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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2 08:3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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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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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

简·爱试读:

译本序

公元1846年,在英国北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一座牧师住宅二楼的窗前,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相貌平常的姑娘。在这座两层石屋的窗外,是一片了无生气的教堂墓地,墓地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长满石楠的荒原。窗前的姑娘正在奋笔疾书,用她的悲苦和怨愤、激情和想象,构建着一个既是内心也是外界、既是微观也是宏观的独特境界,叙述着一个朴实无华、真实感人的故事,塑造着一个生而不幸、历经艰辛、敢于奋力抗争和顽强追求的倔强少女。一年后的1847年10月,姑娘写的这本书问世了。自那也以后,迄今一百五十多年来,社会在发展,生活在变化,价值标准在改变,文学潮流在更迭,审美情趣在转移,批评理论在更新,而夏洛蒂·勃朗特写的这部《简·爱》,却从未受到过冷落,依然在世界各国盛行不衰,始终受到广大读者的热烈喜爱,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的一本不朽之作。它被翻译成几十种文字,出版了几百种版本,发行了超亿册书籍,发表了上千种研究专著和文章,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惊叹的文学现象。很显然,《简·爱》所以能经久盛行不衰,简·爱所以能一直活在人们中间,无疑有它的独到之处,必然有她的魅力所在。《简·爱》是夏洛蒂的成名作,也是她的代表作。它通过一个孤女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不安于现状、不甘受辱、自尊自爱,自立自强、敢于抗争、敢于追求的女性形象。它反映了一个平凡心灵的坦诚倾诉、呼号和责难,一个小人物对成为一个大人物的渴望、追求和憧憬。在今天看来,这样一个故事,这样一个主人公,也许并无太多新颖独特之处。可是,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社会上贵族富豪踌躇满志,神甫教士“神恩”浩荡,等级森严,习俗累累,金钱第一,男权至上,文学作品中则绅士淑女济济一堂,欢宴舞会连篇累牍。突然间,在那众多美丽英俊的男女主人公中,钻出了一个无财无貌的小女人,观念新颖独特,个性坚毅倔强,居然还敢批评宗教事业,嘲笑社会风习,藐视地位财富,主张男女平等,而且感情真挚,直率坦诚。难怪《简·爱》一问世,社会上就引起轰动,文学界就争相评论。赞许者大呼“独特”“新颖”“真实”“感人”,诋毁者大骂“低级”“粗俗”“反基督教”。

然而,一百五十多年来,《简·爱》之所以能经久盛行不衰,简·爱之所以能一直活在人们中间,也许还在于这本书的主旨是告诉人们:一个小人物,依靠自己的正直品德和聪明才智,只要坚韧不拔地艰苦奋斗,勇往直前,是有可能冲破重重险阻,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而且简·爱这个小人物真实可信,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她有凡人的优点,也有凡人的缺点。书中写的也不是什么重大题材,只是个人的生活、工作、爱情、婚姻、家庭之类的凡人琐事,诉说的也只是个人的喜怒哀乐和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但是这种凡人的真情实感,最能引起永远是占最大多数的琐事缠身的凡人的共鸣。何况,凡人的日常生活和心态,本身就是人性最基本的层次,从中完全可以发掘和升华成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命题。《简·爱》真实地再现了小人物简·爱三十年的坎坷遭遇和勇敢追求,细腻地叙述了女主人公艰难的生存状态和复杂的心理活动,反对对人性的压抑和摧残,赞扬了妇女独立自主、自尊自强的精神,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作品还充分表现了作者的主观思想,抒发了个人热烈的感情,在情节的构建、人物的刻画、心理的揭示和景物的描绘方面,都有着极为丰富的想象力。正是这种浪漫主义的艺术技巧和现实主义的题旨手法的交融和结合,使本书更加生动感人,更能引起人们的共鸣和联想。

夏洛蒂是第一个用小说披露个人情怀的小说家。《简·爱》虽然有着曲折感人的情节,但更侧重于写女主人公丰富复杂的心路历程,再现她的精神世界。作者在书中所用的内心独白、心理分析、自我解剖、内心交谈,直至超现实的梦幻预兆、心灵感应等潜意识活动,都在于展示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灵魂轨迹、心灵矛盾和内心冲突。《简·爱》着重描写的虽然是女主人公内心世界的追求,但作者采用的这种展示内心和展示处境相结合的自述形式,使我们同时看到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和她置身的现实世界。我们从人物的内心世界里,能清楚地看到现实世界的影子,从现实世界的描绘里,也能看到它在人物内心引起的反响。而且心理、言行交替,现实、想象并用。这就大大地增加了人物的立体感和真实感,加强了作品的深度和广度,使作品有了更大的生活容量、心理容量、审美容量和思想容量。宋兆霖1994年秋于浙江大学求是村

主要人物表

简·爱

小说女主人公。自幼父母双亡,性格坚忍。长大后成为罗切斯特家的家庭教师,并最终与之结婚。

爱德华·罗切斯特

小说男主人公。桑菲尔德庄园的主人,婚姻极其不幸,后因救疯妻致残,但终娶简·爱为妻。

玛利亚·谭波儿

洛伍德学校的学监,待人接物公正平和,对简·爱很好。后嫁给一位牧师而离开洛伍德学校。

海伦·彭斯

简·爱在洛伍德学校的同学,逆来顺受的性格使她夭折。

勃洛克赫斯特牧师

洛伍德学校的承办人,主张“惩罚肉体以拯救灵魂”。他的一系列抑制人性的非人道做法曾引起简·爱的极大反感。

里德太太

简·爱的舅妈。因其丈夫的嘱托抚养简·爱,但她及她的孩子们对简·爱并不好。

费尔法克斯太太

桑菲尔德庄园管家。

阿黛尔

被罗切斯特抚养的女孩儿,简·爱的学生。

圣约翰·里弗斯

简·爱的表哥,牧师,向简·爱求婚未果,遂一人去印度传教。

黛安娜、玛丽

简·爱的两个表姐,圣约翰的两个妹妹,待人和善。

第一章 盖茨海德府

那天,再出去散步是不可能了。没错,早上我们还在光秃秃的灌木林中漫步了一个小时,可是打从吃午饭起,就刮起了冬日凛冽的寒风,随之而来的是阴沉的乌云和透骨的冷雨,这一来,自然也就没法再到户外去活动了。

这倒让我高兴,我一向不喜欢远出散步,尤其是在寒冷的下午。我觉得,在阴冷的黄昏时分回家实在可怕,手指脚趾冻僵了不说,还要挨保姆贝茜的责骂,弄得心里挺不痛快的。再说,自己觉得身体又比里德家的伊丽莎、约翰和乔治安娜都纤弱,也感到低人一等。

我刚才提到的伊丽莎、约翰和乔治安娜,这时都在客厅里,正团团围在他们的妈妈身边。我嘛,她是不让我和他们这样聚在一起的。

客厅隔壁是一间小小的早餐室。我溜进那间屋子。那儿有个书架。我很快就找了一本书,爬上窗座,缩起双脚,盘腿坐着,把波纹厚呢的红窗帘拉得差不多合拢,于是我就像被供奉在这神龛似的双倍隐蔽的地方。“嘿!忧郁小姐!”约翰·里德的声音在叫唤。接着他突然停下不作声了,显然发现房间里没有人。“见鬼,她上哪儿去了?”他接着说,“丽茜!乔琪(他在叫他的姐妹)!琼不在这儿。告诉妈妈,她跑到外面雨地里去了——这个坏东西!”“幸亏我拉上了窗帘。”我心里想,同时急切地希望他不会发现我藏身的地方。可是伊丽莎刚往门里一探头,就马上说道:“她在窗座上呢。准是的,杰克。”

我赶紧跑了出来,我一想到会让这个杰克给硬拖出来就吓得发抖。“你有什么事吗?”我局促不安地问道。“应该说‘你有什么事吗,里德少爷?’”这就是他的回答。“我要你过来。”说着他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做了个手势,示意要我过去站在他面前。

约翰·里德是个十四岁的学生,比我大四岁,我才十岁。

我已经对约翰顺从惯了,于是便走到他椅子的跟前。约翰突然狠狠地给了我一拳。我一个踉跄,从他椅子跟前倒退了一两步才站稳身子。“你躲在窗帘后面干什么?”他问。“我在看书。”“把书拿来。”

我回到窗口,把书拿了过来。“你没资格动我们家的书。我妈说了,你是个靠别人养活的人。你没钱,你爸一分钱也没给你留下。你该去讨饭。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你竟敢乱翻我的书架。这些书全是我的。滚!站到门口去,别挨着镜子和窗子。”

我照着做了,起初还不明白他这是什么用意,可是当我一看到他举起那本书,掂了掂,站起身来,看样子要朝我扔过来时,我惊叫一声,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但已经来不及了,书扔了过来,打在我的身上,我跌倒在地,头撞在门上磕破了,磕破的地方淌出了血,疼得厉害。这时,我的恐惧已经超过了极限,另一种心理紧接着占了上风。“你这个狠毒的坏孩子!”我说,“你简直像个杀人犯……你是个管奴隶的监工……你像那班罗马暴君!”“什么!什么!”他嚷了起来,“你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伊丽莎,乔治安娜,你们听见没有?我还能不去告诉妈妈?不过我先要……”

他朝我直扑过来。我感到他揪住了我的头发,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已经在跟一个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肉搏了。我看他真是个暴君,杀人犯。我觉出有几滴血从我头上一直顺着脖子流下。这些感觉一时压倒了我的恐惧,我发疯似的和他对打起来。我的双手究竟干了些什么,我自己也不大清楚,只听到他骂我:“耗子!耗子!”还大声地吼叫着。帮手就在他身旁,伊丽莎和乔治安娜急忙跑去叫已经上楼的里德太太,这会儿她已赶到现场,后面还跟着贝茜和使女阿博特。我们被拉开了。只听得她们在说:“哎呀!哎呀!这样撒泼,竟敢打起约翰少爷来了!”“谁见过这样的坏脾气!”

里德太太又补了一句:“把她拖到红房子里去关起来。”立刻就有四只手抓住了我,把我拖上楼去。

第二章 红房子

我一路反抗着,这在我是从来没有过的,可是这么一来,大大增加了贝茜和阿博特小姐对我的恶感。我意识到,一时的反抗已难免会使我遭受种种别出心裁的惩罚,因此,我像所有反抗的奴隶一样,在绝望中决定豁出去了。“真不害臊!真不害臊!”使女嚷嚷道,“多吓人的举动啊,爱小姐,居然动手打一位年轻绅士,打起你恩人的儿子,你的小主人来了!”“主人!他怎么是我的主人?难道我是仆人?”“不,你还比不上仆人哩!你白吃白住不干活儿,光靠别人来养活。得啦,坐下,好好想想你那臭脾气。”

这时,她们已把我拖进里德太太指定的那个房间,把我按在一张凳子上。“你得放明白点儿,小姐,你受着里德太太的恩惠,是她在养活你;她要是把你撵出去,你就只好进贫民院了。”

里德先生去世已经九年,他就是在这间卧室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他的灵堂也设在这儿,殡仪馆的人就是从这儿抬走他的棺材的,从那天起,这房子就有了一种哀伤的神圣感,使得人不常到这儿来了。

因为挨了打,又曾跌倒在地,我的头仍非常疼痛,伤口还在流血。约翰粗暴地打了我,没有人责备他,而我为了让他以后不再干出这种没有理性的暴行,却受到了众人的责难。“不公平!——不公平啊!”我的理智告诉我说。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据说,要是有人违背了死去的人的遗愿,死去的人在坟墓里也不会安宁,他们会重返人间,惩罚违背誓言的人,为受到虐待的人报仇。我想,里德先生的灵魂一定在为他外甥女受到虐待而恼火,说不定会离开他的住处——不管是在教堂的墓穴里,还是在不可知的阴曹地府——来到这屋子里,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心怦怦直跳,脑袋发热,耳朵里充满嗡嗡声。这时仿佛有什么东西靠近我的身旁,我感到压抑,感到透不过气来,我再也受不了啦。我起身冲到门边,不顾一切地使劲儿摇动门上的锁。“哦,舅妈,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受不了啦——用别的办法惩罚我吧!这会要了我的命的,要是……”“闭嘴!你这样胡闹真让人讨厌!”毫无疑问,她心里也准是这么想的。在她眼里,我是个早熟的演员,她真的把我看成是个满腔恶意、心灵卑鄙、阴险狡诈的角色了。

这时我伤心到了极点,痛哭不止,里德太太见了很不耐烦,待贝茜和阿博特一走,就二话没说,猛地把我往屋里一推,锁上了门,不再跟我多费口舌。我听到她匆匆地离去了。她走后不久,我想我大概就昏过去了,这场风波以我的失去知觉而告终。

第三章 病中

接着,我记得,我感到自己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只见眼前亮着一片红光,红光中画有一道道又粗又浓的黑杠。我还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仿佛被疾风或激流掩盖住似的。激动,不安,还有压倒一切的恐惧感,弄得我神志恍惚。

又过了五分钟,迷糊昏乱的阴云消散了。我非常清楚地觉出,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那片红光是儿童室里的炉火。这时已是晚上,桌上点着一支蜡烛,贝茜端着脸盆站在床脚边,还有一位先生坐在我枕头旁的椅子上,正俯身朝我望着。

当我知道屋子里有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不是盖茨海德府的人,和里德太太也没有任何关系,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宽慰,深信自己会受到保护,安全有了保障。我转眼不再去看贝茜(虽说相比之下,她的在场远不如别人——如阿博特——那样让我讨厌),开始仔细打量起那位先生的脸来。我认出了他,他是劳埃德先生,是个药剂师。遇到仆人生病时,里德太太有时候请他来过。她自己和孩子们生病的话,她就请一位医生。“瞧,我是谁?”他问道。

我说出了他的名字,同时向他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手,笑着说:“我们用不着多久就会好的。”随后,他扶我躺下,并吩咐贝茜,要她多加小心,夜里别让我受到惊扰。他还交代了几句,还说明天再来,然后就走了。

这天上午,劳埃德先生又来了。“怎么,已经起来了!”他一进儿童室就说,“哦,保姆,她怎么样?”

贝茜回答说我很好。“那她应该显得快活些。到这儿来,简小姐。你叫简,对吗?”“是的,先生,我叫简·爱。”“哦,你在哭,简·爱小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吗?是哪儿疼?”“我给关在一间有鬼的屋子里了,一直关到天黑。”

我看到劳埃德先生一面微笑,一面皱了皱眉头:“有鬼!咳,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你怕鬼?”“我怕里德先生的鬼魂,他就是死在那间屋子里的,还在那里停过灵。不管是贝茜还是别的什么人,晚上只要能不去那儿总是不去的。可是他们把我一个人关在那间屋子里,连支蜡烛也不点,真是狠心——太狠心了,这件事,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愿意进学校吗?”“我当然愿意进学校。”我细想了一番后,说出了这样的结论。“嗯,好吧。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劳埃德先生说着站起身来。“这孩子是该换换空气和环境了,”他又自言自语地补充说,“神经不怎么好啊。”

这时贝茜回来了,同时还传来了马车沿石子路驶近的辚辚声。“是你家太太吧,保姆?”劳埃德先生问道,“我想在走之前跟她谈一谈。”

贝茜请他去早餐间,说着就带他出去了。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我猜这位药剂师在随后跟里德太太的谈话中,准是大胆地提出了送我去学校的建议,这一建议无疑马上就被接受了。因为有一天晚上,阿博特和贝茜一起在儿童室里做针线活儿时,谈起了这件事。

就在这一次,我从阿博特小姐对贝茜说的话中,第一次知道我父亲是个穷牧师,我母亲不顾亲友们的反对,和他结了婚,亲友们都认为这桩婚事有失她的身份。我外祖父对她的违忤行为大为恼怒,和她断绝了关系,一分钱遗产也没有留给她。我母亲跟我父亲结婚一年以后,父亲担任副牧师的那个大工业城市流行斑疹伤寒,我父亲在访问穷人时染上了这种病,我母亲也从他那儿受到了传染,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人都相继去世了。

贝茜听了这番话,叹了口气,说道:“阿博特,苦命的简小姐也真够可怜的啊。”“是啊,”阿博特回答说,“要是她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那她的孤苦伶仃也能让人同情,可她偏偏是这么一个鬼丫头,实在没法让人喜欢。”

第四章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

自从跟劳埃德先生做了交谈,以及听了前面说的贝茜和阿博特的议论后,我有了足够的信心,可以指望我的生活现转机。一场变化似乎近在眼前——我默默地盼望着,等待着。可是它却迟迟不来。几天过去了,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是我朝思暮想的事却谁也没有再提起。

伊丽莎和乔治安娜显然是奉命行事,尽可能少跟我说话。约翰一看到我就伸舌头鼓腮帮装鬼脸,有一次还想要教训我,由于以前那种惹得我坏脾气大发的暴怒和拼死反抗的心情又激励了我,我立刻转身和他针锋相对,他一看觉得还是罢手为妙,便逃到他妈妈的身边。我听见他哭哭啼啼地在诉说,“那个可恶的简·爱”怎样像只疯猫似的朝他扑上去,但他却被厉声喝住了。“别跟我说起她,约翰。我对你说过,叫你不要走近她,她不值得去理睬。我不愿意看到你和你的姐妹跟她来往。”

听到这里,我从楼梯栏杆上扑出身子,不假思索地猛地大声嚷道:“他们才不配跟我来往哩。”

里德太太是个相当胖的女人,可是她一听到这样无法无天的奇怪宣告,马上利索地奔上楼来,像一阵旋风似的把我拖进儿童室,一下把我按倒在我的小床床沿上,厉声恫吓我说,看我这一天还敢不敢从床上爬起来,敢不敢再说一个字。“要是里德舅舅还活着,他会跟你怎么说呢?”我几乎是无意间这么问道。我说的几乎是无意间,是因为我的舌头似乎没有得到我的意志同意,就吐出了这句话,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出来的。“什么?”里德太太小声说,她那平时冷漠镇静的灰眼睛,被一种近于恐惧的神情弄得惶然不安了。她放开抓住我胳臂的手,两眼朝我直瞪着,仿佛弄不清我究竟是个孩子还是魔鬼似的。这一下我可没有退路了。“我里德舅舅就在天上,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他全能看见,我爸我妈他们也看得见。他们知道你怎样把我整天关着,还巴不得我死掉。”

里德太太很快就回过神来,她抓住我死命摇晃着,左右开弓狠打我的耳光,然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一月十五那天,上午九点光景,贝茜奔上楼梯来到儿童室,吩咐我马上下楼去,有人在早餐室里等着我。“会有谁找我呢?”我一边暗自纳闷儿,一边用双手去拧那很紧的门把手,拧了几次都没能拧开。“除了里德舅妈外,我还会在屋子里见到谁呢?——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门把手转动了一下,门开了。我走进门去,恭恭敬敬行了个屈膝礼,抬头一看,只见——一根黑柱子!至少,猛一看,那个穿一身黑衣服,直挺挺地站在炉前地毯上的笔直的细长个子,确实给我这样的感觉。而顶端那张冷酷的脸,就像是一个雕成的面具,当作柱头安在那柱子上。

里德太太还是坐在壁炉旁她常坐的那个位子上。她招手要我走上前去,我照着做了。她用下面这句话把我介绍给那个石像似的陌生人:“这就是我向你提出申请的小姑娘。”

他朝我站着的地方慢慢转过头来,两只爱好探究的灰眼睛在一对浓眉下闪着光芒,他打量了我一番后,用低沉的嗓音严肃地说道:“她个子这么小,多大了?”“十岁。”“有这么大吗?”他的答话中流露出怀疑,说着又继续打量了我几分钟,然后问我说:“你叫什么,小姑娘?”“简·爱,先生。”“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我想我在三个星期前给你的信中已经说过,这个小女孩的性情脾气,和我希望的不大一样。要是你肯把她收进洛伍德学校,让那些学监和教师对她严加看管,特别是提防她爱骗人这一最坏的缺点,我会很高兴的。”“没问题,没问题,太太,那我这就告辞了。我要过一两个星期才能回勃洛克赫斯特府,因为我那位当副主教的好朋友绝不会放我早走的。我会给谭波儿小姐去个信,让她知道又有一个女孩要送去,这样收她进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再见。”

现在只剩下里德太太和我两个人。我们沉默了几分钟。“出去,回儿童室去。”她命令说。准是我的目光或者别的什么冒犯了她。她虽然竭力克制,但口气还是极为恼怒。我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可我又走了回来。我穿过整个房间,走到窗口,一直走到她的跟前。

我一定要说。我一直遭到无情的虐待,我要反击。可是怎么反击呢?我有什么力量向我的仇敌反击呢?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这样几句直截了当的话来:“我不会骗人。我要是会骗人,就会说我爱你了,可是我要说,我不爱你。除了约翰·里德,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你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她问道,说话的口气,不像平常对待一个孩子,倒像是对待一个成年的仇人。“我很高兴,你幸好不是我的亲人。我这一辈子绝不会再叫你一声舅妈,我长大后也绝不会来看你。要是有人问我喜不喜欢你,问我你待我怎么样,我就说,我一想起你就觉得恶心,你待我残酷到极点。”“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简·爱?”“我怎么敢,里德太太?我怎么敢?因为这是事实。别人都以为你是个好女人,其实你坏透了,心肠毒得很。你才骗人哩!”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我心里就开始感到越来越舒畅,越来越欢腾,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和胜利感,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终于挣扎着进入了一个梦想不到的自由境界。“你跟勃洛克赫斯特先生说我脾气坏、爱骗人,我要让洛伍德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干了些什么。”“可是你性子暴躁,简,这你总得承认。好了,现在回儿童室去吧。”“还是马上送我进学校吧,里德太太,我讨厌住在这儿。”“我是得早点儿送她进学校了。”里德太太低声咕哝说,收起手里的活儿,突然走出屋去。

第五章 来到洛伍德

1月19日早晨,时钟刚敲五点,贝茜就举着一支蜡烛走进我的小房间。她发现我已经起床,而且衣服都快穿好了。就在这一天,我要乘坐早上六点经过大院门口的马车,离开盖茨海德府。只有贝茜一个人起来,她帮我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她自己也裹上一条披巾,就和我一起离开儿童室。经过里德太太卧室时,她问道:“你要进去跟太太道个别吗?”“不了,贝茜。昨天晚上你下楼吃晚饭时,她到我床前来过,要我早上不用去惊醒她,也不用去惊醒我表哥表姐了。她还要我记住,她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要我对别人也这么说,还要我感激她。”“再见了,盖茨海德!”我们穿过大厅从前门出去时,我大声说了一句。

马车到了,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千万要照顾好她啊!”管车人把我抱上车时,贝茜大声喊着。“行,行!”管车人回答说。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有人喊了一声“好啦”,我们就出发了。

一路上的情况,我已记得不多了,只知道那一天在我看来长得出奇,我们像是走了好几百里的路。

下午天气变得潮湿,有点儿雾蒙蒙的。暮色渐浓时,我们驶进了一个黑压压满是树木的山谷,当夜色笼罩住这周围的景色后很久,我听到狂风在树林间呼啸。

在这种声音的催眠下,我终于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车子突然停下,把我惊醒了。车门开了,一个仆人模样的女人站在车门边。我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的脸容和衣着。“车上有个叫简·爱的小姑娘吗?”她问道。我应了声“有”,接着就被抱下了马车,我的箱子也给递了下来,然后马车又立刻上路了。

我隐约分辨出我面前有一堵墙,墙上有扇门开着。我跟着我的新向导,走进门内。我们一进去,她就随手关上门,上好锁。现在能看清了,这儿有一幢或者几幢房子——因为房子铺展得很远——房子有很多窗子,有的窗子里还有灯光。我们走上一条宽宽的石子路,溅着水往前走。走进一扇门后,那女仆又领着我经过一条走廊,最后走进一间生着火的房里,她让我一个人待在那儿。

我站在那儿,在火上烤了烤我冻麻的手指,然后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是一间客厅,没有盖茨海德府的客厅那么宽敞,也没有那么富丽堂皇,但也够舒适的了。我正在为搞清墙上一幅画的内容而大伤脑筋,有个人举着一支蜡烛走了进来。后面还紧跟着另外一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位高个儿女士,黑头发,黑眼睛,有个苍白宽阔的前额。她的半个身子都裹在一条大披巾里,面容严肃,举止端庄。“这孩子太小,不该让她一个人来。”说着她把蜡烛放到桌子上。她仔细端详了我一两分钟,又接着说:“最好还是马上让她上床睡觉,她看来累坏了。”“你累吗?”她把手放在我肩上,问道。“有一点儿,小姐。”“也饿了吧?准是的。睡觉前先让她吃点儿饭,米勒小姐。你这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进学校吗,我的小姑娘?”

我告诉她我没有父母。她问我他们去世已有多久,又问我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会不会读书写字,会不会做点针线活儿。然后她用食指轻轻摸摸我的脸颊说,她希望我做个好孩子,便打发我跟米勒小姐走了。

我们来到一间又宽又长的屋子里。屋子两头各摆着两张很大的木板桌子,每张桌子上都点着一对蜡烛。一群年龄不等的姑娘,从九岁、十岁到二十岁的都有,坐在桌子周围的凳子上。

米勒小姐示意叫我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凳子上,然后走到这间长屋子的上首,喊道:“各班班长,去把晚饭托盘端来!”

那几个高个儿姑娘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每人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放着一份份分好的饭食,只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每个盘子的中央还放着一壶水和一个大杯子。一份份食物挨个儿递了过去。杯子是公用的,谁想喝就喝。轮到我的时候,我喝了几口水,因为我正感到口渴,但没有去动那食物,兴奋和疲劳弄得我什么也吃不下。不过,现在我看清了,那是一张薄薄的燕麦饼,给分成了许多块。

吃完饭,米勒小姐念了祈祷文,各班的姑娘便两人一排地排队上楼了。这会儿我已疲乏不堪,连卧室是个什么样子也没留心去看,只知道和教室差不多,也很长。

那一夜过得很快,我太疲倦了,连梦都没有做。我只醒过来一次,耳边只听得狂风怒号,下着倾盆大雨,而且还觉出米勒小姐已经在我旁边睡下。待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正响着响亮的钟声。姑娘们都已起来,正在穿衣服。天还没有破晓,屋子里点着一两支灯草芯蜡烛。我也只好很不情愿地起了床。天冷得厉害,我打着哆嗦,好不容易才穿好衣服。等到脸盆有空时,去洗了脸。脸盆并不是很快就能等到的,因为六个姑娘合用一只,它就搁在屋子中间的脸盆架上。钟声又响了,大伙便两人一排地排队下楼,走进烛光昏暗的阴冷教室。进去后,米勒小姐念了祈祷文,接着,她大声喊道:“分班!”

一天的功课现在开始了。先是背诵这天的短祷文,接着念了几段经文,然后又慢声念了《圣经》中的几个章节,这样持续了一个小时。做完这些功课,天已大亮。这时,那不知疲倦的钟又敲响了第四遍。各个班又排好队,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吃早饭。眼看就要有东西吃,我高兴极了!前一天才吃了那么一丁点儿东西,这会儿我简直饿坏了。

我饿极了,这会儿已经有点儿头晕眼花,也就顾不上滋味如何,便狼吞虎咽地把我那份粥吞下了一两匙。可是当剧烈的饥饿感稍有缓和,我便发觉,我手里端的这盆东西实在令人作呕。烧煳的粥简直跟烂土豆一样难吃,就连饥肠辘辘时,也会给它弄得大倒胃口。

教室里的时钟敲了九下,米勒小姐离开围着她的那圈人,站到教室中央,叫道:“安静!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洛伍德的学监谭波儿小姐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个地球仪。她把第一班的学生都叫到身边,开始给她们上地理课,另外几个班也被其他教师叫去背诵历史、语法等,每堂课的时间都按钟点规定,最后时钟终于敲响了十二下。学监站了起来。“我还有句话要和同学们讲一讲。”她说。

下课时的喧闹声已经开始响起,但她一讲话,大家立刻静了下来。她接着说道:“今天早上的早饭你们吃不下去,现在一定都饿了。我已经吩咐了,给大家供应一份面包加干酪做点心。”

教师们都用一种惊异的神情望着她。“这件事情由我负责。”她又补充了一句,口气像是向她们解释,说罢就走出了教室。

学校大门的上面有一块石匾,上面刻有这样的文字:

洛伍德义塾——这一部分于公元××××年由本郡勃洛克赫斯特府内奥米·勃洛克赫斯特重建。“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十六节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段文字,总觉得它有某种含义,但是我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我正在揣摩“义塾”这两个字的意思,就在这时,紧靠背后响起一声咳嗽,我不由得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姑娘坐在附近的石凳上,正在埋头看书,看得似乎出了神。我冒昧地打扰了她:“你能不能告诉我,门上面那块石匾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洛伍德义塾?”“这是所半慈善性质的学校,你,我,所有其他人,都是慈善学校的孩子。我想,你是个孤儿吧。是不是你爸或者你妈去世了?”“在我还不记事时他们就都去世了。”“是啊,这儿的姑娘不是失去爸或妈,就是父母双亡,所以这儿叫义塾,是养育孤儿的。”“内奥米·勃洛克赫斯特是谁呢?”“就是石匾说的,是建造这部分新房子的那位女士,这儿的一切都由她儿子监督和管理。”“为什么?”“因为他是这个机构的司库和总监。”

就在这时候,召集吃饭的钟声响了,大家重又回到屋子里。

吃过饭,我们立即来到教室里,重新开始上课,一直上到五点钟。

下午五点过后不久,我们又吃了一餐,是一小杯咖啡和半片黑面包。我狼吞虎咽地吃下面包,喝下咖啡,吃得津津有味。可是我真希望能再来这么一份——我还是饿得慌。饭后是半小时的娱乐,接着是学习,然后就是那一杯水和那块燕麦饼,最后是祈祷,上床。这就是我在洛伍德过的第一天。

第六章 海伦·彭斯

第二天仍像前一天那样开始,在灯草芯蜡烛的亮光下起床、穿衣。只是这天早上,我们不得不免去洗脸这个仪式,因为水罐里的水冻住了。

这一天,我给编进第四班,还给我规定了正式的功课和作业。在这之前,我一直只是洛伍德各项活动的一个旁观者,今后,我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名演员了。

一个章节从头到尾念了两遍,然后合上书本,开始对姑娘们进行考问。不管什么大小难题,到了彭斯那儿立刻就迎刃而解了,她好像把整堂课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了,对每一个问题她都能对答如流。我一直指望斯凯契德小姐会对彭斯的用功加以夸奖,可是她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突然嚷了起来:“瞧你这肮脏讨厌的姑娘!今天早上你一定连指甲都没有洗!”

彭斯没有回答。我对她的沉默感到奇怪。“她干吗不解释,”我心里想,“因为水结了冰,她既没法洗指甲,也没法洗脸。”

就在这时,这位女士下了一道命令,命令的内容我没听清,只见彭斯立刻离开教室,走进隔壁放书的一间小里屋,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束一头扎在一起的树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把这个不祥的刑具呈给斯凯契德小姐,然后不等令下,就默默地解开围裙。那位教师立刻用这束树枝朝她颈背上狠狠抽了十几下。彭斯的眼里没有涌出一滴眼泪。她那张若有所思的脸上,却神色如常,没有一点儿变化。“犟脾气的姑娘!”斯凯契德小姐嚷道,“你那邋遢习惯怎么也改不了啦。把笤帚拿走!”

彭斯遵命照办了。当她从藏书室里出来时,我仔细朝她打量着。她正把自己的手绢放回口袋,瘦削的脸颊上还有一丝泪痕在闪闪发光。

那天傍晚时,我看到彭斯正跪在高高的铁丝炉挡旁,借着余烬的微光,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看书,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你姓彭斯,名字叫什么呢?”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问道。“海伦。”“那个老师,斯凯契德小姐,对你这么凶。”“凶?哪儿的话!她是严格。她讨厌的是我的缺点。”“可要是我换了你,我会讨厌她,对她反抗。她要是拿那个鞭子打我,我就从她手里夺过来,当着她的面把它折断。”“你也许不会那么做。可要是你真那么做了,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准会把你从学校开除出去,那就会让你的亲戚非常痛心。宁可忍受一下除自己之外谁都感受不到的痛楚,这总比冒失行事,让所有和你有关的人都受连累好得多。”“可是,在满是人的屋子中间罚站、挨打,终归是丢脸的呀。再说你是这么大的姑娘了,我比你小得多,还受不了呢。”“可是既然你躲不了,那就只好忍着点儿了。命中注定要你忍受的事,你净说受不了,那是软弱和愚蠢的。”

我听了她这番话非常诧异,这套忍耐的学说,我领悟不了,她对惩罚她的人表示的宽容,我更是没法理解和赞同。“谭波儿小姐也像斯凯契德小姐那样对你很凶吗?”

一提到谭波儿小姐的名字,她那严肃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温柔的微笑。“谭波儿小姐非常善良,她不忍心严厉对待任何人,哪怕是学校里表现最差的学生。她看到我的错处,就温和地给我指出,要是我做了点儿值得称赞的事,就大加赞扬。”就在这时,一个班长——是个粗鲁的大姑娘——来到她的跟前,大声嚷道:“海伦·彭斯,你要是不马上去整理好你的抽屉,叠好你的针线活儿,我就去告诉斯凯契德小姐,让她来看看!”

海伦的遐想给驱散了,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既没有回答,也没有耽搁,就照班长说的去做了。

第七章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来访

一天下午,我正手里捧着块石板坐在那儿,绞尽脑汁地在做一道很长的除法算术题,偶尔心不在焉地抬眼望了望窗口,突然瞥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我几乎凭着本能立刻认出了那个瘦长身形。两分钟后,全校上下,包括教师在内,全都肃然起立。我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她们在隆重欢迎谁。这时,有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教室,不一会儿,曾在盖茨海德府的炉边地毯上不祥地瞪着我的那根黑柱子,就已经矗立在同样站了起来的谭波儿小姐的身边。这时,我斜眼偷看了一下这根建筑构件。是的,我没猜错,正是勃洛克赫斯特先生。

他站在谭波儿小姐身旁,正在向她低声耳语。“有一件事让我吃惊,我跟总管结账的时候,发现上两个星期里,竟然给女孩子们吃了两次面包加干酪的点心。这是怎么回事?我查了一下规章,上面没有提到有这样的点心。这是谁新添的章程?是谁批准的?”“这事得由我负责,先生,”谭波儿小姐回答说,“早饭做坏了,学生们没法吃,我不敢让她们一直饿到吃中饭。”“小姐,请允许我占用你一点儿时间。你知道我培养这些女孩子的计划,并不是要让她们养成奢侈娇纵的习惯,而是要她们吃苦、忍耐、克己。即使有什么不合胃口的小事发生,像做坏了一顿饭,一种菜没有烧熟或烧过头了什么的,那也不该用更美味的食品来弥补失去的这点儿享受,这样既娇纵了肉体,也放弃了这所学校的宗旨。应该利用这种事,鼓励学生勇于忍受一时的艰苦,使她们受到精神上的熏陶。唉,小姐,你用面包干酪代替烧煳了的粥,送进这班孩子的嘴里,你确实可以喂饱她们肮脏的躯壳,可是你却没有想到,你让她们的不朽的灵魂挨了饿!”

这时,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正倒背着手站在壁炉跟前,威风凛凛地检阅着全校人员。突然,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仿佛遇上什么刺眼或使他惊恐的东西似的。他转过头去,用比先前更急促的语调说:“谭波儿小姐,谭波儿小姐,那个……那个卷头发的女孩是谁?红头发的,小姐,满……满头头发都卷着的那个?”说着他伸出手杖,指着那个可怕的对象,抬起的手在瑟瑟发抖。“那是朱莉娅·塞弗恩。”谭波儿小姐非常平静地回答说。“朱莉娅·塞弗恩,小姐!她,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为什么还留着卷过的头发?怎么,在一个福音慈善机构里,她竟敢违反这儿的清规戒律,公然迎合世俗潮流,留起这么一头鬈发?”“朱莉娅的头发天生就是鬈的。”谭波儿小姐更加平静地回答说。“天生!是呀,可是我们不能顺着天性。我希望这些女孩都能成为受上帝恩宠的孩子。而且,为什么要留这么多头发?我已经一再叮嘱过,我希望头发梳得平整服帖,简单朴素。谭波儿小姐,那个女孩的长头发要全部剪掉,我明天就派个理发匠来。我看到还有一些女孩的头发也太累赘了——那个高个子女孩,叫她转过身去。叫第一班的全体起立,把脸对着墙。”

他朝这些活圣牌的背面仔细察看了五分来钟,接着宣布了判决词,这句话就像敲响了丧钟:“头顶上的这些发髻全部都得剪掉!”

正说到这儿,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话给打断了。另有三位客人走进了教室,全是女客。她们真该早一点儿来才好,那就可以聆听到他那一篇有关衣着的宏论了,因为她们都穿着丝绒、绸缎、毛皮,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位女客中年轻的两位(十六七岁的年轻漂亮姑娘)头戴当时流行的灰色海狸帽,上面还插着鸵鸟毛,在这华丽雅致的帽檐儿下面,垂着卷得很精致的浓密的浅色鬈发。上了年纪的那位太太,裹着一条昂贵的镶貂皮的丝绒披巾,还戴着法国的额前假鬈发。

这几位女客是勃洛克赫斯特太太和两位勃洛克赫斯特小姐,谭波儿小姐恭恭敬敬地接待了她们,并且引她们到教室前面的上座就座。看来,她们是跟她们那位担任圣职的亲属一块儿坐马车来的。“把那张凳子拿过来。”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突然指着一张很高的凳子说,有个班长正好刚从那张凳子上站起来。凳子给端过来了。“把这孩子放上去。”他朝我指了指。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清了一下嗓子。“你们瞧,她年纪还小,你们可以看到,她有着跟普通孩子一样的外貌。上帝慈悲,赐给她跟我们大家一样的外貌,没有一点儿残缺表明她是个特殊的人。谁能想到,魔鬼已经在她身上找到一个奴仆和代理人?可是我要痛心地说,事实正是这样。”

他停住了——这时我渐渐控制住了自己颤抖的神经,心想反正这场磨难已无法逃避,只能坚强地去承受了。“我亲爱的孩子们,”这个黑色大理石般的牧师用悲怆动人的语气说,“这是一件让人痛心难过的事。我有责任警告你们,这个本该成为上帝的羔羊的小姑娘,是个上帝遗弃的小孩,不是真正的羔羊,而显然是个外来的闯入者。你们要小心提防着她,不要学她的样。必要的话,不要跟她做伴,不让她跟你们一起玩耍,不许她和你们说话。各位教师,你们一定要看住她,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要好好掂量她说的话,认真考查她的行为,要惩罚她的肉体,以拯救她的灵魂——当然,这是说如果她的灵魂还能拯救的话。因为这个女孩是个……说谎者!”

他又停了下来,这回停了足足有十分钟。这时,我的神志已完全清醒。只见勃洛克赫斯特家的三个女眷全都掏出手帕来拭眼睛,上了年纪的那个摇晃着身子,两个年轻的则低声说:“多可怕啊!”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又接着说:“我这是从她的女恩人,从那位虔诚慈善的太太那儿听来的。这位太太在她父母双亡后收养了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来抚养,而这个坏女孩,竟用这么恶劣可怕的忘恩负义来报答她的仁慈和慷慨,终于使得她那位绝好的女恩人不得不把她跟自己的孩子隔离开,免得让她的坏榜样玷污了他们的纯洁。女恩人把她送到这儿来治病。所以,各位教师、学监,我请求你们要好好治她。”

说了这句出色的结束语后,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整一整紧身长大衣上端的纽扣,对他的家眷低声说了几句,她们站起身来,向谭波儿小姐欠身行了一个礼,然后,这几位大人物便威风凛凛地走出教室。走到门口时,我的这位法官又回过头来说:“让她在凳子上再站半个小时,今天剩下来的时间里,谁也不许和她说话。”

于是,我就给高高地陈列在那儿。我曾说过,如果要罚我站在教室中央,我是受不了这种耻辱的,可如今我竟站在一个耻辱台上示众。我心中的感受,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然而,正当我百感交集,感到呼吸受阻、喉咙缩紧的时候,有个姑娘走上前来,从我跟前走过,在经过我的面前时,她朝我抬起了眼睛,那对眸子里闪出多么奇特的光芒啊!海伦·彭斯只问了史密斯小姐一个有关活计上的小问题,因为问题琐碎,结果挨了骂。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再一次经过我的面前时,冲着我微微一笑。这是怎样的一笑啊!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我懂得,这是大智大勇的流露。

第八章 谭波儿小姐

半个小时还没到,钟敲五下,学校已下课,大家都到饭厅吃茶点去了。这时候我才敢下来。天色已经十分昏暗,我悄悄退到一个角落里,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一直支撑着我的那股魔力开始消失,出现了反作用。不一会儿,难以抗拒的悲痛攫住了我,我颓然扑倒在地上。“永远没有了。”我想,一心盼着死掉算了。我正泣不成声地诉说着这一心愿时,有人走过来了。我惊跳了起来——朝我走近的又是海伦·彭斯。即将熄灭的炉火刚好还能照见她在这间空荡荡的长屋子中走来。她给我端来了咖啡和面包。“海伦,你干吗还跟一个人人都看作撒谎者的姑娘待在一起呢?”“人人?简,你说什么呀!总共只有八十个人听到他这样说你,可世界上有几万万人哩。”“几万万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认识的这八十个人都瞧不起我了。”“简,你错了,也许全校没有一个人鄙视你或者不喜欢你,我敢肯定,许多人还很同情你哩。”“听了勃洛克赫斯特先生那些话,他们怎么还会同情我呢?”“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又不是上帝,他甚至也不是个受人尊敬的大人物。这儿的人并不喜欢他,他也从来没有做点儿什么来让人喜欢。再说,简……”她停住不说了。“怎么啦,海伦?”我说道,把自己的手放到她的手里。她轻轻搓揉着我的手指,让它们暖和过来,接着又说:“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恨你,都相信你坏,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你就不会没有朋友。”

我把头靠在海伦的肩上,用胳臂搂住她的腰,她把我拉近身边,我们俩默默地偎依着。我们这样坐了没多久,又进来一个人。我们一眼就认出了,来的是谭波儿小姐。“我是特意来找你的,简·爱,”她说,“我要你上我屋里去。既然海伦·彭斯跟你在一起,那她也一块儿来吧。”

我们去了。学监领着我们穿过几条复杂的走廊,爬上一道楼梯,才来到她的房间。她把我叫到身旁。“都过去了吗?”她低头瞧着我的脸,问道,“有没有把你的悲伤全都哭掉?”“我怕我永远哭不掉了。”“为什么?”“因为我是冤枉的。现在你,小姐,还有别的人,都会以为我很坏了。”“你自己证明是个怎样的人,我们就会把你看成是个怎样的人的,我的孩子。继续做个好姑娘吧,你会让我们满意的。”“我会吗,谭波儿小姐?”“你会的。”她用胳臂搂着我说,“现在告诉我,勃洛克赫斯特先生说的你那位女恩人是谁?”“里德太太,我的舅妈。我舅舅去世了,他把我托付给她抚养。”“那么,她不是自愿收养你的?”“是的,小姐。为了不得不这样做,她还非常恼火哩。只是我常听用人们说,我舅舅临终时要她许过诺,要她答应永远抚养我。”“好吧。还有,简,你知道,或者至少我要让你知道,当一个人受到控告时,总是允许他为自己辩护的。现在人家指责你撒谎,那你就在我面前尽量为自己辩护吧。把你记得的情况如实说出来。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夸大事实。”

我从心底里下了决心,这次我一定要说得恰如其分,尽量做到准确无误。我考虑了几分钟,以便把我要说的话理清头绪,然后对她说了我悲惨童年的全部经历。

在讲述过程中,我提到劳埃德先生在我昏倒后曾来看过我,因为对我来说,我怎么也忘不了红房子那段可怕的插曲。

我说完后,谭波儿小姐默默地注视了我几分钟,然后说:“劳埃德先生我有点儿认识。我要给他写封信,要是他的回信跟你说的一样,那就要当众为你洗清一切罪名。对我来说,简,你现在就是清白无辜的了。”“芭芭拉,”她对应声前来的女仆说,“我还没吃过茶点,把茶盘端来,给这两位年轻小姐加两只杯子。”

茶盘很快就端来了。

她请海伦和我坐到桌子跟前,在我们每人面前放上一杯茶,一片味道很好可是很薄的烤面包,然后起身用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包,我们的眼前马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香草子饼。“我本来想让你们每人带一点儿回去吃的,”她说,“可是烤面包这么少,只好这会儿就吃了。”说着就很慷慨地把饼切成一片片的。

那天晚上,我们就像享用山珍海味似的饱餐了一顿。而在这盛情的款待中,同样让我们感到莫大愉快的,还有女主人看着我们用她慷慨提供的美食填饱辘辘的饥肠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满意的微笑。

在上面讲的这些事发生后大约一星期,给劳埃德先生写去信的谭波儿小姐收到了他的回信。看来他的话证实了我的陈述。谭波儿小姐召集起全校师生,宣布说,对简·爱的种种指控已经做了调查,现在她可以很高兴地告诉大家,简·爱是无辜的,对她所加的一切罪名都已得到彻底的昭雪。于是老师们都纷纷前来和我握手,吻我,我的同学们的行列中也发出了一片高兴的嗡嗡声。

第九章 海伦之死

四月过去,五月来临。那是个明媚晴朗的五月。整整一个月,每天都是蓝天如洗,阳光和煦,西风或南风轻轻吹拂。如今,草木欣欣向荣,洛伍德抖开了它的秀发,处处翠绿,遍地鲜花。

洛伍德所在的那个森林密布的山谷,是雾霭和瘴疠的发源地。随着万物复苏的春天的来临,时疫也复苏了,并且悄悄地溜进了这个孤儿院,把斑疹伤寒吹进了拥挤的教室和宿舍,还没到五月,就把学校变成了一所医院。

终日半饥半饱,对伤风感冒又不当一回事,使得大多数学生难免要受到传染,八十个姑娘中,一下子就病倒了四十五个。

就这样,疾病成了洛伍德的住户,而死亡则成了它的常客。校园里充满阴郁和恐惧,房间和过道中弥漫着医院的气息,药物和熏香徒劳地想掩盖住死亡的恶臭,而在户外,五月明媚的阳光毫无遮蔽地照耀着陡峭的山冈和美丽的林地。

然而我和一些没有病倒的人,却在尽情地享受着这美好的景色和季节。他们让我们像吉卜赛人似的从早到晚在林子里游荡。我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们的生活也比以前好了。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和他的一家,现在再也不走近洛伍德了。没有人再来查问这儿的日常事务。

那么,这时候海伦·彭斯上哪儿去了呢?海伦眼下在生病,她给搬到楼上不知哪个房间去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了。听说,她没有和伤寒病人一起住在被辟为病房的那些房间里,因为她得的是肺病,不是斑疹伤寒。我因为无知,还以为肺病是一种轻病,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护理,肯定会好转的。

一天晚上,我听到前门给打开了,贝茨医生走了出来,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护士。护士看着贝茨医生骑上马离开以后,正要关门,我急忙跑到她跟前:“海伦·彭斯怎么样了?”“很不好。”她回答说。“贝茨先生是来看她的吗?”“是的。”“他说她怎么样?”“他说她在这儿待不长了。”

我问护士她睡在哪个房间。“她在谭波儿小姐的房间里。”护士说。

大约过了两小时,可能快到十一点了,我还没有睡着。根据宿舍里寂静无声来判断,同学们想必全都睡熟了。我悄悄地爬了起来,在睡衣外面套上外衣,鞋子也没有穿,就偷偷地溜出宿舍,找到谭波儿小姐的房间。“海伦!”我轻声悄悄叫道,“你醒着吗?”

她动了一下,拉开帐子。我看到了她的脸,既苍白又憔悴,但非常平静。她看上去没有多少变化,我的恐惧和担心马上消失了。“真是你吗,简?”她用她那温和的声音问道。“啊!”我想,“她不会死的,他们准是搞错了。她真要死的话,她说话的口气和神情绝不会这样镇静的。”

我爬上她的小床,吻了她。她的前额冰凉,脸颊又冷又瘦,手和手腕也是这样,可是她仍像以前那样微笑着。“你干吗上这儿来,简?都过十一点了,我几分钟前听到敲钟了。”“我是来看你的,海伦。我听说你病得很重,不来跟你谈谈我睡不着。”“这么说,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了。也许你来得正是时候。”“你要上哪儿,海伦?是回家吗?”“是的,回我永久的家——我最后的家。”“不,不,海伦!”我悲痛至极,再也说不下去了。我竭力想咽下泪水,这时,海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但这并没有把护士惊醒。这阵咳嗽过去后,她精疲力竭地躺了几分钟,然后才轻声说:“简,你的小脚光着呢。快躺下来,盖上我的被子。”

我照着做了。她用胳臂搂着我,我紧紧偎依着她。沉默了许久,她又开始说话了,声音依然很轻:“我多舒服啊!刚才那阵咳嗽弄得我有点儿累了,我觉得我好像可以睡了。不过你别离开我,简,我喜欢你待在我身边。”“我会待在你这儿的,亲爱的海伦,谁也没法把我拉开。”

她吻了我,我也吻了她,我们两人很快都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经是白天了。是一个不寻常的动作弄醒了我。我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怀里。是护士抱着我,她正穿过走廊,把我送回到宿舍去。直到一两天以后我才听说,当谭波儿小姐清晨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我也睡在小床上,我的脸紧贴着海伦·彭斯的肩头,两臂搂着她的脖子,我睡着了,而海伦却——死了。

她的坟在勃洛克桥墓地里。她死后的十五年中,那上面只覆盖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墩,如今,已有一块灰色的大理石碑标出了那个地方,碑上刻有她的名字,还有“复活”两个字。

第十章 登报求职

到现在为止,我已详细记载了我微不足道的生涯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对我一生中的这最初十年,我已拿出几乎同等数量的章节来做了叙述。但是,这毕竟不是一部一般的自传,我只要回忆一下能引起人们一定兴趣的那些往事也就足够了。因此,现在我要几近不加叙述地一下子跳过八年的时光。为了保持前后连贯,我只需简要写上几行就行了。斑疹伤寒在洛伍德完成了它造成一场浩劫的使命后,就渐渐从那儿销声匿迹了,不过这是在它的疯狂肆虐和受害人数之多引起公众对这所学校的关注之后。对这场天灾的起因做了调查,种种事实逐渐暴露,从而激起了极大的公愤。学校有害健康的环境,孩子们伙食的质和量,做饭菜用的是带咸味的臭水,学生粗劣的衣着和生活设施,全都被一一发现了。这些发现产生的结果是,使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大失脸面,但却使学校受益匪浅。

郡里几位富有而爱好行善的人物捐出了大笔款项,在一个较好的地方建造了一所更为合适的房子。订了新的规章制度,改善了伙食和衣着。学校的基金交由一个委员会管理。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凭着他那不容忽视的财富和家族地位,仍旧保住了司库的职位。不过在他行使这一职权时,将由几位心胸宽广、富有同情心的先生从旁协助。他的总监职务,也和另外几个人共同担任,那些人懂得如何把通情达理和严格要求、讲究舒适和勤俭节约、富于同情和公正威严结合起来。经过这样的改进,这所学校终于成了一个真正有益而高尚的机构。经过这次革新以后,我在这所学校里整整生活了八年,六年当学生,两年当老师。在这两种地位上,我都可以为这所学校的价值和重要性作证。

在这八年中,我的生活没有多大变化,但却不能说不快活,因为它并不是死气沉沉的。我有了受到良好教育的机会;对我所学某些课程的喜爱,一心想在各个方面都出人头地的愿望,还有在博得老师们,尤其是我敬爱的老师的欢心时感到的极大喜悦,这一切都在促使我努力奋进。我充分利用了给予我的有利条件,终于升到了第一班第一名的位置。接着,我被授予了教师的职务,这工作我热心地做了两年。可是两年一满,我却发生了变化。

历经种种变迁,谭波儿小姐始终担任着这所学校的学监职务。我所获得的绝大部分学识,都得归功于她的教导。她的友谊,她跟我的交往,一直是我的安慰。她担当的是我的母亲、我的家庭教师的角色,后来,她又成了我的伴侣。就在这个时候,她结了婚,随她的丈夫(一位牧师,一个很好的人,几乎可以说配得上有这样一位妻子的人)一起搬到一个很远的郡去了,因而从此我失去了她。

从她离开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原先的我了。一切稳定的感觉,一切使我觉得洛伍德有点儿像我的家的联想,全都随着她一起消失了。我的头脑中突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我心里已经抛弃了从谭波儿小姐那儿学来的一切——或者不如说,她已经把我在她身边一直呼吸到的那种宁静气氛随身带走了——如今,我又恢复了我的本性,开始感到往日的情绪又在活跃起来。这似乎不像是失去了支柱,而像是失去了动机。并不是我已丧失保持平静的能力,而是保持平静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几年来,我的世界一直局限于洛伍德,我的经验只限于它的规章制度。这时候我才想起,真正的世界是广阔的,一个充满希望和忧虑、激动和兴奋的变化纷呈的天地,正等待着敢于闯入、甘冒各种风险寻求人生真谛的人们。

我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向外眺望。从我第一次来到洛伍德那天起,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时代,而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假期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里德太太从来没有派人来接我去过盖茨海德府。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她家的任何人,都从来没有来看过我。我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书信往来,也从来不通信息。学校的规章,学校的职责,学校的习惯和观念,以及它的各种声音、面孔、用语、服饰、偏爱、恶感,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生活。而现在,我感到这是远远不够的。在一个下午,我就对八年来的生活常规突然感到了厌倦。我向往自由,我渴望自由;我还为自由做了祈祷,但它似乎随着微风飘散了。我放弃这种奢求,提出一个较低的要求,要求变化和刺激。“那么,”我几乎绝望地喊道,“至少赐给我一份新的工作吧!”

准是有位好心的仙女,趁我不在床上,把我急需的好主意放在了我的枕头上。因为我刚一躺下,这主意就悄无声息地、自然而然地来到了我的脑海里:“那些求职的人总是登广告的,你得在《××郡先驱报》上登个广告。”“怎么登呢?我对登广告的事一窍不通。”

这一次,答案很快就顺顺利利出来了。“你得把广告词和广告费装进一个信封里,写上《××郡先驱报》编辑部收。你一有机会,就要把信送到洛顿邮局去。要让回信寄到那儿的邮局留交J.E.收。信发出后一个星期左右,你可以去邮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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