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6 23:59:31

点击下载

作者:东西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不要问我

不要问我试读:

1

7-09-01ISBN:97

8

750

6

3

9

6561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

正处在睡眠中的卫国,梦见自己的臀部被一只硕大的巴掌狠狠地拍了一板。他翻了一个身,想继续做梦,但臀部又挨了一巴掌。他睁开眼,看见顾南丹的手高高地扬着,快要把第三个巴掌拍下来了。卫国说我还以为是做梦呢。顾南丹说到站了。

所有的旅客都往门边挤。卫国跳到下铺穿好鞋,弯腰去拉卧铺底下的皮箱。但是,他把腰弯下去了却没有直起来。他的头部钻到了卧铺底,整个身子散开,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顾南丹拍了他一下,说怎么了?卫国的头从里面退出来,额头上全是汗。他说我的皮箱呢?我的皮箱不见了。顾南丹弯腰看了一下,没有看见皮箱。她说是谁拿走了你的皮箱?顾南丹扑到车窗边,望着那些走下车厢的乘客,重点望着乘客手里的皮箱。

卫国的心脏像被谁捏了一下,紧得气都出不来了。他从车窗跳下去,追赶走向出口的人群。他的目光从这只皮箱移向那只皮箱,一直移到出口,也没发现他的那只。他又逆着出去的人流往回走,眼睛在人群里搜索。人群一点一点地从出口漏出去,最后全都漏完了,站台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他坐过的那列车现在空空荡荡地驶出站台,上面没有一个旅客,下面也没有一个旅客。他看了一眼滚动的车轮,想一头扎到车轮底下。但是那会很痛,还不如选择一种不痛的。

当列车的尾巴完全摆出去后,卫国看见顾南丹还站在列车的那边,她的脚下堆着行李,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卫国想她为什么还不走?顾南丹笑了一下,朝他挥手。卫国想她怎么还笑,都什么时候了她还笑?她一笑,我的双腿就软。卫国蹲到地上。顾南丹和那个男人拖着行李朝他走来。顾南丹指着那个男人说,张唐,我的表哥。张唐向卫国伸出一只大手。卫国没有把手抬起来。张唐的那只手一直悬而未决。顾南丹也伸出一只手。他们每人伸出一只手,把卫国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托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从顾南丹咬紧的牙关,我们可以断定卫国现在并没有用自己的力气来走路,他的胳膊和大腿都僵硬了。

他们把他架到车站派出所,让他坐到条凳上。值班警察杜质新拿出一张表格,开始向他们问话。杜质新说是什么样的皮箱?卫国比画着,说这么大,长方形的,棕色。顾南丹补充说皮箱上有两把密码锁,是他爸爸留下来的,知道他爸爸吗?卫思齐,著名核能专家,参加过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顾南丹以为杜质新会对她的话题加以重视,至少也应该露出一点儿惊讶。但是没有,杜质新平静地问里面有些什么?卫国说有现金、证件、获奖证书和衣裳。杜质新说多少现金?卫国说三万。杜质新说怎么会有那么多现金?卫国说那是我的全部家产,我把几年的积蓄全部领了出来。杜质新说有那么多吗?卫国从凳子上站起来。顾南丹想他怎么有力气站起来了?刚才连路都不会走,现在怎么呼地一下站起来了。是愤怒,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出气粗壮,身体颤抖。他说怎么会没有?请别忘了,我是工业学院的教授,堂堂一个教授,怎么会没有三万块钱?

没有愤怒就没有力气。卫国一说完,就像一只漏气的皮球,重新跌坐到条凳上。杜质新说看来你们学院的奖金还不少。既然有那么多奖金,还来这个地方干什么?卫国说这个可以不回答吗?杜质新一合笔记本,说可以,就这样吧,有消息会及时告诉你。

2

张唐走出派出所,顾南丹也正在往门外走去。他们就这样走了,背影一摇一晃,还相互拍着肩膀,只留下卫国一个人坐在派出所的条凳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卫国很想跟他们说一声再见。但是他的舌头发麻了,张了几下嘴巴都发不出声音。随着顾南丹他们的身影往外移动,卫国感到环境正一点一点地残酷起来。我是不是跟顾南丹借点儿钱?她会相信我吗?没有钱我将怎么生活?我连晚饭都吃不上。我会被饿死吗?可不可以讨饭?有没有人施舍?身上还有一件衬衣,一双皮鞋,它们可不可以换两餐饭吃?如果要跟顾南丹借钱,现在还来得及吗?卫国抬头看着顾南丹他们走出去的方向,他们的身影已经叠进别人的身影。完啦!卫国的身体里发出一声尖叫。

杜质新说你怎么还不走?想在这里睡午觉吗?卫国说我在这里等皮箱。杜质新说哪有这么快就给你找到皮箱的,找不找得到还是一回事。卫国抬头看着派出所墙壁上的奖状和锦旗,说我没有地方可去,你就让我在这里等吧。杜质新说那你就在这里等吧,看你能等到什么时候?这时,卫国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发抖,他把微微颤抖的手伸到杜质新的面前,说烟,能不能给我一支烟?杜质新递给他一支香烟。

狠狠地抽了一口,卫国把吞进去的烟雾咳出来。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杜警察。杜质新看着他,说什么事?卫国说你的烟真好抽。杜质新扬着手里的香烟,说知道这是什么烟吗?卫国摇摇头。杜质新喷了一个烟圈。卫国看着那个慢慢往上飘浮的烟圈,说你能不能先借点儿钱给我?杜质新说什么?你说什么?卫国说你能不能借点儿钱给我?杜质新又喷了一个烟圈。现在他的头顶上飘着两个烟圈。他对着那两个烟圈说笑话,我知道你是谁呀?如果你是骗子我怎么办?卫国说我怎么会是骗子呢?你认真地看一看,我像骗子吗?杜质新点点头,说挺像的。卫国说你才像骗子。杜质新从桌子的那边走过来,盯着卫国看了好久,说你说我像骗子?骂我骗子就别抽我的烟。杜质新夺过卫国嘴里的烟,丢进垃圾桶。一股烟从垃圾桶里冒出来。卫国想不就是一支烟吗?我怎么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我的皮箱不掉,一支烟算什么?

杜质新看着冒烟的垃圾桶,说不是我不肯借给你,只是我不知道你是谁?卫国说我是卫国。杜质新掏出自己的证件,说你有这个吗?你能证明你是卫国吗?你能证明你是卫国,我就借钱给你。卫国说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证件和皮箱一起掉了。杜质新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卫国站在那里想我不是卫国又是谁?没有证件,我就不是卫国了吗?卫国发了一会儿呆,走出派出所,刚走两步,就觉得双腿发软,于是席地而坐,头部靠在派出所的门框上。行人从他的眼前晃过。他不知道他们是谁?就像他们不知道他是谁。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卫国闭上眼睛,感觉时间飞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他让自己的身体放任自流,就像水花四溅,溃不成军。放吧,流吧,我根本就不想把你们收回来。

放纵了一会儿,卫国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睁开眼,他看见顾南丹站在面前正低头叫他。卫国说你怎么还没走?顾南丹说我们一直在等你。等我干什么?等你一起走。我没有地方可走。我给你安排了一个住的地方。我的口袋里一点儿钱也没有。不要你花钱。算了吧,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如果你真的同情我,就借几百块钱给我,等我一找到皮箱就还你。只是怕你把钱花光了,还没找到皮箱。走吧,我们旅行社有一个宾馆,随你住到什么时候。卫国抬头,看着顾南丹。顾南丹说走呀。卫国说我站不起来,我这里没有一个亲人,在西安也没有,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突然有人对我好,我就站不起来了。顾南丹说你站给我看看。卫国用手撑着派出所的门框,慢慢地延伸自己的身体,当他快要伸直时,双腿晃了一下,身体滑向地板。顾南丹伸手拉了卫国一把。卫国重新站起来,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

卫国虽然站起来了,但身体却还有些僵硬。顾南丹绕到他身后推了推,就像机器突然发动,他的双腿徐徐向前迈进。为了加快速度,顾南丹又推了他一把。卫国说别这样,你的男朋友会有意见的。顾南丹说谁是我的男朋友?卫国说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顾南丹说我不是跟说过了吗?他是我表哥。卫国啊了一声,仿佛重新有了记忆,跟着顾南丹钻进张唐的轿车。卫国说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如果皮箱不掉,我就可以打的。顾南丹说可是,现在它已经掉了。

3

顾南丹在迎宾馆为卫国开了一间房。卫国跟着顾南丹走进房间。她按着墙壁上的一个开关说,这是空调开关。她走到床头,指着床头柜上的一排开关说,这是电视开关,这是门铃开关,只要按一下,就可以不受门铃的干扰。这是电话,拨一下9,就可以打外线电话,有事可以拷我的BP机。如果要打长途必须到总台去交押金。这是壁柜,里面有晾衣架,衣服可以挂在里面。这是拖鞋,这是卫生间这是马桶,这是卫生纸,这是梳子香皂浴巾淋浴开关,这是洗发液,这是淋浴液,记住千万别搞混了。正说着,顾南丹突然大笑,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卫国发现她在尽量抑制笑声,但是笑声却势不可挡地从她嘴里冒出来。卫国以为自己忘了拉上裤裆的拉链,对着镜子检查了一遍自己,没发现什么可笑的。但顾南丹仍然笑个不停,她笑着说有的人,特别可笑,他们……竟然拿洗发液洗身体,拿沐浴液洗头发,身体又不是头发,想想都觉得……卫国想这有什么好笑的?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傍晚,宾馆服务员给卫国送了一份快餐。卫国几大口就吃完了。吃完之后,卫国摸着鼓凸的肚子想回忆一下快餐的味道。但是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快餐根本就没有味道,快餐有味道吗?没有,就像木渣,没有任何味道。卫国想我的鼻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他跑进卫生间,坐到马桶上。坐马桶有气味吗?没有。

在没有任何气味的房间里,卫国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睁开眼,他最先看见搁在床头柜上的电话。一看见电话,他的手就痒,就想给谁挂个电话呢?顾南丹?杜质新?他想还是先给杜质新挂吧。杜警察吗?我是卫国。卫国?卫国是谁?是昨天报失皮箱的人,是想跟你借钱的人,是教授的那个人。啊,想起来了。我想问一问皮箱找到了吗?放屁也没这么快呀,你就耐心地等吧。卫国放下电话,看见一个牛仔包静静地立在沙发的角落。这是顾南丹的牛仔包,昨天她没拿走,会不会是留给我的?卫国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化妆品和一些洗漱用具。不是留给我的。他把鼻子伸到包口嗅了嗅,嗅觉功能还没有恢复。但是他看见了那把缠满头发的牙刷。他掏出牙刷,把上面的头发一根一根地解开,然后又一根一根地缠上。解开。缠上。卫国就这样打发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醒来,卫国搓搓手,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不要给杜质新打电话。那么,现在我干什么呢?他拉开窗帘,在房间做了四十个俯卧撑,泡了一个热水澡,看了一会电视,所有的动作都比平时慢半拍,故意不慌不忙,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电话。他的手又痒了。现在看来右手比较痒,他用左手掐住右手,想拖延一下时间,仿佛越拖延越有可能听到好消息。可是,他的右手不听左手的劝阻,急猴猴地伸向电话。电话拨通了,杜警察吗?我想打听一下我的皮箱。杜质新说这就像大海里捞针,你要理解我们的难处,这比登天还难。那么说你们是不想找了?不是我们不想找,实话告诉你吧,是根本就找不到。那怎么办?我的全部家产,我的全部证件,你得帮我想想办法。我只能对你表示同情。

对方把电话挂断了,卫国举着话筒迟迟不肯放下。他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盒火柴,打开数了一遍,一共有二十根。这是宾馆里特制的火柴,是专门为二十支香烟服务的。他把火柴棍向着房间的四个角落撒去,火柴盒空了。他开始弯腰在角落里找那些撒出去的火柴棍。他发誓要把它们全部找回来。如果我能把这二十根火柴棍全部找齐,那么杜警察就没有理由找不到我的皮箱。由于角落里摆着桌子、衣柜、沙发,他必须搬动它们。于是他的头上冒出了汗珠,身上愈穿愈少,最后只穿着一条裤衩,像一个正在做家具的民工,正努力地使那些家具摆得整齐有序。

这样忙了半天,他躺在床上就睡着了。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窗外阳光像火一样烤着马路。他没有放弃希望,又给火车站派出所挂了一个电话。对方问他找谁?他说找杜质新。对方说他已经调走了。卫国一惊,说他调走了,那就拜托你接着帮我侦破,忘了告诉你们,我的皮箱里还有一个重要证件。什么证件?政协委员证,我是政协委员,请你们一定要对一个政协委员的皮箱负责。对方啊了一声。卫国说记下了吗?对方说记下什么?卫国说请打开你们的记事本第十五页,在我的遗失物品后面补上政协委员证一本。对方说记下了,你的名字叫卫国吗?卫国说没错。

4

天刚发亮,卫国就来到市人事局门口。还没有到上班时间,他只好站在门口等。等了几秒钟,他的身后站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站在他身后的人愈来愈多。他已经数不清是多少个了。一个小时之后,人事局的大门打开,卫国第一个冲到三楼处级招聘考试报名处。

接待者说请你出示一下有关证明。卫国摸了一遍衣裳,说我的所有证件都装在皮箱里。接待者说请你打开皮箱,把证件拿出来。卫国说我的皮箱在火车上被盗了。接待者说没有证明就不能报考,我们不可能让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报考处级干部。卫国说我是不明不白的人吗?接待者说我只是打个比喻。卫国说可是我的皮箱真的掉了,我的皮箱里不仅装着证件,还装着三万多块钱。接待者说多少?卫国说三万。接待者摇摇头,说不可能,这么重要的皮箱怎么会掉?卫国说可是它真的掉了,里面不仅有钱,还有政协委员证、教授资格证,有人可以为我证明。接待者说你的皮箱与我无关,我只要能够证明你的证明。卫国说要证明这个容易,你知道牛顿吗?接待者摇摇头。卫国说牛顿是力的单位,使质量一千克的物体产生一米每平方秒的加速度所需的力就是一牛顿。一牛顿等于十的五次方达因,这个单位名称是为纪念英国科学家牛顿而定的,简称牛。这个牛,能不能证明我是物理系的教授?接待者哈哈大笑。卫国说如果你不信,我还可以用英语跟你对话。接待者说下一个。

卫国回头,看见身后排着一条长长的报考队伍。他们的手里要么摇着扇子,要么摇着杂志,反正他们的手都没闲着。卫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才发现这支报考者的队伍从三楼排到一楼,又从一楼排到马路上。卫国已经走到马路上了,还没有看到队伍的尾巴。报考者们贴着楼房一直往下排,排到路口处还拐了一个弯,就像一条河流在那里拐了一下。阳光直接晒着楼外这群人的头顶。他们大部分是秃顶,一看就像处级干部。他们手里的扇子像虫子振动的翅膀,摇动的速度比室内的那些人要快一倍。有的人干脆把扇子顶在头上,充当遮阳伞。

卫国对着那些排在楼底下的人喊,有没有从西安来的?排队的人全都把头扭向他,他们顶在头部的扇子纷纷坠落,但没有人应答。这时他感到额头上有一点儿冰凉,一点儿冰凉扩大成一片冰凉,一片冰凉发展为全身冰凉。排队的人群出现混乱,有的人从队伍里跑出来躲到屋檐下。卫国抬头望天,雨点砸进他的眼睛。他在屋檐下找了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挤到他身边,说我是从西安来的。卫国说那我们是老乡?我的皮箱掉了,一分钱也没有了,证件也全没了。老乡摆摆手说我不是西安的,我是宁夏的。他一边说一边冲进雨里。卫国看见在瓢泼的大雨中,还有人在坚持排队。因为雨的作用,队伍缩短了一大截,坚强的人因而离报名处愈来愈近。那些怕雨的躲到屋檐下的人,看见排在自己身后的人挤了上来,又纷纷跑入雨中抢占自己的位置。但是他们已回不到原先的位置,那位先称西安后说宁夏的人,就排到了队伍的尾巴上。

卫国走入雨中,让雨点像皮鞭一样抽打自己。地上蒸起一阵热浪,雨点出手很重,卫国有一种遍体鳞伤的感觉。他的眼睛和嘴巴里灌满雨水。当他走到宾馆门前时,雨点来势更为凶猛,把门前的棕榈树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几盆软弱的海棠已经全被打趴。他离宾馆只十步之遥,但却不走进去,像一根孤独的电线杆站在雨里,让雨鞭抽打。几个大堂的服务员跑到门口,看见卫国裤裆前有一巴掌宽的地方尚未被雨淋湿,现在正被雨水一点一点地侵吞。有人向他递了一把雨伞,他未接。雨伞落在地上,被风吹到离他十米远的地方躺着。所有的服务员都朝他招手,有的还急得跳来跳去。她们说你这样淋下去会出人命的。卫国像是没有看见,也像是没有听见。在雨水的冲刷下,衣服和裤子紧紧地贴到卫国的肉皮上,他的身体渐渐地缩小,愈来愈苗条。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又三十一分过去了,雨水终于打住。卫国走回宾馆,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条粗糙的雨线,一个服务员拿着拖把跟着他走。他走一步服务员就拖一下地板。卫国的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的。他把衣裤脱下来拧干,挂到卫生间里,想还是好好地睡上一觉吧。他刚睡下,就听到一阵门铃声。他以为是服务员要打扫卫生,按了一下“请勿打扰”。门铃声消失了,门板却急促地响起来。卫国跳下床,从猫眼里往外看,看见顾南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外。卫国想糟啦,现在连一件可穿的衣服都没有。他抓了一条浴巾围到身上。

顾南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沓衣服,说穿上吧。卫国说不穿。顾南丹说服务员打电话告诉我,说你淋得像个落汤鸡,穿上吧,不穿会感冒的。卫国双手抓着浴巾,站在地毯上发抖。顾南丹看见他的嘴唇都已经发紫了。顾南丹说难道要我帮你穿上吗?卫国说我的皮箱里有许多衣服,全是名牌,有一套法国的黛琳牌,两件日本的谷里衬衣,我只穿自己买的衣服。顾南丹说你的皮箱找到了?卫国说没,那么好的衣服都丢了,现在我连穿衣服的心都没有了。顾南丹说我买的服装比你的牌子还有名。卫国说不是名不名牌的问题,而是自我惩罚的问题,除非找到我的皮箱,否则我再也不想穿衣服了。顾南丹坐到沙发上,说你会感冒的。卫国抽了一下鼻子,身子愈抖愈厉害。

顾南丹打开一件衬衣的纸盒,又打开塑料袋,拿下衬衣上的别针,把衣服披到卫国的身上。一股浓香扑入卫国的鼻孔。他嗅到了顾南丹身上特有的气味,这种气味使他快要跌倒了。他抱住顾南丹。顾南丹发出一声惊叫,脑袋缩进肩膀,双手合在胸前,身子比卫国还抖。卫国说你好香,然后用他的嘴巴咬住顾南丹的嘴巴。卫国说南丹,我想和你睡觉。顾南丹把嘴巴从卫国的嘴巴里挣脱出来,说你好流氓。卫国心头的伤疤,现在被狠狠戳了一下,颤抖于是加倍了。他在颤抖中沉默,沉默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不是我父亲,我不敢这样。顾南丹说这和你父亲有什么关系?卫国说我一直保存着父亲的一封信,信上说如果哪一位姑娘给你买衬衣,又愿意把衬衣穿到你身上,那么你就娶他为妻,这样的女人一定是贤妻良母。顾南丹说骗我,一个搞原子弹的人哪会有这么浪漫?卫国说别忘了,他留过苏。顾南丹说信呢?让我看看。卫国低下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皮箱丢掉了,信就在皮箱里,它们一起丢掉了。

5

卫国只穿着一条裤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不出门,也拒绝穿顾南丹给他买的衣服。顾南丹临走时用那个牛仔包把卫国湿透的衣服席卷而去,并留下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把我买的衣服穿上了,我就什么时候来看你。卫国说除非我能找回皮箱。顾南丹说那你就等着皮箱从天下掉下来吧。

一天晚上,正在弯腰捡火柴棍的卫国听到房间里铃声大作。铃声是欢快的,他想这一定是一个好消息,也许是关于皮箱的。卫国扑到床头拿起话筒,电话却盲音了。卫国耐心地等着,相信它还会响第二次。等了好久,电话没响,卫国后悔刚才因为捡火柴棍没能及时把脑袋从柜子后面退出来,因而耽误了接电话的时间。他看着手里的十几根火柴棍,想我再也不能捡火柴棍了,我这是玩物丧志。他把火柴棍丢进纸篓,也想把顾南丹遗忘在床头柜上的那把牙刷丢进纸篓。他举起缠满发丝的牙刷,电话铃再次响起来。他迅速抓起话筒,听到顾南丹说快下楼吧。下楼干什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我的衣服呢?我不能赤身裸体地去见人吧?我不是给你买新的了吗?对,对不起,我只穿自己的。下不下来由你,是关于考试的事情。听说是关于考试的事情,卫国手脚并用,赶紧把顾南丹买给他的衣裤往身上套,衣裤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他一边穿一边往外跑,跑到走廊上,手还在拉裤子上的拉链。

顾南丹站在一辆白色轿车里。卫国走到车边。顾南丹打开车门,把卫国从上到下扫描一遍,说穿上我买的衣服,你并没有那里不对劲。卫国说只是心里有点儿不习惯,从小到大我都是自己买衣服,不到两岁,母亲就病死了,我对她没有一点记忆。顾南丹说这情有可原,我还以为碰上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车子晃了两下,冲出迎宾馆,跑上马路。顾南丹从反光镜里观察卫国,发现他的一只手放在衬衣的风纪扣上,把风纪扣扣上了又解开,解开了又扣上。卫国说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车子停在一幢住宿楼前。顾南丹叫卫国跟她一起上楼。卫国跟着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走到三楼,顾南丹按了一下门铃。一颗秃顶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对着顾南丹傻笑,说来啦。顾南丹说主任,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主任偏着头看顾南丹身后的卫国,看了一会儿,他关上门。当他再次把头探出来的时候,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他戴着眼镜看了一会儿卫国,说进来吧。

他们跟着主任穿过宽大的客厅,走过两扇木板包过的房门,进入第三个房间。卫国看见一位老太太睡在床上,眼睛闭着,上身光着,下身穿着一条宽大的花短裤,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正在摇。主任说这是我母亲,她特别怕热,但又不适应空调。顾南丹说你去接电话吧,这事就交给我们了,最好把伯母叫出去。主任用粤语叫他母亲。他母亲连眼皮都不抬一抬,嘴里嘟哝着。主任说她不愿出去,你们干吧,不会影响她的。主任走出房间,顺手把门关上。

顾南丹指指门角,说我们干吧。卫国看见门角摆着锤子、老虎钳、三角梯和一个装着吊扇的纸箱。卫国说原来你是叫我来干这个?顾南丹摆摆手,生怕惊动睡在床上的老太太。卫国用英语骂了一声狗屎,我是教授,不是装吊扇的,我根本就没装过吊扇。卫国想不到顾南丹竟然也会英语。她用英语说,我说你的证件掉了能不能先考试,然后再回去补办证明?主任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我说你是物理系的教授,是学物理的。他说学物理好,我家里正需要装一台吊扇,你叫他给我装装。

尽管难看,甚至有可能还有口臭,卫国还是张大了惊讶的嘴巴,说你怎么会说英语?顾南丹说你以为光你会吗?卫国咂咂嘴,打开三角梯,拿着老虎钳爬上梯子,开始扭天花板上那根裸露出来的垂直的钢筋。他要先把这根钢筋扭弯,才能把吊扇吊到上面。但这根钢筋很硬,卫国用老虎钳夹住它,用锤子敲打它,一心想把钢筋敲弯。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卫国的衣背,他敲打钢筋的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有力量,像是在敲打自己的仇人。顾南丹手扶梯子,不断地提醒卫国慢点儿,小心点儿。由于钢筋弯得太慢,再加上顾南丹的不停唠叨,卫国变得有点烦躁。他已经把锤子敲到了天花板上,上面已敲出几个凹坑。顾南丹轻轻地叫道别把天花板敲烂了。卫国说想别敲烂就让他自己来,为什么不到街上去找一个民工?顾南丹说他害怕,有许多找民工的,后来家里都挨偷了。卫国说狗屎。卫国说“狗屎”的时候,铁锤从木把上脱离朝着老太太睡的方向飞去。锤子还在飞翔,卫国已经从梯子上滑下来,吓得双腿哆嗦,跌坐在地板上。顾南丹的目光跟着锤子一起飞到老太太的床头,看见铁锤落在离老太太枕头一厘米远的地方,差一点儿就砸到她的头部。

就在这么危险的关头,老太太也没有睁开眼睛,她摇扇子的手明显慢了下来,好像是已经睡着了。卫国说我从来没装过吊扇。顾南丹把脱出去的锤子递给卫国。卫国说就连我自己装吊扇都请民工,我从来没干过这活。顾南丹拿稳锤子,爬上三角梯,说你非得要我亲自干吗?卫国没想到她还能干这个,正迟疑,顾南丹已举起柔软的手臂。铁锤朝着钢筋狠狠地砸去,锤子没有砸着钢筋,却砸到了顾南丹的手。鲜血从她的手指涌出,她痛得像含了一只鸡蛋那样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有痛不敢喊,惊叫被控制在嘴里。卫国赶紧把她从梯子上拉下来,在老太太的床头拿了一包纸巾,为她包扎手指,不停地往她的手指上吹风,想以此减轻她的疼痛。顾南丹说别吹了,它已经不痛了。卫国说你这一锤,好像是我砸的。顾南丹说要干就上去,不干就走人。卫国说你好好坐着,我这就上去,不把它干好我就不下来。卫国提着锤子重新爬上三角梯,屋子里又响起了单调的敲打钢筋的声音。尽管敲打声很响,但老太太并没有醒,她手里的扇子已掉到床下,她已经完全彻底地进入了梦乡。

一个小时以后卫国装好吊扇,他打开开关,闷热的屋子里突然灌进一股凉风。老太太终于睁开眼睛,这是她在卫国他们进入房间后第一次睁开眼睛。她对他们说“先克由”。卫国以为她是在说粤语,但认真一听,才知道她是在用英语向他们说谢谢。卫国想难道老太太也会英语?卫国和顾南丹对望一眼,彼此都笑了。

主任推开门,仰头看看转动的电扇,说还是学物理好呀,小顾,明天你就去办准考证吧。顾南丹说了一声谢谢,向主任告辞。主任把他们送到楼梯口,拍着卫国的肩膀说,你知道钦州港是谁最先倡导修建的吗?卫国摇摇头。主任说毛泽东,回去以后好好地复习一下,多了解这里的历史。卫国说好的。顾南丹说主任,我想问一问伯妈过去是干什么的?主任说国民党的时候,她是英语老师。6

带着一身劳动的臭汗,卫国钻进顾南丹的车子。他打开箱盖,把那些磁带翻了一遍,又低头看坐凳的底部,差不多把坐凳都撕开了。顾南丹说你找什么?卫国说白药。顾南丹说没有。卫国说我的皮箱里就长期备有一瓶白药,如果它不丢掉,我就可以给你包扎伤口。顾南丹说我早把伤口给忘了,只不过砸破了一点儿皮。我们去游泳吧。卫国说先去医院包扎你的手指。顾南丹说我的手指不用包扎。卫国说包扎。顾南丹说游泳。

在他们的争论声中,车子停到了一家桑拿健身中心门口。顾南丹说下去吧,里面可以游泳可以桑拿。卫国坐在车上不动。顾南丹推了他一把,说下去呀。卫国说你自己去。顾南丹说为什么?卫国说你不包扎手指,我就不去游泳,你不包扎连我的手指都痛。顾南丹说你不去,我可去了。卫国说去吧,我在车上等你。顾南丹提着泳衣,朝健身中心走去。卫国看见大门就像一个黑洞,把顾南丹一口吞了进去,但是立即又把顾南丹吐出来。她回到车上,狠狠地撞了一下车门,说你真固执。

医生捏着顾南丹的手指,说这么一点儿伤口包不包无所谓。卫国说怎么无所谓?如果感染呢?医生说你是她什么人?卫国说我是她家属。医生说那就包一包吧。卫国说我建议你还给她打一针。医生说不用了。卫国说怎么不用,如果得了破伤风怎么办?医生说那就打一针吧。顾南丹听医生这么一说,五官都扭曲了。她说我最怕打针,还是不打吧。卫国说怎么不打?打。医生把长长的针头对着顾南丹,顾南丹看见针头就哎哟哎哟地喊起来。医生说你喊什么,针头都还没有碰到你的屁股,你喊什么?顾南丹刚一停止喊叫,医生就把针头扎下去。顾南丹的眼睛鼻子嘴巴长久地凑到一块,卫国几乎认不出她了。

打完针,他们重新回到健身中心。顾南丹走路的姿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重心总向刚打针的那半边屁股倾斜。由于刚刚包扎伤口,她不敢游泳,戴着一副墨镜,要了一瓶饮料,坐在泳池旁的一张桌子边看卫国游。卫国的身体很结实,胸前那一撮毛尤其显眼。泳池里有许多人,他们有的游得很专业。卫国只会狗刨式,于是在泳池里拼命地刨着。他刨一会儿,就看一眼顾南丹。卫国发现在离顾南丹不远处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女,她的手里拿着一副望远镜。她不时地把望远镜放到眼睛上,对着卫国看。

在顾南丹开车送卫国回宾馆的途中,顾南丹的拷机响了两次。顾南丹说我爸爸拷我,我得赶快回去。她飞快地掉转车头,叫卫国自己打的回宾馆。卫国说我跟你一块儿回去。顾南丹说那怎么可能?没经过爸爸妈妈的同意,我根本不敢带人回家。卫国说你那么怕你爸爸?顾南丹说怎么会不怕?我怕死我爸爸了。她打开车门示意卫国下车。卫国把车门拉回来,想吻一吻顾南丹。顾南丹躲过卫国的吻。卫国钻出车子,头在车门框碰了一下。

7

面向全国招聘二十名处级干部的考场,设在市一中新起的教学楼里。顾南丹开车把卫国送到一中门口。卫国看见考场外站满了考试的人们,他们三五成群,有的手里还拿着复习资料。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由无数细小的声音组成的巨大声浪,在他们的头顶嗡嗡地盘旋。好多人的脸上提前挂上了处级干部的表情。卫国说我有点儿紧张。顾南丹从包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卫国,说希望你能考上,我爸爸说了,只要考上他就见你。卫国说考不上呢?顾南丹说就不见你。卫国说你这样一说我就更紧张了。顾南丹说我爸讲最先倡导修建钦州港的是孙中山,千万别答错了。卫国说你爸的答案和主任的答案有出入呀,到底听谁的?顾南丹说当然是听我爸的。

顾南丹把卫国推下车,推着他朝考场的方向走,就像做游戏的孩童,她只管埋头推着,前边的路交给卫国指引。好多考生都扭头看着他们。卫国说别这样,他们在笑话我们。卫国这么一说,顾南丹突然就笑了。她的笑声很清脆,就像文学作品里比喻的那样,简直就是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笑声划破了考生们头顶上严肃认真的气氛。但考试的哨声没有让她的笑声延长,哨声打断了她活泼可爱的笑。

等待者们都心情复杂野心勃勃,她们大都是女性,大都是考场里男人们的妻子。校园有限的铁门把这群充满无限希望的妇女挡在外面。她们站在铁门外默默地祈求自己的丈夫官运亨通。很快从考场里出来一副担架,第一个昏倒在考场里的考生被抬出来,人群发生骚乱。一看见担架,顾南丹担心起来。她率先冲出人群,跑到担架边,喊了几声卫国,才看清躺在担架上的人不姓卫也不叫国。她转过身,看见比她慢半拍的人群像一股洪流拥向担架,每个人的嘴里都呼喊着一个名字。

一阵混乱之后,人群纷纷散开,最终只有一个哭声留下来。这个声音这样哭道: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呀,你怎么昏倒了呀?你昏倒了孩子怎么上重点中学呀?我们怎么住上三室一厅呀?我们春节回家怎么会有小车坐呀?你昏倒了我们的钱不是白花了吗?我们哪里还有脸回东北呀……顾南丹想不到这一场考试会和这位少妇哭出来的这么多事情有关,她突然感到身上发冷。

卫国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走出考场的。他在试卷上看到了那道题目:最先倡导修建钦州港的人是谁?卫国为这个题目浪费了整整十一分钟。让我们来呈现一下卫国的十一钟吧:从感情上讲,他愿意相信最先的倡导者是孙,这种相信缘于他对顾南丹的相信,尽管他没有查过资料。但是那个秃头主任说是毛,不能不说有一定道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毛说了算,他说了那么多话,难道就不会不小心说到修建钦州港吗?再说主任也有可能看到我这张试卷,那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当主任看到这张试卷和他的答案不一致时,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心潮澎湃。他会想姓卫的这小子,竟敢不听我的。不听我的你听谁的?卫国想既然会产生这么一些后果,那我为什么不填毛呢?经过十一分钟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写上主任提供的答案。写上这个答案后,他的心就乱了,他不敢保证他的答案就一定正确。

铁门外是黑压压的人群,卫国没有看见顾南丹。他看见许许多多只少妇白皙的手从铁门的空隙伸进来。她们的头快挤扁了。她们的手里拿着面包、健脑液、心血康、毛巾和清凉饮料。卫国从那些混乱的手臂中,接过一瓶清凉饮料慢慢地喝着。等他把这瓶饮料喝完,人群散去三分之一,被困在人堆里的顾南丹才渐渐地鲜明。她一下就撞到了卫国的眼睛上,问考得怎样?卫国说没有把握,如果皮箱不掉,我会考得更好。顾南丹说为什么?卫国说皮箱里有几本复习资料,今天考卷上的题目大部分都在上面,我原本想到北海后认真复习复习,谁想到它会丢失。顾南丹说快把你的烂皮箱忘掉吧,新生活就要开始了。8

卫国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考试结果。顾南丹一个电话也不打来。卫国等得喉咙都干了。一天,顾南丹提着一套新买的夏装来到宾馆,命令卫国赶快换上。卫国问是不是考上了?顾南丹点点头,从挎包里掏出一把自动剃须刀。卫国接过去,剃须刀像掘进机那样哗哗哗地在他嘴边转动,屋子里响起铺张浪费的声音。顾南丹又掏出一瓶摩丝喷到卫国的头上,为他定了一个发型,空气中飘浮着奇怪的味道。

一幢一幢的小楼晃过卫国的眼前,卫国说是不是这幢?顾南丹说不是。卫国说一定是这幢?顾南丹说不是。卫国说那我就不猜了。卫国一不猜,车就突然刹住。卫国的头撞到车玻璃上。顾南丹说到了。卫国跟着顾南丹往一幢门前栽着紫荆花的楼房走去,他的目光跨越顾南丹的肩膀,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妈和一位腰间系着围裙的姑娘站在门口,她们用力拍打双手,欢迎卫国的到来。卫国觉得这位大妈十分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顾南丹指着大妈说,这是我妈妈。大妈进一步微笑,脸上的皱纹堆得更多,表情更为慈祥。她说小伙子,你的身体很结实,我很满意。卫国说你是说我吗?大妈说不说你说谁呀?卫国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体很结实?大妈说我连你的汗毛都看清楚了。卫国奇怪地看着顾南丹,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大妈。他把童年生活过的地方想了一遍,把父亲的同事想了一遍,把自己的亲戚和朋友都想一遍,还是没有想起这位大妈。卫国说阿姨,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大妈说见过见过,在游泳池见过。卫国的脑袋像被谁敲了一下。他终于明白,在游泳池里拿着望远镜盯住自己不放的人,就是顾南丹的妈妈。卫国忽然感到腿软。

他跟着顾南丹往楼上走,每往上走一步肩上就约重五公斤。他用双手托住栏杆,一步一步把自己拉上去。二楼有好几间房,还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和一个卫生间。卫国听到第三间房里传出一声断喝:口令。顾南丹说黄河。里面说进来。卫国和顾南丹走进房间。卫国看见顾南丹的爸爸顾大局躺在床上,他的枕边放着搪瓷茶盅和药片。卫国怎么也想不到顾南丹爸爸会是这么一副模样,由于坐骨神经有毛病,他几乎不能起床,加上心脏不好,生命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他的眼睛频繁地眨动,眨了一会儿说是你,想做我的女婿?卫国说是。他突然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气手枪,指着卫国。顾南丹挡在卫国的前面,说爸爸,你不能这样。他说要做我的女婿,就必须过这一关。顾南丹急得哭了起来,她说爸爸,你能不能不这样?你能不能对他特殊一点儿?我的年纪不小了,女儿给你跪下了。

卫国听到叭嗒一声,顾南丹双膝落地,头发从头部散落垂到地板。顾大局拿枪的手微微抖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说你再不滚开,我的心脏病就发作了,我就要死去了,你难道要落一个不孝的骂名吗?卫国说他要干什么?顾南丹说他要你头上顶着碗让他射击。卫国看见门边的书桌上放着一摞瓷碗,地板上散落几块瓷片。他的脊背一阵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卫国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卫国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顾大局说站住。卫国没有站住,他跑到楼下,在客厅里站了好久才把气喘出来。

大妈说小卫,不要害怕,其实他的心眼一点儿也不坏。如果他心眼坏,我会嫁给他吗?他只是有一点儿业余爱好,像现在有的人喜欢钓鱼,有的人喜欢打太极拳,只不过各人的爱好不同罢了。我们都是南下干部,他喜欢射击,枪法没得说的。大妈拍拍胸膛,像是为卫国担保。他不会成心害你,只是想找一个他信得过的女婿,可是茫茫人海,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枪法,因此他也找不到一个让他相信的女婿。如果你相信他,就勇敢地走上去,顶着一个瓷碗站在他面前。也许只要你一顶碗,他就相信你了,他就不射击了,也许他的枪里没有子弹,或者那就是一支玩具枪。卫国说他的枪里有没有子弹你不知道吗?大妈摇摇头说不知道,那是他的老战友送给他的,从来不让我们碰它。他就像一个顽皮的孩童,没有谁管得住他。卫国说万一枪里真有子弹怎么办?大妈说不会的。大妈开始把卫国往楼上推,这个动作与顾南丹何其相似。卫国说我怕。大妈说怕什么?你难道没有听到南丹一直在上面哭吗?卫国屏住呼吸听着,顾南丹的哭声从楼上传下来。卫国说大妈,他的枪里真的没有子弹吗?大妈说没有。卫国说可是,我还是害怕,我没法完成你交给我的这个任务。说这话时,卫国仿佛看见顾大局提着枪追下楼来,他挣脱大妈,跑出顾家的大门,朝着一条小巷飞奔。很快他就到达一条陌生的大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