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再版精装)轻经典:汤姆·索亚历险记(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7 21: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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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马克·吐温(Twain,M.)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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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再版精装)轻经典:汤姆·索亚历险记

(2016再版精装)轻经典:汤姆·索亚历险记试读:

译者序

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懂得幽默并创造幽默的人。在他的精品中,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为读者创造幽默,那劲头大有不创造惊人的幽默誓不休的气魄。于是,我们在他的大量中短篇小说中享受到了大量美妙的幽默故事,出类拔萃的如《卡拉弗拉斯县驰名的跳蛙》《竞选州长》《百万英镑》和《败坏了哈德利堡的人》等等。当然,马克·吐温的幽默是和对现实生活中的庸俗、丑陋、腐败、势利、堕落等等现象的辛辣讽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这使得他的作品有了新意,有了力度,有了地位。

将这种独特的风格带进长篇小说并取得极大成功的,严格说来只有他的两部不朽的历险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和《赫克贝利·芬恩历险记》。将幽默在长篇小说里发扬光大绝非易事。在这点上获取成功的,英国的狄更斯算一个,美国的马克·吐温算一个。就这两位幽默大师来看,狄更斯偏向夸张和荒诞,因而显得浪漫气氛多一些;而马克·吐温则强调写实和求真,因而多了现实的成分。马克·吐温把这种风格在他的两部历险小说中发挥到了极致,这两部作品也就成了世界文学宝库中独一无二的瑰宝。《汤姆·索亚历险记》是马克·吐温第一次在长篇小说中创新,因而格外用心,几乎调动了他关于自己童年的全部素材,动用了他身上蕴藏的每一个幽默细胞。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成功了,创造出了一个与以往全然不同的儿童世界。他的成功主要体现在两点:其一是力求把书中的所有情节、场景和语言都幽默化、诙谐化。这点,他在他的中短篇小说中已做了大量练习并取得成功,因此在长篇小说里使用起来已熟练自如,这里不再赘述。其二是利用长篇小说的优势,塑造出幽默而新颖的人物形象。这是很有难度的。幽默在一个人物身上使用多了,那个人物就难免显得滑稽可笑,难免失之肤浅。马克·吐温避免了这种弊端:汤姆这个可爱的孩子一举一动都带着幽默,但他不滑稽、不可笑、不肤浅。他自从在马克·吐温的笔下成功地站起来,就逼着每一个家长和关心孩子成长的大人回答这些问题:你对自己的孩子了解多少?你为孩子的成长提供了什么样的环境?孩子的世界应该有多少自由和民主?你在孩子的世界里把一碗水端平了吗?你根据什么偏袒一个孩子而歧视另一个孩子?你对孩子的思想活动理解多少?

总之,自从一个小汤姆问世后,说不清有多少文人学者用文章来分析他,研究他,我这里再写,怕是写不出多少新意,但在翻译这本好书的过程中,我同时被其中一些辅助人物深深地吸引着,汤姆的异母兄弟锡德就是一个。许多年前我读《汤姆·索亚历险记》一书时,就被这个时不时从阴暗角落跳出来露脸的小人儿所吸引,但那时我还很年轻,自己的生活阅历尚浅,注意过他也就忘了。近些年生活逼着我重新看待许多事,在翻译这本书时就自然又逼我重新认识锡德这个小人儿,很容易就看到了作者在塑造这个小人儿时下的苦功和用的苦心。书译完了,锡德这个小人儿萦绕在脑际再不肯离去。碰上朋友,我于是忍不住和他们谈起锡德这个小人儿,竟发现他们记不大清楚锡德这个小人儿。这个发现使我很吃惊:生活中遭小人算计的事很多,书中为我们指出一个小人形象,我们反倒很容易就忘了?是我们太宽容了,还是我们太麻痹了?还是我们太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这使我大感惊讶和不解。朋友们,怎么能忽略了锡德这个小人儿呢?严格说来,《汤姆·索亚历险记》应属西方流浪汉小说的一族,书中以一个主人公为中心,少数几个人物为辅,其余的人物则都充当枝杈和树叶的角色,作者写过他们就弃之不用了。在《汤姆·索亚历险记》一书中,汤姆是主角,辅助人物是赫克和锡德,只有这三个孩子是贯穿始终的。由于锡德和汤姆是一家人,出场远远早于赫克,几乎和汤姆同时出场。就在第一章里,汤姆从外面的世界玩得天昏地暗地回到家不久,作者就把锡德引见给了读者:“锡德已经干完了他那份活儿(拾碎木柴),他是个安分的孩子,不会生着法子干什么出格儿的淘气事儿。”

这看似一个漂亮的亮相,且是正面形象,却深藏着作者的一番用意。在紧接下来的晚餐桌上,波莉姨妈怀疑汤姆下午逃学去游泳,颇费心神地跟汤姆兜圈子,苦苦寻找破绽,但是汤姆远比他的姨妈机灵,把她的招数一一化解了,波莉姨妈只得当着众人承认:“我看你就像俗话说的,是那种燎掉毛的猫儿——你不像外表那么糟糕。”汤姆受到了难得的夸奖,危机似乎就要过去,汤姆又一次浑水摸鱼即将成功,但就在这关键时刻,锡德却射出了一支阴森森的冷箭:“得了吧,我分明记得你是用白线缝领子的,这会儿却是黑的。”

花招被揭破,汤姆只好趁波莉姨妈还没有动手揍他时逃之夭夭。汤姆为了遮掩他去游泳的事,在衬衣领子上做了手脚,骗过了波莉姨妈,却逃不过锡德的眼睛。锡德这次揭发的材料仅仅涉及黑线和白线这样微小的细节,不仅证明他平时监视汤姆多么肯下功夫,也足以说明他在收集别人的黑材料方面已是专业水平的老手了。问题还在于他的打小报告行为完全以身为一家之长的波莉姨妈的意志为转换,他的告状行为看似为了让汤姆学好而显得堂而皇之!

然而,小报告毕竟是小报告,毕竟是一面之词,背后动作。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向大人告状的行为大约等于大人世界的叛徒行为,犹大行为,是极受鄙视没人缘的。干这种勾当的孩子往往表现乖巧,听话,但心理阴暗,算计别人;他们智商平平,心思全用在琢磨他人上;极爱出风头争名誉,光明正大的交锋中却一无所长,不战而败;于是乎,为了获得某种好处和利益,就只好靠打别人的小报告引起大人的注意了。如若在中国的文学形象中寻找此类小人儿,那就是《红楼梦》中的贾环了。曹雪芹在塑造这个孩子时,念他年龄尚小,也许有可塑的可能,在其名字上多添一划,否则便不是贾环,而是名副其实的“甄坏”了。由此不难看出,马克·吐温也只是让锡德从波莉姨妈的立场亮了一个形象,而实质上是给他的品格和行为定下了不高的调子。

我们在第三章再看见锡德的时候,他正在偷糖吃。

就一个自自然然完整的人来说,锡德无论哪方面都输着汤姆。就比如偷糖吃这种孩子惯有的小毛病,汤姆明人不干暗事。“试图在他姨妈的鼻子底下偷糖吃”,结果“指节骨上挨了几下”。汤姆不服,同姨妈争辩说:“姨妈,锡德偷糖吃你可是不打的。”“是啊,锡德还不像你一样折腾人呢。我要是不看着你,你会偷个没有完的。”

同样是个“偷”字,大人却弄出不同的含义,而汤姆的失败则在于他“偷”也只会当着人偷,把阴谋搞成了阳谋。在这点上,他永远输着锡德。锡德是在波莉姨妈一转身走进厨房时,开始往糖碗里伸手偷糖吃的。但是,阴谋又毕竟不是阳谋,无论如何见不得光明,他因极力想向汤姆炫耀这份心中有鬼的特权,“手指头一滑,糖碗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很难得,搞阴谋的人在搞阳谋的人面前栽了。汤姆因此欣喜若狂,故作镇静地“等着看那个乖模范孩儿‘乖乖就范’”。可是,汤姆全然不知他正在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没有及时向一家之长汇报情况;可这又与他的本性有直接关系:他不会告状。他是一个心地光明磊落的小家伙,不懂得这个世界很复杂,防人之心是少不得的。就在他自以为“有好戏看了”时,从厨房返出来的波莉姨妈一巴掌把他打得“趴在了地上!”汤姆忍无可忍,大声抗议说:“嘿,住手,你凭什么打我呀?——是锡德打破的!”

你道波莉姨妈稍加愣神后会怎么说?“哼!可你挨这下也不冤枉,依我看,说不定我离开时你干什么别的大坏事了呢。”

说你坏你就坏不坏也坏,说你好你就好不好也好。这无疑是《汤姆·索亚历险记》一书中最精彩最幽默最有内涵的一场戏。戏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符合实际生活的逻辑。汤姆受冤枉是因为他有偷糖吃的“前科”。波莉姨妈不做调查研究专制论断是因为她攥着汤姆的一大把小辫子。家长在孩子的世界里十之有九扮演着专制君主的角色。谁敢在家长的眼皮子下面扮演自由斗士,下场一如汤姆。作者写这本书就是要为孩子争取更多自由的生活环境和更多的理解。

然而,锡德呢?锡德哪里去了?在汤姆和波莉姨妈发生冲突时,锡德在干什么?在这种场合下,锡德只会表现得无比乖巧,无比可怜,让人原谅,让人忘却。他很明白,在民主和自由远受专制奴役和摆布的环境中,总得有人来胡乱维持一种秩序,他只需要认准谁是统治者,耍尽一切手段钻空子就可以了。他没有勇气站出来大喊一声:“是我打碎的,别冤枉别人!”他也用不着充当英雄好汉。他需要的只是对波莉姨妈留颜察色,投机取巧就是了。他的那点儿智商全部用来琢磨人,琢磨生活,于是在这种琢磨中渐渐培养出了一种投机取巧的阴暗心理,培养出了一种积习难改的犹大性格。因此,作者此后再不给锡德打任何掩护,每一笔写下的都是锡德的阴损之招。

汤姆怕麻烦漏做一次晚祷,锡德在心里记下一笔;汤姆夜出晚归,锡德同样记下一笔。在汤姆看来,他的小小不言的过错只是小孩子家的贪玩和耍赖行为,但锡德却把漏做晚祷上升为对上帝不敬的政治高度,把夜出晚归说成不守纪律,犯了家规。然而让我们感到不寒而栗的不仅仅是锡德拉大旗做虎皮的觉悟和习性,更因为他为收集整人的材料渐渐养成的那种耐心、佯装和心术;及至书中故事发展到第十一章时,锡德的这种行为已经发展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汤姆和赫克夜间外出,偶然碰见圣彼得斯堡小镇上的一桩盗墓案:罗宾森医生雇用酒鬼穆夫·波特和印第安人印琼·乔为他盗死尸供解剖用,印琼·乔却趁夜黑风高跟罗宾森医生算五年前乞讨受辱的旧账,借酒鬼穆夫·波特的刀把医生杀了。这场戏是汤姆和赫克介入小镇大人生活的一块敲门砖,也是为以后塑造汤姆正义精神的重要铺垫。但汤姆不懂这个,只是被那个杀人的场面吓坏了,当下和赫克割破手指写下血誓,决不把真相告诉别人。但是,当这桩谋杀案在小镇上搅得沸沸扬扬时,汤姆被折磨得神魂不宁,夜里睡觉呓语不断。他为了避免祸从口出,夜里睡觉时借口牙痛,每天夜里都用带子把嘴勒上,自以为这下万事大吉了。可是,他忘了他和锡德睡在一起,而锡德已是一个十分老到的间谍式人物了:“他一点儿不知道锡德每天夜里都在监视他,常常把他的带子解下来,然后用手托着头,一气儿听很大的工夫,听够了又把带子给汤姆原样捆上。”

看看吧!看看锡德这个小人儿究竟能干出多么可怕的事情!看看锡德这个小人儿干这种阴损之事时,有着怎样一颗阴暗的心驱使着!他既然花如此苦功整汤姆的黑材料,那么他打起小报告来就一打一个准了。汤姆一直搞不懂:“他极力想把事情干好,力争上进,可是人们就是和他过不去。”他怎么搞得懂呢?比起心理阴暗和复杂的锡德,他的心地过分纯洁,过分简单了。他因此渐渐丧失了家里的地位,不得不决定到社会上去闯荡了。家庭对孩子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但汤姆因锡德的屡屡暗算,不得不把家当店来住。在以后的故事里,汤姆回家只是为了过夜。尽管这样,锡德还是不放过汤姆。

汤姆、赫克和哈珀出走事件发生后,汤姆一下子成了圣彼得斯堡小镇上的名人。在汤姆出走期间,锡德曾说:“祝福汤姆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更好,不过要是他在某些方面不那么过分……”这是锡德的真心话:他不仅希望汤姆从此不再能回到这个家。还对另一个世界的汤姆算秋后账,以致一贯偏袒他的波莉姨妈都听不惯,大加呵斥了他一顿。可是,汤姆不仅回来了,而且回来得有点儿名利双获的味道。锡德哪能受得了这个?他又开始打起怎么让汤姆威风扫地的算盘了。可是,汤姆全然不懂这个,一得意就忘形,在家里当着全家人吹嘘他出走期间做了一个回家的梦,于是把他梦中回家的细节一一讲了出来。因为他是在讲他实际偷偷回家的经过,全家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且深信不疑。唯有锡德一个人看穿了汤姆的鬼把戏:“太悬乎了——一个梦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一点儿错都不带有的!”然而,此时的汤姆正在风头上,锡德知道这时揭破汤姆赢得不了波莉姨妈的赞同,于是又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

知汤姆者,锡德也!但这种“知”带着妒恨,带着阴损,带着老道的城府,带着险恶的算计,一旦汤姆的花招被捅破,锡德就会把内心的黑材料大肆抖搂出来,诋毁别人,抬高自己。故事发展到这里为十八章,全书共三十五章,正好一半。作者刻画锡德这个小人儿,采取了木刻画的笔法,只是恰到好处地深深刻下一笔,如同书中锡德给汤姆记黑账,并不铺开去刻画他的更具体的行踪。但是由于作者每刻一笔都十分使劲,锡德的木刻肖像这时已经成形:一张阴暗的脸,一颗阴暗的心。作者不仅把锡德作为汤姆的反面衬托进行刻画,而且至此已经认定锡德是一辈子没法从小人儿长大成人,注定一辈子要做个小人了。于是,作者专心致志酣畅淋漓地去表现汤姆的爱、恨、疑惧、跟踪、探险、野餐、发财和初恋等等一系列历险活动,无暇也无心去浪费笔墨刻画锡德这个小人儿了。汤姆是人类英雄的胚胎和萌芽,寄托了人类美德的希望和未来,作者怎么讴歌都不过分。精彩的场面一个接一个,惊险的情节层出不穷,随着故事最后的高潮到来,《汤姆·索亚历险记》一书接近了尾声。我们完全沉浸在经典名著带来的享受和思索中,全然把锡德这个小人儿忘记了。

然而,作者没有忘记。赫克在追踪坏人的行踪时,发现印第安人凶手印琼·乔要杀害善良的道格拉斯寡妇,便冒着生命危险去报警,救了道格拉斯寡妇一命。但是赫克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张扬此事。然而无孔不入的锡德偷听到了这个信息,暗中传了出去。锡德这个家庭小奸细开始社会化了。这是仗义的汤姆尤其不堪容忍的,于是怒斥道:“锡德,这镇上就只有一个下流无耻的人会干这种事,那就是你。你当时要是处在赫克的境地,你准会悄悄溜下山,不向任何人告发强盗。你就只配干这种下流无耻的事;你看见别人受表扬、干好事就受不了。得,赏你点儿面子——用不着感谢,正像寡妇说的。”于是,作者让汤姆在本书的倒数第二章,赏了“锡德两个耳光,踢了他几脚帮他走出了门去!”

马克·吐温写出《汤姆·索亚历险记》时已过不惑之年。这是一个作家进入人生思考的年龄,是作家总结人生的年龄,也是作家想把自己的生活经验告诉别人的年龄。作家在本书简明扼要的《

序言

》里,不惜使用几近一半的篇幅写道:“尽管我的书主要是写给男孩和女孩消遣的,但是我希望男人和女人不要因此就拒绝翻一翻它,因为我写书的部分计划本是试图愉快地让大人回忆他们原本是什么样子,让他们回忆他们如何感受、如何思想和如何交谈,让他们回忆曾经从事过什么奇妙的事业。”

作者在这最后一句里,特别使用了两个很有味道的英语单词:queer(奇妙的,难解的)和enterprise(事业,计划)。书中人物所干之事称得上queer enterprises的,除了汤姆和赫克,无疑就只有锡德一个了。截然不同的是,汤姆和赫克所干的queer enterprises,是小人儿干了大人的事,而锡德所干的queer enterprises却只是小人儿干小人的事。这里有作者的幽默、深思和哲理,也有作者的谆谆忠告:

朋友,别忘了锡德这个小人和他所从事的queer enterprises!苏福忠序言

本书所记载的多数历险活动都确有其事,其中有一两件是我亲身经历的;其余的那些经历中的孩子都是我的同窗学友。赫克·芬恩是从生活中汲取的;汤姆·索亚也一样,但不是一个人的原型——他是我熟悉的三个孩子的结合体,因此应属建筑混合式结构。

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期——也就是说,三四十年以前,书中所提及的古怪的迷信在孩子和黑奴中间很流行。

尽管我的书主要是写给男孩和女孩消遣的,但是我希望男人和女人不要因此就拒绝翻一翻它,因为我写书的部分计划本是试图愉快地让大人回忆他们原本是什么样子,让他们回忆他们如何感受、如何思想和如何交谈,让他们回忆曾经从事过什么奇妙的事业。马克·吐温1876年于哈特福德第一章汤姆中了魔了

喊你呢,汤姆——波莉姨妈决定尽到责任——汤姆练习音乐——快喊饶命!——悄悄入户“汤姆!”

没人应声。“汤姆!”

没人应声。“这孩子究竟干什么去了?我叫你呢,汤姆!”

没人应声。

这老太太把自己的眼镜往下拉了拉,从眼镜上方四下寻找一番屋子;然后她又把眼镜抬上去,从眼镜下边四下搜寻。像一个男孩儿这么大的东西,她很少或者从来没有戴好眼镜去寻找;它们是她的一副摆设,是她引以为傲的物件,是为了“派头”才配置的,并不是因为非戴不可——她就是戴上一副火炉盖子也照看不误。她一时显得不知怎么办好,稍加犹豫嗓子变得不那么凶了,却也能把满屋的家具吓得一激灵一激灵:“好吧,我敢说,一旦让我逮住你,看我不……”

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接下来她弓着身子用笤帚在床下噼里啪啦乱打了一气,她得打几下喘几下才行。不过她只把猫惊扰得嗷嗷直叫。“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淘气的孩子!”

她起身走向敞开的门,站在门边,在满园的西红柿秧和野茄草间使劲看。没有汤姆。于是,她拿出向远处呐喊的嗓门儿高声叫道:“喊你呢,汤姆!”

她的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她及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一个小孩子的短上衣,没有让他溜掉。“好呀!我早该想到那个小里间的。你待在那里干什么好事了?”“没干什么。”“没干什么!看看你这双手吧。再看看你这张嘴。那是什么脏东西?”“我不知道,姨妈。”“好呵,我可知道。那是果酱——一点儿没错。我都跟你讲了四十次了,你要是敢动那点儿果酱,我就剥了你的皮。快把鞭子递给我。”

鞭子在空中甩得呼呼响——挨打是在所难免了——“哎呀!快看看你身后,姨妈!”

这老太太旋即转过身来,撩开裙子躲避危险。说时迟那时快,小家伙拔腿就跑,爬上那高高的木板围墙,翻身一跳就看不见了。

他的姨妈波莉一时惊呆了,随后才小声地笑起来:“这该死的小子,我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他不是总跟我玩这套把戏蒙骗我,这次怎么就又上当了呢?这可真应了老糊涂才是最糊涂的话了。俗话说得好,老狗学不会新东西。可是我的天哪,他耍鬼把戏两天中从来不重样的,别人怎么知道下一次会有什么新花样?他好像知道跟我捣乱多久就能把我的火气逗起来,他也知道他只要能想法子把我哄过,逗我一笑,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我再不忍心抽他一顿。我对这孩子也没尽到责任,这是实话,老天爷在上。《圣经》里说得好,不动鞭子,惯坏孩子。我知道我这样做是遭罪,是在为我们俩受双份的苦。他整个儿是中魔了,可是我的天呀!他是我那死去的亲姐姐的孩子,可怜的小东西,我就是不忍心揍他。每次放过他我的良心都很不安,可我每次打他又于心不忍。得了得了。《圣经》说得好,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苦难多多。我看这话一点儿没错。今天下午他又要逃学了,我只好明天逼着他干活儿,好好罚他一下。大星期六所有的孩子都在玩耍,你逼他干活儿真比登天还难呢,可他偏偏恨透了干活儿,比恨什么都厉害,所以我得对他尽到我的责任,要不我以后准会把他给完全毁了。”

汤姆果然逃学了,他玩得可真叫开心。他回到家时只勉强赶上给那个小黑孩子吉姆帮了一点点忙,在晚饭前锯下了第二天的柴火,还劈了些引火柴——至少他来的时候,来得及把他的历险活动一一告诉吉姆,白赚吉姆多干了四分之三的活儿。汤姆的弟弟(其实是异母兄弟)锡德已经干完了他那份活儿(拾碎木柴),他是个安分的孩子,不会生着法子干什么出格儿的淘气事儿。

汤姆吃着晚饭,瞅机会就偷糖吃,波莉姨妈在一旁净问一些让汤姆露馅儿的问题,颇费心机——因为她想套汤姆说出一些不攻自破的话。正如其他许多头脑简单的人一样,她挺虚荣地相信,她天生与众不同,能玩出些人不知鬼不觉的高招,还满以为她那些一眼能识破的招数是些瞒天过海的权术呢。她说:“汤姆,学校里热得够呛,是不是?”“没错,姨妈。”“热得都受不了吧,对不?”“没错,姨妈。”“你就没有想到去游泳吗,汤姆?”

汤姆心里一阵小小的惊慌——这引起了他一点儿不大舒服的怀疑。他对姨妈的脸察言观色一番,不过他没有看出来什么。于是他说:“没有,姨妈——哦,没怎么想去。”

这老太太伸出手去摸了摸汤姆的衬衫,说:“不过你现在不怎么热了吧。”她这下发现衬衫是干的,又觉得谁都不知道她的用意就是要弄清楚这点,心下难免洋洋得意。但是,她弄错了,汤姆这时早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于是汤姆抢先一步,以防她再来一招:“我们有些孩子往我们头上撩水来着——我的头还湿呢。瞧见了吗?”

波莉姨妈一想自己忽略这个小小不言的附带证据,又失了一招,不免心烦。随后她灵机一动,使出新招:“汤姆,你往头上撩水耍,用不着非拆了我缝的衣领吧,是不是?解开你的外衣!”

汤姆脸上的不安神色消失了。他解开了他的外衣。他的衬衫领子完好地缝在上面。“怪事!得得得,穿好衣服吧。我满以为你逃学去游泳了呢。不过我放过你了,汤姆。我看你就像俗话说的,是那种燎掉毛的猫儿——你不像外表那么糟糕。不过也就这一次。”

她半为自己的高招失算而遗憾,半为汤姆有这么一回破天荒地乖巧规矩感到高兴。

但是锡德尼说:“得了吧,我分明记得你是用白线缝领子的,这会儿却是黑的。”“嘿,我的确是用白线缝的!汤姆!”

不过汤姆没有等着听下边的话。他逃到门外时恨恨地说:“锡迪,等着,我非揍你不可。”

到了没人的地方,汤姆把插在外衣翻领上的两根大针检查一番,上面还缠着线——一根针纫着白钱,另一根上是黑线。他说:“要不是锡德多嘴,她压根儿就看不出来。操!有时她用白线缝,有时她用黑线缝。我就想让她不管哪种只使一种——黑的白的换来换去,我弄不清楚。不过走着瞧,我饶不了锡德,我定要教训他一顿!”

他不是村子里的规矩孩子。他倒是对那种规范孩子了如指掌——可他烦透那种孩子了。

过了二分钟,或者还不到二分钟,他早就把他的所有烦恼忘到脑后了。倒不是因为他的烦恼对他不那么沉重和厉害,不像大人的烦恼那样讨厌,而是因为一种新的强烈兴趣压倒了它们,暂时把它们从脑子里赶走了——正像大人的烦心事会在新的大事刺激下忘掉一样。这种新的兴趣就是吹口哨的一种难见的新妙法,他刚刚从一个黑人那儿学会的;这会儿他正不厌其烦地练习,不愿意有人打扰呢。那是一个特别像鸟儿鸣叫的调调,一种流畅动听的小曲子,吹奏时把舌头一下接一下往口腔的上腭顶去就可以发出来——读者只要曾经当过小孩儿,也许就还记得那是怎么吹的。汤姆练习得很努力,很专心,不一会儿就掌握了窍门儿,于是他迈着大步一路走下街来,嘴里热热闹闹地吹着曲儿,心里得意极了。他觉得就像天文学家发现了新的行星——毫无疑问,就那种强烈、深刻和纯粹的愉快劲儿来说,这孩子肯定还胜过天文学家呢。

夏天的下午很长。这时天还没有黑。突然,汤姆停止了口哨。一个陌生人来到了他的跟前——一个比他大一点的男孩子。在圣彼得斯堡这样闭塞的小村子里,凡是新来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很能引起注意。何况这个男孩穿戴很讲究——在平常日子里都这么讲究呢。这可真是太不寻常了。他的帽子很帅气,他那件扣得很严的蓝料子短上衣崭崭新,很整齐,他的裤子一样带劲儿。他还穿着鞋呢——可这才是星期五呀。他竟然系着领带,一条漂亮的缎带子。他摆出一副城里人的样子,那神气劲儿真让汤姆受不了。汤姆盯着这位了不起的神色,越看他把鼻子翘得越高,看不上他那身漂亮衣服,心下却又觉得自己穿得实在寒酸,越比越不像样子。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一个走动一下,另一个也走动一下——不过都只是斜着身子转圈子;他们一直面对着面,眼对着眼。最后汤姆说:“我打得过你!”“我倒想看你来比试比试。”“嘿,我就让你尝尝厉害。”“得,你不行。”“行,我准行。”“哼,你就不行。”“我行。”“你不行。”“行!”“不行!”

一阵不舒服的停顿。然后汤姆说:“你叫什么名字?”“这也许不关你什么事吧。”“嘿,我就要管管看。”“喂,你倒是管呀?”“你要是再多嘴,我就不客气了。”“多嘴——多嘴——就多嘴。你敢怎么样。”“嚯,你以为你是老几了,是不是?只要我愿意,我背着一只手也能把你收拾了。”“哼,你干吗待着不动呢?你只是卖卖嘴皮吧。”“嘿,你要是再逗弄我,我就收拾你。”“噢,得了——我见这事见多了。”“别神气!你以为你是个人物,是不是?噢,看看这顶帽子!”“你要是看着不顺眼,你也只好将就着。我倒看你敢打下它来——谁敢,谁就等着挨打吧。”“你就瞎吹吧!”“你也一个样。”“你就会瞎吹,打打嘴仗,光说不练。”“咦——滚蛋去!”“你滚——你要是总说这些混蛋话,看我不用石头把你的脑袋给砸了。”“噢,你当然敢了。”“我就敢。”“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你为什么光说不动手呢?你倒是快动手啊?这全因为你害怕。”“我才不害怕呢。”“你害怕。”“我不怕。”“你就怕。”“你害怕。”“我不怕。”“你就怕。”

又是一阵停顿,两个人又瞪起眼,斜着身子转圈子。不一会儿他们就肩膀碰着肩膀了。汤姆说:“滚一边去!”“你滚一边去!”“我才不呢。”“我也才不呢。”

于是他们站定,每人叉开一条腿稳住架势,恶狠狠地你抗我一下我抗你一下,彼此气势汹汹地瞪眼睛,但是谁也占不了上风。两个小家伙较劲较得脸红脖子粗,带着警惕的提防神色又松下劲儿来,汤姆说:“你是个胆小鬼,小狗一只,我要到我大哥那里去告你,他动一动小指头就能把你收拾了,我准会叫他来揍你一顿。”“我会把你的什么大哥放在眼里吗?我有一个大哥比你的大哥还大呢——不光大,他把你大哥轻轻一提就扔过围墙去了。”(两个哥哥都是吹出来的。)“瞎吹吧。”“你说瞎吹没用,真的就是真的。”

汤姆用大脚趾在地上画了一条线,说:“你胆敢迈过这条线,我就揍你个半死,让你站不起来。谁敢谁就吃尽苦头。”

那新来的孩子马上抬脚踩了过去,说:“你说你要动手,那你就来试试吧。”“你现在可别逼我,你还是当心的好。”“嘿,你说你要揍我的——你倒是动手揍啊?”“好啊好啊!只用两个钢镚儿我就揍你。”

那新来的男孩从他的兜里掏出两个大钢镚儿,伸出手,一副不屑的神气。汤姆一下子把钢镚儿打在了地上。转眼之间,两个孩子扭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两只猫一样打得难分难解;他们厮打了不一会儿就揪头发,扯衣服,你打我一下鼻子,我立即还以颜色,弄得满身是土灰,也满身是威风。过了一会儿,这场混战见了分晓,汤姆从这次战斗的硝烟中闪出来,骑在新来孩子的身上,用他的拳头一通猛打。“快喊‘饶命’!”汤姆说。

那孩子一味挣扎着摆脱汤姆。他嗷嗷叫个不停——多半是出于愤怒。“快喊‘饶命’!”——拳头还在继续抡着。

最后那个男孩忍住气勉强说了一声“饶命”,汤姆才放开他,说:“这下你知道厉害了吧。下次你看清楚你在跟谁较劲儿再瞎逞能。”

新来的孩子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抽抽噎噎,抹着泪走开了,偶尔还扭过身来,摇头晃脑,威胁说:下一次他逮住汤姆,他会如何施展手段。汤姆对他的威胁只是冷嘲热讽,自管洋洋得意地离去,可是他刚一转身,那新来的孩子正拿着一块石头扔过来,一下子打在了汤姆的肩头,随后转身就跑,像一只羚羊跑得飞快。汤姆跟着这个暗算者追到家,这下就知道了他住的地方。随后他站在大门口守候了一会儿,逗惹他的对手出来较量,可是他的对手只敢在窗后面对汤姆扮鬼脸,不肯迎战。后来他的对手的母亲出来,叫骂汤姆是个招惹是非、无恶不作的坏孩子,命令他走开。所以他只好离开了;可是他说他会“找机会”把那个孩子“彻底制服”了。

他那天晚上回到家很晚了,他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进屋子,不料撞到枪口上,原来他姨妈正在守候着;他姨妈一看他把衣服糟蹋得不成样子,就更坚定了在星期六的休息日让汤姆留下来干点儿苦活儿的决心。第二章诱惑

强烈的引诱——欲擒先纵——愿者上钩——汤姆变成地道的小阔佬

星期六早上到来了,夏季的世界一片光明,到处生机勃勃,充满生气。每个人心里都洋溢着一支歌;要是那心是年轻的,歌儿就会从嘴唇唱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步子充满弹性。洋槐树花开满树,空气里香飘四溢。卡迪夫山在村外高高耸立,草木葳蕤,青翠欲滴,山离村不是太远,正好看去像是一片“乐土”,梦幻一般,又安静又诱人。

汤姆出现在人行道上,手里提着一桶白灰水,还拿着一把长把刷子。他只把墙打量一下,浑身的喜兴劲就一扫而光,心头泛起了一阵深深的愁闷。三十码长的木板围墙,九码高啊。生命在他看来似乎空洞了,活着成了一种负担。叹一口气,他把刷子蘸上白灰水,顺着顶上的木板刷了过去;这个动作重复一次;又重复一次;他把刚刚刷了三下的一小条白墙和一眼难尽的没有刷过的围墙比了比,一屁股坐在了木箱上,泄气的皮球一般。吉姆提着一只小铁桶,从街门口一蹦一跳地走出来,一边哼着《布法罗姑娘》。到镇上打水站提水在汤姆眼里向来是讨厌的活儿,可眼下他不觉得讨厌了。他想到打水站能遇上许多小伙伴。白孩子、混血儿和黑孩子,还有姑娘们,总是聚在那里等着打水,一边休息,交换玩物,要么就吵嘴打架,胡闹一通。他还想到打水站尽管只有一百五十码远,吉姆却从来没有在一个小时以内打回一桶水来——即便这么慢,还往往得有人去催他才行。汤姆说:“喂,吉姆,你要是来刷会儿墙,我给你去打水。”

吉姆摇了摇头,说:“不成,汤姆少爷。老太太她跟我说了,我得赶快把水打回去,半路上不能停下来跟人家瞎斗嘴。她说她估摸汤姆少爷会哄着我去刷墙,所以她就跟我说只管去干我自己的事——她说她还要来看看墙刷得怎么样呢。”“嘿,你才别管她说些什么呢,吉姆,她说话就那样子。把水桶给我吧——我一转眼的工夫就打回来了。她压根儿就不会知道。”“喔,我不敢呀,汤姆少爷。老太太她说她会抓住我的脑袋拧下来。她真会这么干的。”“她呀!她从来揍不了什么人——那不过是在人家脑袋上用她的顶针敲几下——谁怕这个,我倒想知道一下。她长了一张刀子嘴,可从来不伤人的——只要她不哭闹,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吉姆,我送你一个好东西。我送你一个白弹子好了!”

吉姆有些动摇了。“白弹子,吉姆!它可是顶呱呱的一个弹子呢。”“我的天!那真是一个顶呱呱的好东西,说实话。可是汤姆少爷,我就是对老太太提心吊胆,害怕她……”“还有,我会把我的那根受伤的脚趾头让你看看。”

吉姆到底是个孩子——这点诱惑他终于抵挡不住了。他放下水桶,拿起那个大白弹子,弯下腰去津津有味地看着汤姆解开脚上的绷带。可是突然之间,他提起他的水桶往街上飞奔而去,屁股上麻嗖嗖地疼着,汤姆这边起劲地刷着墙,而波莉姨妈手拿一只拖鞋,大胜而归,眼里那股得意的神色显而易见。

然而,汤姆的劲头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想起了他早已为这天计划好的好玩事情,他的烦恼就膨胀起来了。不一会儿,别的孩子就会蹦蹦跳跳地来到这里,一心指望找些好玩的事情去做,却见他在卖苦力,准会大开他的玩笑——这个念头像一团火一样折磨着他。他把他的一大堆宝贝疙瘩通通掏出来,细细检查了一番——小零碎玩具、石头子和废东西;用这些玩意儿蒙哄别人来干活儿,也许马马虎虎,可是要换取哪怕半个小时的真正自由,可就差得远了去了。于是,他只好把自己的可怜宝贝疙瘩放回口袋里,放弃了收买那些孩子的主意。就在这个暗淡而绝望的时候,他却灵机一动,心生一计!一个了不起的绝妙主意。

他拿起刷子,有条不紊地干起活儿来。本·罗杰斯很快出现了——就是这个孩子,所有孩子中他就最担心这小子满口取笑人的话。本的步子是那种三级跳的——这很可以说明他的心情是多么轻松,一心打算干些开心的事情呢。他正吃着一个苹果,隔一会儿就长长地匀称地叫上一声,随后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低沉鸣叫,因为他正在扮演一只火轮船。等他到了近处,他放慢了速度,走在街中间,很厉害地使右舷拐了个大弯,绷足了劲叫船头停下,扮演得又认真又卖力——因为他是在扮演“大密苏里号”,想象他自己是一艘吃水九英尺深的大号轮船。他既是轮船,又是船长,也是突突响的铃,所以他只好想象着自己站在自己的顶层甲板上发号施令,又一边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命令:“停船,伙计!丁——零——丁——零!”轮船渐渐停了下来,他慢慢地向人行道上靠拢过来。“掉过船头!丁——零——丁——零!”他伸直两臂,直挺挺地往两侧垂下。“右舷往后倒!丁——零——丁——零!哧厄!哧——哧——厄!哧厄!”他的右手与此同时画了一个夸大的圆圈——因为这代表一个四十英尺的转轮。“左舷往后退!丁——零——丁——零!哧厄——哧——哧厄——哧厄!”他的左手又开始画夸大的圆圈。“左舷停!丁——零——丁——零!左舷停!右舷进靠!停止!外侧慢拢!丁——零——丁——零!哧厄——厄——厄!甩出船头缆绳!麻利一点!快——把舷边缆绳甩出——你在那里瞎忙什么!把绳圈儿绕在墩子上!干得好——这下成了!引擎熄火,伙计!丁——零——丁——零!嘶嘶!嘶——嘶!嘶——”(极力模仿气门撒气的声音。)

汤姆继续起劲地刷墙——对这艘大轮船不屑—顾。本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说:“喂——喂!你又栽了吧,是不是!”

不见应声。汤姆用一个艺术家的眼光审视一番他最后涂的几刷子,随后又用刷子轻轻地抹了几下,像刚才一样再打量效果。本过来和他站在一起。汤姆对他的苹果馋得要命,可是他丝毫没有放松他的活儿。本说:“喂,老伙计,你还得干活儿呀?”

汤姆突然转过身来,说:“哦,是你呀,本!我一点儿没有发现。”“嗨——我要去游泳呢,我要去。你难道不想去吗?不过当然你得干你的活儿——对不对?当然你得干下去了!”

汤姆打量几眼那个男孩,说:“你把什么叫干活儿呢?”“噫,难道这不叫干活儿吗?”

汤姆继续刷他的墙,满不在乎地说:“喔,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只知道,这活儿挺适合汤姆·索亚干的。”“呃,得了,你这话真的是说你汤姆就喜欢干这活儿吗?”

刷子继续刷来刷去。“喜欢?嗬,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应该喜欢这活儿。一个孩子每天都有机会刷围墙不成?”

这话把事情说得有了新意。本不再一口接一口啃他的苹果了。汤姆来回刷着他的刷子,很讲究的样子——后退一步看看效果——这里那里添加一刷子——又把效果审视一番——本看着每一个动作,越来越有兴趣,越来越不愿意走开了。不一会儿,他说:“汤姆,喂,让我刷几下吧。”

汤姆想了想,准备答应了;可是他又转了念头:“不行——不行——我看这事很难成全你,本。你知道,波莉姨妈对这道围墙很在乎的——正好在这大街上,你知道——可要是这是一道后院围墙,那我无所谓,我姨妈她也不会在乎。真的,她很在乎这道围墙;这活儿一定得干得格外用心才成;我看一千个孩子中难有一个,也许两千个中间难有一个,能把这活儿干得地地道道,像那么回事。”“不至于吧——真有这么讲究吗?哦,得了,来吧——让我试试。只试几下——你要是我的话,汤姆,我就会让你试试。”“本,我倒没什么,哄你是小狗;可是波莉姨妈——呃,吉姆想干这活儿,可是她就是不让他干;锡德想干,她也不让锡德干。这下你明白我多么为难了吧?一旦你把这道墙刷坏了,弄得不可收拾……”“哦,没有的事,我用心好好干就是了。得,让我试试吧。啊——我给你我的苹果核儿。”“喔,这事——不,本,使不得呀。我害怕——”“我把这苹果全都给你!”

汤姆把刷子给了本,一脸不情愿的神情,可他心里高兴坏了。刚刚还扮演“大密苏里号”轮船的本这下刷起墙来,在太阳底下累得汗流满面,而这位引退的艺术家坐在附近阴凉的一只大木桶上,甩打着两条腿,大嚼着苹果,心里盘算着宰杀更多的小傻瓜。充当傻瓜的大有人在;每隔一会儿就有孩子路过;他们都是来取笑的,可是最后都留下来刷墙了。本累得刷不动的时候,汤姆早和比利·弗希尔做好了生意,把接下来的机会让给他,换到了一只风筝;等弗希尔干腻了,琼尼·米勒又拿着一只死老鼠和吊着死老鼠的绳子来换这份美差——这样一个接一个轮下去,每个钟点都有人来接着干。等到了后半晌,汤姆从上午一个可怜的穷孩子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小阔佬了。除了上面提到的几样东西,他又得到了十二块石子儿,一个破口琴,一块透亮的蓝色玻璃,一个苇子管炮,一把打不开任何锁的钥匙,一截儿粉笔,一个酒瓶塞子,一个小锡兵,一对小蝌蚪,六只爆竹,一只独眼小猫,一只铜门把手,一条狗套圈——可是没有狗——一个刀把,四片橘子皮,还有一个残缺的窗户框。

他一直悠闲自在,过得心想事成——伙伴一拨接一拨——围墙刷了整整三遍!要不是他的白灰水用完了,他准会把全村的每个孩子都弄得破了产。

汤姆跟自己说,这世界原来并不是那么空洞嘛。他事先虽然不清楚,却早发现了人类行为的一大法则——那就是,为了诱使大人或者小孩渴望干某件事情,只需要把这件事情弄得难以到手就行了。他要是个了不起的大圣哲,就像这本书的作者,他就会理解到“活儿”实际上是一个人不得不干的事情,而“玩儿”才是一个人所不一定要做的事情。这个道理这下让他明白为什么制作假花或者使劲蹬踏车就是干活儿,而玩十柱戏或者攀登勃朗峰就只是娱乐。英国的阔绅士赶上四匹马的乘客马车,在夏天每天在一条日班行车的大路上得得得地跑二三十英里的路,只是因为这一特权可以让他们花好多好多的钱;可是人家要是出钱叫他们赶车拉人,那就把这桩事情变成了活儿,他们也就不会干了。

这孩子把他治下的尘世百态所发生的真切变化来回想了想,随后就到司令部交差去了。第三章太阳从西出来了

汤姆当统帅——胜利和奖品——不幸的幸运——使坏和记过

汤姆出现在波莉姨妈面前时,她正坐在后面一个舒适的厅里的窗户旁边昏昏欲睡;这里是卧室,是餐厅,也是阅览室。夏天的空气沁人肺腑,四周安静平和,花儿的香气袭人,蜜蜂嗡嗡的鸣叫催人欲睡,她就手拿着编织活儿打起了瞌睡——因为她身边没有人相陪,只有那只猫,猫也在她的怀里睡着了。为了安全起见,她已把她的眼镜抬到了她那灰白的头上。她原以为汤姆早开了小差,这时却见汤姆神色坦然地暴露在她的威力之下,有些感到不解。他说:“我现在可以出去玩儿了吗,姨妈?”“怎么,完了吗,你干了多少活儿?”“全完了,姨妈。”“汤姆,别跟我说瞎话——我都听怕了。”“我没有说瞎话,活儿真的干完了。”

波莉姨妈对这样的话很少相信。她得亲自出去看看;只要看到活儿干完了二成,她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她一下看到围墙真的全部刷过,而且不只刷过,还刷得一丝不苟,一层又一层,围墙脚还刷出一道来,她吃惊得简直无法形容。她说:“噫,太阳从西出来了!真让人弄不明白。汤姆,你要是用心干活儿,你能干得很出色。”随后她又找补了一句,把这番赞扬打了点儿折扣。“不过话说回来,你用心干活儿的时候可是太少了,汤姆。行了,你玩儿去吧;可是玩够一个星期也得记住回家,要不我就打你一顿。”

她对汤姆干的了不起的好事情大喜过望,立即带着他走进小里间,挑选一个最好的苹果给了他,同时还又对他不厌其烦地唠叨了一番,说人家的好儿要是因为自己的正当的努力赢得的,没有投机取巧,那就格外有价值,格外有滋味。她引用《圣经》里的一句吉祥的动听话结束她的话时,他顺手“钩”了一块炸面饼圈。

然后一蹦三跳地出了家门,看见锡德在通向二楼后面那些房间的室外楼梯上往上爬。泥巴唾手可得,一眨眼的工夫,泥土扔得满天飞。它们像一阵冰雹一样把锡德打得招架不住。波莉姨妈还没有把惊散的神经集中起来,又慌忙跑来解围,早有六七块泥巴打中了目标。而汤姆也早跳过了围墙,无踪无影了。围墙当然有大门,可是他照例忙得没有时间使用它。他的心情摆平了,锡德故意指出他领子的黑线问题,让他陷入麻烦,他这下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汤姆围着街区转,来到一条泥泞的小巷,这里通着他姨妈的牛栏后边,他马上很安全地绕到了不会被抓着、被惩罚的地带,赶往村里的街场;按照事先讲好的,那里已经有两群孩子的“军事”队伍集合起来,准备打仗。汤姆是其中一方的将军,乔·哈珀(心腹朋友)是另一队的将军。这两个大首领是不屑亲身交火的——那只是那些更小的喽啰才干的——他们只是坐镇高地,由他们的参谋员传达命令,指挥战斗。经过一场长久的恶仗,汤姆的队伍获得了大胜利。随后,阵亡的人数进行清点,俘虏进行交换,讲好下次交火的条件,并把下一次打仗的日期商定下来;这一切干完了,双方的队伍列队解散,汤姆独自向家走去。

他路过杰夫·撒切尔住的房子的时候,看见花园里有一个新来的姑娘——一个可爱的小美人儿,蓝眼睛,金黄的头发梳成了两条长辫子,身穿白色的夏季短上衣,绣花的宽松长裤。这位刚刚戴上胜利花冠的英雄一弹未打就缴械投降了。有一个名叫艾米·劳伦斯的女孩儿立即从他心里消失了,连一点儿影子的记忆都没有留下。他原以为他爱得她发疯,他原以为他的激情一发不可收;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点点可怜的虚幻偏激之情罢了。他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得到了她的芳心;她说出了心里话儿不过一个星期的工夫;在短短的七天时间里,他成了这世界上最幸福、最自豪的男孩,可在这里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从他心里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好像一个匆匆拜访又匆匆离去的不速之客一样。

他偷偷看着这位新来的天使,爱慕极了,久久不肯离开,终于看见她发现了他;随后他却又装着不知道她在眼前,开始把男孩惯用的各种可笑的伎俩“显耀”出来,来赢得她的欢心。他把这种又古怪又可笑的手段耍了好一阵;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他一边做着一些惊险的体育表演,一边往旁边瞅,却看见那个小姑娘正往家走去。汤姆赶紧跑到围墙那里,靠在围墙上直喘气,一心指望她会多停留一会儿,她倒是在台阶上停下了,可是很快又朝家门走去。汤姆在她踩在门槛儿的一刹那,突然长叹了一声。

不过他的脸上立即又有了喜色,因为她就要闪进门的同时,向围墙这边抛了一朵三色紫罗兰。

这孩子跑过去,在离那朵花儿一两英尺的地方停下,然后手搭凉棚开始向街道那边望去,仿佛在那个方向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正在进行。随后他拾起一根草,放在鼻子上努力保持平衡,脑袋竭力往后仰去;就在他努力或左或右保持平衡时,他一点一点地向那朵三色紫罗兰靠近;最后,他的光脚轻轻地搭在那朵花儿上,他的灵活的脚趾稳稳地抓住了它,用另一只脚跳着携花而去,一转眼就拐过了墙角不见了。不过他只离开了一小会儿——仅仅是为了把那朵花儿别在上衣里贴近心的地方——也可能是贴近肚子的地方,因为他对解剖学不内行,对这类细节也不怎么在意。

这会儿他又返了回来,在那道围墙前晃来晃去,天快黑下来了,他还像刚才那样“显耀”;可是那个女孩再没有露面,汤姆于是就希望,她这时也许躲在哪扇窗户后面,领受他这番良苦用意呢。最终他很违心地飘着脚向家走去,可怜的小脑袋里满是五花八门的怪念头。

整个晚饭期间他都兴致勃勃,爱说爱动,他姨妈因此直纳闷“这孩子中了什么魔怔了”。他因为用泥块打锡德大受呵斥,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他试图在他姨妈的鼻子底下偷糖吃,指节骨上挨了几下。他说:“姨妈,锡德偷糖吃你可是不打的。”“是啊,锡德还不像你一样折腾人呢。我要是不看着你,你会偷个没完的。”

不一会儿,她走进厨房去,锡德因得到了特许很高兴,立即伸手去够糖碗——这无疑是向汤姆炫耀的举动,令人不堪忍受。但是锡德的手指头一滑,糖碗掉在地上,摔碎了。汤姆欣喜若狂。但是即使这样欣喜若狂,他仍能控制住舌头,一声不吭。他跟自己说,他会不说话,哪怕他姨妈走进来也不吭声,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静等她问起谁干了这等好事;那时他才说出来,等着看那个乖模范孩儿“乖乖就范”,那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他内心的欣喜之情简直到了极点,因此他一见老太太回来站在那里,从眼镜上面气势汹汹地打量地上的碎碗片,几乎不能自已了。他跟自己说:“有好戏看了!”可是转眼之间他倒趴在了地上!那只重重的手掌再次举起时,汤姆大声叫嚷说:“嘿,住手,你凭什么打我呀?——是锡德打破的!”

波莉姨妈呆住了,不知所措,汤姆一心指望她会说几句软话哄哄他,可是她再张嘴说话的时候,却只是说:“哼!可你挨这下也不冤枉,依我看,说不定我离开时你干什么别的大坏事了呢。”

接下来,她的良心责备她了,她也很想说些温柔和慈爱的话;但是,她又怕这样一来陷入被动,不打自招,承认她犯了错误,可这是教育孩子的大忌。于是,她沉住气不说话,忙着干自己的事情,心里却乱糟糟的。汤姆躲进一个角落里生闷气,心里十分委屈。他知道他姨妈在心里已经向他下跪了,他委屈中感觉到了这点,也就有了几分满足。他不会发出任何信号,他也不会理睬任何人。他知道一种祈求的眼色时不时透过泪水落在了他身上,但是他拒绝接受它。他想象自己躺在床上病得快死了,他的姨妈躬下身子求他说一句简单的原谅话,但是他偏把脸冲着墙,临死也不肯说这句话。啊,那时她会有何感觉呢?他又想象自己淹死了,被人从河边抬回家来,头发湿漉漉的,他受伤害的心总算平静了。她会多么难过地扑到他的身上,眼泪像下雨一样哗哗往下掉,嘴里不停地祈求上帝把她的孩子还给她,她以后永远永远不再虐待他了!可是,他躺在那儿冷冰冰的,脸色惨白,一动不动——一个小小的苦难人儿,他的苦难终于到头了。他就这样拼命地拿这些想象中的悲伤满足自己,到了最后他竟不得不老是吞下泪水,要不他就很容易会哽咽起来;他眼睛里泪水涟涟,稍一眨眼就立即哗哗往下流,顺着鼻子尖儿不停地往下滴。他这样体味他的悲伤情绪时,享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快慰,因此要是有什么世俗的欢乐或者什么讨厌的愉快来打扰,那他简直受不了;这种快慰无比神圣,不能受到那样的玷污;所以,他的表姐玛丽跳跃着进来,因为归家而高兴万分,他也不愿意见面;玛丽到乡下去住,一星期像过了好几年,这时进家门带来了歌声和阳光,他却起身从另一道门在阴云和暗影里离去了。

他远远离开孩子们以往常来常往的地方,专门找那些和他的心情相符的僻静地方待着。河里有一个木排吸引了他,他上去坐在外沿上,注视着河流里冷冷清清的广阔空间,同时希望他一下子就淹死在里面,毫无知觉,老天爷设计好的那种常有的痛苦一点儿也没有。这时他想起了他的三色紫罗兰。他把花掏出来,已经是皱皱巴巴的一团了,它立即大大增加了他的悲凉情绪。他弄不清楚,如果她知道他的处境,会不会同情他?她会哭吗?她会希望她有权利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安慰他一番吗?要么她会像这空洞的世界一样,冷冰冰地转身离去吗?这种想象中的图画让他享受到了一种苦乐参半的感受,深深地萦绕在他的脑子里,因此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把玩不止,直到玩腻了才罢休。最后,他长叹一声,在黑暗中离去了。

大约9点半或10点的样子,他来到了那条空寂的街上,那个“不知姓名的意中人”就住在这里;他一时间停了下来;他直耳静听而一无所获;在二楼的一面窗户上,有一根蜡烛投入了影影绰绰的亮光。那个圣洁的人儿就在蜡烛下吗?他爬过围墙,在花草间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那面窗户下;他久久地仰视着,心中激情澎湃;后来他又躺在了那面窗户下的地上,背朝下脸朝上,两只手扣在胸前,擎着那朵可怜的皱皱巴巴的三色紫罗兰。他就这样死去才好——身置这冷冰冰的人世间,他无家可归的头上没有片瓦,没有亲人的手来擦净他死前额头上的潮湿,没有慈爱的面孔低下来对他怜悯,只有死神一步步走来。这样,愉快的早晨到来时,她往外张望就会看到他,啊!她会在他那可怜的、没生命的躯体上垂下一滴小小的眼泪吗?她会为这个前程光明的年轻生命就这样粗暴地被毁掉,就这样过早夭折,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吗?

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仆的嗷嗷嚷叫玷污了这圣洁的氛围,接着就是一股洪流奔涌而下,把这个就地而卧的殉情人儿的遗体浇得精湿!

这位被大水浇灌的英雄嘟嘟打着响鼻儿一跃而起。空中嗖嗖响起一个投掷物,伴着嘟嘟哝哝的咒骂,紧接着就是窗户玻璃被打破的声音,然后,一个模糊的小人影跳过了围墙,倏然在黑暗中消失了。

没有多一会儿,汤姆脱光身子上床,在蜡烛的弱光下检查他那湿透的衣服。这时锡德醒了;不过即使他萌生了什么“指鸡骂狗”的念头,他也只好改变主意,少多嘴为好,因为汤姆的眼里明显露着杀气。

汤姆钻进了被窝,没有祈祷自找麻烦,而锡德在脑子里为汤姆图省事记下了一笔秋后账。第四章汤姆上学了

智力杂技——上主日学校——留着山羊胡子的校长——汤姆当上了名流

太阳升起在平静的世界上,道道金光照在和平的村子里,如同祝福天光来到了人间。早餐过后,波莉姨妈进行了家庭祈祷:开始的一段祷词全是一字不差的《圣经》引文堆砌而成,只夹着一两句有点儿独创的新意,总算把它们串了起来;这段祷词到了顶峰,她又念了《摩西律》里刻板的一节,好像从西奈山弄来了一条戒律。

随后,汤姆做出一副像模像样的架势,开始对付“他的圣经引文”。锡德几天前就把他的功课背下来了。汤姆拿出全部精神头记住了五句引文,他挑选了“登山宝训”的一部分,因为他找不到更短的引文。花了半个小时后,汤姆对他的课文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可是再深入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心在人类思想全部领域里乱跑一气,两只手也在忙着搞一些分散注意力的小把戏。玛丽拿起书来听他背书,他于是竭力在大雾里寻找他的出路:“有福的是……哦……哦……”“虚……”“是……虚;有福的是虚……哦……哦……”“心的人……”“心的人;有福的是虚心的人,因为他们……他们……”“他们的……”“因为他们的。有福的是虚心的人,因为他们的是天国。有福的是哀恸的人,因为他们……他们……”“必……”“因为他们……哦……”“必得……”“因为他们必得……啊,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必得呀!”“喔,必得呀!因为他必得……哦……他们必得……哦……哦……必得哀恸……哦……哦……有福的是必得哀恸……他们……哦……他们必得哀恸,因为他们必得……哦……必得什么呢?你干吗不提示我一点儿,玛丽?你干吗要这么小气呢?”“噢,汤姆,你这可怜的榆木疙瘩,我没工夫跟你逗着玩。我可不愿意干这个。你干脆再去背背吧。你不要泄气,汤姆,你不至于背不下来——如果你背下来,我会给你一件非常好玩的东西。去吧,那样才是个好孩子。”“好吧!是什么东西,玛丽,告诉我是什么东西。”“那你就别操心了,汤姆。你知道如果我说好玩,那它就准好玩。”“你可得说话算数啊,玛丽。好吧,我这就去再把它对付对付。”

他果真去“再把它对付对付”——在好奇心和获得好玩的东西的双重引诱下,他精神百倍地对付了一阵,结果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功。玛丽给了他一把价值一毛二分钱的崭新的“巴罗牌”折刀;这下把他喜欢坏了,让他从头到脚感到不能自己。没错,这折刀割不了什么大东西,可是它“的的确确”是巴罗牌呀,光冲这牌子就有想象不到的资本可吹——尽管西部的孩子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种武器居然能够伪造,损坏它的声誉,这中间就有一大秘密,也许永远都难弄明白。汤姆变着手段用折刀在柜子上乱刻一阵,后来他又打算在梳妆台上动手的时候,他被叫去穿戴衣服,准备上主日学校。

玛丽给了他一盆水,一块肥皂,他端着水出了门,把水盆放在那里的一条小板凳上;随后他把肥皂在水里蘸了蘸,把肥皂放下;接着他把袖子卷起来;又把水轻轻地倒在了地上,随后他进了厨房,开始在门后的毛巾上起劲地擦脸。可是玛丽把毛巾拿开,说:“汤姆,有点儿脸皮好不好。你总不至于这样坏吧。水又不会把你怎么了。”

汤姆有点儿挂不住了。水盆又添满了水,这次他在水盆前弯下腰站了一会儿,鼓起了十足的勇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洗脸。过了一会儿,他走进厨房,挤着两只眼,伸开两只手去够毛巾,脸上往下滴滴啦啦掉肥皂沫和水,算是他洗脸的最好证明了。但是,等他从毛巾后露出脸来,他觉得脸洗得不能令人满意,因为洗净的地盘仅仅到了下巴和两颊就为止了,像戴了一个脸谱。在这条界线下面和两颊以外,还有很大一片没有洗过的黑污垢前前后后把他的脖子包围着。玛丽只得来帮他洗脸,给他又收拾一次后,他才有了人样,像个兄弟,没有肤色的区别了;他的湿头发梳理得有模有样,那些发鬈也弄出了样子,一个压一个挺好看。(他却在背地里把那些发鬈费了老大的劲揪直了,叫他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因为他认为发鬈有些女人气,他的发鬈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痛苦。)然后,玛丽把他那套只在星期天穿,且已穿了两年的衣服拿出来——它们的名字就是“他的那一套”——由此我们也不难知道他的穿戴家当有多大了。他穿戴好后,玛丽“帮他好好整理了一下”。她把他那件整洁的衣服的扣子一直扣到了他的脖子,又把那件宽大的衬衫领子往下翻过,卷到两边的肩膀上,刷得干干净净,给他戴上那顶有斑点的草帽。他这下看上去非常精神,却也显得有些别扭。他心里和他看上去的样子是一样别扭的;因为这全套行头一上身,又得注意清洁,使他颇受拘束,他从心里就烦。他一心指望玛丽会把他的鞋忘了,不过这是空想一场;她按当时的习惯,给他的鞋打上了蜡,拿了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了,说别人老是让他干那些个他不想干的事情。可是玛丽劝他说:“别这样,汤姆——这才是个好孩子。”

于是,他嗷嗷叫着穿上了鞋。玛丽一会儿也准备好了,三个孩子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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