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哲学(剖析人与世界的关系和人的生存状态,呼吁让生活充满美和诗意!)(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9 02:01:46

点击下载

作者:叶秀山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美的哲学(剖析人与世界的关系和人的生存状态,呼吁让生活充满美和诗意!)

美的哲学(剖析人与世界的关系和人的生存状态,呼吁让生活充满美和诗意!)试读:

重订本前言

好几年前,北京后浪出版公司的吴兴元先生就约我重版此书,因为这是近十年前的书,要再版不如重新写一本,无奈我十年来没有再做美学方面的研究,思想也集中不到这方面来,重写难,改更难,不得已就订正了一些词句重印一次了,这是首先要向读者道歉的,而且我这个做法,也向读者讨个谅解。

我是一个很不成熟的作者,当时信心十足写的书和文章,过不了多久,又觉得要“改”了,检查其原因,一方面我的“兴趣”经常在“变”,一方面也是“学问”上,“思想”上不成熟的表现。

自打写了《美的哲学》之后,我倒也没有闲着,除写了长长短短的一些文章外,主要完成了两个项目:一是为学术版多卷本《西方哲学史》的《绪论》前半部“欧洲哲学史”部分,然后是集中精力完成“西方哲学中科学与宗教两种思想方式”的项目,就工作来说,平时读书写作也都集中在这两个方面,其他方面,就很难顾及了。

当然,工作作业面固然有方方面面的不同,但在“哲学”的道理上,也都是相通的。如果说,这十年只是做了“不同”的工作,那么现在再来看《美的哲学》虽然不能修改,但可能还是满意的,甚至会觉得现在要写可能都写不出来了;无奈情况不是这样,我现在至少自己觉得要重做会做的更好,这是很别扭的事情。

譬如对于康德的《判断力批判》,我虽然一直比较重视,但只是在最近这几年,才开始觉得有一些重要的问题过去我理解得很肤浅,甚至是不对的;而这种情形,又是跟对康德哲学的整体把握不可分的。我现在的认识是:康德在出版《纯粹理性批判》时,他的三个《批判》的大轮廓已经具备,在这里,不仅预示了《实践理性批判》的方向,而且也有了《判断力批判》的“目的论”的规划,只是“审美”的“批判”的确是《判断力批判》新加的内容。《纯粹理性批判》里经常出现“目的论”的问题,甚至在“先验辩证论附录”里集中阐述了这个问题,但是“审美—aesthetic”的先天原则,则是被否定的,而的确是到了《判断力批判》才“扶正”了过来。

对于康德的这三个《批判》的关系的理解,我现在侧重思考的是:“建构性原理”和“范导性原理”的区别问题,在康德,“知识”和“道德”一“知性”和“理性”运用的都是“建构性原理”,前者通过“自然”的“概念”,后者通过“自由”的“概念”,但是“审美”和“目的”却是“范导性一规整性”的,是一种“反思”性的原理。

何谓“建构性”?在康德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一种从“概念”的原则“建构”出一个“直观”来,譬如根据“圆”的“概念”的“原理”可以“建构”起一个“圆”的“直观”“图形”来,亦即,我们按照“一个中心点”与其“边缘”各个直线皆为“等长”这个“原理”,就能“画出”(建构出)一个“圆”的“图形”来,这样由“概念”“建构”的“直观”,乃是“无待经验”的“先天直观”。这在康德的知识论中是相当清楚的。

然而,“审美”和“目的”就没有这个特性,它们不可能由一个“概念”的“原理一原则”“建立一建构”一个“直观(图形)”来。在这个“判断力”—“审(评判)美”、“审(评判)目的”的“领域”,并无“确定性”的“概念”的“原则—原理”可以“运用”来“建构—建立”它的“直观”,这似乎就意味着,不仅“目的—终极目的”是一个“理念”,而且“美”的“概念”也只是“理念”,没有相应的、确定的“直观”,“建立建构”不起来一个“先天直观”,没有“直观”,也就进入不了“经验”,不能成为“经验对象”,因而“美”和“目的”的“判断”都不可能是“先天综合判断”,因而不是“知识”,也不是“道德”。这样,“美”和“目的”都不是“自然”的一种“客观”的“属性”。

与我们这本书内容有关的,我们看到,“美”和“艺术”都不可以从一个确定的“概念”出发,来“建构—建立”“直观—形象”。很多年来,我们文学艺术经常批评的“概念化—公式化”的毛病,在这里有了一个理论的安顿。“艺术创作”并不是从一个“概念”的“原理原则”出发,来“画”出一副“图象”来;它的路线恰好相反,是从一个具体的经验的“直观—直觉”出发,“寻求”一个“不确定”的“概念”,亦即“不受直观限制”的“概念”,亦即“理念”。“不受直观限制—理念”,亦即是一种“自由的概念”,这样,“判断力”的问题又“兼容”了“实践理性”的问题,所以康德有时也说“判断力”是“理论理性”向“实践理性”“过渡”的“环节”;换一个角度来看,“判断力”的问题也就“蕴含—兼容”了“思辨理性”和“实践理性”的问题,虽然范围仍在“思辨理性”之内,但它的处理方式是“范导”式的,“路线”是由“个别特殊”到“普遍”的,而不是相反。就这一点来说,《判断力批判》的问题,又是更“基础性”的,亦即本书经常提到的,它涉及的是“基本的生活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理性”并无“权力”像在“知识”和“道德”领域里那样,“建立—建构”自己的“独立王国”,而只能通过“理念”来“调节—规范—引导”“经验”“无限—自由”的“追求”。“理性”在这个“领域”里的“运用一作用”是“范导”性的,而不是“建构“性的。

康德经过“理性”自身“批判”之后得出的这样一个“建构性”和“范导性”的区别观念,在他的哲学中有很重要的意义,但这个方面,我长期并没有给予应有的注意,以致使我对他三个《批判》的理解不很过得硬,存在着不少马马虎虎蒙混过关的地方,而在康德,无论你同意与否,都是有所交代的。“理性的概念—理念”和“知性的概念—范畴”不同在于:前者在“经验知识—科学知识”的“王国—领地—ditio”内只具有“范导性”功能,不具有“建构性”功能,但也并不是可有可无的,“理性概念—理念”“规范—引导”着“科学知识”,“自由”“范导”着“必然”,“自由”不是“自然”的“属性”,不是“知识”的“对象”,但确“引导”着“自然”,“经验”中“找不出”“自由”,一切都是“因果”的“必然”“环节”,但“自由”作为“理念”却“引导—牵引”着“经验”。

于是,我们看到,即使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在阐述了“理念”不能成为“科学知识”“对象”的同时,并用大力气揭示理性“二律背反”在“知识王国”的“虚幻性”后,还要特别提醒读者不要忽视了即使在“思辨理性”、“理念—物自体的观念”具有一种积极地“范导”功能。正是在这样一种区别的基础上,康德阐述了“目的”和“终极目的”的问题,这些问题如何在“思辨理性”的范围内,也能具有一种积极的意义,也就是说,我们在“科学知识—思辨理性”范围内,在何种意义被允许运用“目的”以及“终极目的”这样一些“理念”,既然它们已经被“批判”地揭示都是一些“超越经验”之外的观念,何以还能对“经验”起“作用”。

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似乎在于“界限”这个概念上。“理念”的确在“经验”“界限”之外,但要对“经验知识”起到合法的作用而不至于“越权”,则“理念”必“在”“经验”的“边界”上,一方面“守卫”这个“界限”,另一方面这个“理念”既是“自由”,则是“自由”“守卫”着这个“界限”,“经验”的“界限”是“自由”的。这就是说,“自由”“范导”着“经验—自然—必然”。

过去我也曾经注意到了“理念本质—物自体”这样一些观念,作为“概念”,是一些“界限”的“概念”,康德也叫做“问题性成问题的”“概念”,但我的理解也仅止于此。

随着这条思路,进入“美”和“艺术”,在康德似乎也有个发展的过程;当然如果联系他早期对于英国伯克关于“美”和“崇高”的研究论文,也可以说这个问题本身,在康德也是有长期思考的,只是他在做“批判”的工作时,因为这个第三《批判》“厘析”出来的“理性”职能判断力只是“范导性一规整性”的,所以在“批判”之后,并未将“美崇高艺术”和“目的”问题,如同他对于“自然”和“自由”那样,有一个“自然”和“道德”的“形而上学”作为“学说”上的目标,而相反,认为不可能有“美”和“目的”的“形而上学”之“学说”。在这个意义上,康德以后如谢林特别是黑格尔的“艺术哲学”或“美学”,也就不是康德心目中的“形而上学”,这之间的思想上、历史上和理解上的关系,还需要下功夫去理清的。

从康德到黑格尔,再到胡塞尔至海德格尔,关于“形而上学”问题上的思路,是一个复杂而又有趣的问题,对它的研究颇费时日,我会努力去做,但现在还没有系统的思想可以告诉读者,这也是我不能“修改”这本从哲学来谈美和艺术的小书主要原因。

次要的原因是我这多年来对于美和艺术的问题过于隔阂了。从这本书也已经看出,名为“美学”,但主要在谈哲学,说明对艺术已经开始有丫距离。

早年我对“美学”和“艺术”的兴趣非常专一,甚至觉得哲学太“抽象”,干巴巴不好玩。这种态度当然有主观和客观的原因。主观上说,那时候年龄小,理解力差,玩心重,觉得“哲学”枯燥”,而“艺术”“寓教于乐”,既是“学习工作”了,又“玩”了。“做美学”,“工作”显得“轻松”,而“娱乐”中又显得“严肃”,真是个“理想”的境界。

在客观方面大概也是因为当年(五六十年代)“美学”这个领域可能也比较“宽松”些,当然说“宽松”,也是在很“相对”的意义上,“艺术”有许多“政策”,而理论上的“大批判”更也还有不少,我生在那个时代,在这个潮流中,也写过不少这类文章,想起来很别扭,但也不必讳言;或因“人微言轻”没有被当时的“伯乐”“选为”“棍子”也就很“庆幸”了。

应该说,那种尽管很相对的“宽松”已经吸引了一批爱好“自由思考”的学者,参与到这个领域中来。

不过这个局面没有延续多久,随着“革命的深化”,先是“艺术”领域变得紧张起来,从“京剧现代戏”到“京剧革命”,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居然在一个古老传统的剧种——京剧中首先发难,也真是很奇怪的事情,这大概也是我们历史上“文字狱”的一个延续和扩大吧。“好玩”的。艺术”“不好玩”了,本来相对“宽松”的环境成了最严酷的阵地,非坚强的“战士”不得人内。我因家庭出身和个人表现不合格从未被吸收为“红卫兵”,不是“革命动力”,又因为所在单位“牛鬼蛇神”太大、太多,也侥幸未成“革命对象”,成了“左右逢源”也“左右为难”的“逍遥派”。后来人们说,“逍遥派”占了“便宜”,这话也有一定道理。首先革命的任务少些,自己的时间多些——当然也有限,心情相对比较“平静”些,“地下工作——偷偷读书”就会抓紧些。

就“客观”情况言,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发展,随着“艺坛”八个样板戏越来越“僵化”起来,“哲学”的“理论问题”反倒“暗暗地”“活跃”起来。且不说过去心目中那些“哲学理论老师一大师”像杨献珍、艾思奇等等都早已趴下,就连一直当红的陈伯达也倒了,还有那康生,虽是较晚倒台,但也早有暗中的议论了;更不用说我们上学时奉为经典的《联共(布)党史》里清楚系统论述“辩证唯物理论—历史唯物论”的“四章二节”,早已不能成为“根据”来引证的了,但一直也没有“系统”的“批判”,只是“含糊”着,这一“含糊”,反倒引起了“理论”的兴趣。“哲学”在“人人”都要学的“覆盖”下,虽然不是人人都“思考问题”,但原本就是做哲学的,此时的脑子就有了“逆反”的“催化剂”。

相比之下,“哲学”反倒“自由”一些了。因为“艺术”这种“活动”,常依托于“视—听”,要“有形”或“出声”,那时要转入“地下”,有相当的困难,而“哲学”的“书”,就方便些,“哲学”的“思想活动”,更是“无形”、“无声”,看不见摸不着,尽管长期来很重视“思想改造”,也是“收效甚微”。这样,再加上主观的兴趣倾向,我逐渐地真的转移到“做哲学”来。

做着做着,才发现,原来“哲学”并不“枯燥”,而是十分“有趣”(也就是“好玩”,但为了避免“闲情逸致”之讥,就不说这个词了吧);也不是“抽象”,而是非常“具体”的。于是进入“改革开放”后,我就在“哲学”这块土地上“耕耘”起来:从古代希腊到康德、黑格尔,至叔本华、尼采再到胡塞尔、海德格尔,以及上世纪后半叶出现的“后现代”诸家,觉得“其乐无穷”,对于“艺术”实在无暇顾及了。不是说,这个阶段“艺术”还在“禁锢”中,它是很“自由”了,可以说,中外古今各种艺术都有机会在中国的“大舞台”上“表演”了,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了,我却没有精力和时间“看”了;还是“读书”方便,一本书,一杯茶,如果二者都能谈得上“好”,则其乐也无穷。

这样,我对于“艺术”的现状实在知道的很少,只觉得是十分繁荣活跃的,无论戏剧、音乐、绘画、舞蹈等等,都各自“领风骚”很多年了,而且不是“收效甚微”,而是“硕果累累”了;特别是在“艺术”更加深入地“进入”“市场”之后,又有了一番新面貌,正如“后现代”诸家所谓的“实际现实”“解构”了原有的“艺术”“系统”,一如“解构”了“思想哲学”的“系统”。由“产业化”到“商业化”占领了一切领域,并非危言耸听。所好现在不是“人人唱”的时代,个人可以有自己的“娱乐”方式,不用强求一律,也如同“哲学”领域,各自有自己的“做法”,有专事推广的,推广也各自不同,有推广孔教的,有推广道教的,也有推广周易的等等,也可以不做推广的工作。我做欧洲哲学,绕了一圈之后,仍然归到了“德国古典哲学”这个系统,深感仍需学习。

譬如刚才提到新进的“解构”,其实“哲学”一直在做“解构”的工作;就我做的范围来说,康德、黑格尔都已经包含了这个“解构”的因素在内,因为他们强调“理性”的“自由”,而“自由”本是一个“解构”的力量。一方面如后现代诸家所言,“现实实际”“解构”着“思想”的“体系”,另一方面,“思想”如作“理性自由”观,则也“解构”着“现实实际”的“体系”;而且“思想体系”的“解构”,往往通过“思想体系”的“内在矛盾”“解构”的。这一点,康德的“二律背反”揭示得很清楚,“思想”的“二律背反”“解构”了“知识”的“体系”,“理性”的“僭越”,亦即“理性”之“自由”,唯有通过“理性”自身的“批判”,“厘定”“理性”之“合法”“职能”,也只能“限制”“理性”的某一部分(知性)的“僭越.”,而不能“消灭”这种“僭越”,甚至即使在康德做这项“制约”工作时,也很强调这种“僭越”的“提示”作用:有一个“本质自由”在,有一种不同于“经验科学知识”的“知识”在,亦即有不同于传统的“哲学—形而上学”在;于是我们有了黑格尔哲学。

说到这里,似乎离题太远了,我只是想说,这本小书名为“美的哲学”,实际重点未在“美”和“艺术”,而在“哲学”,而在这本书之后我的工作也还有些进展,所以现在再检阅这本书,有无可奈何之感。

在书写方式上,有一点倒是可以指出:这本书是我一口气写成的,不是“规范”的学术文章,以后我的书和文章,常常都是这样的写法,这是一个开始。之所以这样,或许是因为,如果再做旁征博引,一是没有耐心,二也是觉得总还是自己要说的“话”是主要的,养成这个习惯,所以对后来我的文章有失学术规范的地方,一并在此道歉了。

今后我大概也不会再回到“美学”或“艺术”来,但是在哲学的研究中,如果遇到涉及“艺事”方面,也是不会回避的,近期尤其对于康德《判断力批判》涉及的问题,想有一个贴切的梳理,也会谈到“美”和“艺术”的问题,当然,那也是先要在康德自己的“批判哲学”意义内厘清关键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谈他的“美”、“崇高”和“艺术”的问题。叶秀山2010年6月15日星期二北京第一部分引言——美学与哲学一、美学是一门什么样的学科“美学”作为一门特殊的学科,不是中国传统的学问,是从西方引进来的。按照西方的传统,凡一门学问,都有自己的独特的对象和研究这些对象的一套方法,于是在西方,所谓“学问”就是“科学”。有实践的科学和理论的科学。学了实践的科学,就可以制作出自己需要的东西来,而学了理论的科学,就能够把握所研究对象的内部结构和外部的关系,最终还是有利于制作出自己需要的东西来。拿这个一般观念来套“美学”,则会产生不少困难。首先,“美学”的“对象”本身就是一些不好解决的“问题”,不像“物理学”的“对象”那样“确定”,因而也就很难为这些“对象”来设定一套可靠的、似乎一劳永逸的“规范”和“方法”。不错,西方的美学经过多年的发展,积累了不少材料,甚至有过不少“体系”,像康德、黑格尔、克罗齐以及贝尔、兰格……这些都是中国读者所比较熟悉的,但这些大家们所写出的书、所提的“体系”,仔细想起来,都会发现许许多多的“问题”,或者说,他们的“体系”,似乎本身就是一个或一些“系统”的“问题”。

我们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别的学问、别的学科都是天衣无缝不出问题的,任何学科都有自身的问题,科学家就是为解决、解答这些问题而工作的;但我们也不能不看到,美学里的问题似乎和其他有些学科不同,就是说,这些问题就其本质言,似乎是永远开放的,是要永远讨论下去的。人们在这里,真的像是遇到了苏格拉底的“诘难”:永远提问题,而不给答案。

在这一点上,“美学”作为一门学科是和“哲学”一样的。“哲学”作为一门学科来说,也不是中国传统固有的学问,而是在西方自古代希腊以来发展得很成熟、甚至被认为是过于成熟了的一门学问。古代希腊人从原始神话式思想方式摆脱出来,产生了科学式的思想方式,这种思想方式以主体和客体在理论上的分立为特征,把人生活的世界(包括自然界)作为观察、研究的“对象”,以概念、判断、推理的方式来把握世界的“本质”,并以此为工具来改进自己的生活、谋求自身的福利。

在希腊,“哲学”来源于“爱智”,或“爱智”者,“爱”“提问题”,“爱”“刨根问底”、“追根寻源”,“爱智”即“爱思”,“爱想”。然而,希腊的科学式思想方式,把这种态度、精神本身也变成了一门学问,“爱智”成了一门“科学”—“哲学”。“爱智”既成了一门学问,一门科学,那么这门学问、科学的“对象”何在?又用什么样的“方法”来“研究”这些“对象”?西方哲学告诉我们,那个“对象”就是那个“根”和“底”,而那个“方法”仍然是“概念”、“判断”、“推理”。用思想的、逻辑的概念、判断、推理来把握那个(或那些)“根”和“底”,于是我们就有了许多的“哲学体系”:始基论、原子论、理念论、存在论、感觉论、经验论、唯物论、唯心论……,但讨论来讨论去,仍在讨论那个(些)“根”和“底”,因为“根”和“底”不能像“日”、“月”、“山”、“川”那样从自然或社会中指证得出来,因而这个(些)“对象”本身始终是“问题”。西方哲学,从近代以来,就明确了一点:“哲学”不是要研究那个(些)“根”和“底”吗?实际上,“根”和“底”是种“问题性”概念,用这些“概念”建构起来的学科,和其他的学科是很不同的,如果和其他学科一样对待,就会是“形而上学”,而不是真“科学”——有“科学”之“名”,无“科学”之“实”。有“名”无“实”的“科学”,就变得十分“抽象”、“空洞”。

我们要说,“美学”的“对象”,同样是在那个(些)“根”、“底”里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美学”是“哲学”的一个方面,或一个分支,甚至是一个部分。

当然,“美学”这个概念比起“哲学”来,似乎还要含混。“哲学”与“科学”相对应,在西方从古代希腊以来,被理解为“原(元)物理学”—“形而上学”,即它是研究广义的物理学(即自然科学)的“根”和“底”;对应地,“美学”也可以理解成研究“艺术”和“审美”现象的“根”和“底”,称作“原(元)艺术学”或“原(元)审美学”。在这之后,“美学”也可以理解为一门真正的“自然”和“社会”“科学”,所以,我们可以正当地说“审美(艺术)心理学”和“审美(艺术)社会学”。

正因为如此,在这本书中,我们对“美学”这个概念,要作一个表面看来是人为的限定。既然我们已把“审美(艺术)心理学”和“审美(艺术)社会学”分出去作为专门的科学,那么这里所谓的“美学”,则基本上可以作“美的哲学”(关于美的哲学)或“艺术哲学”观。

这个学科上的划分,会出现一个不可回避而又很有趣的问题:把“审美心理学”、“审美社会学”等分出去以后,“审美的、美的(艺美的哲学术的)哲学”还有什么“事”可做?还有什么“问题”可想的?换句话说,“审美心理学”、“审美社会学”等为“审美(艺术)哲学”“留下什么余地?这个问题,也正是当代现象学所谓的“现象学”的“剩余者”的问题。这个学派的创始人胡塞尔问:既然人们把一切经自然科学都“括了起来”,那么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事”当让现象学来做的?回答在胡塞尔那里是肯定的:现象学就是要做那一切经验的自然科学所做不了的“事”。自然科学,不论在多么广泛的意义上,并不可能把世上的“事”都瓜分完了,那个“根”和“底”始终仍是问题,迫使人继续思考下去。“哲学”不会无“事”可做。“根”和“底”正是所谓“现象学的剩余者”,但却又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不是“想象”出来的“无限”、“绝对”、“大全”……。相反的,用概念建构起来的“科学世界”是抽象的,因为它是“理论”而把这个抽象的世界“括起来”以后,剩下的才是最真实实际的具体世界,才是这些抽象世界得以“生长”的“根”和“底”,因此,把象的概念世界”“括起来”,也就是现象学的“还原”,即回到了“根”与“底”。

在这个问题上,胡塞尔的学生海德格尔有一个很好的发挥说,当今世界科学、技术的大发展,固然窒息了人的真正的“思想”,但却不可能取消“思想”;恰恰相反,科技越发展,似乎问题越多令人“不安”,越令人“思想”。

同样,美学的理论越精致,艺术的技巧越发展,审美的经验越积累,不但没有取消“美的、审美的、艺术的哲学”的地盘,相反.它提的“问题”则越多样,越尖锐,因而,做这门学问,“想”那些“问题”的人所要付出的劳动则越大,因而工作也就越有兴趣。“经验”的积累不能“平息”“提问”,而只能“加重”“提问”。

这样看来,我们现在所要研究的“美学”——即“美的、审美的,或艺术的哲学”是和物理、生物、化学甚至心理、社会这些学科很不相同的,这种不同,是带有根本性的,即不是小的方面——如物理和化学的具体对象和方法有所不同,而是大的方面的不同。这种不同,我们也许可以概括地说,即在于:物理、化学、生物……学科,都以主客体理论上的分立为特点,将自己研究的“对象”作为一个“客体”,或观察,或实验,以概念体系去把握其特征、规律,但“美学”和“哲学”则把自己的“对象”作为一个“活的世界”,即“主体”是在“客体”之中,而不是分立于客体之外来把握的。这在西方哲学的历史发展上,叫“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即“主体与客体的同一性”,这种思想方式,有些人叫做“非对象性思想方式”或“综合性思想方式”。

这种思想方式,就西方哲学的历史发展而言,当然是有渊源、有来历的,它一直可以追溯到古代希腊早期的巴门尼德,但“同一性”思想方式在现代重新被重视,对西方人的思想方式来说,又不能不说有一种突破传统的意义。因为西方哲学,自亚里士多德以来,把“诸存在的存在”——即那个“根”和“底”当成了一个客观的“对象”,“思考”、“研究”了两千多年,如今要使这种抽象概念式的“思考”“活”起来,自然要一番破旧立新的工作,这个工作从康德、黑格尔算起,也有一个多世纪了,而按照胡塞尔的意思,这种不同于一般经验科学的思想方式,为“人文科学”所使用。

在这个意义上,“美学”属于“人文科学”。“人文科学”以“人”的“生活的世界”为研究、思考的“对象”。在这门学问中,“人”不是“纯粹的”、“思想的”“主体”,不是西方传统哲学中的那个“我思”的“我”,而是活生生的“人”——胡塞尔的美的哲学“先验的”或“超越的”“自我”,而不是笛卡尔、康德的逻辑的、纯思的知性“自我”;“世界”也不是与“自我”相对的纯“物质的”“自然”,而是“(人)生活的世界”。“我”是“在世界中”来研究、思考、理解“世界”,而不是“在世界之外”、“与世界相对”来将“世界”作为“对象”使之概念体系化。“我”“生活”在“世界”中,当然有种种“体验”和“经验”,“我”是有“知”的,不是无“知”的;这种“体验”或“经验”却不同于诸经验科学(如物理、化学、生物……)的“经验”,这一点从上面的论述来说,是比较清楚的,因为只要指出它不是单纯的概念体系就明白了;这里需要着重指出的一点是:“人文科学”所要研究、思考的“经验”、“体验”,比起其它科学所谓“经验”来,是更为基本的,即“人文”的“经验”是早于“科学”的“经验”的。

从根本上来说,“人”与“世界”的关系一方面并不是“纯物质”的,因为“人”不是“动物”;另一方面,也不是“纯精神”的,因为“人”不是“精灵”、“神仙”。这样,“人”在能区分纯物质的实质关系和纯概念的精神关系之前,有一种更为基本的关系,而各种实质性(实证性)科学(物理、化学、生物……)和形式性科学(数学、逻辑……)正是在这个基本的经验上生长起来的。对这个基本的经验的研究和思考,就是胡塞尔说的“最纯净”而不杂、后来抽象概念科学的“严格的科学”,即“人文科学”;对这种基本的关系,或这种基本的存在方式的研究和思考,也就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里所谓的“基本本体(存在)论”。“哲学”不是要“寻根究源”吗?这个“基本的世界”就是“根”,就是“源”。这个“根”,这个“源”,这个“基本的世界”,不在“天上”,而就在“人间”;不是所谓的“超越的”,而正是“经验的”,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基本的世界”我们不妨叫它为“本源的世界”,这个世界不是“无知”、“无识”的“野蛮”、“原始”的世界,因而不是“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在这个世界中,有着最为基本、最为纯净的“尺度”和“区分”。人无待于精密仪器的发明来区分事物的“轻”、“重”、“斤”、“两”、“钱”……出现之后,真正的“重”、“轻”却隐于科学度量和尺度之中。“命名”早于精确的科学知识,基本的世界需要基本的、本源的“知”、“经验”,所以“命名”不是主观任意的,不是理论上的“主体”“立法”,而是“名”“实”相符的。“人为万物之尺度”已开启西方科学性、主体性、工具性思想方式的先声,所以早期希腊的贤者们只能把“本源”、“始基”思考为“水”、“气”、“火”等等,是“万物”(之一,之中)和“世界”本身给我们(人)的“尺度”。

在这个生活的世界中,真、善、美的经验,并不像后来那样分成了哲学、道德、艺术、宗教等制度性、学理性的分立学科,但它们之间所显现出来的联系和区分,却是基本的,我们就是要从这种基本的联系和区分中来研究、思考有关“美”和“审美”、“艺术”的基本特征,以便弄清何以人们能确定地说“××是美的”以及在说“美”时的真实“意谓”。

然而,这个“生活的世界”是一个“活的世界”,是要在“生活”中去“体验”的,而不能用一些“概念”、“范畴”——哪怕是“思辨的范畴”去“建构”一个“知识”体系来“传授”,来“学”的,也不可能从古代或现代的“原始民族”那里“指证”出这种世界来,甚至不可能在“想象”中“画”出这个世界的蓝图。“生活的世界”不是“远在天边”,不在古代,不在边远地区,也不是海市蜃楼,事实上就在你身边,就在“眼前”,无非因“眼前”常为“过去”(所支配)、“未来”(所吸引)而“埋藏”、“掩盖”起来,感于声色货利,常隐而不显,一句话,常常被“遗忘”了。所以包括“美学”在内的“人文科学”的任务,不在于用一套现成的教条“灌输”给人,而在于“启发”人自身的觉醒,“回想”起那被埋藏,隐遁了的世界。“人文科学”不叫人“修炼”那“无知”、“无识”状态,相反,是叫人真正地、认真地“有知”、“有识”,叫人真正地、认真地“思”和“想”。人们常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现象”越来越丰富,要“透过”去则越来越需要用很大的气力,而看出来的“本质”却仍是一些“问题”,是一些无法一言以蔽之的问题,这就是“(有)问题”的“本质”,或“本质(性)”的“问题”。“生活的世界”的“道理”,是“生活”和“世界”本身“教”出来的,不是某个“先生”,某本“书”“教”出来的,“生活的世界”本身就是一本“教科书”,“生活”和“世界”都是“大书”;既然是“书”,当然也有“昕”、“说”、“读”、“讲”、“写”等等,“生活的世界”的确是可以“听”,可以“说”,可以“讲”的世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也不是一个“死寂”的世界。事实上,“生活”本身都在“听”、“说”、“讲”……,但谁也不认为我们每天都在“教书”。“教书”的“讲”,是文化发达到一定时候的事,但之所以出现专门的“教员”,正因为我们本已是每天在“听”、“说”、“读”、“写”。“人文科学”是一门“生活的学问”,是一门“活的学问”,我写这本书,不是作为教员讲课,而是作为生活中的人来“讨论”,“讲”我对有关美、艺术的“想法”和“意见”,因而“我”始终在“讨论”“问题”,“我”的“意见”绝不是“结论”,不是“封闭”的,而永远是“开放”的。如果说,“人文科学”也有自己的“方法”,那么这就是“讨论”、“对话”。关于“美”和“艺术”的基本问题,也是如此。

我们知道,在“基本的经验”方面,在“生活的世界”中,真、善、美本是同一的,它们为异中之同,同中之异,只是在西方科学性思想方式发展下,才分立成“知识学”、“道德学”和“美学”。这种发展,在西方的思想史上,也是很不平衡的。如果说,古代希腊早期的“自然哲学”侧重于“知识论”的话,那么,苏格拉底可以看作不同于早期“道德训导”的“道德(哲)学”的创立者,亚里士多德建立了“艺术学”,真正的“美学”的建立,则是很晚近的事。当然,古代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美学”,不等于古人没有想过有关“美”、“艺术”的根本问题,正如中国传统文化中没有“美学”这门学问,也不等于中国人就不考虑有关的问题,所以,我们在讨论这些问题前,对西方“美学”和“美学”问题思考的历史作一点整理,是必要的。我们的目的是在着手思考这些问题时,总是要“听听”“别人”(特别是哲学家,无论古代的还是现代的)是怎样“说”的。二、美学在西方的历史发展

西方民族,是“哲学”的民族。一切“科学”当然都来自于生活,来自于“生活的世界”,但就学科的形式言,在西方,“哲学”是“科学”之“原型”,又是“科学”之“归宿”。一切“科学”莫不通过“哲学”之环节孳生出来,等到它发展、成熟之后,又莫不在“哲学”中找到自己的一定的位置,举凡物理学、数学、伦理学、心理学等等,莫不如此,艺术学亦不例外。

在古代希腊,西方的“哲学”最初是以侧重于物理学和侧重于数学两个大方面发展起来的,于是有伊奥尼亚学派和毕达哥拉斯学派。在这个早期阶段,希腊人的问题已经是哲学的,他们已经明确地提出了“始基”、“本源”的问题,但他们学说的形式,以及他们学说的具体内容,却是科学式的。他们说,“水”、“火”、“气”等这些“物质”或“质”,就是万物的“始基”。毕达哥拉斯的学说,也具有这个特点,但他进一步提出了“数”作为万物的另一个始基,就使作为“始基”的“物质”不但具有“质”的稳定性,而且具有了“量”的规定性,具有了“规律”。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这个特点,其实在赫拉克利特的学说中表现得很是清楚:万物为熊熊之“火”,在一定“尺度”上燃烧,在一定“尺度”上熄灭,“尺度”即是“逻各斯”。物质世界这种质和量的同一,到巴门尼德则为“存在”,“尺度”、“逻各斯”本身不是“多”,而是“一”,“一”不可再分,为最基本的“数”,于是有“种子”说、“原子”说。这些都源于广义的“自然哲学”。

然而,亚里士多德不把毕达哥拉斯学派包括于“自然哲学”之内,说明了西方人自古不把“数学”当作“自然科学”,而只认为是一种“形式科学”。的确,从“数”到“尺度”到“逻各斯”这一完善,正说明了西方人的一种内容和形式、质和量等相分立的思想方式,这种思想方式又必定要使“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相对立”这个基本特点日益明显起来。

按现代一些古典学家和一些哲学家的解释,希腊文“逻各斯”来自一个动词形式,最初有“采集”、“综合”、“分门别类整理”的意思,后来引申出“说”的意思来。希腊的智者学派已经对“语言”提出了许多有意思的看法,他们问,“说”是一种“声音”,为什么能“代表”“可见”之“物”?他们坚持,“可听的”不能代替“可见的”。我们看到,这个前提可以推出一些不同的结论,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语言”“表现”的不是“物”,而是“思想”、“观念”。“语言”是“思想”、“观念”的表现。这样,希腊人一下子就越过了“语言”,直接研究“思想”。这时,希腊的“哲学”,也就由研究“万物”,转向研究“思想”,于是有苏格拉底、柏拉图的理念论,而作为“思想”的具体科学,则为由“逻各斯”演化来的“逻辑学”,这时已经到了亚里士多德的时代。

亚里士多德是西方哲学的真正的历史奠基者。如果说,在这之前,古代希腊人主要还是把“哲学”当成一些“问题”来探讨的话,到了亚里士多德,“哲学”就真的成了一门学科,有自己独特的对象、方法和体系——形而上学及其范畴论体系。

亚里士多德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的众多的著作,几乎同时奠定了西方“哲学”与“科学”两个大方面的基础。在“科学”方面,他的著作更几乎囊括了当时以及后来一个很长时期的一切科学,而有些学科本就是他自己建立起来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亚里士多德是西方“哲学”、“科学”之父,也是西方民族自己独特的思想方式的最大的代表和培育者。

就在他众多的著作中,有一本流传下来的残本《诗学》,被认为是西方美学的开创性的著作,现在我们所能读到的,是他关于希腊“悲剧”的论述,据说还有“喜剧”的详细部分,但未保存下来。

当然,对于美和艺术的讨论并不始于亚里士多德。爱利亚学派的创始人克萨诺芬尼把“神”的“意象”与画上的形象相比,说明这些形象都是人创造出来的,颇有些无神论、唯物主义的意味。柏拉图有几个对话谈到“美”,特别是《饮宴篇》提出了“什么是美”大加讨论,被认为已很具美学意识。其实,那个时候固然已有了美学方面的问题,从“什么是美”的讨论中也可以看出苏格拉底已力求在“美”、“善”、“正义”这些概念中找出本质的区别,但当时主要还是在讨论哲学和逻辑问题,而不是专门的美学问题。《饮宴篇》结束时的那一句话“美是很难的”曾被误解为是科学上的一个论断,甚至是对“美学”的一种结论,但事实上只是借用了当时希腊的一个成语,其意思是“好事多磨”。这就是说,在早期,即使在思想已相当严密、精确的古代希腊,所谓“美”、“好”这类词在日常用语中,区分不是很严格的。这是一种生活的区分,而不是科学概念上的、定义上的区分。“美学(的)”、“审美(的)”也都是由希腊文变化而来,但当时只是“感觉的”、“感性的”这类的意思,亚里士多德也没有用这个字来建立一门学问,“美”在古代希腊并没有成为一个专门学问的特殊对象和问题;但“艺术”却已成为一门专门的学问,《诗学》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其地位大概像《动物学》《物理学》……一样。《诗学》用的基本上是经验科学的方法。我们知道,古代希腊曾经是艺术活动很发达的国家,特别是雅典,在它的伯利克里黄金时代曾以它的艺术的光辉吸引过许多外邦人,而雅典的戏剧舞台可谓最为光彩夺目的。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把当时的悲剧作了经验总结,经过分析、思考,提出了定义性的判断,回答了“什么是悲剧”这个问题,为后世立则,凡不符合者,则不免“不是悲剧”之讥。

亚里士多德这个残本《诗学》,显然与他的《彤而上学》没有多大关系,但却一直被认为是“美学”之祖,至少他提出的“悲剧”概念,常为西方美学体系中的重要“范畴”之一,这除了西方人一贯的思想方式、科学分类的特点上的原因外,不能不说是有一些误解在里面。

这里应该提醒注意的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中没有“美学”的地位,其中原因,不能不作一些探讨。

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探讨了一个最为本质的存在,这一点使它与《物理学》等研究的对象区别了开来。这个“(诸)存在之存在”,是古代“始基”、“本源”的演化,是“逻各斯”的演化,也是巴门尼德的“一”的演化,亚里士多德叫做“第一性原则(理)”,哲学研究“第一性原则(理)”,这已成了哲学本身的“存在方式”,“哲学”本身的“本质”。为了把握这个“(诸)存在之存在”,把握这个“第一性原则(理)”,亚里士多德研究了诸种“范畴”,如“可能性”、“必然性”……,“哲学”就是这些“范畴”的体系。我们看到,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虽然是“存在论”(或叫做“本体论”)的,但就范畴体系来看,却同时又是“知识论”(或叫做“认识论”)的。真、善、美,亚里士多德重点放在了“真”——知识论方面。

不错,就生活的本源性的世界言,真、善、美并无学科上或概念上的区分,这我们在谈到早期希腊“美的”与“好的”无严格区分时已可看得出来。但生活的世界仍有自身的区别,并非一片混沌,而这种我们叫做“基本的区分”的恰恰正是后来科学、概念、定义区分的基础。人原本并不是按照一个定义来叫某事物为“美”,相反,科学的“美”的“定义”却是从这种日常的称谓中,结合实际地提炼、概括出来的,而提炼出来的某种“定义”,又不是永远合适的,常要随生活的活的现实变化而改变。这个基本的道理,西方人在很长时间里竟是颠倒了的,这种颠倒,意味着他们在哲学中把认识论——关于“定义”的真理性提到第一性原则来考虑这一做法上。我们看到,古代希腊人尝试给“善”、“正义”、“美”下定义而不得结果之后,集中他们的才智来思考“真”的问题,即关于“万物”的真判断、真命题、真知识问题。至少“美”的问题被搁置了起来,这种情形一直到文艺复兴、启蒙主义兴起之后,才有较大的变化。

大家知道,“美学的”、“审美的”是由德国启蒙主义哲学家鲍姆加登引入哲学,并以此建立了哲学的一个分支——“美学”。“美学”在鲍姆加登那里是与“理性的知识”相对的“感性的知识”的意思。我们看到,鲍姆加登虽然建立了一门新的哲学学科,但他在运用“美学的”、“审美的”这个词时,仍然保留了“感性的”原意,这币用法,直到康德,仍然如此。然而,无论如何,这里应该指出的是从此以后,哲学就增加了一个重要的部分,即“美学”就可以从哲学的角度来进行“探本求源”的研究,而不仅仅是一般的“艺术”的经验理论的、概念式的总结。

在建立西方的美学体系方面,康德的作用是不能忽略的。虽然康德本身对艺术并无特别的兴趣和修养,他对自然美的称颂,也是纸上谈兵,因为他从未离开过他的家乡;但他的哲学的睿思,却使他相当深入地思考了许多美和艺术的基本问题,在西方,至今还不能绕过它们。康德所论各个重要的有关美和艺术问题,本书以后的论述当会有所涉及,这里我们要着重考虑的是他的“美学”在他整个哲学思想中的地位问题。

我们知道,康德有三大“批判”:“理论理性”“批判”是审核“知识”的条件,“实践理性”“批判”是审核“道德”的条件,唯有“判断力”“批判”虽有自身的问题和类似“知识”和“道德”的形式,但在身的结构上却与“知识”与“道德”不完全相同,它只是“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相互关系的一种“调节”和“环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康德即使在《判断力批判》中也并不把“美”、“崇高”、“艺术”包括在“形而上学”之中,而认为对于它们只是“批判”,而非“学说”,只是经过黑格尔,最后才进入“学说”一“形而上学”。在康德看来,“知识”是“纯感性的”“世界”,“道德”是“纯理性的”“世界”,而“艺术”和目的论意义上的“自然”,则是这两种“世界”的结合,因而这个“世界”不是“纯”的;在这里,我们看到,“纯”的“世界”是“理想”的,而恰恰“不纯”的“世界”才是“现实”的、实在的。我们生活的世界,既不仅仅是“科学的世界”,也不仅仅是“道德的世界”;“人”不仅仅是“知性的存在”——能作科学研究,也不仅仅是“理性的存在”——能摆脱一切经验、感觉而按道德律令行事,“人”还是“情感的存在”。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世界”不仅给“人”提供吃喝的材料,也不仅展现为一些科研对象,而且也使“人”“非功利”的“愉悦”。“自然”本身向“人”呈现一种“意义”(目的)。

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分为两个部分:审美的部分和目的论部分,把这两个部分放在同一个“批判”之下是很有道理的,因为“美”、“艺术”、“自然”都向“人”显示着一种并非“知识”、“科学”所能囊括得了的“意义”,然而因为康德用了一个“目的论”来概括这种“意义”,就显得陈旧而不为人重视。事实上,后来德国浪漫主义正是从这里出发,把整个“自然”看作一个“大作品”,因而“美”和“艺术”就和“人”的“全面发展的个性”联系了起来,成为整个哲学思想的基础和核心。“美的世界”、“艺术的世界”就是人的生活的“基础性的世界”,是“科学”、“道德”,“感性”、“理性”相“和谐”、“同一”的世界。这正是谢林的“同一哲学”、“绝对哲学”的基本思想。这样,我们可以说,整个德国古典哲学是从“同一性”、“绝对性”的角度来看“美”、“艺术”,而“美”的“世界”、“艺术”的“世界”正是那个“基本的”、“本源的”“世界”,亦即他们所谓的“绝对的”“世界”。“绝对”为“无对”,即“主体”与“客体”不相“对”,因而是一种“同一”。西方人的这个思路,到了黑格尔那里达到了历史的高峰,但他却又把一个活生生的“基础性世界”,变成了“纯思想性的世界”。这并不是黑格尔本人的某些“过错”,而是西方传统哲学思想美的哲学所很难避免的结果。

我们说过,“基本的世界”并非混沌一片,而是也有其自身的区别的,只是这种区分并不是“知性独断的”、“科学概念式的”“定义性”的“对象”,而是“辩证的”、“活”的“同”中之“异”。于是,在黑格尔的“绝对的世界”(即“基础性的”、“主体和客体不僵硬对立的”世界)里,也分出了三个层次:艺术、宗教和哲学,“艺术”处于“绝对理念”的最低层,也是最基础的层次。

在这里,黑格尔的思路可以理解为:“绝对”为“无对”,真正“无对”为“理念”,即“大全”、“世界作一整体”、“神”……,而人、手、足刀、尺等等都是“有对”的。然而,“绝对”又不是“混沌”,“理念”只是一个“思想”,没有一个与“理念”相“对”的“物质”(世界),但“理念”(“全”、“神”等)却是“思想”与“思想”相“对”,“思想”自身“相对”,“思想”以自身为“对象”,所以说为“绝对”。从这个思路发展出来,“艺术”(以及“宗教”)都含有“非思想”的“对象”,因而不是“最纯净的”,只有“哲学”,绝无“非思想”之“对象”存身之处,才是“绝对”的最“纯”的形态。推崇“纯概念”、“纯精神”的“思想体系”,这是西方文化固有的传统,这个传统在黑格尔那里达到了古典的高峰,于是很自然地成为后来反传统的勇士们的攻击目标。

批评者们认为黑格尔的“绝对”太概念化、思想化了,“同一性”原则不能仅仅理解为“思想自身”的同一,因此绝大多数批评者们都要把黑格尔的“绝对”改造成更为“现实”的东西。其中对当代西方影响最大的为胡塞尔。

胡塞尔没有专门研究美和艺术,但他在当代西方所建立的现象学原则,对美学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他的“生活的世界”既保了黑格尔的主体、客体同一的意思,又努力避免了黑格尔的“绝对”抽象性和概念性。胡塞尔(生活)现象学改造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一条重要途径是:将古典哲学的“理念”观念扩大,使之不限于“大全”、“神”这类最高的概念上,而实实在在地承认:我们面对的这个现实的世界,就是“理念的世界”,不但“神”是“理念”,人、手、足、刀、尺等等都是一个个的“理念”,“生活的世界”里的一切区别,之所以不同于“科学概念”、“定义式”的“区别”,正在于它是一种“理念式的区别”。于是,胡塞尔的“生活的世界”就不必像黑格尔的“绝对世界”那样复杂,要经过艰苦的“辩证”发展过程才能“达到”,而是最为“直接”,不借任何外在手段、符号,我们每天睁眼看到的世界。

胡塞尔没有说他的“生活的世界”是“艺术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却是“直接的”,是将“本质”和“意义”直接呈现于“人”面前,是“本质的直觉”,“理智的直观”,这已为他的学生海德格尔将“诗意”引入这个“生活的世界”提供了条件;而我们在康德《判断力批判》中已经可以看到后来这些思想的“秘密”所在。

海德格尔是当今欧洲大陆最有影响的思想家之一,也是突破欧洲思想传统的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他在哲学领域里所做的工作主要是将尖锐反对黑格尔“绝对哲学”的基尔克特的“实存”(Ex-istenz)观念引进胡塞尔的现象学,从而得出了许多非常重要的结论,其中对我们本书最为主要的是他把思、史和诗统一了起来,使人的“世界”变得丰富起来。

应该承认,本书以后的论述,常常要和从胡塞尔、海德格尔以来的现象学作一些讨论和辩驳,同时也会涉及到最近20年来法国一些人对胡塞尔,特别是海德格尔的研究、运用和批评,这样,我们对西方美学的简述,已进入最为晚近的阶段了。三、中国传统审美观念的一些特点

中国的文化和西方的文化在传统上是很不相同的。从传统上来说,中国没有“哲学”这门学问,也没有“美学”这门学问,但这不等于说,中国传统上没有“哲学”和“美学”问题。中国人有中国人提问题的方式,以及讨论、组织问题的方式,但其为问题则一。其实,不仅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不同,阿拉伯文化、印度文化……也都和西方文化不同,而各种文化之所以不同而又能“交流”者,在于大家都有一些根本的问题。小问题可以不同,但大问题却是共同的,大家都要“刨根问底”,都在探索“宇宙之奥秘”、“人生之真谛”等等,你叫做“世界的本质”、“始基”、“第一性原则”……,我叫做“本”、“真”、“仁”、“义”、“道”、“德”……,或者还有无以名之的,但就问题而言,却是相同的。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古时候为“封闭”(或叫“原创”)的各种文化类型,如今“开放”出来,却可以相互“交往”、“交流”,相互“吸收”,也相互“争论”。这一点先要明确,然后才可能讲各种文化之特点。

从我们简述西方美学中可以看出,西方对“本质的世界”、“本源的世界”的理解,有真、善、美几个方面,有“思”,有“诗”,但“史”这个度,却是很晚才出现的。黑格尔首先把“历史”引进“思想”,而海德格尔才把“历史”引进了“存在”;但中国人从“生活的世界”所体会出来的首先是“史”这个度,“真”、“善”、“美”都在“史”中。“史”是有思想、有意识的“人”做的“事”,“事”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是人为的,又是自然的,“史”和“事”都是“活”的,是“正在进行”的,是“未完成的”,而不是西方传统意义上的“完成了”、“做成了”的“事实”。从字源来说,西方文字的“事实”(fact)亦来自动词,由拉丁文动词facio变化而成,而中文的“事”,亦可用作动词,作“做”讲。所以在根本上,中西方的思路是一样的。但在演化成名词后,西方的“事实”就成了一个客观的对象,是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的,而它的动词的原意,则常要等一些哲学家和语言学家来提醒,才记得起来;但中文的“事”始终与“史”没有分家,从语音和字形上都可以清楚地看出来。这样,“事”始终保持着“人为的”“历史的”、“时间的”这种原始的意思。在许多层次上中文的“事”不能与西方的“事实”相通,如“太平无事”,不能说成“太平无事实”。这其中的区别在于:西方的“事实”,不能作“问题”解,而中文的“事”则是开放的,永远具有“问题”的性质。“事”即“问题”,“有事”,即“有问题”,反过来,“有问题”,也就是“有事”。“问题”本是“客观的”,但要人去“发现”。没有“思想”,不去“(思)想”,当然不会有“问题”,“问题”是“客观”对“思想”呈现出来的。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问题”是“想”出来的,所以平时我们也说,“不动脑筋”,就不会“发现”“问题”,而问题也是“制造,(做)出来的,“问题”与“事”不可分,同样,“思想”与“事”也不可分,“思想”与“历史”不可分。中国传统文化中没有抽象的“思想”,也没有坚硬的“事实”,所以也没有以坚硬的概念体系的“思想”来对待(整理)坚硬“事实”的抽象“科学”,更没有以“思想”自身为对象的抽象“哲学”。

从这个基本区别,可以引申出关于中西文化同异的一些有趣的观念,在这里,我们想指出的重要的一点是:西方文化重语言、重说;中国文化重文字、重写。

前面说过,西方文化从古代希腊开始,一下子越过“语言”直接研究“思想”,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才有所谓“语言的转向”。“语言”比“思想”具体得多,但仍被看成是“思想”的“直接表达”,“语言”和“声音”好像是“透明的”,直接把“思想”的“意义”表达出来,而“写”只不过是“语言”的“记录”,是附属的。“说”是“第一性”的“源”,“写”是第二性的“流”;“读”“写”出来的“书”,就是要“透过”(“破除”)“写”的障碍去体会“书”中“说”的“意思”。在这个意义下,西方的文化则被理解为思想性的文化,西方的历史也成了思想的历史,是“意义”的历史。这个传统,现在为法国的一些激进的哲学家所批评,认为事实上并没有纯粹的、抽象的“意义”,历史也并非“意义”的逻辑的、承前启后的“线”性发展史。这是西方最近从海德格尔“历史性的思想”发展出来对西方文化传统的进一步的突破的结果。

中国文化历来重视“写”,当然也并不偏废“说”,所以中国文化不仅有“语言学”传统,而且有“文字学”传统,而“文字学”在西方则是很晚近的事。就传统言,中国甚至没有西方那种严格意义下的“语言学”,而是一种“字学”。“字”分“形”、“声”、“意”。“声”为“音韵学”,“意”为“训诂学”,“形”则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字学”,而“形”、“声”、“意”都统一于“字”中。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妨说,中国文化在其深层结构上是以“字学”(Science of Words)为核心的。之所以说是“深层”的,是因为“字学”似乎是中国一切传统学问的基础,中国传统式的学者,无论治经、治史、治诗,总要在“字学”上下一番工夫,才能真正站得住脚。“字”是“写”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中国人只说“写字”,不说“说字”,“说”是日常的,人人都会的,“写”才是文化的,“识字”是“识”“写出”来的“字”,不是“听”出来的“字”,“读音”也是“字”的“读音”。

中国是“铭刻”的国家。古代的“书”,不但写、刻在竹简上,而且刻在石头上,或藏诸深山,或立于通衢。比起中国古代的碑铭石刻,古代希腊的铭刻真是可以忽略不计了。他们的书写在不易长久保存的“纸草”上,并非他们真的不知道刻在石头上可传诸久远,实在是因为他们总觉得“说”(对话)比“写”重要得多,而不甚在意“写”的缘故。也正是这个缘故,中国发展出了一门很特殊的艺术——书法艺术,而古代希腊虽有“书写美观(法)”(calligraphy)的说法,后来曾有一段时间也很讲究书写技巧,但终未成一门真正的艺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