独一无二的饮食文化。

孙氏对中国人口腔化的倾向有很详尽的描述。他说,中国人是以“口”来面对世界的,例如,被人占了便宜叫作“吃亏”,无可奈何叫作“吃瘪”,受苦叫作“吃苦”,挨不住叫作“吃不消”,挨得住叫作“吃得消”,面子大叫作“吃得开”,面子不够大叫作“吃不开”;不肯就范于人是“不吃他那一套”,爱之极是“恨不得把它一口吞下”,恨之切是“食其肉寝其皮”;酷刑中有“剐”,是把人切肉成丝,“醢”是剁肉泥,“烹”是下油镬,“炮烙”是烧烤,其余剥皮、挖心送酒,都是离不开口腔的满足。

怪不得鸦片烟这么容易就在中国人的社会找到市场,而我们喝殖民地奶长大的一群,更是不知道要向哪一个奶嘴张口。

从民族看家庭,又再由家庭看个人,如果孙隆基是对的话,那么我们每个系统都被牢牢地捆绑在一个有五千年历史的大口腔中。

他说要来一次堕胎,我却想,怎样才可以齐齐断奶?

也许我们应该定下一个断奶日,只是,如果把奶瓶丟掉,我们又有什么充饥之物?

小故事

家庭治疗理论家Murray Bowen认为,很多心理病,都是因为与家庭内的情绪混淆不清(Emotional Fusion)所致。病人总是以他人的感觉为感觉,久而久之,再也不知道自己所感所受。

而Bowen的治疗方式,就是要病人把自己从家庭“铁三角”的位置中解脱出来,不再以父亲的感觉为感觉,或以母亲的感觉为感觉,不再拼命维持父母那已经不可能维持的关系,不再把他们的矛盾,变成自己的矛盾。

Bowen这个提倡“个体化”(Individuation)的理论,一直以来都备受攻击。东方社会认为这是西方观念,不适合以家为中心的东方人;西方社会也认为他不解温情,不明白父母子女之间的亲密联系。

我看过Bowen病逝前接受访问的录影。访者问他,怎样面对多年来别人对他这个理论的抨击,那时他已气若游丝,十分吃力地解释说,这个铁三角的道理,是他与病人做心理治疗时无意中发现的,一旦发现了,就不能罔顾,虽然推广这个理念,让他在事业上吃尽苦头。

受访后第二日,Bowen就病逝了。

Bowen的访问令我十分感动,因为Bowen不单是理论家,他同时活在自己的理论当中。他曾经发表了一篇演讲,是他自己怎样走出铁三角的心路历程。当着数百位观众的面揭露自己内心世界及与家人关系的冲击,在四十年前的心理治疗专业界,是一项创举(在现时也不多见)。

而不管你接受不接受,缺乏“个体化”,真的是大多数人的挣扎。这里指的“个体”,是一种心理平衡的发展,并非个人独立这般简单,因为你可以很独立,甚至不见家人,但是心理上仍然你我不分,一片混乱。

我为什么突然提起Bowen的理论?主要是不久前做了一个有关身心症家庭(Psychosomatic Family)的讲座,其中提及的每个个案,都涉及这些心理上离不开家的青年人。后来我收到一封讲座参加者的来信。

这封信,比我们的任何理论,都更具说服力。

她说:“这只不过是一个都市的小故事而已。”

大都市的小故事,也许就是很多人的故事。

因此,取得笔者的同意,把她的来信在此公开:

我是典型家庭中的“守护天使”。我从小有一个敏感嫉妒而抑郁的妈妈。她是因一时之气而下嫁父亲的,因此经常称自己“嫁错郎”,认为从小到大别人都欠她一份爱。她将所有的精神、期望放在哥哥身上,希望哥哥的成就能为她争回一口气。我爸却是一名“老粗”,他与母亲争吵时会动手或出走,留下我和哥哥听母亲诉说怨恨,并常常要向爸爸守秘密和保持距离。而我从小就有心愿做父母心中的孩子,满足他们,因此从小就极懂得自控、乖巧,并期望凭着自己不同程度的牺牲,去填补家庭的纠纷和各人所缺乏的爱,这些都影响着我的自我形象和拓展机会。

我今年二十六岁,在辅导热线工作。一直都很羡慕来电者能如此畅快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和依靠别人,因我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完全去爱和去恨,找人倾诉也感到像负累别人似的,反而我多会在梦中完全去感受自己的感觉。早前,我曾告知朋友,我由小至大都对那种“白白付出,又给人辜负”的感觉特别强烈和认同,我一直都不了解原因,但上了这次讲座,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生都在守候着这个家庭,但我并不感到被关注和爱惜,就如一只忠心的小狗,一直在原地守候,甚至人物变异,它仍苦苦地守候。

为什么我这样说?因为我的母亲于四年前去世了。临终前,她叫我不可让这个家“散”,也对父亲曾有第三者感到抱憾。母亲的离去令我十分迷失,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谁,也不知道要再令谁去感到自豪。可以供养父母,令父母快乐地终老是我一生的梦想。我要重新找定位,重新学习与父亲相处,我当然仍是老样子的希望做到最好,给他最好,但碍于母亲,对父亲的抗拒和对男性的厌恶,我一直害怕完全去爱父亲,甚至逃避他的眼光。(哥哥已于母亲去世多年前迁出,这对母亲打击非常大。我告诉自己,他日无论如何也不可如此伤害他们)。但最大的问题,是不到一年,父亲便提出再婚。

可能你已领会,我内心有多大的冲突。我希望父亲幸福,但又丟不下母亲的遗愿,像在背叛她,而我自己又未能找到自己。我坦白地向父亲解释,要求多给我一点时间。这是我少有地提出要求。但换来父亲的不满,我的心因此受到很大的伤害。

父亲照其计划行事,如是者,我经历了三个月又三个月的周期性起伏。因为父亲的女友是持双程证的,三个月到港,三个月返乡。我唯有麻木自己的感受与她共处,我讨厌她照顾我,又讨厌自己未能好好对待人家;我麻木得不知喜怒,只有自我厌恶。我唯有用自己的解决方法,努力“自我治疗”去摆脱母亲的阴影,又期待某天她获批长期留港,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家。我一直以为,不快乐,是因为我丟不下母亲。

但近期“她”又到港,我讨厌自己逃避她的眼光,讨厌自己令气氛僵持。我问自己,既已丟下母亲,何以仍不可接纳,或当她是普通朋友般看待?上了这课堂,才知道原来我仍守候着这个家,我仍将所有空间时间打发在家住的大厦中,仿佛留在大厦里,就是陪伴着家人一样。我开始知道我要建立自己的生活,在情感上要脱离父亲和这个家。老实说,这几天我的抽离已开始令父亲有微言。这一步很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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