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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3 03: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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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实秋

出版社:台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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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那个爱上孤独的自己

感谢那个爱上孤独的自己试读:

哦,孤独!

济慈

和纯洁的心灵亲切交流,听她的言语是优美情思的表象。

假如我和你必须同住,

可别在这层层叠叠的

一片灰色建筑里,

让我们一同攀登陡峰,

到大自然的瞭望台去,

看那像近在咫尺幽深的山谷、

晶亮的河流、

锦簇的草坡;

让我守着你在枝叶荫蔽下,

看跳纵的小鹿

把花蛊里的蜜蜂惊吓。

不过,

虽然我喜欢和你欣赏这些美景,

但我的心灵更乐于

和纯洁的心灵亲切交流,

听她的言语是优美情思的表象。

因为我相信,

人的至高的乐趣是一双相投的心灵

避入你的港湾。

客中

徐志摩

这莺,这一树花,这半轮月我独自沉吟。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

我想携着她的手,

往明月多处走——

一样是清光,我说,圆满或残缺。

园里有一树开剩的玉兰花;

她有的是爱花癖,

我爱看她的怜惜——

一样是芬芳,她说,满花与残花。

浓阴里有一只过时的夜莺,

她受了秋凉,

不如从前浏亮——

快死了,她说,但我不悔我的痴情!

但这莺,这一树花,这半轮月——

我独自沉吟,

对着我的身影

她在那里,啊,为什么伤悲,凋谢,残缺?

像学者一样孤独

爱默生

敬爱自己的灵魂,剔除各种世俗的羁绊。

一位真正的学者,必须要有一颗孤独、勤劳、谦逊、仁慈的心。他必须要像拥抱心爱的人一样拥抱孤独,独自欢乐,独自忧愁。他自己的评价足以成为衡量的标准,他自己的赞美足以成为丰厚的奖赏。

然而,为什么学者必须要保持一种孤独与寂寞的状态呢?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思想。假如他身居深山,偏又向往人群,渴望炫耀,那么他就不是处于孤寂的心境之中,因为他心系闹市。于是他无法置之不闻,视而不见,因此也就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但是,如果你敬爱自己的灵魂,剔除各种世俗的羁绊,养成独处的生活习惯,那么你的才能便会获得飞速的提高,就好像林中郁郁葱葱的树木,田野里盛开的花朵。

高尚的、仁慈的、宽容的、正直的思想,不是群居所能给予的,只能够凭借孤独来得到升华。关键的并不在于是否与世隔绝,而是保持一种精神上的独立。诗人们即使身居闹市之中,也依然可以是一个隐士。灵感总伴随着孤独。拉斐尔、安吉洛、德莱顿、司汤达都身居于人群之中,然而,灵感闪过的那一瞬间,人群便从他们的眼中消逝暗淡了。他们的目光投向地平线,投向茫茫的空间。他们将周围的旁人忘却在了脑后,他们应对的,是抽象的问题与真理,他们在独自思考。

当然,我并不对孤独怀有任何的偏执。只是要让年轻人了解独处与社交的好处,要让他们二者统筹兼顾,而不是偏向于任何一方。一个天才的灵魂之所以会躲避社会,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洞察社会。他对谬误的批判,是源于对真理的热爱。社会所能教授给你的,你很快就能够学会。像那愚昧的常规、不定期的舞会和音乐会、骑术、戏剧等,也就是几次便可以掌握的东西。

所以,你还是接受神奇的大自然所赐予你的有关羞耻、精神的空虚与荒芜的启发吧。撤离出去、隐藏起来、关门闭户,然后迎接那幽禁你的雨落下——这便是大自然那可爱的隐居之地啊。这时你应当集中精力,独自冥想、祈祷与赞颂,梳理和纠正过去的经验与教训,使之再一次融入新的神圣的生活中。

我认为,我们需要建立一种更为严格的学者规则。这种规则指的是一种苦行主义,是一种只有学者自身具备的坚毅与忠贞才能够执行的规则。我们生活在阳光之下,地表之上——过着一种贫穷、懦弱、肤浅、似是而非的生活,谈论着缪斯、先知、艺术与创造。然而,究竟怎样才能够产生深奥的伟大呢?来吧,让我们沉默不语,享受这漫长的、严苛的、毕达哥拉斯式的五年。让我们用热爱上帝的心灵和双眼蜗居在角落里,做杂事、干苦力、受苦、流泪。隐居、苦行、孤独,能够让我们穿越到生命那庄严而隐秘的深处。就这样深深地潜入其中,我们便可以从尘世的昏暗中培育出高贵的品质。

瓦尔登湖的孤独

梭罗

我的宁静只有微澜荡漾,而无巨浪翻滚。

这是一个愉快的傍晚,全身上下只有一种感觉,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喜悦。带着前所未有的自由,我在自然中来回行走,并已和她融为一体。我只穿了件衬衫,沿着满是石块的湖边漫步,虽然是有些凉,多云又刮风,我也没看到特别吸引我的景致,可是我觉得这一切和我格外相宜。牛蛙鸣叫着迎接黑夜,风儿把湖面吹起涟漪,也送来了夜莺的歌声。迎风摇曳的赤杨和白杨,也激起我心中的涟漪,我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不过,正如这湖水,我的宁静只有微澜荡漾,而无巨浪翻滚。晚风吹起的微波成不了风暴,就像平滑如镜的湖面。尽管天色已晚,风儿依然在林中吹拂呼啸,水波依然拍打着岸边,还有些动物歌唱着哄其他动物入睡。绝对安静是不可能的。最狂野的动物可没有安静,它们在寻找猎物;狐狸、臭鼬,还有兔子正毫无畏惧地在原野和林中徘徊。它们是大自然的看护者——是连接生气勃勃的白昼的纽带。

等我回到家中,发现已有访客来过,并留下了名片,或是一束花,或是常春木编织的花环,或是用铅笔写着名字的山核桃叶或者木片。很少来森林的人,喜欢把森林里的小东西拿在手上一路把玩,等离开时,再有意或无意地丢下。有人曾剥下柳树的嫩枝,编成戒指,放在我桌上。我总能知道是否有人来过,要么根据弯曲的树枝或草丛,要么根据他们的脚印,而且从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中,我还能看出访客的性别、年龄或性格,比如丢在地上的花朵,或者被拔起来又扔掉的青草,甚至有人会一直带到半里外的铁路边才丢掉,又或者是久久不散的雪茄或烟斗的味道。不仅如此,我常常能从烟斗的味道里闻出,六十杆外的马路上正有旅行者经过。

我们周围的空间通常非常大。我们不是一抬手就触到地平线。茂密的森林并不是就在家门口,湖泊也是,中间还有一片熟悉和使用已久的空地,多少打理过了,还围了篱笆,这是从大自然那儿夺来的。我如何能拥有这广袤的天地?数平方英里人迹罕至的森林,竟被人抛弃,成了我的私人领地。离我最近的邻居在一英里之外,除非爬到半英里外的小山顶瞭望,否则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房屋。眼睛所到之处,全被私家专享的森林包围;远处只能望见紧挨湖泊的铁路,还有另一端隔开林间小路的篱笆。但总体上来说,我居住的地方,就像大草原般孤寂。这里离新英格兰,就像离亚洲或非洲那样遥远。事实上,我有我专属的太阳、月亮和群星,有我专属的小世界。晚上,从没有游客经过我的房屋,或者敲响房门,仿佛我就是世上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除非到了春天,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有人会从村子里来这儿钓鳕鱼——不过显而易见,他们能在瓦尔登湖中钓起的,只是黑暗而已——所以他们通常带着空空的鱼篓,很快便撤走了,把“世界留给黑夜与我”,这黑夜的内核,还从未被人类邻居玷污过。我相信人们通常还是有点害怕黑暗,尽管巫师都已吊死,也有了基督教和蜡烛。

然而有时我感受到,在大自然的任何事物中,都能找到最甜美、最温柔、最纯洁、最鼓舞人心的伴侣,哪怕对可怜的厌世者和最忧郁的人也是如此。只要住在大自然中,内心平静,便不会有忧伤。在健康纯洁的耳朵听来,暴风雨不过是风神埃俄罗斯的音乐。没有什么东西会让淳朴而勇敢之人陷入庸俗的悲伤中。当我享受四季的友爱时,相信无论任何事情都不会让生活成为我的负担。今天,一场温柔的雨浇灌了我的菜豆,也让我在屋里待了一整天,但我并不沉闷忧郁,反而觉得很好。虽然我无法去锄地,但下雨比锄地更有价值。就算雨一直下个不停,会使得种子烂在地里,毁掉低洼地的土豆,它依然有益于高处的青草,既然它有益于青草,也就是对我有益。有时候我会把自己和别人比较,发现诸神似乎对我眷顾更多,比我应得的还要多;就好像我有一张证书和保单在他们手中,而其他人则没有,所以神灵给了我特别的指引和保护。我没有自我夸耀,如果可能的话,倒是众神夸耀我。我从未觉得寂寞,或者说一点儿没受寂寞感的压迫。只是有一次,就在我搬进树林几个星期后,我怀疑过,是否安宁健康的生活,必须得有近邻为伴,独处是否会不愉快。但同时我发现自己情绪有些失常,也知道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纷纷细雨中,这些想法占据着我的头脑,我突然感受到,有大自然为伴是多么美好和有益,这滴滴答答的雨声里,我小屋周围的每一个声音和景象,都洋溢着无穷无尽又难以言喻的友爱,像空气一样支撑着我。相比之下,想象中与人为邻的好处都变得微不足道,自此我再也没有过那样的念头。每一根细小的松针也似有同感,纷纷膨胀起来,成了我的朋友。我明显感觉到,这儿的东西是我的同类,尽管人们通常把这里称作荒凉之地,那和我血缘最接近、最具人性的,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村民,我想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地方会让我感觉陌生——

哀痛不合时宜地损耗着哀伤者,

他们在世间的日子真是短暂,

托斯卡美丽的女儿啊!

我的某些最愉快的时光,是在春秋两季漫长的大雨中,上午和下午我都被禁锢在室内,只有永不停息的咆哮声安慰着我;漫漫长夜很早便降临,有足够的时间让众多思绪生根发芽。当迅猛的来自东北方的大雨考验着整个村落,当女佣们拿起拖把水桶站在门口阻止雨水侵入的时候,我坐在小屋的门后——这也是唯一的入口——尽情享受它的庇护。一次大雷阵雨中,闪电击中了湖对岸一棵高大的油松,从上到下划出一道非常明显的、螺旋状的规则凹痕,有一英寸多深,四五英寸宽,就好像手杖上刻的槽一样。那天我从它旁边经过,抬头看见这伤疤,非常震惊,那是八年前一个可怕的、不可阻挡的闪电留下的痕迹,现在却好像比以前更为清晰。人们经常对我说:“你在那儿一定觉得寂寞吧,尤其是在下雨和下雪的日子里,你肯定希望有人陪伴吧。”我很想这样回答——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不过是宇宙中的一个小点。那边那颗星星,它的直径我们用仪器都测不出来,它上面两个相隔最远的居民又有多远?为何我要觉得寂寞?难道我们的星球不在银河系里吗?你提的问题,在我看来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什么样的空间才能把一个人和他的同胞分开,并使他感到寂寞呢?我发现,无论两个人的腿再怎么走,也不能使彼此的心灵更靠近。我们最希望和什么为邻呢?对许多人来说,肯定不是车站、邮局、酒吧、会堂、学校、杂货店、灯塔山或者五点区,虽然那里人群密集,但人们还是更愿意靠近四季不变的生命之源,我们所有的经验都由此发源——就像依水而生的杨柳,总是向着水的方向伸出它的根。不同性格的人做法不同,但聪明人会在此处挖好地窖……

有天晚上,我在瓦尔登湖边遇上了一个同乡,他已经累积了所谓的“一笔可观产业”——尽管我还未好好欣赏过它。那天,他赶着两头牛去市场,问我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放弃这么多人生的快乐。我回答说,我很确信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不是在开玩笑。然后我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而他仍然摸黑行走在泥路上,朝着布莱顿,或者说光明镇前行,大概得天亮才能抵达吧。

对于死人来说,只要能苏醒或复活,任何时间地点都不重要。能发生这种情形的地方都是一样的,都能给我们的感官带来无法形容的愉悦。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只忙于一些无关紧要且短暂的事情。实际上,它们却使我们分心。最接近万物的乃是使万物存在的力量。其次靠近我们的,是不停地发挥作用的最伟大法则。再其次,不是我们雇佣的、喜欢与之聊天的工匠,而是那个创造了我们的工匠。“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斋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我们都是一个实验的对象,而我对这个实验非常感兴趣。我们就不能暂时离开这个充满闲话的社会,用思想来鼓励自己吗?孔子说得好:“德不孤,必有邻。”

有了思想,我们就能在理智的状态下欢喜若狂。只要心灵能有意识地努力,我们就能超越世间的种种行为及其后果;所有事情,无论是好是坏,都如奔腾的河流,从我们身边流过。我们并非全情投入在大自然中。我可以是溪流里的浮木,也可以是鸟瞰大地的因陀罗。我可以因看戏而感动,也可以对和我有更重要关系的事情无动于衷。我只知道自己是作为个人而存在,或者说,是充满各种思想和情绪的某个场景;我有着双重人格,因而能站在远处看自己,犹如看别人那样。无论我的经验多么丰富,我总能意识到我的一部分在批评自己,好像它不是我的一部分,而是一个旁观者,他没有和我共同体验,只负责记录而已——那不是我,正如那不是你。当人生的戏剧演完,可能是场悲剧,旁观者便自行离去。这旁观者当然是虚构的,只是想象的产物。这种双重人格有时让我难以和别人成为好邻居和朋友。

我发现大部分时间独处是有益健康的。与人相处,哪怕是最好的伴儿,也会很快觉得厌烦和无聊。我热爱独处。我从未找到过比孤独更好的同伴。很多时候,到异国他乡混迹于人群中,比在室内独处还要寂寞。一个思考或工作着的人,总是孤独的,就让他喜欢在哪儿就去哪儿吧。衡量孤独,不能以人与他同伴之间在空间上相隔的距离为标准。真正勤奋的学习者,身处剑桥大学拥挤的教室中,也像沙漠中的托钵僧一样孤独。农民可以一整天在田间树林独自工作,或锄草或伐木,而不感到孤独,因为他有事可做。但等他晚上回到家,却无法独自静坐思考,必须得去“能看到人群”的地方娱乐一番,觉得这样可以补偿他一天的孤独。因此他觉得奇怪:为何学生能够整日整夜地坐在室内,而不觉得无聊和郁闷?其实他不明白,虽然学生是在屋里,却也在自己的领域里锄草伐木,就像农夫一样,而且学生也会同样寻求娱乐和社交,只是形式更简单些。

社交往往太廉价。我们相见如此频繁,都还来不及获得什么新的有价值的东西,去和彼此分享。我们一日三餐都要见面,让对方重新尝尝自己这块老得发霉的奶酪是何滋味。我们不得不遵守特定的规矩,即所谓的礼节和礼貌,以便能忍受频繁的相见,不至于争吵起来。我们在邮局相见,在聚会上碰面,还要每晚在火炉前再见;我们活得太拥挤,相互干扰,彼此牵绊,我想我们也因此失去了一些尊重。所有重要且热情的相会,即使次数再少,也足够了。想想工厂里的女工吧——她们无法独处,甚至做梦也不孤单。如果一平方英里内只住一个人,那多好,就像我这儿一样。人的价值不在他的皮肤里,没必要去触碰。

我听说有个人在森林里迷了路,又饿又累,瘫倒在树下奄奄一息。由于身体虚弱,他产生了许多病态的想象,还以为眼前荒诞怪异的景象是真的,反而不觉得孤独。同样,身体和精神强健的我们,也可以不断地从与此类似,但又更正常和自然的社会中得到鼓舞,从而认识到我们并不孤独。

我的小屋中有很多伴侣,尤其是在早上还无人造访的时候。让我打几个比方,或许就能描绘出我的处境。我并不比湖中那只高声大笑的潜水鸟更孤独,也不比瓦尔登湖本身更孤独。试问,孤独的瓦尔登湖又有什么伴侣呢?然而它那蔚蓝的湖水中并没有蓝色的妖魔,只有蓝色的天使。太阳是孤单的,除非有了厚厚的乌云,此时还可能会出现两个太阳,不过其中一个是假冒的。上帝是孤单的——可魔鬼则完全不孤单,它有很多很多的同伴,它总是成群结队。我不比草原上的一朵毛蕊花或蒲公英更孤独,也不比一片豆叶、一根酢浆草、一只马蝇,或者一只大黄蜂更孤独。我不比密尔溪、风向标、北极星、南风、四月的雨、一月融化的冰雪或者新房子里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独。

漫长的冬夜,大雪纷飞、北风呼啸的时候,有个老人不时来拜访,他是这里原先的主人,据说是他挖好了瓦尔登湖,铺上石路,沿湖种下松树;他给我说起许多过去和现在的故事;我们交换着对事物的意见,即使没有苹果或苹果酒,我们仍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这个最睿智最幽默的朋友,我非常爱他。他的行踪比格夫和瓦利还隐秘,虽然人们都认为他已不在人世,可没人能说出他埋葬在哪里。还有一位老妇人,住在我家附近,绝大多数人都看不见她,我却喜欢时而到她芬芳的百草园中散步,采些草药,听她讲讲神话故事;她有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她的记忆能追溯到神话以前的时代,她能告诉我每个神话传说的起源,以及这些神话是根据什么事实得来,因为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她年轻时候。这位老太脸色红润,精力充沛,无论什么天气和季节,她都愉快高兴,看起来她会活得比所有孩子还要长久。

大自然的纯净和恩赐难以描述——太阳和风雨、冬天和夏天——它们永远给我们送来如此多的健康和欢喜!它们和人类如此心灵相通,若是有人因正当原因而悲痛,天地都会动容,阳光变得暗淡,风儿轻声叹息,云朵流着泪水,就连树林也摇曳枝叶,在盛夏季节里换上丧服。难道我不该和大地息息相通吗?难道我自己不是绿叶和菜园的一部分吗?

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我们健康、宁静和满足?不是你的或者我的曾祖父的药丸,而是我们伟大的大自然曾祖母那儿随处可见的植物草药。这些灵丹妙药让她永葆青春,活得比她同时代的许多“托马斯·帕尔”还要久,他们腐烂的身体都成了她的营养。至于我的万能灵药,不是江湖郎中用冥河水和死海海水混成的药水——有时我们看到黑色大篷车上,就有很多装着这药水的玻璃瓶罐,还是让我深吸一口清晨纯洁的空气吧。清晨的空气!如果人们不愿在白日的源头畅饮它,那我们必须把它装进瓶中,摆到店里出售,好让那些没有订到黎明门票的人也能享用。但是记住,即使是放在最冰凉的地窖,也无法保存到中午,还是早点拔开瓶盖,追随曙光女神欧若拉的脚步西行。我并不崇拜老药师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女儿健康女神海吉娅,在纪念碑上,她一手抓着毒蛇,另一只手拿着杯子,蛇不时会吮吸杯中之水;我崇拜的是赫柏,她是朱庇特的斟酒女侍,是朱诺和野莴苣的女儿,她有能让众神和凡人重获青春的能力。她可能是大地上出现过的身体最完好、最健康和最强健的少女,她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春天。

孤独的生活

萧红

雨又开始了,但我的周围仍是静的,关起了窗子,只听到屋瓦滴滴地响着。

蓝色的电灯,好像通夜也没有关,所以我醒来一次看看,墙壁是发蓝的,再醒来一次,也是发蓝的。天明之前,我听到蚊虫在帐子外面嗡嗡嗡嗡地叫着,我想,我该起来了,蚊虫都吵得这样热闹了。

收拾了房间之后,想要做点什么事情这点,日本与我们中国不同,街上虽然已经响着木屐的声音,但家屋仍和睡着一般的安静。我拿起笔来,想要写点什么,在未写之前必得要先想,可是这一想,就把所想的忘了!

为什么这样静呢?我反倒对着这安静不安起来。

于是出去,在街上走走,这街也不和我们中国的一样,也是太静了,也好像正在睡觉似的。

于是又回到了房间,我仍要想我所想的:在席子上面走着,吃一根香烟,喝一杯冷水,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坐下来吧!写吧!

刚刚坐下来,太阳又照满了我的桌子。又把桌子换了位置,放在墙角去,墙角又没有风,所以满头流汗了。

再站起来走走,觉得所要写的,越想越不应该写,好,再另计划别的。

好像疲乏了似的,就在席子上面躺下来,偏偏帘子上有一个蜂子飞来,怕它刺着我,起来把它打跑了。刚一躺下,树上又有一个蝉开头叫起。蝉叫倒也不算奇怪,但只一个,听来那声音就特别大,我把头从窗子伸出去,想看看,到底是在哪一棵树上,可是邻人拍手的声音,比蝉声更大,他们在笑了。我是在看蝉,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在看他们。

于是穿起衣裳来,去吃中饭。经过华的门前,她们不在家,两双拖鞋摆在木箱上面。她们的女房东向我说了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懂,大概也就是说她们不在家的意思。日本食堂之类,自己不敢去,怕人看成个阿墨林。所以去的是中国饭馆,一进门那个戴白帽子的就说:“伊拉瞎伊麻丝……”

这我倒懂得,就是“来啦”的意思。既然坐下之后,他仍说的是日本话,于是我跑到厨房去,对厨子说了要吃什么,要吃什么。

回来又到华的门前看看,还没有回来,两双拖鞋仍摆在木箱上。她们的房东又不知向我说了些什么!

晚饭时候,我没有去寻她们,出去买了东西回到家里来吃,照例买的面包和火腿。

吃了这些东西之后,着实是

寂寞

了。外面打着雷,天阴得混混沉沉的了。想要出去走走,又怕下雨,不然,又是比日里还要长的夜,又把我留在房间里了。终于拿了雨衣,走出去了,想要逛逛夜市,也怕下雨,还是去看华吧!一边带着失望一边向前走着,结果,她们仍是没有回来,仍是看到了两双拖鞋,仍是听到了那房东说了些我所不懂的话语。

假若,再有别的朋友或熟人,就是冒着雨,我也要去找他们,但实际是没有的。只好照着原路又走回来了。

现在是下着雨,桌子上面的书,除掉《水浒》之外,还有一本胡风译的《山灵》, 《水浒》我连翻也不想翻,至于《山灵》,就是抱着我这一种心情来读,有意义的书也读坏了。

雨一停下来,穿着街灯的树叶好像萤火似的发光,过了一些时候,我再看树叶时那就完全漆黑了。

雨又开始了,但我的周围仍是静的,关起了窗子,只听到屋瓦滴滴地响着。

我放下了帐子,打开蓝色的电灯,并不是准备睡觉,是准备看书了。

读完了《山灵》上《声》的那篇,雨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了。那已经哑了的权龙八,他对他自己的不幸,并不正面去惋惜,他正为着铲除这种不幸才来干这样的事情的。

已经哑了的丈夫,他的妻来接见他的时候,他只把手放在嘴唇前面摆来摆去,接着他的脸就红了,当他红脸的时候,我不晓得那是什么心情激动了他?还有,他在监房里读着速成国语读本的时候,他的伙伴都想要说:“你话都不会说,还学日文干什么!”

在他读的时候,他只是听到像是蒸气从喉咙漏出来的一样。恐怖立刻浸着了他,他慌忙地按了监房里的报知机,等他把人喊了来,他又不说什么,只是在嘴的前面摇着手。所以看守骂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呢?混蛋!”

医生说他是“声带破裂”,他才晓得自己一生也不会说话了。

我感到了蓝色灯光的不足,于是开了那只白灯泡,准备再把《山灵》读下去。我的四面虽然更静了,等到我把自己也忘掉了时,好像我的周围也动荡了起来。

天还未明,我又读了三篇。寂寞戴望舒

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园中野草渐离离,

托根于我旧时的脚印,

给他们披青春的彩衣,

星下的盘桓从兹消隐。

日子过去,寂寞永存,

寄魂于离离的野草,

像那些可怜的灵魂,

长得如我一般高。

我今不复到园中去,

寂寞已如我一般高,

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

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与寂寞相伴

陆蠡

世上,尽有的是行人,同路的却这般稀少!

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当他孑身作长途旅行的时候,当幸福和欢乐给他一个巧妙的嘲弄,当年和月压弯了他的脊背,使他不得不躲在被遗忘的角落,度过厌倦的朝暮,那时人们会体会到一个特殊的伴侣——寂寞。

寂寞如良师,如益友,它在你失望的时候来安慰你,在你孤独的时候来陪伴你,但人们却不喜爱寂寞。如苦口的良友,人们疏离它,回避它,躲闪它。终于有一天人们会想念它,寻觅它,亲近它,甚至不愿离开它。

愿意听我说我是怎样和寂寞相习的么?

幼小的时候,我有着无知的疯狂。我追逐快乐,像猎人追赶一只美丽的小鹿。这是敏捷的东西,在获不到它的时候它的影子是一种诱惑和试探。我要得到它,我追赶。它跑在我的面前。我追得愈紧,它跑得愈快。我越过许多障碍和困难,如同猎人越过丘山和林地,最后,在失望的草原上失去了它。一如空手回来的猎人,我空手回来,拖着一身的疲倦。我怅惘,我懊丧,我失去了勇气,我觉得乏力。为了这得不到的快乐我是恹恹欲病了,这时候有一个声音拂过我的耳际,像是一种安慰:“我在这里招待你,当你空手回来的时候。”“你是谁?”“寂寞。”“我还有余勇追赶另一只快乐呢!”我倔强地回答。

我可是没有追赶新的快乐。为了打发我的时间,我埋头在一些回忆上面。如同植物标本的采集者,把无名的花朵采集起来,把它压干,保存在几张薄纸中间,我采撷往事的花朵,把它保存在记忆里面。“回忆中的生活是愉快的。”我说。“我有旧的回忆代替新的快乐。”不幸,当我认真去回忆,这些回忆又都是些不可捉摸的东西。犹如水面的波纹,一漾即灭。又如镜里的花影,待你伸手去捡拾,它的影子便被遮断消失,而你只有一只空手接触在冰冷的玻璃面上。我又失败了。“没有记忆的日子,像一本没有故事的书!”我感到空虚,是近乎一种失望。于是复有一个关切的声音向我嘤然细语:“我在这里陪伴你,当你失去回忆的时候。”“谁的声音?”我心中起了感谢。“寂寞。”

我没有接近它,因为我另有念头。

我有另一个念头。我不再追赶快乐,不再搜寻记忆,我想捞获些别的人世的东西。像一个劳拙的蜘蛛,在昏晓中织起捕虫的网,我也织网了。我用感情的粘丝,织成了一个友谊的网,用来捞捉一点人世的温存。想不到给我捞住的却是意外的冷落。无由的风雨复吹破了我的经营,教我无从补缀。像风雨中的蜘蛛,我蜷伏在灰心的檐下,望着被毁的一番心机,味到一种悲凉,这又是空劳了,我和我的网!“请接受我的安慰罢,在你空劳之后。”

这是寂寞的声音。

我仍然有几分傲岸,我没有接受它的好意。

岁月使我的年龄和责任同时长大,我长大了去四方奔走,为要寻找黄金和幸福。不,我是寻找自由和职业。我离开温暖的屋顶下,去暴露在道途上。我在路上度过许多寒暑。我孤单地登上旅途,孤单地行路,孤单地栖迟,没有一个人作伴。世上,尽有的是行人,同路的却这般稀少!夏之晨,冬之夕,我受等待和焦盼的煎熬。我希望能有人陪伴我,和我抵掌长谈,把我的劳神和辛苦告诉他,把我的希望和志愿告诉他,让我听取他的意见,他的批评……但是无人陪伴我,于是,寂寞又来接近我说:“请接受我的陪伴。”

如同欢迎一个老友,我伸手给它,我开始和寂寞相习了。

我和寂寞相安了。沉浮的人世中我有时也会疏离寂寞。寂寞却永远陪伴我,守护我,我不自知。几天前,我走进—间房间。这房里曾住着我的友人。我是习惯了顺手推门进去的,当时并未加以注意。进去后我才意识到友人刚才离开。友人离开了,没留下辞别的话却留下一地乱纸。恍如撕碎了的记忆,这好像是情感的毁伤。我怃然望着这堆乱纸,望着裸露的卸去装饰的墙壁,和灰尘开始积集的几凳,以及扃闭着的窗户。我有着一种奇怪的企待,我心盼会有人来敲这门,叩这窗户。我希望能够听见一个剥啄的声音。忘了一句话,忘了一件东西,回来了,我将是如何喜悦!我屏息谛听,我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和心脏的跳动。室内外仍是一片沉寂。过度的注意使我的神经松弛无力,我坐下来,头靠在手上,“不会来了,不会来了。”我自言自语着。“不要忘记我。”一个低沉难辨的声音。

我握上门柄,心里有一种紧张。“我是寂寞,让我来代替离去的友人。”“别人都离开而你来了。愿你永远陪伴我!”

啊!情感是易变的,背信的,寂寞是忠诚的,不渝的。和寂寞相处的时候,我心地是多么坦白,光明!寂寞如一枚镜,在它的面前可以照见我自己,发现我自己。我可以在寂寞的围护中和自己对语,和另一个“我”对语,那真正的独白。

如今我不想离开它,我需要它作伴。我不是憎世者,一点点自私和矜持使我和寂寞接近。当我在酣热的场中,听到欢乐的乐曲,我有点多余的感伤,往往曲未终前便想离开,去寻找寂寞。音乐是银的,无声的音乐是金的。寂寞是无声的音乐。

寂寞是怎模样?我好像能够看到它,触摸到它,听见它。它好像是没有光波的颜色,没有热的温度,和没有声浪的声音。它接近你,包围你,如水之包围鱼,使你的灵魂得在它的氛围中游泳,安息。

心之波

石评梅

夜间临到了!我在寂寞沉闷的自然怀抱中,我是宇宙的渺小者呵;这一瞥生命之波又应当这样把温和与甜蜜的情感,去发掘宇宙秘藏之奥妙;吸收

的美和感化,以安慰这枯燥的人生呵!

我立在窗前许多时候,我最喜欢见落日光辉,照在那烟雾迷蒙的西山,在暮色苍茫的园里,粗厉而且黑暗的假山影,在紫色光辉里照耀着;那傍晚的云霞,飘坠在楼下,青黄相间,迎风摇曳的梧桐树上——很美丽的闪烁;犹如一阵淡红蔷薇花片的微雨,遍染了深秋梧叶。我痴痴地看那晚霞坠在西山背后,今天的愉快中秋节,又匆匆地去了!时间张着口,把青春之花,生命之果都吸进去了;只留下迷路的小羊在山坡踌躇着。

夜间临到了!我在寂寞沉闷的自然怀抱中,我是宇宙的渺小者呵;这一瞥生命之波又应当这样把温和与甜蜜的情感,去发掘宇宙秘藏之奥妙;吸收她的美和感化,以安慰这枯燥的人生呵!晶莹光辉的一轮明月,她将一手蕴藏的光明,都兴尽地照遍宇宙了;那夜景的灿烂,都构成很和平很静默的空气。我从楼上下去到了后院——那空旷的操场上,去吸收她那素彩清辉的抚爱;一路过了许多游廊,那电灯都黑沉地想着他的沉闷,他是没有力量和月光争辉的,但在黑暗的夜里,那月儿被黑云翳遮满了,除了一二繁星闪烁外,在那黑暗里辉耀着的就是电灯了!但现在他是不能和她争点光明的,因为她是自然的神。我一路想着许多无聊的小问题,不觉地走到花园的后面一棵松树底下;我就拂着枯草坐在树底。从枝叶织成的天然幕里,仰着头看那含笑的月!我闭了眼,那灵魂儿不觉的飞出去,找我那理想中之幻想界——神之宫——仙之园——作我的游缘。我觉着灵魂从白云迷茫中,分出一道光明的路,我很欣喜地踏了进去,那白玉琢成的月宫里,冉冉地走出许多极美丽的白衣仙女,张着翅膀去欢迎我的灵魂!从微笑的温和中,我跪在那白绒的毡上,伏在那洁白神女之肩上。我那时觉着灵魂儿都化成千数只的蝴蝶,翩翩在白云的深宫跳舞了!神秘的音乐,飘荡在银涛的波光中,那地上的花木,也摇曳着合拍地发出相击的细声。眼睁开了,依然在伟大的松林影下坐着,眼中还映着那闪烁而飘浮的色带:仿佛那白衣的神妃及仙女都舞蹈着向我微笑!她听见各地方都发出嘹嘹的,奇异的,悲愁的,感动的,恳切的声调;如珍珠的细雨落在深密而开花的林中一样。我慢慢地醒了那灵魂中构成的幻梦,微细的音乐还依然在那银涛之光中波动着。我凝神细听,才知是远处的箫声,那一缕缕的哀音,告诉以人类的可怜!

去年今夜,不是同她在皓月之下叙别吗?我那时候无心去看月儿的娇媚,我的泪只是往肚子里流!现在月儿一样地照在我和她的心里,但重洋之波流不去我的思悃。我确知道她是最哀痛的一个失恋者,在生命中她不觉得愉快,幸福只充满了忏悔和哀怨。她生命之花,都被那恶社会的环境牺牲了。她觉着宇宙尽充着悲哀,在呜咽的音容中,微笑总是徒然,像海鸥躲出海去,是不可能的事啊!

我思潮不定地波荡着,到了我极无聊的时候,我觉着又非常可笑!人生到底是怎样生活去吗?我慢慢地向我寝室走,那萧瑟的秋风吹在两旁的树林里,瑟瑟地向我微语:

他们的吟声和着风声,唱出那悲哀之歌。我踽踽独行,是沉闷无聊的事吗?但我看来,是在这烦恼嚣杂的社会里,不亲近人是躲避是非的妙法。所以人家待我有二三分的美意,我就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布满了我的心腔。我慢慢地沉思着走到了我的楼下,忽然见楼旁有个黑影一闪,我很惊讶地问了一声“是谁”,但那黑影已完全消灭了,找不出半点行踪。一瞥的人生也是这样的无影无踪吗?我匆匆地上楼,那皓光恰好射在我的帐子上,现出种极惨的白色!在帐中的一个小像上,她掬着充足的泪泉在那眼波中,摄我的灵魂去,游那悲哀之海啊!失恋的小羊哟,在这生命之波流动的时候,那种哀怨的人生,是阻止那进行的拦路虎,愈要觉着那不语的隐痛。但人要不觉悟人世是虚伪的,本来什么也不足为凭,何况是一种冲动的感情啊!不过人在旁观者的地位都觉着她是不知达观方面去想的,到了身受者亲切地感着时候,是比不得旁观者之冷眼讥笑。这假面具带满的社会,谁能看透那脑筋荡漾着什么波浪啊!谁知道谁的目的是怎样主张啊?况且人世的事都是完全相对的,不能定一个是非;如甲以为是的乙又以为非,是没有标准的。

那么,在这恶社会里失望和懊恼,都是人类难免的事。这么一想,她有多少悲哀都要被极强的意志战胜。既然人世是宇宙的渺小者瞬息地一转,影一般的就捉不住了!那疲倦的青春,和沉梦的醉者,都是青年人所不应当消极的。但现在的青年——知识界的青年,因感觉的敏感,和思想的深邃,所以处处感着不快的人生,烦闷的人生。他们见宇宙的事物,人类是受束缚的。那如天空的鸿雁,任意翱翔,春日的流莺,随心歌啭呢?他们是没有知识的,所以他们也减少烦恼,他们是生活简单的,所以也不受拘束。

我一沉思,虽晴光素彩,光照宇宙,但我心胸中依然塞满了黑暗。我搬把椅子,放在寝室外边的栏杆旁,恰好一轮明月,就照着我。那栏杆下沉静的青草和杨柳,也伸着头和月儿微语呢。一阵秋风,那树叶依然扑拉拉落了满地。月儿仍然不能保护他今夜不受秋风的摧残,她更不能借月儿的力量,帮助他的“生命之花”不衰萎不败落。这是他们最不幸的事情,但他们也慷慨地委之于运命了!

夜是何等的静默啊!心之波在这爱园中波荡着,想起多少的回忆:在初级师范读书的时候,天真烂漫,那赤血搏动的心里,是何等光亮和洁白呵!没有一点的尘埃,是奥妙神洁的天心呵!赶我渐渐一步一步地挨近社会,才透澈了社会的真像——是万恶的——引人入万恶之途的。一入万恶之渊,未有不被万恶之魔支配的!叫他洁白的心胸,染了许多的污点。他是意志薄弱的青年,能不为万恶之魔战败吗!所以一般知识略深的青年,对于社会的事业,是很热心去改造的,不过因为环境和恶魔的征服,他们结果便灰心了,所以他对于社会是卑弃的,远避的。社会上所需要的事物,都是悖逆青年的意志,而偏要使他去做的事情。被征服的青年,也只好换一副面具和心肠去应付社会去,这是人生隐痛啊!觉悟的青年,感受着这种苦痛,都是社会告诉他的,将他从前的希望,都变成悲观的枯笑,使他自然地被摒弃于社会之外,社会的万恶之魔,就是许多相袭既久的陈腐习惯;在这种习惯下面,造出一种诈伪不自然的伪君子,面子上都是仁义道德,骨子里都是男盗女娼,然而这是社会上最尊敬最赞扬的人物,假如在这社会习惯里有一二青年,要禀着独立破坏的精神,去发展个人的天性,不甘心受这种陈腐不道德的束缚,于是乎东突西冲,想与社会作对,但是社会的权力很大,罗网很密,个人绝对不能做社会的公敌的,社会像个大火炉,什么金银铜铁锡,进了炉子,都要熔化的。况且“多数服从的迷信”是执行重罚的机关(舆论),所以他们用大多数的专制威权去压制那少数的真理志士,削夺了他的言论行动精神肉体——易卜生的社会栋梁同国民公敌都是青年在社会内的背影!

人生是不敢去预想未来,回忆过去的,只可合眼放步随造物的低昂去。一切希望和烦恼,都可归到运命的括弧下。积极方面斗争作去,终归于昙花一现,就消极方面挨延过去,依然一样的落花流水;所取的目的虽不同,而将来携手时,是同归于一点的。人生如沉醉的梦中,在梦中的时候一颦一笑,都是由衷的——发于至情的;迨警钟声唤醒噩梦后,回想是极无意识而且发笑的!人生观中一片片的回忆,也是这种现象。

今夜的月儿,好像朵生命之花,而我的灵魂又不能永久深藏在月宫,躲着这沉浊的社会去,这是永久的不满意呵!世界上的事物,没有定而不变的,没有绝对真实的。我这一时的心波是最飘忽的一只雁儿;那心血汹涌的时候,已一瞥的追不回来了!追不回来了!我只好低着头再去沉思之渊觅她去……一九二三年,双十节脱稿她鲁彦

我静静地望着那流水,那浮萍,倾听着小鱼的跳跃声,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忽然回忆起往日,就怀念到寂寞,起了怅惘之感。在那矗立的松树下,松软的黄土上,她常常陪着我坐着,不说一句话。我从稀疏的枝叶织成的篮网间,望着天空的白云,看见了云的流动,看见了它所给与枝叶的各种奇特的颜色。我想知道这情景给与她的是些什么,但她只是闭着口,静默着连眼睛也不稍微向我转动一下。

我站起来,向着那斜坡上的小径走去,她也跟了走来。我默默地数着自己的脚步,轻声地踏着地上的沙砾。我仿佛听见了一种切切的密语。我想问她听见了一些什么,但她只是低着头在后面跟着,仿佛没有看见她前面的人,只是静默着。我停住在一个坟墓的前面,望着它顶上战栗着的那些小草。我仿佛看见了那里有人走过。我记不起那熟识的影子是谁。我想问她,但她转过身去,用背对着我,只是静默着。

我走到了一道小河的旁边,我就坐在那木桥的一头。她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静静地望着那流水,那浮萍,倾听着小鱼的跳跃声,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感到了抑郁,从心底里哼出了不可遏抑的叹息。但她没有听见似的,全不安慰我,也不问我。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哭了。我的眼泪落到流水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流水涌了起来,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发了狂,我想走下去,因为我爱那流水。但是她毫不感到恐怕,她仿佛完全不知道我想的什么。她只是低着头,合着眼,闭着嘴,静默着,静默着。

我对她起了厌恶,我走了,我不准她再跟着我,我把她毫不留情地推了开去。我离开她走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发誓永不再见她。

但是那矗立的松树和松软的黄土,那斜坡的小径和沙砾,和那坟墓上的小草,以及那流水、木桥、浮萍,都和我太熟识了,我几乎能够数出它们的每一根纤维。它们和我是那样的亲切。

我愿意再回到那里,和它们盘桓,再让寂寞陪伴着我!

寂寞的春朝

郁达夫

心中不快的时候,闲散无聊的时候,大家热闹的时候,风雨晦冥的时候,我的唯一的逃避之所就是这一堆看去也并不高大的石山。

大约是年龄大了一点的缘故吧,近来简直不想行动,只爱在南窗下坐着晒晒太阳,看看旧籍,吃点容易消化的点心。

今年春暖,不到废历的正月,梅花早已开谢,盆里的水仙花,也已经香到了十分之八了。因为自家想避静,连元旦应该去拜年的几家亲戚人家都懒得去。饭后瞌睡一醒,自然只好翻翻书架,捡出几本正当一点的书来阅读。顺手一抽,却抽着了一部退补斋刻的陈龙川的文集。一册一册地翻阅下去,觉得中国的现状,同南宋当时,实在还是一样。外患的叠来,朝廷的蒙昧,百姓的无智,志士的悲哽,在这中华民国的二十四年,和孝宗的乾道淳熙,的确也没有什么绝大的差别,从前有人悼岳飞说:“怜他绝代英雄将,争不迟生付孝宗!”但是陈同甫的《中兴五论》,上孝宗皇帝的《三书》,毕竟又有点什么影响?

读读古书,比比现代,在我原是消磨春昼的最上法门。但是且读且想,想到了后来,自家对自家,也觉得起了反感。在这样好的春日,又当这样有为的壮年,我难道也只能同陈龙川一样,做点悲歌慷慨的空文,就算了结了么?但是一上书不报,再上。三上书也不报的时候,究竟一条独木,也支不起大厦来的。为免去精神的浪费,为避掉亲友的来扰,我还是拖着双脚,走上城隍山去看热闹去。

自从迁到杭州来后,这城隍山真对我发生了绝大的威力。心中不快的时候,闲散无聊的时候,大家热闹的时候,风雨晦冥的时候,我的唯一的逃避之所就是这一堆看去也并不高大的石山。去年旧历的元旦,我是上此地来过的;今年虽则年岁很荒,国事更坏,但山上的香烟热闹,绿女红男,还是同去年一样。对花溅泪,怕要惹得旁人说煞风景,不得已我只好于背着手走下山来的途中,哼它两句旧诗:大地春风十万家,偏安原不损繁华。输降表已传关外,册帝文应出海涯。北阙三书终失策,暮年一第亦微瑕。千秋论定陈同甫,气壮词雄节较差。

走到了寓所,连题目都想好了,是《乙亥元日,读陈龙川集,有感时事》。

独·自

朱自清

上不见只鸟儿,下不见个影儿,只剩飘飘的清风,只剩悠悠的远钟。

白云漫了太阳;

青山环拥着正睡的时候,

牛乳般雾露遮遮掩掩,

像轻纱似的,

幂了新嫁娘的面。

默然在窗儿口,

上不见只鸟儿,

下不见个影儿,

只剩飘飘的清风,

只剩悠悠的远钟。

眼底是靡人间了,

耳根是靡人间了;

故乡的她,独灵迹似的,

猛猛然涌上我的心头来了!

北戴河海滨的幻想

徐志摩

寂寞中有不可言传的和谐,静默中有无限的创造。

他们都到海边去了。我为左眼发炎不曾去。我独坐在前廊,偎坐在一张安适的大椅内,袒着胸怀,赤着脚,一头的散发,不时有风来撩拂。清晨的晴爽,不曾消醒我初起时睡态,但梦思却半被晓风吹断。我阖紧眼帘内视,只见一斑斑消残的颜色,一似晚霞的余赭,留恋地胶附在天边。廊前的马樱、紫荆、藤萝、青翠的叶与鲜红的花,都将他们的妙影映印在水汀上,幻出幽媚的情态无数;我的臂上与胸前,亦满缀了绿荫的斜纹。

从树荫的间隙平望,正见海湾:海波亦似被晨曦唤醒,黄蓝相间的波光,在欣然的舞蹈。滩边不时见白涛涌起,迸射着雪样的水花。浴线内点点的小舟与浴客,水禽似的浮着;幼童的欢叫,与水波拍岸声,与潜涛呜咽声,相间地起伏,竞报一滩的生趣与乐意。但我独坐的廊前,却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无甚声响。妩媚的马樱,只是幽幽地微辗着,蝇虫也敛翅不飞。只有远近树里的秋蝉,在纺纱似的垂引他们不尽的长吟。

在这不尽的长吟中,我独坐在冥想。难得是寂寞的环境,难得是静定的意境;寂寞中有不可言传的和谐,静默中有无限的创造。我的心灵,比如海滨,生平初度的怒潮,已经渐次地消翳,只剩有疏松的海砂中偶尔的回响,更有残缺的贝壳,反映星月的辉芒。此时摸索潮余的斑痕,追想当时汹涌的情景,是梦或是真,再亦不须辨问,只此眉梢的轻皱,唇边的微哂,已足解释无穷奥绪,深深地蕴伏在灵魂的微纤之中。

青年永远趋向反叛,爱好冒险;永远如初度航海者,幻想黄金机缘于浩渺的烟波之外:想割断系岸的缆绳,扯起风帆,欣欣地投入无垠的怀抱。他厌恶的是平安,自喜的是放纵与豪迈。无颜色的生涯,是他目中的荆棘;绝海与凶,是他爱取自由的途径。他爱折玫瑰:为她的色香,亦为她冷酷的刺毒。他爱搏狂澜:为他的庄严与伟大,亦为他吞噬一切的天才,最是激发他探险与好奇的动机。他崇拜冲动:不可测,不可节,不可预逆,起、动、消歇皆在无形中,狂飙似的倏忽与猛烈与神秘。他崇拜斗争:从斗争中求剧烈的生命之意义,从斗争中求绝对的实在,在血染的战阵中,呼叫胜利之狂欢或歌败丧的哀曲。

幻象消灭是人生里命定的悲剧;青年的幻灭,更是悲剧中的悲剧,夜一般的沉黑,死一般的凶恶。纯粹的、猖狂的热情之火,不同阿拉伯的神灯,只能放射一时的异彩,不能永久地朗照;转瞬间,或许,便已敛熄了最后的焰舌,只留存有限的余烬与残灰,在未灭的余温里自伤与自慰。

流水之光,星之光,露珠之光,电之光,在青年的妙目中闪耀,我们不能不惊讶造化者艺术之神奇,然可怖的黑影,倦与衰与饱餍的黑影,同时亦紧紧地跟着时日进行,仿佛是烦恼、痛苦、失败,或庸俗的尾曳,亦在转瞬间,彗星似的扫灭了我们最自傲的神辉——流水涸,明星没,露珠散灭,电闪不再!

在这艳丽的日辉中,只见愉悦与欢舞与生趣,希望,闪烁的希望,在荡漾,在无穷的碧空中,在绿叶的光泽里,在虫鸟的歌吟中,在青草的摇曳中——夏之荣华,春之成功。春光与希望,是长驻的;自然与人生,是调谐的。

在远处有福的山谷内,莲馨花在坡前微笑,稚羊在乱石间跳跃,牧童们,有的吹着芦笛,有的平卧在草地上,仰看交幻的浮游的白云,放射下的青影在初黄的稻田中缥缈地移过。在远处安乐的村中,有妙龄的村姑,在流涧边照映她自制的春裙;口衔烟斗的农夫三四,在预度秋收的丰盈,老妇人们坐在家门外阳光中取暖,她们的周围有不少的儿童,手擎着黄白的钱花在环舞与欢呼。

在远——远处的人间,有无限的平安与快乐,无限的春光……

在此暂时可以忘却无数的落蕊与残红;亦可以忘却花荫中掉下的枯叶,私语地预告三秋的情意;亦可以忘却苦恼的僵瘪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殷勤,不能再恢复他们腮颊上生命的微笑;亦可以忘却纷争的互杀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仁慈,不能感化他们凶恶的兽性;亦可以忘却庸俗的卑琐的人间,行云与朝露的丰姿,不能引逗他们刹那间的凝视;亦可以忘却自觉的失望的人间,绚烂的春时与媚草,只能反激他们悲伤的意绪。

我亦可以暂时忘却我自身的种种;忘却我童年期清风白水似的天真;忘却我少年期种种虚荣的希冀;忘却我渐次的生命的觉悟;忘却我热烈的理想的寻求;忘却我心灵中乐观与悲观的斗争;忘却我攀登文艺高峰的艰辛;忘却刹那的启示与彻悟之神奇;忘却我生命潮流之骤转;忘却我陷落在危险的旋涡中之幸与不幸;忘却我追忆不完全的梦境;忘却我大海底里埋首的秘密;忘却曾经刳割我灵魂的利刃,炮烙我灵魂的烈焰,摧毁我灵魂的狂飙与暴雨;忘却我的深刻的怨与艾;忘却我的冀与愿;忘却我的恩泽与惠感;忘却我的过去与现在……

过去的实在,渐渐地膨胀,渐渐地模糊,渐渐地不可辨认;现在的实在,渐渐地收缩,逼成了意识的一线,细极狭极的一线,又裂成了无数不相联续的黑点……黑点亦渐次地隐翳?幻术似的灭了,灭了,一个可怕的黑暗的空虚……

一片阳光

林徽因

那种静,在静里似可听到那一处琤琮的泉流,和着仿佛是断续的琴声,低诉着一个幽独者自娱的音调。

放了假,春初的日子松弛下来。将午未午时候的阳光,澄黄的一片,由窗棂横浸到室内,晶莹地四处射。我有点发怔,习惯地在沉寂中惊讶我的周围。我望着太阳那湛明的体质,像要辨别它那交织绚烂的色泽,追逐它那不着痕迹的流动。看它洁净地映到书桌上时,我感到桌面上平铺着一种恬静,一种精神上的豪兴,情趣上的闲逸;即或所谓“窗明几净”,那里默守着神秘的期待,漾开诗的气氛。

那种静,在静里似可听到那一处琤琮的泉流,和着仿佛是断续的琴声,低诉着一个幽独者自娱的音调。看到这同一片阳光射到地上时,我感到地面上花影浮动,暗香吹拂左右,人随着晌午的光霭花气在变幻,那种动,柔谐婉转有如无声音乐,令人悠然轻快,不自觉地脱落伤愁。至多,在舒扬理智的客观里使我偶一回头,看看过去幼年记忆步履所留的残迹,有点儿惋惜时间;微微怪时间不能保存情绪,保存那一切情绪所曾流连的境界。

倚在软椅上不但奢侈,也许更是一种过失,有闲的过失。但东坡的辩护,“懒者常似静,静岂懒者徒”,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此刻不倚榻上而“静”,则方才情绪所兜的小小圈子便无条件地失落了去!人家就不可惜它,自己却实在不能不感到这种亲密的损失的可哀。

就说它是情绪上的小小旅行吧,不走并无不可,不过走走未始不是更好。归根说,我们活在这世上到底最珍惜一些什么?果真珍惜万物之灵的人的活动所产生的种种,所谓人类文化?这人类文化到底又靠一些什么?

我们怀疑或许就是人身上那一撮精神同机体的感觉,生理心理所共起的情感,所激发出的一串行为,所聚敛的一点智慧——那么一点点人之所以为人的表现。

宇宙万物客观的本无所可珍惜,反映在人性上的山川草木禽兽才开始有了秀丽,有了气质,有了灵犀。反映在人性上的人自己更不用说。没有人的感觉,人的情感,即便有自然,也就没有自然的美,质或神方面更无所谓人的智慧,人的创造,人的一切生活艺术的表现!这样说来,谁该鄙弃自己感觉上的小小旅行?为壮壮自己胆子,我们更该相信唯其人类有这类情绪的驰骋,实际的世间才赓续着产生我们精神所寄托的文物精粹。

此刻我竟可以微微一咳嗽,乃至于用播音的圆润口调说:我们既然无疑地珍惜文化,即尊重盘古到今种种的艺术——无论是抽象的思想的艺术,或是具体的驾驭天然材料另创的非天然形象,——则对于艺术所由来的渊源,那点点人的感觉,人的情感智慧(通称人的情绪),又当如何地珍惜才算合理?

但是情绪的驰骋,显然不是诗或画或任何其他艺术建造的完成。这驰骋此刻虽占了自己生活的若干时间,却并不在空间里占任何一个小小位置!这个情形自己需完全明了。

此刻它仅是一种无踪迹的流动,并无栖身的形体。它或含有各种或可捉摸的质素,但是好奇地探讨这个质素而具体要表现它的差事,无论其有无意义,除却本人外,别人是无能为力的。

我此刻为着一片清婉可喜的阳光,分明自己在对内心交流变化的各种联想发生一种兴趣的注意,换句话说,这好奇与兴趣的注意已是我此刻生活的活动。一种力量又迫着我来把握住这个活动,而设法表现它,这不易抑制的冲动,或即所谓艺术冲动也未可知!

只记得冷静的杜工部散散步,看看花,也不免会有“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告诉只颠狂”的情绪上一片紊乱!玲珑煦暖的阳光照人面前,那美的感人力量就不减于花,不容我生硬地自己把情绪分划为有闲与实际的两种,而权其轻重,然后再决定取舍的。我也只有情绪上的一片紊乱。

情绪的旅行本偶然的事,今天一开头并为着这片春初晌午的阳光,现在也还是为着它。房间内有两种豪侈的光常叫我的心绪紧张如同花开,趁着感觉的微风,深浅零乱于冷智的枝叶中间。一种是烛光,高高的台座,长垂的烛泪,熊熊红焰当帘幕四下时各处光影掩映。那种闪烁明艳,雅有古意,明明是画中景象,却含有更多诗的成分。另一种便是这初春晌午的阳光,到时候有意无意地大片子洒落满室,那些窗棂栏板几案笔砚浴在光蔼中,一时全成了静物图案;再有红蕊细枝点缀几处,室内更是轻香浮溢,叫人俯仰全触到一种灵性。

这种说法怕有点会发生误会,我并不说这片阳光射入室内,需要笔砚花香那些儒雅的托衬才能动人,我的意思倒是:室内顶寻常的一些供设,只要一片阳光这样又幽娴又洒脱地落在上面,一切都会带上另一种动人的气息。

这里要说到我最初认识的一片阳光。那年我六岁,记得是刚刚出了水珠以后——水珠即寻常水痘,不过我家乡的话叫它做水珠。当时我很喜欢那美丽的名字,忘却它是一种病,因而也觉到一种神秘的骄傲。只要人过我窗口问问出“水珠”么,我就感到一种荣耀。那个感觉至今还印在脑子里。也为这个缘故,我还记得病中奢侈的愉悦心境。虽然同其他多次的害病一样,那次我仍然是孤独地被囚禁在一间房屋里休养的。那是我们老宅子里最后的一进房子;白粉墙围着小小院子,北面一排三间,当中夹着一个开敞的厅堂。我病在东头娘的卧室里。西头是婶婶的住房。娘同婶永远要在祖母的前院里行使她们女人们的职务的,于是我常是这三间房屋唯一留守的主人。

在那三间屋子里病着,那经验是难堪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尤其是在日中毫无睡意的时候。起初,我仅集注我的听觉在各种似脚步,又不似脚步的上面。猜想着,等候着,希望着人来。间或听听隔墙各种琐碎的声音,由墙基底下传达出来又消敛了去。过一会,我就不耐烦了——不记得是怎样的,我就蹑着鞋,捱着木床走到房门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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