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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11:2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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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东野圭吾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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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爱情故事

平行世界·爱情故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平行世界爱情故事作者:【日】东野圭吾译者:王维幸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出版日期:2019-11-01ISBN:9787544280693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提供授权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序章

生活中时常会存在这样一种情形:尽管两条线路完全不同,两列列车在两条完全不同的轨道上行驶,却朝着同一个方向,还会在同一个车站停下来。田端和品川之间的山手线与京滨东北线就属于这种情形。

念研究生的时候,敦贺崇史一周要乘坐三次山手线,目的地是位于新桥的大学资料室。每天早晨,他都会在固定的时刻乘坐同一趟列车。虽然上班高峰已过,车内仍几乎无处可坐,所以他总是站在车门的一侧。每次都是同一节车厢,同一个车门。

他会漠然地凝望车外的景色:杂乱的楼群,灰暗的天空,粗陋的招牌。即使是这样的景色,也经常会被京滨东北线上并行的列车挡住。那列车若即若离地向同一个方向行驶,由于速度几乎相同,当两者最接近时,连对面车厢里的乘客都能看清,简直就像是在同一节车厢里。当然,从对面看这边也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无论两者如何接近,也不会存在交流。对面是一个世界,这边则是另一个世界。

有一次,崇史的视线不觉间落在了对面车里的一个女孩身上。跟崇史一样,她也是站在车门旁看着车外。她头发很长,眼睛很大。根据她休闲的衣着,崇史觉得她可能是大学生。

又乘坐了几次山手线后,崇史发现,这个女孩每周二都会乘坐对面的列车,而且每次都乘同一趟,站在同一车厢的同一车门旁。

于是崇史开始期待每周二的早晨。在看到她的日子里,他一整天都会莫名地兴奋,相反,偶尔没能看到她时,他便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担心。总之,他喜欢上了她。

不久,崇史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她,是否也在看着崇史呢?

在彼此的车门离得最近的一瞬间,二人几乎面对面。

崇史当然在看着她,而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开始注视他了。短短的两三秒间,二人对视,只隔着两层玻璃。

干脆送她一个微笑吧——崇史好几次都这么想,却没能付诸行动。他怕所谓的对视只是自己的错觉,说不定她只是在望着玻璃外面。

最终,崇史只能装出一副并未在意她的表情,靠门而立,而她也未发来任何信息。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年,崇史完成了硕士课程,马上就要参加工作,以后自然也就无法继续在周二乘坐山手线。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在最后一次乘坐山手线的星期二,他决定冒一次险,乘坐一次京滨东北线,来到她一直站的位置,到以前只能隔着玻璃望见的她的身边。

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吃惊?完全无视自己?光是如此想象,就已让崇史悸动不已。

可是,崇史没能在那个老地方发现她的影子。难道弄错车厢了?他在车厢内往返多次,仍未发现她的身影。她并未乘坐这趟车。

崇史很沮丧,返回了原先的地方。这时,此前他一直乘坐的山手线列车从玻璃窗对面映了过来。原来那列车是这种样子啊,他呆望着想。

当两列车跟往常一样接近时,崇史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她的身影竟出现在了对面的车里。她并未将视线投向他这边,而是缓慢地在车厢内走动。

列车一靠站,崇史便下了车,急忙换乘山手线,继续寻找她的身影。

可刚才还在的她,现在却不知去向。崇史也顾不上周围乘客的侧目,在狭窄的车厢内钻来钻去。尽管才三月,他的两鬓已经汗涔涔的。

他最终未能找到她。她宛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

崇史望着窗外,京滨东北线的列车正徐徐远去。

或许对面是这边世界的一个平行世界吧,他想。SCENE 1“我正在创造一个平行世界。”

听我这么说,夏江停下正拿着勺子舀冰激凌果冻的手,斜过脸来,褐色的长发也随之一甩。冰激凌上堆满了厚厚一层水果。“就是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这个词你没听说过吗?”我补充道。“我当什么呢。”夏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舔了一口奶油,“这个我知道啊,就是把电脑制作的画面给人看,让人觉得仿佛身临其境,是这种东西吧?”“不光是给人看,还给人听声音、给人触感呢。总之,就是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人工制作的世界就是现实世界。训练飞行员用的模拟装置也是其中一种。”“说起来是很久以前了,我在电视上看过。让做实验的人戴上很夸张的护目镜和手套,那人眼前便会出现一个水龙头。接着让那人关上水龙头,那人就做出拼命拧的动作。据说,那人真的会有握着水龙头的感觉呢。”“那也是一种虚拟现实,只不过是很初级的一种。”我将咖啡一口喝完,视线投向玻璃窗外的大街。

我们正待在新宿大街旁的一家咖啡厅里。右手腕上的手表时针就要指向下午五点。今天是周五,大街上满是上班族和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那么,你正在研究的,是更复杂一点的?”夏江一面用勺子灵巧地吃着看上去并不可口的甜瓜,一面问道。“这个嘛……不是复杂一点,而是相当复杂。”我抱着胳膊说道,“你刚才说的也算是一种,但现在的现实工程学终究只是一种经由人类的感觉器官给人以现实感的系统,而我们正在做的并非如此。我们希望直接对神经系统施加作用,从而制造出现实感。”“什么意思?”“比方说……”我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腕。她的手柔软小巧。“你现在会认为是左手被握住了。不过,如此认为的不是你的左手本身,而是从左手接收到信号的脑。所以,即使不握住你的左手,只是往你脑中输送这种信号,你也会认为是左手被握住了。”“会有这种事?”夏江问道,仍让我握着左手。“从理论上来说可以实现。”“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实现?”“如果能让脑露出来,就能实现了。”“露出脑?”“就是切开头颅,给裸露出来的脑接上电极,根据程序输送脉冲电流。”

夏江撇了撇嘴,一副恶心的样子。“讨厌,真瘆人。”“所以我们才在开发不需要这么做就能给脑输送信号的方法啊。”“是吗?”她仍带着不快的神色,搅动着剩余的冰激凌,然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我,“喂,那样做出来的世界,跟现实一模一样吗?”“这就是制作方的个人喜好问题了。如果想造得跟现实一模一样也可以,但跟现实一模一样的平行世界有什么意思呢?”“到最后连哪个是现实都弄不清了。”夏江缩了缩肩膀,做了个鬼脸。“安部公房的小说《完全电影》描绘的内容跟我们构想的系统就很接近。小说中的人物混淆了现实和假想,故事的结尾也使用了这种系统,但事实上是不可能制作出这样的系统的。”“什么啊,早说嘛。”夏江顿时泄气地噘起嘴。“要让系统成为可能,就需要拥有超大容量和超强计算能力的计算机,但估计二十世纪是开发不出来了。虽然威廉·吉布森在《重启蒙娜丽莎》里描述了一种能存储现实世界所有信息、容量接近无穷大的生物芯片,但在现阶段也只不过是空想。在平行世界中出现的人类大概全都像模型一样,背景的细节也一定很粗劣。”“是吗?也就是说,不会跟现实混淆?不过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那种平行世界而已。”“我很想让你看到,但眼下还很难。毕竟,按照我们现在使用的向脑里输送信号的方法,光是让实验对象对一个用线条勾勒的极简单图形产生视觉意识,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是这样啊,太让人失望了。”夏江用勺子搅动着冰激凌的奶油,然后渐渐停了下来,“今天要来这儿的人,也是研究这个的吗?”“算是吧。虽说跟我的研究方法不一样,可目标是相同的。”“是你高中的同班同学?”“初中。从初中到研究生都是一个班。”“到研究生?你们脾气还挺相投的。”“是铁哥们儿。”

听我这么一说,夏江像漫画里的猫头鹰一样睁圆了眼睛,她或许是觉得我的用词太老掉牙了。不过除了“铁哥们儿”一词,我再也想不出可以描述我们关系的词语了。“有一点我要提前声明。”我竖起食指,看着夏江的脸,“我想你一看到那家伙就会注意到,他是拖着右腿走路的。他的腿有点瘸,好像是小时候严重的发热留下的后遗症。”“哦,真可怜。”说完,夏江啪地击了下掌,“知道了,我说话注意点,不提他的腿不就行了?”

我摇摇头。“没那必要,他讨厌别人那么看他。我想要你明白,拖着右腿走路就是他的走路方式,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痛苦。你没有必要过度在意,当然也不需要同情他。明白了吗?”

夏江边听边慢慢点头,然后加快了点头速度。“把它当成他的一个特征就行了。”“没错。”我也满意地点点头,顺便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五分了。“啊,不会是他们吧?”夏江望着我身后说道。

我回过头,只见身穿灰色夹克、肩背挎包的三轮智彦正在店门口东张西望。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牛仔裤的短发女人,看不清面孔。

我轻轻抬起手。他似乎注意到了,望向这边,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微笑。

二人走了过来,智彦跟平常一样拖着右腿。夏江说着“我最好还是到这边来吧”,移到我旁边的座位上。

智彦与短发女人来到桌旁。“我来晚了,很抱歉,找路花了点时间。”智彦说道。“没事,快坐下。”“啊,好的。”智彦先让短发女人坐下后,自己才坐下来。

他竟让别人先坐,这种情形在我的记忆里还从未有过。

就这样,我们相对而坐。短发女人坐在我对面,我无意间与她视线交会。

怎么会!一瞬间,我愣住了。

智彦对她说道:“他叫敦贺崇史,从初中时就是我的铁哥们儿。”然后又看看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崇史,她是津野麻由子。”

怎么会这样!我又一次在心中自语。

智彦说想要把女朋友介绍给我,还是昨天的事。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时,他扭扭捏捏地开了口。

当时正在喝茶的我差点把茶水喷了出来。“喂,真的吗?”“怎么,就不能是真的吗?”智彦扶了扶眼镜,眨眨眼睛。这是他心情不安时的习惯动作。“谁说不能了。哪儿的女孩?”

智彦说出了一所私立大学的名字。女孩是今年三月即上个月才从那儿的信息工程学系毕业的。“什么时候?在哪儿认识的?”“嗯,是去年九月前后,在电脑店。”

智彦说,当时他听到一个女孩向店员提问,可问的内容太过高深,店员招架不住,智彦便给出了建议。二人由此相熟起来,开始约会。“好你个家伙。”听完故事,我故意提高了嗓门,“都交往这么长时间了,你居然连半个字都不肯透露给我,也太见外了吧?”

我并非真的生气,只是想开个玩笑,智彦却慌忙解释起来:“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还没弄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以前不是也有过这种情况吗?我自作多情,误把别人当成了恋人,介绍给你后却丢尽了脸,那种尴尬事我再也不想做了。”

我闻言沉默了片刻。事实上,对于智彦不幸的过去,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这么说,”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这次的女孩是真心喜欢你的,是这个意思吧?”“嗯,算是吧,但我也不是那么有自信。”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不是那种没自信的男人的表情。

于是我拍拍他的后背。“这不挺好的吗?”

智彦露出羞怯的微笑。“对了,有件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什么事?”“嗯……就是……”智彦又频频伸手去扶眼镜,不断地眨眼睛,“她要进入MAC了。”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进MAC?就是进了Vitec了?”“没错。昨天她联系我,说是被MAC正式录用了……”“喂喂喂,都到这一步了?你怎么回事啊。”坐在食堂桌边的我托着腮,“简直是棒极了!亏你还瞒着我。”“昨天才刚刚正式决定下来嘛。”“你这家伙!”我戳了一下智彦的胸膛。那家伙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

MAC是我们现在就读的学校,正式名称是MAC技术科学专修学校,但不是单纯的专修学校,而是某一企业为研究尖端技术和培育精英职员而创设的机构。这家企业就是总部设在美国的Vitec公司。这是一家综合计算机生产商,在硬件方面从超级计算机到家用电脑全都生产,在软件开发方面也居世界领先地位。

我和智彦都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一年前,我们从一所私立大学的工学部研究生院毕业后进入该公司。很幸运,我们的实力和潜能得到了认可,被送进了MAC。像我们这样刚毕业的研究生,通常要在MAC待两年,其间一面研究公司分配的课题,一面获取知识提高技术。由于既能接受教育,还能拿到工资,对于立志想成为研究者的我们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只是公司经常检查我们的研究进展状况,要求之严格是懒散的大学无可比拟的。

而智彦的女朋友竟也进了MAC。“这样一来,我们在学校中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面,早晚都会让我发现。与其到那时慌忙解释,还不如现在就招供,对吧?”

听我这么一说,智彦用食指挠挠鬓角,害羞地露齿而笑。看来是被我猜中了。“你挺厉害啊,居然能瞒我半年多。”“不好意思。”“我算是服了。”我用力拍了一下智彦,拍得这家伙单薄的肩膀前后摇晃起来,“不过挺好的。”“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必须持续下去才行。是个好女孩吧?”“嗯……我怕别人说我配不上她。”“真拿你没办法。”我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心里却是由衷的高兴。我甚至想,他获得幸福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我很自负地认为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我。

我跟智彦成为好朋友是在刚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是我主动打的招呼。当时正值午休,智彦正读着科学杂志。“你认为磁单极子真的存在吗?”这是我们之间值得纪念的第一句话。

他立刻答道:“在量子物理学领域,即使假定它存在也不会产生矛盾吧?”

这是我们彼此认可的一瞬间。之后我们互不相让,争论了许久。初中一年级的学生是不可能理解基本粒子理论的,无非是交流一点皮毛知识玩而已,但我们之间的交流充满了此前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和兴奋,我们立刻成了好朋友。

智彦的一条腿有残疾一事并未影响到我们的友谊。他身上拥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比如深邃的理智和敏锐的感性。他的想法经常会刺激我,让我在几乎要选择平庸时回归正确的轨道,而我也不断地把外界的春风吹给一直把自己关在壳里的智彦。我们的关系是互惠互利的。

虽然我们一直保持着如此友好的关系,唯有一条鸿沟万难消除。我们双方都意识到了它的存在,但都刻意避免提及。

那就是恋爱问题。

我加入了很多兴趣小组,交友范围也广,有不少异性朋友,还跟其中几人谈过恋爱,但几乎从不跟智彦谈论她们。我也曾尝试着满不在乎地要跟他谈谈,可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最终我们俩就都对此避而远之。

哪怕智彦只交到一个女性朋友,这个问题也能轻易解决,可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确,他身体单薄,又戴着高度近视镜,总给人一种体弱多病的印象。有一些男人明明长相比他强不了多少,身边却总不乏漂亮女友,这种人我就认识好几个。年轻女孩对智彦敬而远之的原因自然是他的缺陷。我上高中时就曾听到女生们对他议论纷纷。我痛心不已——难道仅仅因为腿有点瘸,就要让他失去这么多吗?

上大学时,我拉着智彦参加过一次跟女子大学的联谊活动。我听说那所大学的学生很朴实,是近来少有的,倘若这样,智彦大概也能融进去吧。可我的期待只过了三十分钟便被击碎了。女大学生们关心的问题几乎全都集中在男生们滑雪或打网球的本事有多高,或者开什么样的车。对于智彦提出的关于她们专业的问题,没有一个人认真回答。智彦遭到了鄙视。一名有心的男生提醒她们留意智彦的腿,随即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智彦终于忍无可忍离席而去,我追在他的身后。“以后联谊会你就一个人去吧。”智彦回过头来对我说道。我无言以对。

之后,我与智彦之间就很少提及有关恋爱的话题。在我们考入研究生院后不久,他跟学校一名大三女生走得很近,然而对方只不过是佩服他的学习能力而已。误将其当成爱情的智彦把那女生介绍给我,结果她当即表明无意与智彦交往,那一幕尴尬的场景至今想起来都让人打战。

正因为有过这种经历,智彦现在的一番话让我欣喜不已。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或许比他还高兴。

津野麻由子这个名字是智彦告诉我的。虽然无法想象她长着什么样的面孔、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我还是向未知的她祈祷,希望她能一直爱智彦,与他幸福地结合。

可是,就在跟津野麻由子碰面的一瞬间,我的这种念头消逝了。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直乘坐京滨东北线的那个她。尽管头发变短了,但绝对是她。大约一年的时间,我每周都注视她的脸,后来也常常回想起她的身影。

看到我,她似乎也愣住了。我们四目相对。自从不再隔着列车的门互相注视以来,这是第一次。

她立刻微笑起来,说了声“请多关照”,声音不高不低,很是悦耳。“客气了。”我应道。

遗憾的是我无法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想起我来。她的表情看起来发生了变化,但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确定当时她有没有注视我。“听说你也在进行新型现实的研究?”打完招呼,津野麻由子向我问道。“啊,嗯……是的,刚才还跟她谈论这个话题呢。”说着,我望向夏江。“他说要制造一个平行世界,可我一点都不明白。”夏江望着智彦二人,吐了吐舌头。或许是我的视线刚刚离开麻由子的缘故吧,只觉得做出这个动作的夏江竟显得那么轻佻。我开始后悔把她带到这里。由于觉得两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待在一起有些性别失衡,我便约了以前同在网球小组的夏江,现在想来,什么平衡之类的根本就无所谓。“必须连大脑的信号系统都要弄清吗?”麻由子问道。“算是吧。这正是令人头疼的地方,对吧?”我与智彦相视一笑。

正如刚才我向夏江解释的那样,通过给人展示电脑制作的图片或是让人听声音来刺激人的感官,从而制造的假想现实,通常叫作虚拟现实。与此相对,给脑直接输入信号,使人在大脑中产生假想现实,在Vitec公司被称为新型现实。

在Vitec公司,这种新型现实的开发是作为优先课题进行攻关的,它要求的知识不仅限于电脑技术。MAC从数年前就开设了脑机能研究班,我和智彦的研究室也在跟那个团队合作推进研究。“事实上,她也很可能会被分配到现实工程学研究室呢。”智彦有些拘谨地说道。我和智彦都属于这一研究室。“哦?这么说,我们很可能会一起进行研究了?”“嗯。只是不知道愿望能否实现。”麻由子说着扫了智彦一眼。“要是真能在一起,那可就拜托你了,我正愁人手不够呢。”“你们视听觉那边取得了不小的成果。”智彦感叹道。

我隶属视听觉认识系统研究班,智彦则属于记忆包研究班。的确,他所在的研究班还未取得像样的成果。“我经常听他说敦贺实在是棒极了。”麻由子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身体里的某种东西似乎立刻被她的目光吸了进去。“哪有的事。”我移开目光。

出了咖啡厅,我们决定去吃意大利菜。我和夏江走在前面,智彦和麻由子跟在后面。我估摸着智彦的步速,故意走得很慢,还不时回头望望。智彦一直在向麻由子认真地说着什么,麻由子则一直盯着他倾听,好像生怕听漏一个字。“很漂亮的女孩啊。”夏江在我旁边说道。“还可以吧。”“说实话,我觉得他们不大般配,但只要他们自己满意就行,对吧?”夏江压低了声音。“别乱说!”我不禁提高了嗓门,因为此时的我正在考虑同一件事,但不想让她看穿我的心思。本想开个小玩笑的夏江看起来有点恼火。

在餐厅里,我们只谈了些个人爱好的话题。麻由子说她每月都要去看一次音乐剧或听一次音乐会,我这才明白,若是这样,她或许能跟智彦合得来。智彦小时候就学过小提琴,现在仍是古典音乐迷。

不知为何,当智彦说起这些事情时,夏江竟也表现出了兴趣,说她也学过小提琴。二人热烈地谈论起来,我和麻由子则成了听众。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麻由子的脸。比起隔着列车门注视的时候,这张脸上更增添了几分魅力。她脸形圆润,是标准的日式美女,但她真正的魅力却是从别的地方散发出来的。她的嘴唇有着无比的亲切感和母亲一般的包容力,眼睛则透出睿智和坚强的意志。所谓内在美流露于表情之中,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女人吧。我立刻就领悟了,既然是一个能发现智彦的优点并去爱他的女人,心里自然会有闪光之处。然而,我却不得不承认,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正像灰色帷幕一样渐渐遮住我的心。

为什么这个女人要选择智彦这种人呢?我想。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我努力控制感情,觉得必须把这种邪恶的想法从大脑里驱走。“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呢?”麻由子问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不光是音乐,我跟艺术基本没有缘分。我觉得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才能。”“但智彦给我看过一幅你制作的CG,棒极了!谁说你没有艺术才能,那绝对是撒谎。”

我上学时的确用电脑制作过一幅叫《异星植物》的画作,看来她说的就是那个。“很高兴你能这么夸我,但CG这玩意儿任谁来制作,都能做得很漂亮的。”

麻由子摇摇头。“不光是漂亮,还让人感动。在看的时候我就想,制作这幅CG的敦贺,一定能看到整个宇宙吧。”不觉间,她十指在胸前交叉握紧。这或许是她加重语气时的一个习惯动作。发现我看着她的手,她一愣,慌忙把手藏到桌子下面,然后害羞地笑笑。“不是吗?”她又问道。“能得到你如此夸奖,我实在荣幸,但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我觉得很了不起。”麻由子坚持道,又露出那种吸引我的眼神。我忸怩起来,把膝盖上的餐巾折起又打开。当然,我的心情不坏。

说不说从山手线上注视她的事呢?我想,她说不定也想确认一下。我不由得做起美梦来。可刚要张口,我却犹豫了。犹豫的原因中有顾及智彦心情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是,倘若她一点都不记得我,那岂不是太丢人了?“你们已经考虑好将来的事了?”当蛋糕端上来时,夏江打量着麻由子和智彦的脸问道。

智彦似乎差点被蛋糕噎到,慌忙喝了口水。“啊,这些事还从来没有……”“啊?你们不是已经交往半年了吗?”夏江不依不饶。“那都是将来的事情,现在还不好说。”智彦说着,不时瞧两眼麻由子。麻由子也一度低下头,然后回应般地望着他,端丽的嘴唇上绽满微笑。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的心里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焦躁感。“为你们的将来干杯。”我举起盛满浓缩咖啡的杯子。

夏江睁大了眼睛。“你突然发哪门子神经啊,用咖啡干杯?”“刚才忘记用啤酒干杯了。来,智彦。”“嗯,那就……”智彦也举起咖啡杯。“好奇怪啊,不过也好。”夏江说着端起杯子。

麻由子也举杯加入我们。她的指尖和我的指尖轻轻碰到了一起,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却像是根本没察觉一样。

走出餐厅,智彦说要送麻由子回去。夏江约我去喝一杯,可我哪有这份心情,就一个人从新宿车站回去了。

我从电车中仰望昏暗的天空,努力想象着麻由子的脸。那张面孔以前在我心中出现过那么多次,今天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于是我尝试着回忆在餐厅时邻桌那对中年夫妇中的女人。那女人频频打量我们的菜肴,我实在忍不住,便看了她好几次。结果,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女人的脸,简直都能画肖像画了。

我又一次挑战,试图回忆麻由子的面容,可还是不行。那一头短发和亲切的嘴角,还有充满魅力的眼神,明明已深深印在了脑中,可就是构筑不起她的脸来。

到达早稻田的公寓时已是十点左右。刚打开屋里的灯,电话就像恭候已久似的响了起来。是智彦,他刚与麻由子分开。“你觉得怎么样?”智彦问道。“什么?”“她啊。”“啊……”我咽下一口唾沫,“挺好的一个女孩啊,又温柔,又是美女。”“是吧?我知道你也会这么看的。”智彦似乎得意扬扬起来,“甚至都觉得我配不上她吧?”

我无言以对,但他并没听出我的沉默别有意味,接着说道:“她似乎也对你印象不错,说你是个不错的人。”“那太好了。”“我也安心了,看来今后能很好地相处下去了。”“是啊……结婚的事情考虑了没有?”我一横心问道,感觉像在按压疼痛不已的臼齿般难受。“正在考虑呢,不过还没跟她说。”“哦……”“可是,”智彦语调认真地继续说道,“我想跟她结婚。除了她,别的女孩我不考虑。”“这样啊。”“你支持我吧?”“当然了。”我条件反射般答道。

挂断电话后,我在地板上闷坐许久。尽管无法回忆起麻由子的脸,可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子。

另一个我说道:别傻了,你在想什么?今晚不是才见过麻由子吗?她丝毫不记得你。而且她还是智彦的女友,是你的铁哥们儿智彦的女友!

无意间抬头望望窗户,我的影子正映在玻璃上,脸孔丑陋地扭曲着,简直令人怀疑是玻璃表面扭曲造成的。

真是一张充满嫉妒的男人的脸,我想。第一章不协调的感觉

醒来的时候,敦贺崇史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觉得有种东西跟平时不一样,却又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双人床上的毛毯跟往常一样凌乱,阳光从窗帘缝隙里射进来的角度跟昨天没什么两样,椅子上的长袍也保持着他昨夜脱下后扔在那儿的状态。倘若一定要说出与昨日不同的地方,恐怕就是厨房里飘来的香气了吧。今天的早餐看来是烤饼,崇史边嗅边推测着。不过,这香气很难成为让他觉得不对劲的理由。

他从床上爬起,睡眼惺忪地开始换衣服:穿上休闲裤和衬衫,打上领带。他只有四条领带,其中一条还是刚工作时乡下亲戚送的,他不太中意,平时只作为备用。但三条领带怎么也轮换不过来,他只好让那一条也加入。今天是必须打那一条不中意的领带的日子。对着镜子打领带时,崇史陷入了深深的忧郁。“总觉得这涡纹图案有些怪怪的。”崇史把上衣搭在肩膀上,走进饭厅,“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线粒体。”“啊,早啊。”正在用煎锅烤饼的麻由子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又开始唠叨了,每次打这条领带时都要唠叨。”“是吗?”“但上周是说像眼虫。”

崇史皱起眉来。“无论是线粒体还是眼虫,都让人觉得没劲。”“再买条新的不就行了?”“可又总觉得浪费。去公司要穿工作服,领带看不见。现在为了上班正儿八经打领带的,也只有新员工了。”“那有什么办法。你正式分配过来才两个月,本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新员工嘛。”麻由子往桌上摆着二人份的烤饼和熏肉蛋。这周的早饭轮到她做了。“入职仪式早在两年半前就举行了。当时一起入职的家伙们,有的早就以骨干自居了,可就连他们也动辄把我当成新来的对待,一想起来我就生气。”崇史将叉子插进烤饼的中心。“那当初不去MAC的话就好了吗?”麻由子边说边往崇史面前的杯子里倒咖啡。

崇史把黑咖啡端到嘴边,噘起了下嘴唇,扭过脸来。“啊,倒也不能这么说。”“谁让你是拿着工资学习的呢?被当成新人看待也无所谓,你就忍忍吧。”“这点我也知道,但实际上是很痛苦的。麻由子,你到明年就知道了。”崇史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杯子陷入了思考。“怎么了?咖啡的味道不对?”看到他的表情,麻由子也呷了一口咖啡。“不,不是。”崇史轻轻转动咖啡杯,咖啡表面随即出现了细碎的波纹。他端详了一阵子。

他脑中总有什么放不下,像是刚才醒来时就让他觉得不对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如此心神不宁?他想。“喂,你怎么了?”麻由子略显不安地问道。

崇史从杯子上抬起视线,说道:“小咖啡杯。”“啊?什么?”“我说小咖啡杯,就是盛浓缩咖啡的小杯子。”“这我知道啊。杯子怎么了?”“我梦见那东西了,就是这样……”崇史把咖啡杯举到眼前,盯着麻由子的脸,“你似乎也在梦里。”“什么啊,什么梦?”“不知道,只是让我惦念不已,似乎是颇有意味的一个梦。”崇史直摇头,“不行,怎么也想不起来。”

麻由子长舒一口气,嘴唇放松下来。“崇史,你最近满脑子都是研究,所以才产生了那种感觉吧?”“梦和研究有什么关系吗?”“听说,那些找不到灵感的小说家、画家之类的,有时会在做梦后茅塞顿开,觉得梦可以直接作为题材,然后就趁着还没忘记时匆匆记下来。”[1]“这么说,我也在哪里听说过,研究遇到瓶颈的汤川博士也是这样想出介子理论的。不过,”崇史又摇了摇头,“我的情况是,睁开眼睛时早把所有东西都忘干净了,连笔记都没法做。”“你也没必要那么懊悔。就说我刚才说的艺术家们吧,听说他们事后再读自己记下来的那些东西,往往会觉得不可思议,不知当初为何会觉得有意思,结果最后就一弃了之了。”“上天的启示之类的,哪能那么容易得到?对吧?”

崇史往烤饼上抹上黄油,切成小块后扔进嘴里。无论是火候还是柔软度,都跟麻由子平常做的一样。

崇史把手伸向咖啡杯,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场景:四个人在用咖啡杯碰杯。“干杯。”崇史喃喃自语,“用咖啡杯在干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一点都不记得……”

虽然前后的场面是模糊的,四个咖啡杯却能清晰地回忆起来。由于太过鲜明,甚至让人怀疑那不是梦。

不久,崇史扑哧一声笑了。“无聊吧。谈论梦话是最无聊的了。”他自嘲道,看了麻由子一眼,心想,她大概也会惊讶地笑起来吧。

可她并没有笑,反而停下了切烤饼的手,一双杏核眼瞪得大大的。

这一动作她并未保持很久。在崇史问“你怎么了”之前,她已经露出了微笑。“累了吧?或许换换心情就好了。”“或许吧。”崇史点点头。

吃完早饭,把收拾桌子的事交给麻由子后,崇史提前离开了家。从这栋公寓可步行去MAC,但若要去赤坂的Vitec中央研究所,需要换乘两次地铁,而且从永田町下车后还要步行一段路。

崇史到达研究所时已将近十点。由于引入了弹性工作时间,上午任何时候到公司都行,但崇史的顶头上司习惯十点到公司,考虑到工作效率,崇史也把上班时间调到了十点。

他乘电梯来到七楼。紧挨电梯的地方有扇门,门的一侧设有身份识别卡的插口和小型数字键盘。他插入识别卡,按下只有他知道的数字,门锁咔嚓一声开了。

打开门,脚下是一条笔直的米色走廊,两侧排列着一扇扇门。崇史在最外侧的门前停下脚步。那里也装有识别卡的插口。在这儿,不要说是公司外部的人,就连公司内的人也不能擅自进入与自己无关的房间。

崇史打开的门上印有“现实系统开发部第九部”,这就是他所属的部门。

一进入房间,便有某种东西在动的沙沙声传来。房间里面放着两个笼子,其中一个装着一只雌性黑猩猩,另一个空着。“早上好,乌比。”崇史跟黑猩猩打招呼。

乌比没有理会。她蹲在笼子一角,似乎正凝望着远方。不光今天早晨,这是她一贯的表情。

房间大致被隔成了两个工作区,分别属于崇史的研究小组和另一个课题组。但交流是没问题的,由于隔断材料是透明的丙烯树脂,他们能看见彼此的研究状况。

另一个小组的四名成员早已到齐开始工作。崇史一面换上灰色工作服,一面望着对面。跟崇史同期进入公司的桐山景子注意到他,轻轻招了招手,另外三人只是瞥了他一眼。

严格来说,在丙烯树脂板对面不光只有四名研究人员。被他们包围的桌子上安有一张小床,一只黑猩猩正躺在上面,手脚已被固定。这只名叫裘伊的雄性黑猩猩戴着特殊的头盔,上面连着近百根电线,分别伸向脉冲控制台和分析装置。

他们的研究课题是视听觉信息的直接输入,他们不是给实验对象看东西或听声音,而是直接向实验对象的大脑输送信息。事实上,这也是崇史在MAC时的研究课题。两年间,他一直在学习这项研究的基础知识。所以,当今年四月被分配到这里时,他坚信不疑,自己一定会继续从事这项研究。

可是,他的实际职务与他预想的大相径庭。尽管进了同一部门,分配到的课题却完全不同。获知详情时,他向顶头上司须藤提出了质疑和抗议,但未能得到满意的回答。“那边的研究其他人也能做,而这边的研究只有你才会,所以才让你来做。”须藤如此解释。

可是,分给崇史的却是他几乎毫无了解的课题。当他提出疑问时,须藤只回答:“至于具体情况,那就是公司的安排了,我也不清楚。”

这个新课题是关于空想的,就是用电脑分析人类空想时大脑回路的情况,以求从外部控制空想的内容,这一最终目标就写在研究报告的第一页上。但崇史想,这一天恐怕不会在自己上班期间到来。在眼下这个阶段,能够判断实验对象黑猩猩乌比是否处于空想状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况且他还抱有疑问,就算目标实现了,又能有什么用处呢?空想这东西,任何人不用电脑的力量也都会。光是空想还远远不够,还要有假想现实才行,而制造假想现实正是现实系统开发部的工作。

看到正在研究如何以人脑成像方式制造完美的假想现实的桐山景子他们,崇史不由得感到焦躁,想到他们使用的参考资料中肯定有自己在MAC时发表的报告,他的情绪就更加强烈了。

崇史在座位上整理着数据。将近十一点时,须藤出现了。相较于平时,他今天算是来晚了。他腋下夹着文件包,两手插在裤兜里,只是冲着崇史点点头,交换一下眼神,就算完成了早晨的问候。

须藤是崇史在MAC时的导师之一,似乎才三十五六岁,据说学生时代练过剑道,体格魁梧。不过,与外形对比强烈的是,在崇史看来,他常常有些神经质,话语不多,情绪也从不外露,是令崇史感到棘手的类型。“这是昨天的数据?”须藤看了一眼崇史面前的电脑问道。“是。”“有明显不同吗?”“没有。”也就是说,结果并不理想。

须藤似乎并不怎么失望,点点头坐到椅子上。他的座位跟崇史挨着,但各自的桌子由屏风包围,二人若都坐在桌前,是看不到对方的。“我有个问题。”崇史说道。

须藤并未回答,而是投过冷漠的眼神。“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做法并没有遵循控制空想时大脑回路的方针。”

须藤的右眉微微一颤。“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干预记忆回路呢?”崇史问道,“空想是根据记忆产生的吧?这是基础。如果修改了记忆,就无法知道能提取到什么数据了。”“空想和记忆都是思考活动,无法分开处理。”“这一点我知道。但能不能把对记忆的干预控制在最小限度呢?否则就无法准确捕捉到空想时大脑回路的变化。”崇史说出了最近一直担心的问题。

须藤抱着胳膊思索片刻,然后松开胳膊对崇史说道:“我明白你的意见了,我会考虑的。但最初提出的研究项目是这样的,就先照原计划做吧。”“可是——”“抱歉,”须藤伸出右手打断崇史,站了起来,“头儿在叫我呢,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他说着取过桌上的文件夹,不等崇史回答便走出了房间。由于关门的方式十分粗暴,笼子里的乌比怯生生地发出了细微的叫声。

这一天,须藤再没有返回座位。崇史一个人分析数据,直到七点才离开研究所。

他恍惚地走在通往地铁站的人行道上,途中走热了,就脱掉了外套。

一个男人走在他前方,体格纤弱,身材矮小。崇史注视着那背影,忽然想起一个人。

三轮智彦。

崇史不禁停下脚步,身后一个职员模样的女人差点撞上他。女人一脸不快地走了过去。

很久没想起智彦了,这令崇史感到意外。崇史从初中起就一直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忘记他,可最近却从未想起。崇史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忙了,可痛苦时最能信赖的不正是好朋友吗?

对啊,那家伙正在做什么呢?想到这儿,崇史惊呆了。他刚意识到,自己对智彦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一概不知。他试图回想最后一次与智彦见面的时间,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跟他见面了呢?

不对!崇史睁大了眼睛。他觉得最近才跟智彦见过面。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昨天的梦。他出现在了梦中。可那真的是梦吗?简直就像在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充满了现实感。

太荒唐了!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想起来了,那的确是梦,证据便是里面有跟现实明显不同的部分——智彦把麻由子以女友的身份介绍给了他。“真无聊。”崇史喃喃自语,再次迈开步子。

[1]汤川秀树(1907-1981),物理学家,1949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SCENE 2

午休铃响了,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修改着电脑的模拟程序。这份工作并不是很急,我只是想跟大家错开一点时间去食堂吃饭。严格来说不是“大家”,而是“那两个人”。

已是五月了。我桌前窗外的那棵樱树,花瓣已完全凋落。温暖的风徐徐吹来,却吹不乱翻开的笔记本。当然,也只有现在才能开窗。再过一段时间,那些业余球员吃完饭后就会汇集到正前方的网球场上。他们跑起来尘土飞扬,若是开着窗户,桌上的图表和数据表上便会落满一层沙土。

敲门声传来。我回头一看,智彦站在门口,身后是津野麻由子。“不去吃饭吗?”智彦问道。“啊,当然去,但工作还剩下一点点。”我说着看了一眼麻由子的手。她跟往常一样提着一个大纸袋。“那也用不着连吃饭时间都搭进去啊。这种工作方式应该是老师禁止的吧?”智彦边笑边用他拖着右腿的独特走路方式靠近,看了看电脑显示屏,“什么啊,还说有急事,我还以为是报告,这不是在弄程序吗?”“我哪有说很急了?”“那就去吃饭吧,今天好像是鸡肉三明治呢。”他回头看了看麻由子,“是吧?”

麻由子轻轻往上拎了拎纸袋。“做得好不好吃我可就说不好了。”“没问题,既然是你做的。”说完,智彦把手搭到我肩膀上。“走吧。”

我的视线依次归过智彦、麻由子和电脑显示屏,最后我望着智彦点了点头。“OK,那你们先走。”“快来啊。”“嗯。”

目送两人出去后,我深深叹了口气。本以为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可以落地了,不料却没有任何变化。

四月,和社会上多数学校一样,MAC技术科学专修学校也迎来了新生。从高中毕业生到研究生毕业生,总数接近五十人,尽管仍不及Vitec公司新员工的百分之十。

以高中毕业生为主的新生大半都参加了基础技术培训课程,而被分配到专门研究室的,则是本科或研究生时期被公认为成绩优异的一小部分人。

进入我们所属的“现实工程学研究室”的是两男一女。唯一的那名女性就是津野麻由子,她想研究现实工程学的愿望得到了满足。

我们的研究室由五个班构成,每个班配有二至八名研究员,人数不统一是因为不同的研究内容负担不一样。

我所在的视听觉认识系统研究班有四名成员。我们递交的要人申请是最少两人,可结果只分给我们一个姓柳濑的大学毕业生。

智彦所在的记忆包研究班收获颇丰。他们并未做出像样的成绩,却获得了其余两名新生——津野麻由子和一个姓筱崎的大学毕业生。他们班人数的确过少,这也是此前大家公认的,毕竟仅由须藤老师和智彦二人组成。其他班并未对这次的新生分配发牢骚,也是因为这种背景的存在。

对这结果最感欣喜的,不用说非智彦和麻由子莫属。相爱的两个人今后可以在同一个房间里接受同样的教育,从事同样的工作,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恭喜恭喜,真是太棒了!你们是不是贿赂幸运女神了?啊?”新生分配结果公布那天,我特意来到智彦的座位祝贺。“多谢。”智彦脸都红了,这是他兴奋时的反应,“或许是你一同祈祷的结果吧。”“当然了,肯定是,所以你得请客。”我强颜欢笑,同时感到强烈的嫉妒和自我厌恶。说实话,我并没有为智彦祈祷。尽管知道该为他祈祷,却做不到,潜意识里希求的是完全相反的结果。我实在害怕麻由子被分配到智彦身旁。同时,我希望麻由子最好到我这边来。如此一来,我就能每天和她碰面,共同工作,拥有相同的目标,还能待在一起说说话。种种妄想浮现在我脑中,最后甚至生出了无视智彦存在的幻想:或许有一天,她会变成我的女友。

我意识到拥有这些念头是对挚友的背叛,痛骂了自己一顿:你是最差劲的人,是垃圾,是无耻之徒。可另外一个我却歪着头懦弱地反驳: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她现在还不属于任何人。

我终究未能克服本能。证据便是当得知麻由子的分配情况时,我全身涌上一种突然加重的虚脱感。就连对智彦说“恭喜”时那莫名其妙亢奋起来的声音,也是扭曲的心理造成的结果。

必须斩断这种念头,我想,这种事得尽早了断。可麻由子却越发走进我心里,虽说研究班不同却时时碰面,我的心混乱起来。她的身影哪怕稍稍进入视野,本该看的东西就再也进入不了我的眼睛。走廊里一传来她的声音,我的听觉神经就立刻把其他声音尽数屏蔽。一想起她,我的大脑就形成一个封闭的圆环,反复进行漫无边际的思考。

就连偶尔有事跟她说话时,我的脉搏也会剧烈跳动起来。她的声音就像音乐,她注视着我的眼神令我的心怦怦乱跳。我故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应对她,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甚至为了掩盖自己想跟她多待哪怕一秒的真实心理,把无处可投的目光频频投向手表。所以,每当跟她分别时,她总会向我道歉:“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即使在返回住处后,麻由子的影子仍无法从我脑中离去,独处时就更是只想她一个人。她的脸会浮现出来,肢体会在眼前复苏。手淫的时候,我会在想象的世界里抱着她。我幻想她是一个丰满娇艳的荡妇,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取悦我。玷污挚友恋人的罪恶感给我带来了一种倒错的兴奋。最近,就连白天在学校里跟她碰面时,我也会不顾智彦在场,不由得在脑中描绘那种猥亵的情景。

我必须设法忘掉麻由子。我很不安,不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会做出什么。对她的欲念如果继续膨胀,恐怕最终会无法承受智彦跟她结婚带来的切实的失恋打击。

食堂在大楼的五层。我一走进去,坐在窗边的智彦便向我招手。一排排座位几乎都已坐满,智彦的对面却空着。不用说,是他们给我占下的。“怎么这么慢?”我走近后,智彦说道。“稍微耽误了一下。”我自然无法说自己故意拖延时间。

我在椅子上坐下后,麻由子说了声“给”,把一个方形塑料餐盒递给我。透过半透明的盖子,可以看到里面的三明治。“不好意思,总麻烦你们。”我一面不时地看她几眼,一面拿过盒子,“我那一份就不用麻烦了。”“做两人份和三人份是一样的。”说着,麻由子微笑起来。真是灿烂的笑容。我正想回应什么,可刚与她四目相对,心就怦怦乱跳,说不出话来。为了掩饰,我连忙打开盒盖。“看上去真美味!”我叹道。“多亏让她做了吧。”智彦手托着腮调侃道。

我没回答,而是问了一句:“你们都吃完了?”智彦和麻由子面前放着空盒子和自动售货机的纸质咖啡杯。“嗯,你来得太晚了。我们本来想等你的。”“没事,不用等我。”我咬起鸡肉三明治。肉很细嫩,酱的味道也恰到好处。“怎么样?”智彦问道。“好吃。”“太好了!”麻由子双手握在胸前,唇间露出的门牙映着窗外的光,闪闪发亮,“光是智彦一个人这么想,我还不放心呢。”“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啊。”智彦挠挠头。

大约从两周前开始,麻由子不时会带亲手做的便当。若只是为她自己和智彦准备还可以理解,可令我吃惊的是,她竟给我也带了一份。智彦不可能请求她这么做,一定是她主动的。

每当吃着她做的便当时,我的心里总会五味杂陈。在为能尝到她的手艺而喜悦的同时,我也不由得有一种受人之托的感觉——“今后还请继续关照智彦”。“智彦,要不要再添杯咖啡?”麻由子问道。“啊,好的,来一杯。有零钱吗?”“有。”她朝我嫣然一笑,“敦贺,你也来杯咖啡吗?”“啊,不用了,我自己买吧。”我站起身来。“没事,你就坐着吧。”智彦摆摆手制止了我。于是我又坐回椅子上。

麻由子笑着站了起来。她穿着宽松的罩衫。由于背对着窗户,光线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瞬间把她的身体轮廓勾勒了出来。这已足够我幻想了。我一面目送麻由子朝自动售货机走去,一面在大脑中想象她的裸体,想象裸体的她拿着托盘,排在自动售货机前的队伍里。“刚才她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智彦压低声音,悄悄对我说道。他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友正被眼前的朋友想象成裸体的样子。“奇怪的事?”我吃着三明治,视线平静地转回他身上。

他瞥了一眼麻由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说:‘崇史是不是在躲着我们?’”

我口中塞满三明治,盯着智彦,默默地咀嚼着,这样就不用出声了。我决定趁机思考一下该如何回答。“我说这是不可能的,可她似乎总有这种感觉。据她说,原因是在她身上。”

我停下嘴,朝他眨眨眼睛,示意他说下去。我想听听原因。

智彦压低了声音。“喂,崇史,你怎么看她这个人?”

我咽下三明治,感觉喉咙上像是被架上了刀子。“怎么看?”我心跳加速。“她,”他又朝麻由子扫了一眼,继续说道,“她有些担心,说你是不是讨厌她。”

我差点噎住。“我讨厌她?为什么?”“不知道,但她似乎那样觉得。说即使在跟你谈工作的时候,你对她也很冷淡。还说我独自一人时,你会来找我,可跟她在一起时,你就不来了。”

真是天大的误解。“这是误解。”“我也这么认为,可她很在意。”“我有什么理由讨厌她?”“所以我也糊涂了,但喜欢和讨厌也是不需要理由的。而且她说的这件事,我也不敢说完全是她的误会。”“什么意思?”“比如说今天,”智彦看了看一旁,在确认麻由子仍未返回后继续说道,“你似乎就有意不跟我们一起吃午饭。”

我默然。到底还是被察觉了。“喂,崇史,”见我沉默,智彦面部有些僵硬,他似乎已确信麻由子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你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能不能坦诚地告诉我?若是因为她而使得我们一直以来的关系出现裂痕,那就太遗憾了。那样的话,我也需要重新考虑要不要跟她交往。”“等、等、等一下。”我张开两手伸到他眼前,“我不是已经说是误解了吗?我可从未说过一句对她不满意的话。”“那为什么要躲避?”“那是因为……”说完这几个字,我想,完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必须编个理由了。我用手指敲着桌子边,一个主意浮了上来。“我当然要回避她了。”“回避?”“我跟你吧,从初中就一直在一起,当然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和话题。如果跟我待在一起,那些只有我们二人知道的话题就会增加,无形中会让她产生一种被疏远的感觉。这样就不好了。”

智彦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她说她也挺喜欢这些。她喜欢听我们从前的事情,从不觉得会因这些而变成一个外人。”“那就好。”“就是因为这个吗?”智彦盯着我。他敏锐的目光告诉我,他不相信只有这些。“然后,剩下的嘛,”我装出滑稽的表情,“自然是我比较识趣了。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绝对会快活得多嘛。”

怀疑的神色顿时从智彦的脸上消失了,他露出害羞的微笑。“是你太多心了。”“我可不想做那种蠢事。”“说实话,我还是希望你跟我们在一起。光我一个人话题也有限。如果你不嫌弃……”“我什么时候嫌弃了?绝对没有。”“那今后你也不用那么多心了,继续跟我们相处吧,行吗?”“嗯,我知道了。”“好,这件事就算说定了。”智彦靠在椅子上,抱着胳膊。看到他高兴的神色,我再次被罪恶感包围。一般男人在有了女友后,就不想再让她接近其他男人,可智彦对我却是一百个相信。他全然不知我在心里描绘麻由子的裸体、苦闷度日的事情,也想象不到我每夜都会让她扮演荡妇,沉溺于欲望中。

麻由子用托盘端回三人份的咖啡。智彦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对了,好久没三人一起去喝上一杯了,今晚去吧?”

麻由子的表情顿时灿烂起来。“我同意。”“你也没问题吧?”智彦看着我问道。

毕竟刚谈了这件事,我也无法拒绝,便应道:“啊,好啊。”

我们去的餐厅叫“椰果”,位于新宿伊势丹附近一栋楼的五层。一下电梯,眼前便出现两棵大椰子树,这就是餐厅的入口。我们被安排到一张靠墙的桌子。对面的墙边有一个舞台,三个样子古怪的男人正在演奏夏威夷风情的音乐。我们点了几道中国风味的海鲜和啤酒。菜单的内容和夏威夷音乐毫无关联。“今天有一件好玩的事。”喝了一口啤酒后,智彦说道。身旁的麻由子一看他的表情,似乎就已明白他要说什么。“我们以筱崎为实验对象,给他的侧头叶做了刺激实验。崇史大概也知道吧,就是那种闪回效果的确认实验。”“唤起记忆的那种?”“嗯。最近终于能够稳定地唤起闪回反应了。”“可那实验不是必须有脑机能研究班的成员在场才能做吗?尤其是用人做实验的时候。今天那些家伙没来吧?”“我也是这么说的。”前菜已用大盘子端了上来,麻由子一面分到三个碟子里一面插上一句。“没事,只是那种程度的电流。”智彦像个挨了母亲骂的孩子,嘟着嘴说道。

所谓闪回效果,是指通过电流刺激大脑,使实验对象回想起往事的现象,是由加拿大的脑外科医生彭菲尔德发现的。当然,像今天这样的非接触式刺激法在当时尚未确立,只能采取给裸露的脑表面接上电极、输入微弱电流的原始手段。“筱崎就开始说起有趣的回忆来了?”我想象着那个和麻由子一起加入智彦他们的研究班的年轻人,问道。筱崎皮肤白皙,面相和善。

智彦将一块腌章鱼扔进嘴里,一面像嚼口香糖一样嚼着,一面探过身子。“倒也不是很有趣,是很奇怪。他说出的是错误的记忆。”“错误的记忆?”“没错,就是把幻想当成了事实。”“你怎么知道?”“因为嘛,”智彦喝了口啤酒,轻轻摊开双手,“针对同样的提问,他的回答跟从前不一样。”他说着转向麻由子。“对吧?”

麻由子也纳闷地点点头。“筱崎到底想起了什么?”我问道,稍微有了一点兴趣。“小学时的回忆,”智彦答道,“六年级时候的事。他给我们详细描述了当时教室的样子。首先是一排同学的后脑勺,看来他的座位是在后面。右面是窗户,窗外能看见高压线的铁塔。教室似乎在三楼或四楼,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算术应用题,他正拼命地往笔记本上记那道题。黑板旁站着班主任,正注视着学生们。”仿佛在描述自己的记忆,智彦侃侃而谈,随后竖起食指,“问题就是这个老师。”“老师?”“上次实验,筱崎说老师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今天却说是个年轻高挑的女人。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麻由子,又看看智彦,吐出气来。“哪个是正确答案呢?”“中年男人。”他答道,“实验结束之后,我们告诉他这次说的跟以前不一样,问他到底哪一个是真的。他想了一会儿,说是男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认为是个年轻女老师。”“嗯……”“你不觉得有意思吗?”“有意思。”我说道,“既然不是单纯的记错,那就是记忆被修改了。”

智彦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是吧?你也这么看吧?”他兴奋地说,接着转向麻由子,“你看,崇史也跟我看法一样。”麻由子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低头思索。“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说。“问题就在这儿。我一直想把这儿弄清楚,让同样的情况再现。如果能实现,研究就会推进一大步。我感觉自己就像在一条长长的隧道里奔跑,前面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智彦把啤酒喝完,让正好经过的服务员又添了一杯。

我们视听觉认识系统研究班是通过直接刺激视神经和听觉神经来制造假想现实的,与此相对,智彦他们的记忆包研究班通过从外部给记忆中枢注入信息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目标。说白了,我们想让实验对象实际体验假想现实,他们则只给实验对象一种已体验过假想现实的记忆。不过,即使在对脑的组织结构已十分清楚的今天,对于记忆形成机制的研究也仍未获得突破。智彦他们甚至连记忆信息的打包形式都没有掌握。

平时不胜酒力的智彦,今晚却以加倍的速度,喝下了接近平常三倍量的酒,而且话也变得很多。研究出现了曙光自然是让他情绪高涨的原因之一,而当着挚友和女友的面,想必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扮好主人的角色,这才做出了非同寻常的举动。有一个身穿夏威夷衬衫的男人走到我们桌前,说要拍一张店内宣传用的照片,智彦不仅一口答应,还十分配合地把那人递来的花环戴到头上。四周响起一片哄笑声,他却挥手向众人致意,全然不像是平常的他。

或许是一连串的异常行为让他神经疲劳了,不久,他靠在墙上昏睡过去。“他太折腾了,让他睡会儿吧。”

麻由子点点头,哧哧地笑了。她也感到了智彦刚才在硬撑着。

我一面喝着波本威士忌苏打,一面考虑着合适的话题。没想到天赐良机,我竟得到了单独和她谈话的机会。我的良心却在说:你想利用机会干什么呢?

麻由子仍保持微笑,视线落在还剩下半杯的橙汁上。我并非讨厌她一事,智彦应该已经告诉她了,但在我主动开口之前,她或许羞于抬起脸吧。“已经适应研究室了吧?”考虑再三,我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嗯,差不多。”她抬起脸来,眼睛眯成了月牙形,“都忙糊涂了。”

这张单纯的笑脸让人觉得她的心中丝毫没有阴暗的一面,让我平静下来。倘若将这笑脸据为己有……狂妄的念头又在我心里翻腾起来。“也可以适当偷偷懒,转换一下心情。”我看向昏睡的智彦,“不过跟智彦在一起,也不需要了。”说完,我撇撇嘴笑了。真是讨厌的微笑,我感到一阵自我厌恶。“在现实工程学研究室里,似乎有很多人通过打网球来放松。”“是啊,毕竟球场就在眼前。”“你不打吗?”“倒也想打,但硬式的不行。”“啊?”麻由子一愣,“你打软式?”“嗯,高中的时候。”

不知为何,她听后竟开始忸怩起来。她看了看智彦的侧脸,确认他已睡熟后,才开口说道:“呃,我也是打那个……”“那个?”“就是软式,高中和初中时。”“啊?”此前一直靠自制力关闭的心门霍然洞开,我不禁喜形于色,“软式网球?你也打?”“只是打得不好。”她缩缩肩膀,吐了吐舌头。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孩子气的表情。

找到共同的话题后,我们聊得忘记了时间。失败的故事,辛酸的经历……她接着我的话继续说,我再继续把话题拓展下去。话题无尽,热度不减,我们聊得热火朝天。我察觉到,麻由子似乎从未跟智彦提过以前打软式网球一事,也尽力避免体育运动的话题。

这段无比快乐的时光忽然停止了。昏睡的智彦难受地扭动起身体,我跟麻由子心照不宣地都闭上了嘴。

我摇晃智彦,让他完全醒过来。“起来,该回去了。”

他搓搓脸。“啊,我怎么睡着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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