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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2 13:5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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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布草心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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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世界

第三世界试读:

主要人物表

鲁()——彝族土王西克卓()——鲁的父亲伟扎()——狄查莫地区大首领沙加拉()——伟扎大首领的太太潘卡()——伊索地区大首领甘栀妹妹()——鲁的初恋情人伊狄()——狄查莫勇士魏古雅拉巴()——魏古雅家族首领科赫罗()——狄查莫勇士嘉朵公主()——伟扎大首领的女儿旗雅()——平大首领的带兵官尕日()——狄查莫勇士格布尼则()——水妖潘卡阿翼()——潘卡大首领的带兵官嘎植()——篡夺伟扎大首领的土地、女儿、王位卡莫()——鲁在伊索地区的情人小鲁()——卡莫和鲁的儿子阿初法师()——土王鲁的法师凯笃()——土王鲁分封的大首领玛()——伟扎大首领的侄子魏古雅摩都()——魏古雅拉巴的儿子嘴巴迪莱()——土王鲁的得力干将牟屈()——土王鲁和嘉朵公主的儿子牟蒂()——土王鲁和嘉朵公主的女儿波史提()——大首领凯笃的儿子甘辣墨()——土王鲁的母亲慕哈拓()——土王鲁的王位继承者

第一章

外面,雪花时下时停。狄查莫的天空跟着雪花时下时停变得时明时暗。还有更大的雪在后面等着哩。土王鲁举目望过客厅大门。他的举目一望中有冰冻的往事在来来回回。这么一个严寒的狄查莫,所有回忆与期盼都精雕细琢了自己的漫长。狄查莫的伟扎大首领去世了。那是公元1098年深秋,苦荞与燕麦在灵性的山坡上举着金灿灿的面孔等待一把把寒光闪闪的镰刀,凹凸不平的原野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把玩色彩的魔术,一团团白雾在荆棘丛与乱石间做着丰收与游走的梦。那一年,属于第一世界的北宋王朝与属于第二世界的西夏党项人在一个叫平夏城的地方打仗,属于第三世界的土王鲁带领五十六位随从走在走走看看的路上。他们在走走看看的路上走了五个月。他们走完了伊索与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地界的三分之二。他们从希望的春天走进沉稳的秋天。他们打算跟着密密麻麻飞舞的雪花回家,却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在走向伊索地区凹伙安部落的路上,土王鲁接到了来自狄查莫沙加拉太太与嘉朵公主的传书。传书是用古老的毕摩(法师)文字刻写在一张一指宽一指长的竹片上的。内容很短,就九个字:伟扎大首领去世,速回。土王鲁坐在灰色坐骑上有些为难。他眯起深邃的双眼看了看五彩缤纷的山野,英俊削瘦的脸孔上有一股淡淡的遗憾在驰骋。五个月来,他带着自己管辖下的各部落氏族族长、大法师和谋臣一行五十六人在伊索地区与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地界上走走看看。他除了收获到来自各部落氏族的浓浓情感外,还收获了各部落氏族发自内心的信任与祝福。他所到的部落有赫提部落、椰哈部落、黑布部落、帕藤部落、固迪部落。所到的氏族有卡拉氏族、杜里氏族、瓦格氏族、基拉氏族、沙丽氏族、朴获氏族、朋巴氏族、甘楚氏族。土王鲁发现人丁兴旺、家庭富有的部落氏族与地广人稀、贫穷落后的部落氏族之间除了地理条件上的差异外,思想行为、生活习惯等之间也有差异。他骑在灰色骏马上一路走一路想。一张属于伊索地区各部落氏族与狄查莫各部落氏族美好生活的宏伟蓝图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形成。土王鲁自作主张封了九个大首领。这新封的九个大首领分别是伊索地区的尤德莫雷氏新族长妲莱、槛几彭柯氏族长斯、亢德依毕氏族长枝尔、米坨凸哈氏族长达仁,属于狄查莫的侠则格固迪部落新族长甘楚千、罗姆西何琪氏族长嘎玛琼、狄雷博尼氏族长贺火、克楠义田博部落族长勾,以及尤德莫雷氏老族长兼带兵官凯笃。土王鲁划了九块地盘,封了九位大首领。他有自己的用意。他要当好土王,成为明君。他需要学会用人,用不错的人,用能力与品德兼备的人。回是必须回的。带兵官凯笃“呲呲”两下,然后说。他不再是过去的带兵官。他现在是狄查莫的大首领凯笃,身兼两职。从弥以部落居住的帕图山回去很近。槛几彭柯氏族长斯建议道。多近?土王鲁迫不及待。十五天。斯回答。他现在是大首领斯,已满二十九岁。他的身材在高大的基础上增添了三分魁梧。他的声音在洪亮的基础上增添了七分深沉。他穿着一套槛几地区彭柯氏特有的颜色单一、线条明朗的男子盛装。他右肩膀上斜挎着一条缀着玛瑙的英雄带。英雄带的末端挂着那把经常执在手上的一尺五的短剑。那我们就走弥以部落居住的帕图山。五十六位随从异口同声地说。土王鲁坐在矮小的灰色坐骑上点了点头。他点完头,然后就带着自己的五十六位随从往狄查莫紧赶慢赶。等土王鲁他们赶到时,周边一部分大首领已到狄查莫。周边大首领对伟扎大首领的辞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热情。从未有过的热情让沙加拉太太、嘉朵公主和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伟扎大首领在世时,与山里山外各大首领相比,平庸无能。他在狄查莫当了三十年(从其父亲手中接过大首领权位算起)的大首领,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属于自己的事。他三十岁那年娶了山里山外有名的美人沙加拉。他的女儿嘉朵公主满十四岁时,沙加拉太太在回娘家的路上被潘卡大首领抢去了。他临时封十五岁的鲁为带兵官,可见他无人可用。他让带兵官鲁带兵前去征战潘卡大首领。当队伍还在征战的路上无法回狄查莫时,他家娇小可爱的女儿嘉朵公主又被嘎植强娶了。嘎植不但强娶了他的女儿,还夺了他的大首领权位。嘎植不仅夺了他的权位,还把他逼疯。嘎植无法无天。他在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地界上横行霸道十五年。十五年间,他吞并了属于周边大首领的许多部落氏族的地盘。土王鲁用自己的才智与勇气打败嘎植成为土王以来的这三年,伟扎大首领看起来已白发苍苍。他才七十七岁。现在,七十七岁就白发苍苍平庸无能的伟扎大首领辞世了。他带着自己的悲伤失望在误解中伤中辞世了。假如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应该高高兴兴的话,那么,他就该高高兴兴。他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半句遗言。当时,他在沙加拉太太的身边。他与沙加拉太太做了一次从未有过的十分完美的爱。他从美丽从未改变的沙加拉太太身上下来,然后静静躺在沙加拉太太香气四溢的呼吸里十分满足地自由呼吸。他在自己的自由呼吸里急促,在急促中一口气上不来。他张了张嘴,然后无比惬意地把腿一蹬,不动了。一方大首领伟扎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他没有留下自己的根。他在自己人生的点线面上找不到一丁点儿值得骄傲的事物。他带走了伟扎家三百年来属于大首领阶层的辉煌与落寞。他的葬礼倒是无比隆重。他的葬礼从土王鲁回来开始,在狄查莫举行了整整三个月。平庸无能也不是他的错。凯笃“呲呲”两下,然后说。就像被风吹飞的羊毛。土王鲁看着遥远的天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伟扎大首领不知道自己其实可以借助第三方力量。什么是第三方力量?第三方力量是蓝色的,还是白色的?第三方力量的绰号叫什么?第三方力量的胯部内侧是否长有黑痣……一切的一切,伟扎大首领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所谓的第三方,其实是虚构的第三方。第三方在深深的爱里,也在入髓的恨里。假如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在不经意间学会了动用自己与生俱来的第三方,那么,这个人的一生,便是丰富多彩、离奇曲折、波澜壮阔、风生水起。其实,我们在自己的一生中时不时动用第三方。第三方看不见摸不着,但可以拥有。真的可以拥有。当你无望无助,它便是你的救命稻草;当你饥肠辘辘,它便是你的美味佳肴;当你疲惫不堪,它便是你的体贴入微;当你失魂落魄,它便是你的温柔以待。它什么都可以是,也什么都可以不是。永枝大首领也来了。永枝大首领和伟扎大首领是隔三代的表兄弟。之前,永枝大首领帮助潘卡大首领打伟扎大首领。永枝大首领与潘卡大首领也是表兄弟,而且他们只隔两代。从表兄弟隔得近与远的角度,永枝大首领肯定帮助只隔两代的来收拾隔了三代的。哦,原来是所隔代数的错。小鲁说。土王鲁站在一块凸出来的石灰岩石包上。他的身边站着四岁的小鲁。土王鲁和小鲁并排站着。他们站成一大一小的山丘。土王鲁是大山丘。大山丘说着属于大人世界的大山丘的话。小鲁是小山丘。小鲁很小。很小的小鲁思想一点也不小。他用不小的思想看着一群群走在属于秋天的狄查莫山间小路上的从四面八方赶来奔丧的行色匆匆的大首领。一个多月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沾亲带故的,平白无故的……在狄查莫这块算不得山清水秀的山坳里来来往往。各大首领把伟扎大首领当作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小鲁不知道一个人离开人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山里山外的人来凑热闹,但知道所有的热闹都不是为了热闹本身。死者已矣,有些泪是流给活人看的。土王鲁拍了拍小鲁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鲁小小的脑门上一撮两指宽的头发在随风飘动。他的身上裹着一件小小的披风。他成熟稳重地拉了拉披风的领口,装腔作势地干咳了两声,吐了一口小小的唾沫。伟扎大首领的侄子玛刚满二十岁。他的身子在秋风中有些单薄。他本是伟扎大首领权位的继承人,且在狄查莫试着掌权了两年。他没有得到土王鲁的认可。他不死心。他在土王鲁身边跑来跑去。他比土王鲁的嘴巴迪莱还鞍前马后、手脚勤快。他一直等待土王鲁封他为伟扎大首领,但土王鲁一直没有。这时,他前来报告消息。土王老爷,有美女找你。哪里来的?她没有说。她说不说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美女我可见过不少。土王鲁跟着玛来到自己宅邸前一块十丈宽四十丈长的玉米地边上。玉米地里的玉米已经收割完毕。玉米地慈祥地斜躺在那里,光秃秃的,像一位被剃光了头发的老人。粗短的玉米茬还在。玉米茬四周,从遥远的山外赶来奔丧的大首领三五成群,有的裹着毡衣站着聊天,有的把披风垫在屁股下围堆坐着喝酒。你就是来找我的那个美女?土王鲁问。玉米地中间的一块空地上,站着一位十九岁左右的美丽女子。她的眼睛深处游弋着强烈的期盼与担忧。她身上不多的几件金银首饰在丁零当啷地碰撞出不安。美丽女子说:是的,你就是土王鲁吧?对!我是土王鲁。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是为了找你而找你。你应该知道我的。哦,是吗?你是有些面熟。土王鲁说不出是怎样一种面熟。他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搜索。他希望找到一丁半点有些面熟的由来。他没有找到。伟扎大首领葬礼操办完毕那天,季节正好是冬至。巴掌大小的雪花在狄查莫热闹了三个月的原野上静悄悄地飘落了下来。狄查莫的灵魂渐渐趋于平静。在一团一团的雪花中,三个月来从山外赶来奔丧的大首领与他们的随从正顺着曲折陡峭的山路一群群离开狄查莫。山野上,所有的杂木林落光了叶片。叶片走完了自己的生命与爱,在大雪到来之前回归黑色母土。它们来自脚下的黑色母土,回归脚下的黑色母土。它们就像伟扎大首领。它们将成为黑色母土的一部分。它们会在黑色母土里找到另一个自己。伟扎大首领在九十九个经师用九十九代遗传下来的经书里被推算、选定。他被推算、选定在一块凸出来的视野开阔、向阳、背靠大山的山埂上“哔哔啵啵”地火化。他在一股股浓烟里化为空气、尘埃。他在来自山外各大首领与随从的凝望中宁静地成为祝福,成为下一世的希望与爱。狄查莫各部落氏族在伟扎大首领漫长的葬礼中有吃不完的肉食与喝不完的美酒。他们忙忙碌碌。他们马不停蹄地接待山外来的各大首领与随从。他们在忙碌中收获了不少山外各大首领与随从送给的小礼物。比如,一件半新的毡衣,一张戴过两年的丝绸头帕,一把构造过时了的铜剑等。他们在忙碌里吃喝。他们在吃喝里哼着幸福的小调。可惜伟扎大首领只能死一次。他们在心里面感叹。他们看着狄查莫渐渐趋于平静的灵魂,心中有隐隐的失落与莫名的惆怅。他们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小鲁问。习惯。玛回答。贫穷可以成为习惯,习惯可以丢失。土鲁王深吸一口气,然后悠长地感叹。雪花带着神灵的心境,在伟扎大首领离开人世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把狄查莫覆盖了三次。狄查莫在地理位置上处于山地西南方,一直以来,所谓的寒冬都不是寒冬。狄查莫的人只要加上一件毡衣或披风,所谓的寒冬就这样半寒不寒地过去了。伟扎大首领去世后的这个冬天却是个意外。不仅雪花飘落次数多,而且积雪尺寸厚。伟扎大首领去世后的这个冬天特别冷。山沟里,又高又粗的冰柱发出第三世界的声响。山路旁,冰凌子用自己的智慧凝结出各种形状的艺术品。草木戴上了寒冬授予的金银首饰。偶尔,有冰冻的野鸟在饥寒的路上失去方向与固有的尊严。假如举行一场盛大的尼姆搓毕仪式,这个冬天就不会漫长。嘴巴迪莱看了看土王鲁,说。土王鲁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多褶大毡衣,一脸严肃地坐在客厅内侧火塘上方的高座上。火塘里的火焰在“嚯嚯嚯”地表达着自己的热情。土王鲁抱着一杆南方吉舍大首领送来的上等水烟筒一口接一口地学着抽水烟。他吸水烟的动作并不熟练。他每吸一口,水烟筒里的水便“咕噜噜”地配合一阵。一场盛大的尼姆搓毕(送祖灵)仪式比冬天漫长吗?土王鲁停下水烟,问。应该是的。嘴巴迪莱其实也不确定。土王鲁轻轻地吐出一缕乳白色的烟雾,他英俊成熟的中年男人面孔上爬满了惬意与满足。烟筒,俗称大碌竹,是南方各部落氏族吸烟的常用工具。一般长约三尺,直径一拃。竹筒中部插一小铜管,是点烟丝的地方。竹筒内装着水,上部开口处用于吸烟。据说,这样吸烟,烟气经过水的过滤,少了许多毒素,故而比吸旱烟有利于身体健康。在吉舍大首领生活的南方,水烟筒影响深远,令人迷醉。你只要踏进吉舍大首领生活的南方的大地,不论在偏僻的山村里,还是在热闹的集市上,不论在田野上,还是在小路旁,只要有人的地方,每时每刻都会看到一幅大同小异的画面:一个男人,弯着腰,低着头,端坐于门前的小矮凳,或圪蹴于路边土垛,左手托着一支长约六拃的水烟筒,右手对着水烟筒中间斜伸出来的烟嘴点火,嘴巴贴着水烟筒上端的筒口“啪啪嗒嗒”“咕咕嘟嘟”地吸着烟。然后,吸者怡然自得地吞云吐雾。吉舍大首领送给土王鲁的水烟筒由烟斗、烟仓、烟托、插管、烟钎、镊子、链条组成,插管上部做成腰鼓形,烟钎和镊子是银质的。链条式样也很别致,是白铜福禄寿禧吉祥链。烟托上镂有四个毕摩文字:自摸给你。土王鲁高座下方的火塘右侧,嘴巴迪莱蹲坐在那里,一边装着金黄色的上等烟丝一边用银质烟钎在烟头里生疏地戳来戳去。火塘另一侧,大首领凯笃用细小的眼睛看着跳动的火苗。他看得认认真真。他在静静地思考。他思考什么?也许什么都思考,也许什么都没思考。他一根硕大的鼻子也安安静静。他粗长的鼻毛弯曲在鼻孔两边,照样安安静静。他动了动老了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亮晃晃的火苗最后什么都没说。还是说说尼姆搓毕。嘴巴迪莱提议。嗯,对,这个很重要。土王鲁点了点头。他动了动被天蓝色的多褶毡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他把水烟筒从嘴唇边拿了下来。我有这么一个想法。大首领凯笃试探着说。什么想法?土王鲁和嘴巴迪莱把脸转向大首领凯笃。让二十五年前出狄查莫征战潘卡大首领的勇士们也跟着这次尼姆搓毕请法师超度一下。大首领凯笃眨了三下眼睛,然后慢悠悠地说。这是一件好事。土王鲁的眼睛发亮。他用深邃的大眼睛看了看大首领凯笃。他知道大首领凯笃其实是心怀感恩的。我去喊阿初法师。嘴巴迪莱站了起来。他从土王鲁的高座下方“笃笃笃”地跑出了客厅。一袋烟工夫后,阿初法师席卷着一股凛冽的寒风进客厅来了。进内侧坐!土王鲁招呼阿初法师坐下。嗯,好的。阿初法师一边进来一边点头。他年龄不大,却已是狄查莫最资深的法师。他主持过的尼姆搓毕仪式达九十九次之多。他系法师始祖提毕查姆后代。他三岁就可以辨识天上飞鸟的公母,七岁学法,九岁出师。他十三岁那年,为北方的克雷大首领家主持了第一场尼姆搓毕仪式。他主持尼姆搓毕仪式风格独特。他连续主持了九十九场尼姆搓毕。他主持的每一次尼姆搓毕都不一样。他智慧无边的赫赫名声传遍山里山外三百里内各大首领与部落氏族的领地。你来算算看。土王鲁把水烟工具收好放在小木箱里,然后挺直腰杆坐了起来。算尼姆搓毕吉日?阿初法师在火塘外侧坐定,问。对。土王鲁从自己的高座上站了起来。他把阿初法师让进自己的左内侧坐好。他比阿初法师大十岁。他把阿初法师当作长辈。他对阿初法师客客气气。当然,学识渊博的法师都应该受到尊敬。土王鲁尊重的不一定是法师本人,土王鲁尊重的是一种文化,一种信仰,一种爱的光芒与力量。何况,阿初法师为人低调,极富涵养。除了渊博的学识,不卑不亢的处世修养也是他让土王鲁尊敬的原因之一。我算算看。阿初法师说。他开始算。他不用翻开一卷卷厚重的毕摩经书。他用黄褐色的法师眼睛在土王鲁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滚动几下,只用半袋烟的工夫就把伟扎大首领尼姆搓毕仪式的吉日算出来了。在这个月属马那天。他看了看土王鲁,说。也就是大后天?对。土王鲁有些犹豫。他觉得时间有些仓促。他看了看阿初法师,阿初法师也看了看他。他看了看大首领凯笃,大首领凯笃也看了看他。他希望大首领凯笃说点什么,但凯笃大首领什么也没说。还有个事。土王鲁说。什么事?二十五年前出狄查莫去征战潘卡大首领牺牲了的九百九十九位勇士也想让他们跟着伟扎大首领的这次尼姆搓毕超度一下。这个可以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阿初法师二十八岁。他的法师学问却达八十二岁。他的法师学问超越了自我。他穿着一件用棕树皮缝制出来的造型与色彩独具一格的法衣。他拉了拉法衣的衣角,把自己一寸寸裹紧。他的声音沉稳绵长。他一边用黄褐色的法眼看着土王鲁瘦削的脸,一边无比细心地讲解尼姆搓毕可能需要的时间与必须要走的程序。这些我都知道。土王鲁笑了笑,说。他确实知道。他出身法师世家。他的父亲是大法师西克卓。他还没成为带兵官、大首领、土王时就是小小的鲁。小小的鲁九岁就可以单独布道场主持法事,十一岁时就为姆荷氏主持了规模盛大的尼姆搓毕。当时,他拥有的看不见的存在超过了念经作法的存在。他被自身的存在追杀才来到狄查莫伟扎大首领家。阿初法师知道的,土王鲁大部分都知道。阿初法师不知道的,土王鲁也知道一半。我不知道的,你知道的那一半是哪一半?阿初法师打趣地问。金黄色的那一半。土王鲁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的,你也不知道的那一半呢?阿初法师继续追问。黑褐色的。颜色是一种好东西。颜色有时可以代表学识。土王鲁拥有看不见的白光。他的白光其实就是看不见的存在。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看不见的存在。所谓看不见的存在,其实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土王鲁把所谓的存在归为黑褐色。尼姆搓毕是什么颜色?阿初法师问。没有颜色。土王鲁回答。没有颜色是什么色?阿初法师不依不饶。什么都可以色的那种。也什么都可以不色,哈哈。阿初法师转动了一下黄褐色的法眼,认认真真地讲述了尼姆搓毕的由来:那时是石尔俄特年代,已经有九代“生子不见父”。石尔俄特为了寻找父亲而走遍天下。后来,石尔俄特来到一个叫约木阶勒的地方遇到兹尼石色。兹尼石色有意让石尔俄特寄宿于她家,可石尔俄特拒绝了。石尔俄特的目的是找到父亲。石尔俄特的执着让兹尼石色十分感动。兹尼石色用谜语来暗示石尔俄特。谜语中有一个“三节不烧的柴为何物”之语,谜底就是“家中供奉的祖灵竹牌”。后来,兹尼石色告诉石尔俄特,应当把祖灵竹牌挂在墙壁上,作法之后供在神位上,祭祀之后送往岩洞中。兹尼石色叫石尔俄特娶妻生子把家庭固定下来才能生子见父。后来,石尔俄特娶兹尼石色为妻,并生下三子,从此人间便生子见父。从此,大山深处也就有了这么一句谚语:父欠子债当推成家立业,子欠父债当数祭祖送灵。对!就是这样的。嘴巴迪莱说。什么是这样的?大首领凯笃问。石尔俄特寻父。土王鲁回答。嘴巴迪莱的两只眼睛一阵阵焕发出莫名其妙的光彩。他小小的心灵世界漫游着些许的激动。又不是你寻父。大首领凯笃嘲笑嘴巴迪莱。嗯,这个倒是。我激动过头了。嘴巴迪莱说。外面,雪花时下时停。狄查莫的天空跟着雪花时下时停变得时明时暗。还有更大的雪在后面等着哩。土王鲁举目望过客厅大门。他的举目一望中有冰冻的往事在来来回回。这么一个严寒的狄查莫,所有回忆与期盼都精雕细琢了自己的漫长。这么一个漫长的季节,是应该收集一些属于精神的食粮当作爱的备用的。火塘里的火还是那么旺。旺旺的火燃烧着看不见的祝福。也许,一个人活着,是应该施舍一些或多或少的祝福的。阿初法师从土王鲁高座左侧站起来走了出去。土王鲁要为伟扎大首领举行尼姆搓毕,在这个漫长的寒冬。阿初法师可有得忙了。

第二章

古呵——古呵!神灵之雁古嫫阿芝呵,你的故乡在古重重俄,你的一路可经过狄查莫?你可看见甘栀妹妹在沼泽地放猪?你可看见伟扎大首领在寨子里请客?你可看见嘉朵公主在院子里撒娇……是不是应该唱一首歌?唱首什么歌?随便罢!随便的歌可就不好唱了。带兵官鲁身上披着一件天蓝色的羊毛披风。羊毛披风在一身炭黑的战马穆诺吉吉身上一前一后地摆动。唱《古嫫阿芝》。又是《古嫫阿芝》?嗯。二十年前,土王鲁是带兵官鲁。带兵官鲁抬头望了望接天连的山谷,然后伸出自己独有的属于带兵官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年轻的脸庞上浮动着久远的路。他的眼眸子里荡漾着一缕残存的甜蜜。他扯开了磁性十足的嗓子开始唱:古呵——古呵!神灵之雁古嫫阿芝呵,你的故乡在古重重俄,你的一路可经过狄查莫?你可看见甘栀妹妹在沼泽地放猪?你可看见伟扎大首领在寨子里请客?你可看见嘉朵公主在院子里撒娇……你想念女人。对!……谁也挡不住。一只山鹰在山谷间张开翅膀摇摇晃晃飘浮出自己的人生。生命的爱在自己的路上揭穿生长在黑夜里的童话。洁白无瑕的梦在曲折的山路间被爱挟裹着如游来游去的鲤鱼。起伏的山峦,嘹亮的音符,挥舞的大刀与弓箭,灵性的遥远与稍稍来迟的思念让战马们一直低垂脑袋。山路两边,矮小浓密的灌木丛与时不时冒出脑袋的石包一直不说话。它们的内心深处隐藏着某种夸张的希望与失落。道貌岸然的雾翻动着被光芒守护的凉悠悠的忐忑不安。幻境在秘境中互相追逐。一万只野狼在荒郊野外嗷叫出自己的悲壮与苦涩。时隐时现的山涧在灵魂之外“沙沙”。那是宋神宗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那一年,一位四川诗人写下了一首叫《记承天寺夜游》的诗,诗的开头原文是这样的: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写下这首诗的这位诗人不是别人,是中国北宋文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当时,他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当然,那是北宋王朝第一世界的事情。此刻,带兵官鲁骑着属于第三世界的一身炭黑的战马穆诺吉吉把一句无头无尾的话重复了三次。没有谁要挡住。穆诺吉吉说。带兵官鲁身下一身炭黑的穆诺吉吉有两个宽大的鼻孔。穆诺吉吉两个宽大的鼻孔进出的气息也一团炭黑。它低着脑袋一直往前走着。带兵官鲁的脑门上留着一撮巴掌大的天菩萨。山风一阵一阵地吹,他脑门上巴掌大的天菩萨一缕一缕地飞扬。隐藏在天菩萨里面的神灵静悄悄的,似乎想说什么话,却也没说。他的身后跟着七十六位来自狄查莫的勇士。他们和带兵官鲁一样,脑门上留着一撮巴掌大的天菩萨。他们的天菩萨也一缕一缕地飞扬。他们坚定无比的眼神背后有隐隐的悲凉。他们也骑着战马。他们的战马有棕色的、白色的、花色的。他们的战马也低着脑袋一直往前走着。葱茏的草木覆盖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他们一直走。他们的周围有各种各样的野鸟躲藏在密密匝匝的绿荫丛中“吱吱吱,喳喳喳”地叫唤不停。他们身下战马的蹄子灌了铅般无比沉重。七十七匹高高大大的战马没有一匹是母的。战马们互相看来看去,然后无可奈何地低下头颅。它们的眸子跃动着被异性遗忘的凄凉。你来吧!甘栀妹妹甜美无比的声音穿过了六年来苦涩无比的征途。她从几百里外的狄查莫来到带兵官鲁的面前。她喘着粗气,用野葡萄般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带兵官鲁。来什么?带兵官鲁明知故问。想来什么就来什么!甘栀妹妹的眼睛闪亮夺人。想来的好像有点多。带兵官鲁坏坏地笑了。六年前,蝉鸣声击碎了原野上肆意跑来跑去的阳光。甘栀妹妹十七岁,带兵官鲁十五岁。他们躺倒在一片绿得发亮的蕨草丛里。蕨草丛的周围,不知名的灌木林枝叶茂密。一团藤蔓在灌木丛中间互相交缠着,一朵淡白色的小花,夹在一丛鹅黄色的蒿草与错杂的灌木间,身子矮矮地、紧紧地贴着乱石。半人高的蕨草伸展锯齿形的叶片,触碰在甘栀妹妹和带兵官鲁的周围。有轻轻的山风吹过,它们张开了长长的手掌,像温柔的老情人般在甘栀妹妹和带兵官鲁的身上尽情地抚摸。有点痒。甘栀妹妹侧身面对带兵官鲁。哪里痒?带兵官鲁的手轻轻地爱抚在甘栀妹妹的脖颈上。该痒的地方痒。甘栀妹妹把脸埋进带兵官鲁的胸膛。她的纤纤玉手摸住了带兵官鲁英俊清瘦的脸颊。她的双唇微微启开,有点欲说还休的模样。她的眼睛倒是大胆。她的眼睛一直在唱着歌。她的眼睛唱出的歌让带兵官鲁的心跳加速。你的心跳让我有些坐不住。她说。甘栀妹妹和带兵官鲁不由自主地抱在了一起。他们在茂盛的蕨草丛里滚来滚去。他们压倒了一大片蕨草。他们身下的蕨草在“吱吱吱”地悲鸣。我要把自己给你。甘栀妹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她穿着一身狄查莫美丽多彩的女装。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她期待着带兵官鲁脱下自己的内衣。我有点怕。带兵官鲁犹豫不决。你怕什么?我怕自己到了该做什么的时候不一定知道做什么。他们在蕨草丛里打滚。他们慢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和内衣。他们的脸孔上飞扬着羞涩与渴望。他们的手指在对方的胴体上轻轻地颤抖。他们的周围,灌木丛里的野蝉停止了自己的鸣唱。相互交缠的藤蔓与黄色的小花贴着乱石竖起了耳朵。太阳的光芒被一朵云遮住。世界在渴望与等待中一点点安静起来。假如不是那场暴雨……带兵官鲁坐在穆诺吉吉上面小声地感叹。甘栀妹妹就成为你的人了。穆诺吉吉打了一个悦耳的响鼻。它似乎很懂带兵官鲁的心。跟在带兵官鲁后面的勇士叫伊狄。他三十一岁,身材魁梧。他打仗勇猛,一只眼睛在战斗中被敌人戳瞎。还是想想前面吧,我们还会遇上更强大的敌人。伊狄眨了眨没被戳瞎的眼睛,然后说。他穿着一身做工精细的黄黑相交的武士铠甲。他天蓝色的羊毛披毡在身后旗子般猎猎飘动。其实,我们是在回家的路上。带兵官鲁看了看自己的队伍,然后没有底气地道。人生下来就在回家的路上。跟在伊狄后面的勇士叫尕日。他看破一切地说。他身材瘦长,一双闪亮的眼睛背后隐藏着千百年来找不到答案的奥妙经文与突兀神意。他漂亮的上嘴唇上有一撮上翘的小胡子。说话之前,他上翘的小胡子就先抖动三下。他被叫成阿洱弥几(传说中的挑拨离间者)。平时,尕日说出的随便一句漫无边际的关于人生哲理的话总正好佐证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目的就是充当生命与梦的挑拨离间者。你是生在野地的?伊狄笑了笑,然后问。不是。尕日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生下来就会走路吧!带兵官鲁说。咋可能。伊狄斜着自己没被戳瞎的那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尕日。他在心底里暗暗地笑。他觉得尕日挺可爱的。你在回家的路上走了三十年?跟在尕日后面的勇士叫科赫罗。他的双眼暴突,属于杀人不眨眼的凶汉。他手上拿着一把百十斤重的大刀。他是带兵官鲁的左手。山谷那边有敌人的气息。跟在科赫罗后面的勇士叫特桦。他身子骨瘦小。他坐在战马上有些飘飘忽忽。他的眼珠子深藏在眼眶背后。他的鼻子很尖,耳朵很灵。他可以用自己的灵魂感觉出十多里外的敌情。强大么?带兵官鲁问。也不算。特桦回答。有芬芳四溢的女人?尕日坏坏地笑。没有!特桦一脸严肃。带兵官鲁二十一岁。他是狄查莫伟扎大首领亲授的带兵官。北宋熙宁七年,他十二岁。他来到狄查莫伟扎大首领家。他十四岁时成了伟扎大首领的心腹。伟扎大首领没有儿子。伟扎大首领家的小公主嘉朵与他亲如兄妹。伟扎大首领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十五岁那年,伟扎大首领的太太沙加拉在回娘家的途中被潘卡大首领抢去了。伟扎大首领思酌再三,最后把带兵官一职授予鲁。鲁是狄查莫伟扎大首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带兵官。鲁带领狄查莫的勇士们与潘卡大首领领地上的各部落勇士征战了六年。他在征战途中一天天长成了有勇有谋的带兵官。他们从狄查莫出发时,加上煮饭的,喂马的,背干粮的,一共有九百九十九人。他们一路征战了九十九次。他们从九百九十九人变成了七十七人。带兵官鲁叫尕日前去探察敌情。他们对前方未知的敌人没有一点恐惧。他们经历了九十九次生死。他们超越了生死。他们经历了一千零一次别人不可知的恐惧。他们超越了恐惧,他们在自己的生死里徜徉。他们在自己的恐惧里冥思。他们的生死与恐惧长成一路枝繁叶茂的杂木林。他们的生死与恐惧成了自己的风景。现在,风景来了!美么?伊狄问。可以美,也可以不美。特桦回答。这时,尕日骑着青灰色的战马飞一般回来了。他在离带兵官鲁十步远的地方拉住了战马的缰绳。美到什么程度?带兵官鲁问。无以言说。尕日气喘吁吁。带兵官鲁看了看后面站着的勇士伊狄。伊狄未被敌人戳瞎的那只眼睛一直在闪动不停。他在战马上坐稳了身子,然后主动向带兵官鲁请战。带兵官鲁用信任的目光看了看伊狄,然后叫伊狄带着三十三位狄查莫勇士前去看看美丽的“风景”。伊狄高高兴兴地去了。下午,太阳正在偏西。他们回来了。他们背后的山野神色凝重。伊狄没瞎的那只眼睛瞎了。他带去的三十三位狄查莫勇士回来了九位。他们的战马耷拉着脑袋。让你们久等了。伊狄说。没有。带兵官鲁挺了挺腰杆,说。那边风景独好。伊狄十分狼狈。从你血淋淋的眼睛上看出来了。科赫罗淡淡地道。带兵官鲁和余下的五十二位狄查莫勇士一起上前。大家从伊狄和回来的九位勇士身上看到了敌人的强大。他们看到了“风景”的影子。“风景”的影子正张牙舞爪地向他们走来。他们在敌人的眼里,也正好成了最美的风景。阿支科迪的魏古雅是阿昌大首领管辖下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他们有九十五人。他们站在离带兵官鲁带领的狄查莫勇士半里地远的山路上。他们中作为族长的魏古雅拉巴骑在一匹毛色纯白的战马上。他的身上穿着坚硬的铠甲。他的头上戴着笨重的头盔。他硕大的眼睛里喷射出一团团吃人的火焰。天色是灰黑的。狄查莫勇士科赫罗拿着百十斤重的大刀走在带兵官鲁的前面。他欲与魏古雅拉巴一决高低。你就那么一把大刀?魏古雅拉巴轻蔑地问。嗯。科赫罗回答。他骑着高大的战马向前走了五六步。他坐在战马上把百十斤重的大刀前后左右上上下下轻轻松松地舞动了半袋烟的工夫。他对着魏古雅拉巴使了一个挑战的眼神。魏古雅拉巴手上使的武器是两把月牙形的镰刀。他用双腿狠狠地夹击了一下战马的肚腹。他骑着战马高傲地走出魏古雅队伍来。你有把握吗,科赫罗?带兵官鲁关切地问。有,带兵官!科赫罗信心十足地回答了带兵官鲁。他手持大刀拉开架势等待魏古雅拉巴上前来。带兵官鲁回头看了看伊狄和回来的九位勇士。他叫狄查莫勇士们做好拼杀的准备。他知道魏古雅拉巴没有那么简单。魏古雅拉巴与科赫罗隔着十二步的距离互相对峙。在动手之前,他们用言语互相搏斗。他们的言语彬彬有礼。他们的言语使出暗劲在互相搏杀。他们的言语让山谷里的太阳隐进山后。他们的言语让山谷里的天空悄悄地黑了起来。魏古雅拉巴手中的镰刀带着风声向科赫罗进攻。他的镰刀凝聚了某种灵性。他的镰刀围着科赫罗边飞边进攻。他的镰刀让科赫罗的大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啊,白光!当时,天空刚刚擦黑,一束白光从带兵官鲁的右袖口飞出。神秘的白光不偏不倚,正好击飞了围住科赫罗的属于魏古雅拉巴的两把狠毒的镰刀。科赫罗举起百十斤重的大刀骑着战马向魏古雅拉巴冲去。他的大刀所过之处,矮灌木的枝叶如雪花纷纷扬扬。魏古雅拉巴和魏古雅勇士们感受到了冷冰冰的杀气。当当当!叮叮叮!魏古雅拉巴从战马上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跟斗,然后,无比灵巧地接住了被白光击飞的镰刀。他一接住镰刀就直接与向前冲来的科赫罗厮杀了起来。大刀与镰刀碰撞出了耀眼的火花。火花在山路两边的原野上蜿蜒曲折地蹦跳。火花与火花互相厮杀。火花与火花互相进攻与防守。火花与火花把最真的情留给对方,然后消失。看看!看什么?看我的火花强奸了你的火花。魏古雅拉巴飞了回去。他沉沉地落在了自己的战马上。他的头盔被科赫罗的大刀砍飞了一半。他显得有些狼狈。还好。他摸了摸自己的头盔,说。对,还好。科赫罗说。天正在往深处黑去。魏古雅和狄查莫勇士们看不到魏古雅拉巴的狼狈。但离不好已经不远了。科赫罗又说。那还得看你有多大本事。魏古雅拉巴还是自信。科赫罗的大刀乘胜追击。他在自己战马上提身一纵。他双手合力举着大刀向魏古雅拉巴的脑袋恶狠狠地劈去。你希望我有多大本事,我就有多大本事。他说。魏古雅拉巴一个侧身躲过了科赫罗的大刀。他借助科赫罗大刀的力道,顺势一个转身反击。他用镰刀切飞了科赫罗的左手掌。咣当!科赫罗的大刀落地。他魁梧的身子像一棵高大的白桦树,从夜色凝重的天空摇晃着茂密的枝叶坠落了下来。你没事吧,科赫罗?带兵官鲁在战马上抖了一下。没事,只不过左手掌没了。科赫罗平静地回答。带兵官鲁骑着战马来到魏古雅拉巴前面九步远的地方。他看见魏古雅拉巴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他看见魏古雅拉巴的镰刀上沾着科赫罗的血。密林深处有吞魂的猫头鹰在叫。魏古雅拉巴其实一脸狼狈。他的半个头盔已经不见。他从心底里明白,狄查莫勇士们不简单。你先看看这个。带兵官鲁的手伸进衣兜里。看不到。魏古雅拉巴什么都看不到。我知道你看不到。带兵官鲁说。他坐在炭黑的穆诺吉吉上。他向魏古雅拉巴亮了亮自己的右手掌。他的右手掌上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的右手飞出了一道神奇的光。阿嬷——光速极快。魏古雅拉巴的心脏被神奇的光击中。他丢开镰刀,抬起右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在毛色纯白的战马上摇晃了两下,然后蜷缩成一团倒了下来。你的心脏被白光击碎了。带兵官鲁说。好像是。魏古雅拉巴无比痛苦地按住自己的心脏。你在口吐鲜血。控制不住。带兵官鲁从战马上慢腾腾地下来。他来到魏古雅拉巴的身边。他的天菩萨在晚风中时不时飞扬。你是想问一些话?带兵官鲁说。你猜对了。魏古雅拉巴点了点头。你觉得我会回答你吗?应该会。魏古雅拉巴蜷缩成一团倒在毛色纯白的战马旁边。他的眼睛圆鼓鼓的。他的手足在不停地战抖。他分明与死神做着最后的抗争。你们是阿支科迪的魏古雅?带兵官鲁勾下腰来。魏古雅拉巴点了点头。你们要去讨伐的人不是我们?魏古雅拉巴又点了点头。他后面的九十四位勇士手持刀枪棍棒严阵以待。他们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青幽的光。他们准备与狄查莫的勇士们以死相搏。你们的仇人是姆武?带兵官鲁继续问。嗯,是的。三年前你们救了姆武。魏古雅拉巴吃力地说。我们是半路仇人。带兵官鲁最后总结道。阿昌大首领管辖下赫赫有名的大家族魏古雅与居住在天剌莫的姆武是世仇。他们打了三代人的冤家。他们之间的仇恨山重水复。他们打冤家成了一种习惯。每年仲夏,他们都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他们在战争中死的死伤的伤。他们势均力敌。他们在势均力敌中得到空洞的满足。他们在空洞的满足中成为自己的英雄。带兵官鲁身上披着的天蓝色的羊毛披风在“哗啦”响动。他看着一身铠甲的魏古雅拉巴身子抖抖得越来越厉害,知道魏古雅拉巴就要走了。姆武与我们是半路恩人。带兵官鲁想让魏古雅拉巴死个明白。这个知道。你们迷路到天剌莫,他杀猪宰羊招待了你们。魏古雅拉巴全身剧烈地抖动一下,离咽气只有“三拃”了。你也想问我一些话?带兵官鲁看了看魏古雅拉巴,然后说。我想知道你右手间发出来的白光。魏古雅拉巴在血泊中挣扎。其实我右手上有一张神弓。带兵官鲁说。咋可能?世上不可能的,常常成为可能。魏古雅拉巴全身又剧烈地抖动一下,离咽气只有“一拃”了。他鼓起拳头大小的眼睛看着带兵官鲁空空如也的手,一脸困惑。他不相信带兵官鲁有神弓。他的不相信让自己的最后“一拃”结束了。他“唉”了一声,听话地结束了自己的“一拃”。他的结束让山谷的夜空布满了璀璨夺目的星辰。杀——九十四位魏古雅勇士手持刀枪冲向狄查莫勇士。他们个个勇猛异常。他们在黑漆漆的夜里看不清楚狄查莫勇士们。他们义无反顾地向前冲杀。他们用自己的命杀尽狄查莫勇士们的命。他们要为自己的俄祖魏古雅拉巴报仇。快摆开阵势迎敌!带兵官鲁迅速退回狄查莫勇士们中间,大声喊道。他坐在穆诺吉吉上面望着山谷里静悄悄的夜有条不紊地指挥战斗。他把狄查莫勇士分为七个小组,每组六人。他让骨瘦如柴的特桦用鼻子和耳朵感受魏古雅勇士的进攻方向。他通过特桦的鼻子和耳朵,让魏古雅勇士的每一次进攻都成了美丽的泡影。狄查莫勇士们整齐有序,攻防自如。魏古雅勇士们在黑漆漆的夜里处处受伤。双方兵器的碰撞声与勇士的喊杀声混淆在一起,形成了一条一丈宽的河流。河流汹涌澎湃,席卷着生命两岸爱的无奈与梦的忠贞。河流里有悲壮的黑影在漂浮不停。河流里有断了的手足和跑来跑去的鲜血。河流里有久违的坎坷与温暖的情思。天正在发亮。狄查莫勇士们死了二十六人,伤了七人。魏古雅勇士们死了九十三人,伤了一人。你们杀了我吧?魏古雅勇士图说。不杀。带兵官鲁回答。东边的山头上,迟迟赶来的阳光闪烁不定。它在诉说着自己的艰辛。一切旅程与牵挂在厮杀一夜后的清晨里保持沉默。山路两边的灌木丛在“嘤嘤”哭泣。不杀我你们会后悔的。后悔也不杀。狄查莫勇士们还剩二十七人。他们没有杀死受了伤的魏古雅勇士图。记住,这个山谷叫赫罗。魏古雅勇士图最后说。记住了!

第三章

旗雅的眼睛、耳朵、鼻孔、嘴巴等部位上鲜血如山泉般汩汩流淌。他怨恨地看了带兵官鲁一眼,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天边,黄昏的影子正慌慌张张地赶来。带兵官鲁带着狄查莫二十六位勇士一路向前。难道我们在走离家越来越远的路?他们想。山路两边枝叶葱茏的草木一天天枯黄了。带兵官鲁回顾起六年来打来打去的每一场战争,心中不免生出对征战初衷的怀疑。他想起狄查莫勇士们为了救出被潘卡大首领抢去的伟扎大首领太太沙加拉,一路英勇奋战。他们一路赢得了许多朋友,也树立了许多敌人。潘卡大首领带着伟扎大首领太太沙加拉一路潜逃。潘卡大首领逃到哪里,他们就打到哪里。他们打到哪里,潘卡大首领借兵就借到哪里。潘卡大首领借兵借到哪里,他们的朋友与仇人的种也就种植到哪里。我们没有一点意思。科赫罗说。为什么?带兵官鲁把身子转向科赫罗。伟扎大首领太太沙加拉与潘卡大首领本来就是亲亲的表哥表妹。你说他们一直暗暗相爱?是的。其实我也这样觉得。特桦说。你可以用鼻子嗅出潘卡大首领和伟扎大首领太太沙加拉相爱的味道?带兵官鲁好奇地问。是的。另外,我还可以用耳朵听到哩!骨瘦如柴的特桦骑着战马走在带兵官鲁的身后。他坐在战马上还是有些飘忽。他尖长的鼻子在深藏于眼眶背后的眼珠子前面一直晃荡。他抬起左手摸了一下自己尖长的鼻子。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和他人的鼻子没有什么不同。在这个世界上,一切所谓的差不多,其实差得很远。带兵官鲁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他的右手与他人的右手差不多。你的右手上真有神弓?特桦问。当然。带兵官鲁自信地说。他的神弓对于狄查莫勇士们来说其实也是个谜。狄查莫勇士们谁也没有看到过带兵官鲁右手上的神弓,但差不多都看见过带兵官鲁右手上神弓发出的白光。白光在紧急关头突然发出。白光置对手于死地。白光不像白光。白光是一柄利剑。白光刺进对手的心脏。白光在他人的胸口外不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神弓,你还有其他的武器?科赫罗问。当然。带兵官鲁又一次自信地说。你可以拿出来看看么?不行。带兵官鲁骑在穆诺吉吉上面。他的全身上下没带半点儿武器。他信心十足地说自己有武器。他的武器是什么呢?他自己也在思索。反正有的。他想了想,说。摸摸我吧,鲁!两里地的中间,嘉朵公主站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包上。六年了,她二十岁了。她比当时刚满十四岁的嘉朵公主更加美丽动人了。她穿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衣长裙。她的眼睛涌动暗潮,双唇散发无言的诱惑。隔着一里地?带兵官鲁问。不是。嘉朵公主摇了摇头。我应该向前走一里地?大石包上面生长着茂密的杂草。她站在杂草中间。她让带兵官鲁到大石包上去。他们在杂草的中间拥抱着坐下。他们你拥着我,我搂着你。他们的甜蜜与思念让周围的时光凝固在初冬的午后。我们就这样坐下去么?嘉朵公主说。带兵官鲁的右手在嘉朵公主高耸迷人的胸脯上不安分地游来游去。大石包周围,午后拉拉杂杂的阳光一脸妒意地瞪眼。一只不知名的野鸟在唱着暧昧的歌。你摸得我不自在。嘉朵公主说。你叫我摸的。他们在茂密的杂草中间倒了下来。杂草枯黄。他们在杂草的茂密里滚来滚去。他们像两团交织在一起的雾。他们全身上下散发出爱的气息。他们散发的爱的气息开成最美的花,结成了最甜的果。他们让自己的花与果在杂草中间互相升华。嘉朵公主用饱满的双乳紧紧地压住带兵官鲁。她用双乳让带兵官鲁上气不接下气。她让带兵官鲁的灵魂淹没在爱的泥潭里,且越陷越深。我要走了,带兵官!嘉朵公主说。为什么?说来话长。嘉朵公主漂亮的眸子里荡漾着密密麻麻的幽怨与无奈。她一步步往后退。她把带兵官鲁丢在大石包上。她一直退,一直退,越退越远。她和带兵官鲁拉开了半里地的距离。因为过了六年么?带兵官鲁的眸子里装满忧伤。有这个原因。还有其他原因?带兵官鲁顾不得深陷在泥潭里的灵魂。他那条被欲望褪下的裤摆宽大的裤子还没来得及拉来系上。他站了起来,本能地伸出了双手。嘉朵公主与带兵官鲁拉开了一里地的距离,点了点头。我抱不住你了。带兵官鲁说,不是不想抱住你。主要是手太短了。该死的手!下辈子让你的手长长点吧!嘉朵公主与带兵官鲁拉开了两里地。她迷人的身姿与漂亮的脸蛋渐渐模糊。她饱满的胸脯也在拉开的距离里一步步缩小。她越来越像一个幻影。她的表情越来越虚幻。她在空中飘了起来。嘉朵公主越飘越远。她像一朵美丽的云彩,渐渐地,一步步地,一脸难过地挂在遥远的天边去了。她让一阵不明就里的风给带兵官鲁带来了最后一个拥抱。带兵官!特桦看了看带兵官鲁,喊了一声。哎。带兵官鲁回答。你的手把住自己的生殖器正在发呆!那是我在撒尿!撒尿?是的。不许撒尿么?撒尿不需要那么投入。带兵官鲁站在山路右边的一块小石包上撒尿。他的尿撒得气势恢宏。他把住自己的生殖器一边撒尿一边遐思。他的遐思让自己忘记了身后站着的狄查莫勇士们。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问。因为风。有一个声音远远地回答。什么风?天风。是不是嘉朵公主有了麻烦?他再一次问。不会。回答的声音十分干脆。万一有呢?那就是说明一切皆会有麻烦。特桦摸了摸自己尖长的鼻子,然后让深陷眼眶背后的眼珠子在自己的世界里飘飘荡荡。他的飘飘荡荡让智慧如海的带兵官鲁找不到自己的所思所想。找不到自己的所思所想是对的。带兵官鲁说。因为只要是所思所想其实都在变化。特桦说。穆诺吉吉肯定了特桦的话。带兵官鲁撒完了尿,从山路右边的小石包上回来。他站在穆诺吉吉面前用双手捧住穆诺吉吉的面孔。是不是要走到某个村庄了?带兵官鲁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是的,带兵官。特桦点了点头。有危险吗?应该有。伊狄的两只眼睛瞎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心没有瞎。他的心比没有眼瞎的人更明亮。尕日还是跟在伊狄后面。他的身材还是那么苗条,一双闪亮的眼睛背后还是隐藏着千百年来找不到答案的奥妙经文与突兀神意。他漂亮的上嘴唇上上翘的小胡子抖动了三下,说,你一个瞎了眼的。你是阿洱弥几!带兵官鲁爬上穆诺吉吉。他结实的屁股在穆诺吉吉上面左腾右挪了几下。他在找最舒服的坐姿。尕日显得有些忧伤。他不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句漫无边际的关于人生哲理的话正好佐证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就是充当生命与梦的挑拨离间者。你不用忧伤!科赫罗说。为什么?尕日转过身看科赫罗。看看,我没有了一只手,但还是快乐。科赫罗把失去了手掌的左手举了举。他的嘴上说“还是快乐”,脸上却翻动着曲曲折折的忧伤。一个声音从前面三丈处蹦蹦跳跳地来到山路中间:站住!站住?站住!带兵官鲁和狄查莫勇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只听到声音在蹦来跳去,却没看到什么人。为什么站住?带兵官鲁问。不为什么。那个声音回答。不站住呢?会后悔的。后悔?是的,后悔。声音在山路中间蹦跳九下,然后累了。你要消失在自己的蹦跳里了。科赫罗说。呱呱——声音慢慢远去。声音给若隐若现的山路和山路上走着的狄查莫勇士们留下了两声暗沟里的“呱呱”。原来是恩人。带兵官鲁坐在穆诺吉吉上回头笑了笑。他所说的恩人,指的是“呱呱”。他把“呱呱”当作了癞蛤蟆。传说,人类因为受到智慧的癞蛤蟆的帮助,才保留了自身的语言表达能力。站住!声音又远远传来。你不是消失了吗?你才消失了哩!山路前面的树丛中间,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壮汉。他手持一柄短剑。他一边挥舞着短剑,一边冷森森地呵斥带兵官鲁和狄查莫勇士们。还以为你是先前那只癞蛤蟆。带兵官鲁说。你才是癞蛤蟆。壮汉一脸怒气。他的名字叫旗雅。他是大首领平的带兵官。他穿着一身犀牛皮做成的淡蓝色的武士铠甲威风凛凛地来到带兵官鲁和狄查莫勇士们的面前。他狭长的左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黑斑。他的黑斑在自己的左脸上涌动。我不是说你!带兵官鲁解释。不是说我?旗雅反问。是的。那你说谁?一个“呱呱”的声音。那是癞蛤蟆。对!就是癞蛤蟆。带兵官鲁坐在穆诺吉吉上与旗雅对话。他并不想得罪旗雅。他想给旗雅解释“呱呱”的事情。他与旗雅解释了一袋烟的工夫,到头来越解释越不通。你们都是厉害人物。旗雅说。他来到带兵官鲁前面三丈处。他手中的短剑控制不住地抖动。你的剑在抖。带兵官鲁说。它见了强敌都会抖。我们无仇。不需要有仇。大首领平没教过你做人得先讲道理?带兵官鲁不解地问。教过。旗雅回答。他怎么教的?遇上比自己强的要先讲道理。大首领平真是可爱。为什么可爱?因为不对弱的讲道理。带兵官鲁看了看旗雅狭长的左脸上波动来波动去的黑斑,在自己的心底里暗暗取笑。旗雅作为大首领平的带兵官,其实有点高估了自己的武艺。他手中的短剑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了。他的短剑席卷着山路两边的沙石,用一种消失很久的声音唱了一首关于神的古歌。你也是神吧?带兵官鲁说。差不多。旗雅的短剑飞了出去。带兵官鲁和狄查莫勇士们看见短剑在自己的头顶飞来飞去,像一首爱恨交织的歌。他们亮出了手中的武器。你没有武器?旗雅的眼睛一直盯着带兵官鲁。有。带兵官鲁亮出了手掌。为什么不亮出来?已经亮出来了!只听“砰”的一声,一束白光从带兵官鲁的手中飞出。白光与短剑在空中撕咬。你这是什么武器?旗雅微微惊讶地问。种植在心中的。是爱么?有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呢?在苦闷与狼狈间执着,在黑暗与误解中麻利,在时隐时现中坚忍,在一丝光亮里不折不挠,在漫漫征途中永不言弃……很多很多。带兵官鲁扳着指头一样样数。看来你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武器!旗雅说。带兵官鲁清瘦的脸孔上一朵刚硬的云彩在飞。他并不想杀害大首领平的带兵官旗雅。他不想一路仇人林立。怕死就不是带兵官了。旗雅看了看带兵官鲁,然后道。你非要看?不看的话死了也不瞑目。旗雅说的是真话。他不相信带兵官鲁的手中还会出现其他的武器。主要是自信?对!旗雅刚说了“对”,一束白光就快速有力地插进了他的胸膛。叮当!天空中,旗雅会唱神人古歌的那柄短剑被白光击落。它像一只受伤的山鹰,从山谷中间的丛林向岩石飞去。它最后留给了这个世界一声绝望的“叮当”。轰隆!旗雅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树般倒了下来。我还是不信。旗雅的声音渐行渐远。已不用信了。也许吧!旗雅的眼睛、耳朵、鼻孔、嘴巴等部位上鲜血如山泉般汩汩流淌。他怨恨地看了带兵官鲁一眼,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天边,黄昏的影子正慌慌张张地赶来。带兵官鲁和狄查莫勇士们行走在大首领平的领地上。他们的内心深处翻腾着一股无以言表的恐惧。大首领平的领地叫穆拉域。穆拉域以穆拉山为中心,地势舒缓,地域辽阔,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穆拉山下有一条无声无息的大河,一年四季静悄悄。穆拉域的山民们叫这条大河为眠河。眠河不眠。眠河时常卷走想涉河而过的穆拉域山民。前面是眠河?带兵官鲁问。是的。科赫罗回答。要不要念《涉河经》?特桦建议。不念!冬天来了,眠河两岸枝叶茂密的杂木林正五彩缤纷。冷飕飕的寒风在眠河两岸走走停停。带兵官鲁和狄查莫勇士们的身后,有一个灵魂瞪着埋怨与不解的眼睛一路跟着。我有点怕。尕日说。怕什么?带兵官鲁问。也不怕什么。尕日上翘的小胡子黯然神伤。他的小胡子没有抖动。他正好佐证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就是充当生命与梦的挑拨离间者的关于人生哲理的话越来越少,一双闪亮的眼睛背后隐藏的千百年来找不到答案的奥妙经文与突兀神意也正在慢慢淡去。非过河不可?他问。是的,沙加拉太太与潘卡大首领在河那边。科赫罗回答。他暴突的双眼里泄气的影子在上蹿下跳。他百十斤重的大刀有气无力地置放在战马的背上。我还是你的左手。科赫罗看了看带兵官鲁。这个当然。带兵官鲁的心在寒风中一阵阵发颤。他对狄查莫的思念日渐加重。他看着无声无息的眠河,突然发现自己的灵魂正在失去方向。他手中那些所谓看不见的武器也正在停止呼吸。回来吧,带兵官鲁!伟扎大首领站在眠河对岸一棵高高挺立的杨树上。六年了,他已变得白发苍苍。他瘦弱的身子差不多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他站在杨树尖上,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衣服。他的整个身子看起来有点像一只受了伤的花喜鹊。不是不回来。带兵官鲁显得很无奈。无法回来么?白发苍苍的伟扎大首领问。带兵官鲁点了点头。他在异地他乡征战了六年。他没有救出沙加拉太太。他没有杀死抢走沙加拉太太的潘卡大首领。他带去的九百九十九位狄查莫勇士只剩了二十六人。他在征战中被征战。他在失落中被失落。他越来越无颜面对伟扎大首领和狄查莫的父老乡亲。他说话时,音符里夹杂了斑斑点点的泪痕。他的目光从无声无息的眠河飘到伟扎大首领身边。他的目光散发出冰雪的冷光。狄查莫周边的野狼越来越多。伟扎大首领说。野牛也多?带兵官鲁问。是的。伟扎大首领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全身在微微战抖。他的灵魂似乎伤痕累累。嘉朵公主还好吗?带兵官鲁想起嘉朵公主。不怎么好!伟扎大首领气色黯淡。他在杨树尖上摇来晃去。他摇着,消失了。眠河不眠。尕日一直看着眠河。我来先试试“不眠”。他说。他来到带兵官鲁的身后。他的目光无比坚定。他上翘的小胡子静悄悄。他在眠河不眠的波涛中看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属。他看着自己的灵魂,唱了一首关于人类起源的歌。带兵官鲁,快看,美女!特桦喊道。眠河对岸有一块光生亮丽的石包,呈洁白色,石面平坦、细滑、干净。石面上坐着一位十八九岁的美丽女子。她的身姿迷人。她的两只眼睛发射出一把把爱情的刀。她漫不经心地扭动可人的腰肢。她的右手攥着一把小巧的木梳,左手在乌黑的头发上轻轻地来回抚摸。她一边对着眠河梳妆打扮,一边悄悄地回望眠河这边的带兵官鲁和狄查莫勇士们。你要小心。带兵官鲁说。我会的,带兵官鲁。尕日从战马上下来。他把自己挂在马背上的宝剑取在手中。他走到眠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上。他在石头上静静地站着。他看着河对岸坐在石包上的美丽女子。他的喉结“吱嘎”滚动。他在一阵阵地咽着口水。他在自己的喉结下面念出莫须有的词。他慢慢地踏进眠河。他苗条的身子在微微战抖。不行的话可以回来!带兵官鲁有些担心。我行的,带兵官鲁。他一步步走入眠河中央。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河对岸的美丽女子。他看见美丽女子属于爱情的刀一把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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