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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15:3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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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严

出版社:华龄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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洈水谣

洈水谣试读:

引子

这是一条小之甚小的水系,小得在中国地图上难觅其踪影。这是一条小河,她真实地流淌在湖北省松滋市西南部的丛林、沟壑、丘陵和平原之间。

这条水系发源于武陵山腹地,那里层峦叠嶂。小河蜿蜒而来,奔流而去,穿松滋,过公安,下石首,最终汇入八百里洞庭。那儿烟波浩淼。

她的名字叫洈水。

洈水是一颗青梅,口中噙满酸涩。流年偷换,你可曾记得我?

洈水是一场绵延千年的繁华,

这里有老去的人,不老的诗篇……  第一章遥远的乡愁一

洈水从清水冲流经七里庙山麓,自此掉头,一路向东,水流趋于平缓。河两岸的人们自古以家族而居,遥相排开分别称王家河、杨家河、龚家河、唐氏河、黄家河……

肖遥出生于杨家河村,王党恩是上游的王家河人。

河边长大的农村伢自然跟水有缘。由于两村毗邻,肖遥大约在五六岁时就跟王党恩混熟了。那时候村一级的叫大队,再往下是生产队。生产队有一二十头耕牛,也算是集体最大的资产之一。这些耕牛的饲养和放牧是队里轮流安排给各家各户的,一般是一个月以上。

放牛的活儿自然落在了伢们身上,主要是男孩。

肖遥没上学之前就开始放牛了。每天天刚亮,他就被早起的父亲叫起。“遥儿,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父亲的嗓音有些嘶哑。

肖遥无奈地揉了揉双眼,翻身下床,迅速穿好衣服,穿过田垄,朝打谷场旁边的牛棚走去。

走进牛棚,一股溽热的熏臭味扑面而来。这是由牛粪和牛槽里的青草夹杂而生的混合气体。

这股气味在肖遥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肖遥牵着牛儿,懒洋洋地朝河边走去。正值春夏之交,河滩上满是肥美的青草。

斜坡型的河滩上,牛儿越聚越多。这些牛主要是黑牛、黄牛和水牛。比起沉闷的水牛,黑牛和黄牛就显得活泼机灵多了。其中有一头黑牛,毛色清亮乌黑,俨然是牛群中的帅哥和王子。只见它一会奔向坡顶,一会又一个俯冲来到河滩的边缘。

在哞哞的牛声中,肖遥习惯性地张望着。他在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王党恩就屁颠屁颠地来到了肖遥的身边。两人席地而坐。

两个伢儿漫无边际地聊着,偶尔,他俩会拔了跟前的草茎,剥开外面的一层塞进嘴里嚼着,一丝淡甜的清凉瞬间充盈了他俩的口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党恩扭过头来说。“快讲。”肖遥把脸迎上去。“呵呵,下学期我们就能在一个学校上学啦。”王党恩的脸上有些许的兴奋。

能和最好的朋友在一个学校上学,肖遥心里自然高兴。这个消息从王党恩口里说出来也一定准确无误,因为他爸在这一带妇孺皆知,是王家河大队支部书记。为了整合优质办学资源,王家河和杨家河协商,原来的两所小学合并为一所学校,而且试办初中。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草叶上露水也在慢慢干涸,而牛们仍在享受着它们的早餐。

河滩边的高坎上是一片旱地,属于一些社员的自留地。一垄垄一块块的菜畦上,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绿油油的青菜,

紫色发亮的茄子,长串的豇豆。杨家河一带的旱地由于土壤肥沃,水分充沛,出产的蔬菜品质上佳。这里一度是一些工矿企业的蔬菜基地,有“麻砂滩的萝卜,杨家河的白菜”之美誉。

王党恩突然说道:“不好,有人在偷瓜……”

肖遥站起身朝后望去,远处的瓜架下有人影在晃动。王党恩厉声呵斥:“滚出来!”

少顷,两个男伢耷拉着脑袋从瓜架边走了过来。肖遥认出其中一个叫黑子。

黑子的脸上堆着狡黠的笑,他趋前一步,将两根黄瓜分别递给王党恩和肖遥。“哼。”王党恩很不屑。“班长,”黑子说:“几条黄瓜不值钱,多的是,你最好别告诉老师。”

王党恩的脑壳仍就高高扬起,他振振有词地说:“你们现在的行为,往小了说是好吃,往大了说是盗窃。”

至于王党恩究竟有没有将黑子偷瓜一事告诉老师,肖遥后来没问。经过这件事,肖遥知道了他是班长,很多伢们都怕他。二

这一年的秋天,肖遥和王党恩如愿以偿地进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王党恩依旧是班长。

此时,王家河大队与杨家河大队合并。新成立的大队保留了杨家河原名。

这一年恰逢一九七七年。此时的中国百废待兴,一股改革的大潮正悄悄地在神州大地酝酿和涌动。

一群懵懂的农村伢们发现,自从上了初中以后,学习抓得紧了,老师教得认真了。读小学那会正赶上“开门办学”,学生们不是去参加“忆苦思甜”大会,就是去田间地头跟着大人们劳动。一个星期下来,正儿八经的安稳地坐下来学习书本知识的时间没几天。

肖遥和王党恩属于悟性比较高的学生,学习上并不感到吃力。虽然他们不了解国家高校招生制度已做了历史性的调整——废除推荐,恢复高考。他们已经隐隐地感觉到,知识可以改变一个农村伢的命运。

一天早晨上学的路上,王党恩神秘兮兮地对肖遥说了这样一件事。

昨天晚上,学校一个姓杨的男老师去王党恩家了。此时,王党恩他爸是杨家河村的副书记,学校这块归他管。“杨老师的样子好可怜……”王党恩幽幽地说。“怎么了?”肖遥问。

王党恩说:“大人们说话我哪敢上前听啊,杨老师边说边递给我爸几张写满字的纸。后来杨老师走了,我爸也睡了,我悄悄找到了杨老师写的东西。原来……”“原来什么?你快点说呀。”肖遥催促道。

王党恩朝四周望了望说:“这事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你也太小看人了吧!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杨老师犯错误了,他跟阿庆嫂相好……”

王党恩说完咯咯笑出声来,而肖遥则是一脸的愕然。

后来,大人们的闲聊还原了事件的真相。“文革”后期杨家河大队的文艺宣传队闻名遐迩。别的大队也有宣传队,但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玩意,什么快板、语录歌、忠字舞之类。而杨家河村的宣传队则是大手笔,他们把红遍大江南北的样板戏搬上了乡村大舞台,其中《沙家浜》演得最为成功。

大队的大礼堂紧挨着学校。每逢演出之时,大礼堂内人头攒动,一个仅能容纳近千人的空间,硬生生地塞了近两千多号人。而大礼堂门外也是挤满了人,通往大礼堂的大路小路上,前来看戏的男女老幼还在络绎不绝地赶来。

夜幕降临,在一阵铿锵的鼓乐声中,一场抗战时期江南水乡敌我双方斗智斗勇的经典大戏在洈水边的小村悄然再现。

人声鼎沸的大礼堂霎时安静了。人们的目光盯着前头的舞台。

俊俏的阿庆嫂出场了,肥硕的胡司令胡传魁出场了,精瘦的刁参谋长刁德一出场了……扮相惟妙惟肖,唱功字正腔圆,动作干脆利落,令人叫绝。

观众们的掌声和欢呼声将演出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杨家河大队文艺宣传队声名鹊起,很多外地人慕名前来,很多地方也热情邀请这个宣传队外出演出,而且指定的节目就是《沙家浜》。以至于后来,杨家河大队的宣传队走进了县城的人民剧场。

宣传队的骨干就是学校的几个中青年民办教师。虽然有大队干部和学校领导的刻意安排,但他们完全是凭着满腔的热情和任劳任怨的精神来完成的。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杨老师是老三届高中生,知识功底厚实,又酷爱文艺,可谓杨家河大队一大才子,人又生得挺拔斯文,自然是学校和宣传队的顶梁柱。出演阿庆嫂的女青年是杨家河的大美人。这样的俊男美女朝夕相处,戏里戏外,不擦点火星才怪。

所以有一天大清早,有好事者就将杨老师和阿庆嫂捉奸在床。据说,捉奸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阿庆嫂的追求者。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男女之间行不可描述之事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何况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杨老师又是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所以在杨家河革委会会议上,有领导就力主开除杨老师的民办教师职位。

最后还是王党恩的老爸王支书力排众议,将事情进行了冷处理,这事就不了了之。三

转瞬之间,两年的时光过去了。初中毕业这一年,肖遥十四岁,王党恩十五岁。两个伢儿已发育成翩翩少年。此时的王党恩身材魁梧,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而肖遥则显得文弱一些。

漫长而酷热的暑假里,河边的小树林里就成了他们纳凉的好去处。

这一天傍晚,肖遥和王党恩又相约来到河边。

两个少年脱掉背心,向水里走去。王党恩急不可待地跳进水里,迅疾地向河中心游去,一个猛子扎下去。约莫一分多钟以后,平静的水面上忽然窜出一个圆而黑的脑壳,“啊,爽……”浮出水来的王党恩腾出一只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向还在河边的肖遥勾起一个指头。

肖遥迅速向那边游过去,他想抓住王党恩。两人快要接近时,王党恩又“扑通”一声潜入水中。肖遥马上也沉了下去。水是那样的清澈,河底的水草依着水流飘飘荡荡,两条白花花的人体贴着飘忽的水草晃悠着。

突然,肖遥感觉自己的腿肚子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继而被一个肉肉的东西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立马钻出水面。

哈哈哈……河面上响彻着两个少年无邪的欢笑。两人上了岸,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夕阳西坠,余晖点缀着水面。洈水霓裳轻拢,波光潋滟,晚风习习,鸟语啁啾。

肖遥说:“今天,我们用这样的方式跟童年告别……”“你呀,就是这么多愁善感。”王党恩说。“少年不识愁滋味。”肖遥说。“你看那边——”肖遥指着河对岸。“哦,西斋。”王党恩领悟了肖遥的意思。他说:“我们马上就要到镇上去上高中了……”

他俩沉默着,像是憧憬未来两年的高中生活,还有未知的人生。

肖遥说:“哎,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问吧。”王党恩说。

肖遥笑了笑:“你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土里土气是吧?”王党恩反问。

王党恩聊起了他老爸的身世。王支书原来出生在洈水上游一个叫刘家湾的山坳里。在他七岁那年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席卷了刘家湾,那天,王支书在山坡上给一户地主放牛,等他冲到山脚的家时,看到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两间茅草屋不见了,浸泡在尚未退去的洪水中的树杆上,挂着几件湿漉漉的衣物。

爹……娘……

一个已成孤儿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在死一般静寂的山谷回荡。

王党恩动情地说:“我爸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王家,就没有我。”“所以,在你出生时,你爸就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是的。”王党恩说:“你想想,一个没上过一天学的孤儿,能成为一个大队的支部书记,我爸能不铭记于心吗?”“我能理解。”肖遥点了点头。

就这样,肖遥和王党恩这俩哥们,在洈水边静静地度过了属于他们的童年和少年。洈水滋养了他们,赋予了他们以灵性。父辈们在给了他们生命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中教给了他们质朴和善良。而那些默默无闻的民办老师,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扮演着文化哺乳者的角色。

他们的身上深深烙印着农村和农民的印记。有别于后来的八零、九零后,有别于日渐褪色变味的乡村,有别于乡愁已成一份奢侈的当下,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身的记忆里保留着最纯粹的乡村味道。  第二章如歌的青春四

西斋位于洈水中游的北岸。小镇的西边是七里庙山,东边是一马平川。所谓镇子,其实不过是沿河岸一长溜自西向东的砖瓦结构的房子而已。倒是巷子里光滑的鹅卵石路面,以及用石块垒成的墙脚上斑驳的苔痕颇有些年头。

小镇的名字也值得玩味。西斋原先称“西寨”。先民们选择此处居住,大概是出于“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初衷。寨子里的房屋多取材于坚硬的石板和木料,寨头和寨尾由网状的巷子串联,还有可关闭的寨门。

相传,清朝末年,有一伙夜郎歹人北窜来到此地,他们杀气腾腾地闯入寨子,撞门入室,欲行不轨。寨中一时间鸡飞狗跳。面对强暴,寨中人奋起反抗。男女老幼齐声呐喊,手持棍棒,满街巷追赶夜郎歹人。那伙人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可寨中人早已将东南西北四个寨门紧闭。十余夜郎歹人只能在迷宫一样的小巷中疲于逃窜,力竭而衰。最终悉数毙于西寨人的乱棍之下。

熟知历史的人知道,明清两代,中国的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此起彼落。明末的李自成兵败以后,就曾南下两湖地区。清朝的洪秀全统领的太平军也是经由两湖直捣南京。

那十几个强闯西寨的所谓夜郎歹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还真难说。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也许,在西寨先民的意识里,不管你是官军也好,流寇也罢,你若犯我,我必犯人。

相比于西寨,西斋这个称谓就颇具文化意涵了。斋者,书房也。西边的一片书房——多么诱人的所在。北宋时期的政治家、文学家司马光曾有过《夏日西斋书事》的诗作:

榴花映叶未全开,槐影沉沉雨势来。小院地偏人不到,满庭鸟迹印苍苔。当然,此西斋非彼西斋。

西斋这个地名更有浓郁的宗教色彩。不知是哪朝哪代,有一批回民迁来小镇,长期以来,回民们在与小镇上的汉人融合、同化的过程中,仍然保留着伊斯兰教信徒的生活习俗。

小镇的西北角座落着一个很大的清真寺。清真寺坐西朝东,整体仍是中国民居传统的四合院风格。但是通体的白色,门楼上方的尖顶,无一不透着伊斯兰教的肃穆与庄严。

几百年来,小镇上的回民在生活上恪守祖传的清规戒律,虔诚地敬奉至尊至伟的真主。同时他们也让美食恒久地飘香在小镇的街巷。

回民们忌吃猪肉,而牛肉却是他们餐桌上的首选。每逢年节,家家户户方形餐桌上清一色的牛肉:炖牛肉、炒牛肉、牛排、牛杂、牛肉丸子……色泽鲜亮,香气馥郁,味道爽滑。

时至今日,小镇上的牛肉包仍然是食客们的香饽饽。你若想买几个热气腾腾的牛肉包子,你得起个大早,否则你就要排队等候了。

一九四九年以前,松滋县域行政区划曾多次变更,但西斋作为南部区治的地位一直未变。

据一九八二年版的《松滋县志》记载:

1936年8月,中国回教协会松滋支会创办的清真寺小学在西斋正式开学。此为松滋第一所回民小学。

1938年10月25日,湖北省第四区简易师范学校由荆州迁至西斋灵鹫寺。

……

而早在清光绪年间,小镇上就有了小学。五

一九七九年的春夏之交,肖遥和王党恩如愿以偿地走进了西斋中学。那天,两人手里攥着盖有鲜红公章的高中录取通知书。

开学第一天,肖遥的第一感觉就是人多。教室里黑压压一片,操场上人头攒动,上个厕所几乎要排队。全校两个年级,每个年级六、七个班,共一千多名学生。这阵势,肖遥和王党恩以前哪见过。

肖遥分到了一(三)班,王党恩在一(四)班。

他俩上学和放学还是形影不离。由于离家很近,高中两年,他们还是走读。

从家里到镇上的学校有三条途径。

一是坐船。杨家河大队河边有一个渡口,一艘木船常年在河面摆渡。洈水南岸的人们要去小镇称斤把盐、买个小百货什么的,一般都在渡口坐船,没有船票,但过河者需付给船工一分钱。

过河的人依次从船头进入船舱,自觉地分坐在两侧的船舷。

船工从船头木板的洞孔里拔出篙来,(篙触水的末端是铁质的锥体)将篙往左边的水里一插,身子倚着篙往前一弓,船便向河的对岸缓缓驶出。船靠对岸,船工便将篙从水里抽起来,再将它从洞孔里稍稍用力插进水底,船就停稳了。这时,过河的人靠近船上,将手里攥着的硬币“咣当咣当”地丢进船工的大手掌中,然后有条不紊地走向船尾,走上河滩,走进小镇。

雨天或是河里涨水时,肖遥和王党恩这些学生伢也得坐船。坐船的时候,肖遥似乎对船工手中的船篙产生了兴趣。有一次,他对王党恩说:“给你猜个谜语,猜对了,过了河我给你买个包子吃。你如果猜不出来,你给我买一个。”“没问题,你讲。”王党恩爽快地答应。肖遥不假思索,谜面脱口而出:

在娘家青枝绿叶;在婆家黄皮寡瘦。不提到也罢了,一提泪洒汪洋。

王党恩听罢,立马进入思考状,口中喃喃自语:在娘家……在婆家……良久,他眼珠子一转,“老女人”,他说出了谜底。“呵呵……”肖遥说:“哪有这么直白的谜语。”

王党恩下意识地用手挠着脑袋,问道:“那又是什么呢?”“再给你两分钟,等船靠了岸,你还想不出来,算你输。”肖遥说。

船靠岸,王党恩还是一头雾水。

王党恩认输了,他再三保证一定给肖遥买包子吃。说完还从裤兜里掏出两枚硬币。

肖遥有点得意了。他说:“此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人回头望去,船工手中的船篙淌着水珠,在阳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船篙——真的好像。”王党恩若有所思地说。

二是撩滩。所谓撩滩就是直接蹚水过河。洈水南岸的男人们常常通过这种方式去小镇上办事。一是可节约几分钱的过船费,二是可节省时间,可以省去候船的十几分钟甚至更长时间。当然撩滩的人必须识水性,除了会游泳之外,还要晓得哪里水浅,哪里水深。否则,一旦误涉深水区,就有性命之虞了。

肖遥和王党恩也经常撩滩过河。在他们看来,虽然大人给了船费,但省下几分钱去小镇上买个包子解解馋倒是更划算。

三是过桥。早些年西斋大桥就架设在王家河与杨家河的交界处。大岩咀水库建好以前,一场大水将这座桥冲垮了。后来,大桥就移到下边一公里处。

洈水汛期或是冬季,南岸的走读生就要耗时近一个小时过桥上学或放学回家了。

高中两年,肖遥也曾有过风光和出彩的时刻。那是在高一下学期学校举行的一次学生竞赛,竞赛的科目是数理化与作文。

肖遥的作文居然是一年级组第一名。颁奖仪式在学校北边的大礼堂举行。

当仪式主持人老师念到肖遥名字的时候,班上同学的目光瞥向肖遥,继而全校学生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射过来。

黑压压的目光推搡着肖遥走向前面的主席台。平生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肖遥的心里有些惶恐。从老师手里接过奖状和奖品的刹那,他的手颤抖着。

但是很快,肖遥这份获奖的兴奋与虚荣就淹没在数理化的茫茫题海之中。肖遥长于形象思维,逻辑思维能力就逊色多了。所以,他每天不得不在海量的理科作业里疲于奔命。

有一天上数学课,同桌的住读生把一罐腌萝卜带进了教室,塞进课桌屉子里。浓浓的酱香钻进肖遥的鼻腔、口腔,强烈地诱惑着他。

在得到同桌的默许之后,肖遥勾着头,轻轻拧开罐盖,用手抓起一根酱萝卜,迅疾塞进嘴里。“肖遥——”老师厉声断喝。

余怒未消的数学老师将手中的粉笔头砸过来。粉笔头在飞行的过程中偏离了轨道,最终落在肖遥同桌的脑壳上。

肖遥囫囵吞下酱萝卜,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老师问:“肖遥你说,刚才从我手中飞出的粉笔头的样子像什么?”“子弹……”肖遥怯怯地回答。“哈哈……”满堂哄笑。“抛物线。”有的同学高声说道。“肖遥同学,”老师说:“现在的高考可不同于古代的科举。如果是古代,你肖遥可以凭一篇文章能金榜题名,考个状元什么的。说不定还会被皇帝看上,做个驸马,给皇上当金龟婿。”“哈哈……”同学们又被逗乐了。

肖遥的脸上紫一阵白一阵,像鸡虱子在爬。六

相比肖遥理科的窘迫,王党恩的各科成绩比较平衡,虽然每科都不是蛮拔尖。

进入高中,王党恩的组织和协调能力得以施展。他成了新一任学生会主席,还是学校广播室“洈河之声”的负责人。他常常奔波于教室、老师办公室和广播室之间,在学生当中,王党恩无疑是个大忙人。

中午休息的近两个小时中,肖遥偶尔在这个时间去找王党恩。教室里没人,肖遥去了广播室。

广播室设在学校大礼堂主席台左侧的一间小屋里。门虚掩着,肖遥来到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推开门走进去。

广播室就两人,一男一女。女的坐在广播台前的椅子上,男的紧挨着女的站在后面,两人好像在讨论一篇广播稿。肖遥的到来并未惊动他们。

肖遥重重咳了一声。王党恩立刻回过身来。“怎么鬼鬼祟祟的?”王党恩笑了笑。

肖遥说:“是你们太投入了吧。”

女同学也站了起来,她笑吟吟地说道:“呵呵,才子来了。”肖遥的目光在眼前这位女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的大脑里立刻蹦出“漂亮、惊艳”等词汇。

肖遥说:“我经常听你的播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啊。”“呵呵……”女同学不经意间露出几颗洁白的、糯米粒一般的牙齿。

王党恩也笑着说:“才子就是才子。”

肖遥说:“不打扰你们了,告辞。”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党恩一眼。

晚自习结束后,回家的路上,肖遥和王党恩边走边聊。肖遥问:“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周小梅。”王党恩答道。

肖遥说:“长得蛮漂亮的,哪个班的?”“四班的。怎么了,是不是看上周小梅了!”王党恩嬉笑道。“你舍得啊?”肖遥说:“我又不是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她配合得那么默契,你们之间肯定有戏。”“不要乱讲。”王党恩说:“大家都还是学生呢。上次校长在学生会干部会上就讲了,说不要早恋,早恋是违反纪律的事。”“再说了,”王党恩接着说:“人家王小梅是吃商品粮的,她会看上我吗?”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桥上。时值农历的月半,天上的月光皎洁、妩媚,靠着桥栏走,能隐约听见桥下哗哗的水声。“忘了告诉你一件事。”王党恩说:“上个星期四班的一个男生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啊?”肖遥一脸惊讶。“这事千真万确。”王党恩说:“那个男生姓邓,跟另一个班上的一女生谈朋友,有一天晚上他们两个走到桥上,男生被女生的一句话刺激,就跳河了。”肖遥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后来女生就大声呼救。”王党恩不紧不慢地说:“再后来那个男生自己爬上了岸。”

王党恩说完,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小石子“嗖”的一声落在水里。

王党恩说:“这桥的高度就这么点,水也不深,一个高中生掉下去能淹死吗?”“他这是殉情啊。”肖遥想了想说。“太不可思议了。”王党恩感叹道。

洒满月光的路上静悄悄的。两个少年就这样慢悠悠地聊着学校里的事。就在这一天,两人的话题中第一次涉及男女之事。正值青春期的他们虽然尚不知爱为何物,但荷尔蒙已经在少年的体内潜滋暗长。无论是肖遥,还是王党恩,他们都对那片神秘的领域充满了朦胧的幻想。

进入高二,备考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学校重新分班,将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分在一班和二班。其中一班是理科重点班,二班是文科重点班。肖遥进了二班,王党恩到了一班。

这个时候,肖遥和王党恩每天中午就很少回家吃饭了。一到午饭时间,他们就加入到学校食堂窗口前的排队就餐的大军之中。

就餐的人群中以住宿生为主,由于若干走读生的加入,原本排队的队伍越发蜿蜒绵长。

肖遥好不容易挤到窗口前,他向里面递过去两张皱巴巴的饭票,分别是一张四两的饭票和一张五分钱的菜票。旋即,窗口飘出一缕热气,肖遥伸手接过盛有饭菜的瓷碗,从一侧退了出来。

肖遥在一棵树下默默地扒着饭。这时他看见了班里的一个住读生。肖遥看见那个同学碗里光是白花花的米饭,于是偏着碗把菜分了一大半给他。“谢谢!”那个同学看了看说。

肖遥心里知道这些住宿生蛮辛苦的,他们用来下饭的菜大多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腌菜。到了星期四,有的同学的坛坛罐罐早已告罄,但大多数同学是买不起五分钱的食堂出售的热菜的。不得已,有的同学打了饭以后就走到自来水管的水龙头跟前,用冷水泡饭吃。

其实,食堂卖的五分钱一份的菜也就是水煮盐拌的白菜、萝卜。

肖遥决定在中午还是回家去吃,而王党恩仍然坚持在学校吃,他说走那么远的路就为吃上一口,麻烦。肖遥心想,王党恩是舍不得放弃休息时间跟周小梅厮混。

穿过学校门前的那条公路,拐进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的尽头就是一片开阔的河滩。过了河,再走过几块绿油油的稻田就到家了。来回也就四十多分钟的时间,而母亲特地准备的咸菜炒鸡蛋则是最大的诱惑,还有家里窗口泻出来的灯光,引领着下晚自习以后回家的肖遥。

在通往河边的小巷里,肖遥遇上了人生的初恋。

分到二班以后,肖遥就经常因为一名女生怦然心动。

她叫陈淑敏,唇红齿白,面容姣好,淡淡的疏眉下,一对漆黑的眼眸闪烁着清澈的光泽,宛如一泓清泉。

陈淑敏坐在中间二组靠前的位置,肖遥的座位位于教室后侧第一组中间。上课时,陈淑敏脑后的两条乌黑的马尾小辫,总是在肖遥的眼前晃来晃去。在肖遥看来,这一对乌黑发亮的辫子,远比那些枯燥的数学公式以及历史名词要生动得多。

有别于其他女生,陈淑敏显得特别的安静,她总是静静地坐在那看书写字,即便是背诵历史、地理和政治,也是默默地看,然后合上书,若有所思地默念,嘴唇偶尔微微翕动一下。一般的同学背起书来都是读得震天动地。

陈淑敏走起路来也是轻轻的。下课以后,走出教室,她会站在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下小憩,偶尔仰面遥望天空,看看飘逸的白云。

这样的女生满足了青春期的肖遥关于恋人、爱情以及性的所有幻想。

陈淑敏的家就住在肖遥回家要经过的巷子里。

鹅卵石和条石铺就的小巷永远是那么洁净和寂静。阳光从房子的上头斜射下来,斑斑点点,风从巷子口吹拂过来,清爽宜人。

陈淑敏在前,肖遥在后,两人默默地走在一百多米长的小巷。没有追逐,没有嬉戏,甚至没有言语。每天中午,肖遥总是在这条小巷与心仪的女孩相向而行。

有时,走到家门口的陈淑敏会蓦然回首,朝着后面的肖遥莞尔一笑。

有一次下雨了,走在前面的陈淑敏一路小跑赶回家里。很快,

她拿着一把伞又跑了出来。

陈淑敏无言地将伞递到肖遥手中,肖遥红着脸接过伞,他看了看陈淑敏,她浅笑嫣然地转身进屋,一对乌黑的辫子在风中晃悠。

肖遥想起了那首诗——戴望舒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青春期是躁动的,是叛逆的,也是苦涩的。王党恩常常告诉肖遥一些奇闻逸事。

话说二(三)班班主任朱老师和二(四)班班主任李老师有一天在办公室闲聊。

朱老师说:“老李啊,我看我俩可以结为亲家了。”“什么意思呢老朱。”李老师说:“我俩儿子,你好像就一小子呀。怎么结成亲家?”“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朱老师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抛给李老师。“你们四班的男生追女生都追到我的班里来了。”“有这事?”李老师愕然。

朱老师慢条斯理地拉开抽屉,拿出一封求爱信递给对面的李老师。

李老师接过信看了一会儿就笑了。“这个伢儿,如此简单的字都写错,还写什么情书。”“就是。”朱老师说:“这些伢们,搞学习是擀面杖吹火——

一窍不通,谈情说爱,倒是无师自通。”李老师乐得笑个不停。

李老师又说:“老朱啊,你班上的这个女生已经拒绝别人的求爱了。依我看啦,我们这个亲家也就结不成了。”七

高二快完的时候,也就是高考前的一个多月,学校出了件大事。

一天上午,正上着课。突然高音喇叭响了:紧急通知,请全体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马上到大礼堂开会。

紧急通知连续播报了两遍。

安静的教室一下子躁动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

各班迅速整队集合,有序地穿过操场,鱼贯进入大礼堂。很多人的目光都扫向停在操场边上的两辆吉普车上,车身上有两个硕大的“公安”字样。进了大礼堂,主席台上方横幅上,几个醒目的黑体字映入大家的眼帘:法制教育大会。

校长,还有两位身穿制服的公安人员在主席台正中正襟危坐。

校长站起身来,伸出两只手朝人群方向压了压——“同学们请安静!”

校长又俯下身子跟一名公安耳语了几句。那名公安马上站了起来:“我宣布,将现行反革命分子裴万杰带进会场!”

台下立刻变得寂静。在同学们神秘、惊怵的目光中,主席台左侧的一扇门被打开。另外两名魁梧的公安一左一右押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反革命分子被公安带到主席台前沿,两名公安一人抓着“眼镜”的一只胳膊,分立两侧。

校长站起来讲话:“现在,请公安局副局长王局长讲话。”王局长拿着一张纸开始宣读。

王局长洪亮而带威慑的宣读基本勾勒出“眼镜”的反革命罪证:长期以来,裴万杰在偷听台湾的敌特电台广播,以致到了痴迷的程度。为了达到最佳收听效果,他还在自家的屋顶上架设了天线。不仅如此,他还悄悄向台湾国民党特务机关写效忠信,根据对方在广播中提供的地址邮寄至香港。据公安机关侦察,一年多的时间内,裴万杰先后五次向境外寄出信件。

王局长接着大声说道:“现在我宣布,对现行反革命分子裴万杰予以正式逮捕!”

众目睽睽之下,两名公安迅速将一副锃亮的手铐卡在“眼镜”的双手上。“眼镜”的脑袋一直耷拉着,但看起来他的身材依然挺拔。王局长带领两名公安押着戴上手铐的“眼镜”从主席台一侧的台阶走下来,穿过人群,走出礼堂的大门。

不一会儿,外边传来几声刺耳的警笛声。警笛声由近及远,没多久便消失了。

会议仍在进行。校长又宣读了两份学校决议:

其一,鉴于二(五)班学生裴万杰收听台湾敌特的反动广播,性质恶劣,已经触犯了国家法律。经学校党支部、革委会研究决定,给予裴万杰开除学籍的处分。

其二,经查证,二(一)班学生张广武,于今年四五月间私自誊抄社会上流传的淫秽小说《少女之心》,长达一万余字。张广武还在学生中大肆传播,其行为实属道德败坏。为维护学校正常学习生活秩序,经学校党支部、革委会研究决定,给予张广武记大过处分。

大礼堂鸦雀无声。肖遥明显感觉到自进入高中以来,今天的集会纪律和秩序是最好的。

校长振振有词的声音还在大礼堂内回荡。虽然篇幅很长,但校长的一些话在肖遥听起来也算是语重心长。他记住了其中的两句话。校长说,你们正处在人生的起点,黄瓜把子才起地,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作为过来人,我要告诫你们的是,做人要有底线:第一,千万不要触碰法律的高压线;第二,不要做损害他人的事。

校长讲话结束,大礼堂里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回到教室,大多数同学都在议论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多数人的表情凝重,没了平日里谈天说地的那份戏谑与轻松。看来同学们的思想多少受到了一点震动。

触及思想深处的震动之余,肖遥也对那个受到记大过处分的张广武起了恻隐之心。他觉得张广武有点冤,可以肯定地说,学校超半数的学生看过《少女之心》,其中包括一些女生。

肖遥自然也看过《少女之心》。那是在高一下学期。有一天下课了,他见几个男生聚在教室的角落里眉飞色舞地神聊,就凑了过去。肖遥感觉他们在谈论一本什么书。其中一名矮个男生慌慌张张地将握着一个本子的一只手挪到了背后。“什么啊,这么神秘?”肖遥有些疑惑。

一名男生说:“肖遥不是外人,给他看看。”

当天晚自习结束后,肖遥还真的把那本据称是“文革第一淫书”带回了家,就着那盏15瓦的白炽灯泡,连夜把书看完了。

书中有这样的片断:

……他们穿着衣服拥抱过一次,就以为要怀孕了,很恐惧。后来又仔细地想,少华说我们穿着衣服大概不会怀孕,如果不穿衣服两个人这样抱着,贴着通气可能要怀孕。所谓的通气,他理解为肚脐眼,男女双方肚脐眼会通气。后来每一次约会,曼娜就找两张伤湿止痛膏,自己先贴好一张,到了约会地点,给少华贴好一张,然后他们就拥抱在一起,享受这种亲密的愉快。后来他们就有了性接触。也许他们认为现在把肚脐眼封死了,

已经没有这个眼来通气,不会怀孕,不会有承担不了的后果发生。

……

第二天早上醒来,肖遥似乎并没有什么中毒太深的感觉。他倒是觉得,跟刚刚读完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相比,这本颇为神秘的《少女之心》的文学价值要逊色得多。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很多人就是通过阅读这类皱巴巴的手抄本接受性的启蒙,但是这样的阅读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法制教育大会召开以后,学校的风气似乎发生了转变。打架斗殴的没了,疯赶打闹的少了,谈情说爱的也更为隐蔽。毕竟,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肖遥和王党恩将每天起床的时间定在凌晨五点。当两人在河边公路上汇合的时候,天上还是星光点点。而当他们走进学校,高二的各个教室已是灯火通明。

晚上回到家里,肖遥还要坐在桌前复习。夏至已过,气温渐渐升高,蚊子也就肆虐起来。等到肖遥躲进蚊帐,脚上已是大包小包,惨不忍睹。

六月下旬以后,酷暑到来。四十多人的教室仿佛就一蒸笼,热气和人的汗臭气混合在一起。教室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馊味。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在家里做数学题的肖遥遇到了一道难题。于是他去找王党恩。

王党恩正趴在桌上写作业。见肖遥进来也未起身站立。肖遥就纳了闷了。肖遥低头往桌下一看,桌子下面放了一个坛子。

肖遥哈哈大笑。

王党恩笑着说:“这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防蚊,二是凉快。”接着他轻轻推开小桌子,抽出一双水淋淋的大脚来。“坛子里还放水了?”肖遥还是忍不住笑。

王党恩说:“我特地从河里挑来的。”“绝!真叫一个绝!”肖遥又想耍文。他说:“古有囊萤印雪,你这叫……”“坛子泡脚。”王党恩说:“别耍文了,又是哪一题不会做?”

于是王党恩开始教肖遥数学题。

高考前的一个多月,肖遥才似乎尝到了一点寒窗苦读的滋味。

一九八二年七月七日上午八时三十分,肖遥与王党恩和西斋中学的三百多名考生一道,和全中国的几千万考生一道走进了神圣的高考考场。

毕业了。肖遥和王党恩参加完各自班上的毕业典礼之后,已是夜里十点钟了。

站在校门口,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撩滩去!”

他们穿过黑暗的小巷,跑步经过开阔的河滩,跳进清冽的河水中。蹚到对岸,他们将鼓囊囊的书包扔在草地上,书包里塞着刚刚领到的高中毕业证。又转身一头扎进河水中。

洈水北岸的小镇浸泡在阑珊的夜色中,只有一两户人家的窗口闪着微弱的灯光。南岸的小树林和灌木丛黑黑黢黢一片。若干只萤火虫在河岸边扑闪扑闪地飘着。遥远的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繁星闪烁。

肖遥和王党恩都感觉累。他们将身子彻底地浸泡在河水中,

尽情享受着沁入骨髓的清爽。

还是王党恩打破了沉默。他问:“感觉如何?”“你是说考试?”“嗯。”“除了数学,其他几科还可以吧。”“你呢?”“一般般吧。”

肖遥说:“管它呢。我现在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第三章不对称的天之骄子八

高考结束回到家里,肖遥美美地睡了几天。

他做了一些梦,一些支离破碎的梦。有时梦见了几年前放过的那条小水牛,有时在梦里跟同学打架。他甚至还梦见在河边捉鱼的时候,闯入了一个洞穴中。那个洞阴森森的,深不可测,但是有水流的声音。他循着水流的方向摸索前行,突然前面出现一道亮光,他欣喜若狂地向那片光明跑去。但是亮光猝然消失,他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语文课本里就有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肖遥背得滚瓜烂熟。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桃花源很美,但现实中没有桃花源。眼下正是“双抢”时节,是农民一年里最劳碌、最辛苦的一段时间。所谓“双抢”,先是把成熟的早稻迅速收割,堆放在稻场上,接着马不停蹄地将晚稻栽插下去,然后把先前收割的稻谷脱粒、晾晒、归仓。

杨家河大队两年前就实行了“包产到户”。肖遥家里分到两亩多的一块大田,这块田紧挨着河岸边的公路。

肖遥兄妹五人,两个哥哥已分家另立门户。所以他也算是家里的硬扎劳力。

天刚蒙蒙亮,肖遥就和大妹拿着镰刀跟着母亲下田割谷了。母亲和两个孩子一字排开,弯腰开镰。随着镰刀咔咔的声响,

一排排稻谷倒下了。

很快汗就出来了,太阳也越升越高。肖遥站起身来,母亲仍在不停地挥舞着镰刀,已将肖遥兄妹俩远远地落在后头。肖遥隐约看见母亲的后背上有一大片汗渍。再看看妹妹,她的脸通红通红,汗水正顺着发梢滚落在稻叶上。

肖遥一阵心疼。他嘱咐妹妹累了就站起身来歇会儿。而他自己又弯腰开镰,奋力追赶母亲。

大约三个小时后,两亩多的稻谷就被母子四人放倒了。

相比割谷,挑草头就更吃力了。刚放下碗筷,母亲就领着两个妹妹去收抱子了。把捆好的连杆稻子挑到屋前的场地就叫挑草头。这个活就只能靠父亲和肖遥。家里的责任田距离屋前的稻场大概有七八百米。

肖遥拿着冲担下了田。母亲她们已经捆好了几个草头。肖遥走过去举起冲担,将冲担的一端插进草头,用力挑起担在右肩上,然后弓着腰将另一端插进草头,挺身,踩着泥泞走向田埂。

刚开始的几担还撑得过去。到了后来肖遥就大汗淋漓了。百把斤的草头压在肩上,加上酷热难耐,肖遥感觉身上的汗快流光了,他需要不时地腾出一只手来揩脸上的汗,因为他的眼睛快看不清路面了。

母亲心疼地说:“遥儿,实在不行了就不挑了。你两个哥哥会来帮忙的。”

父亲要显得轻松,当然也是满头大汗。父亲能用两只肩膀轮换挑,而肖遥始终只能用右肩,左肩一挨就疼。更重要的原因是父亲的耐力要好得多。

母亲常常对父亲说:“遥儿这伢斯斯文文,将来不是下力的料。”

肖遥家的屋后有一个菜园,菜园四周是一圈用树枝和竹条扎成的篱笆。菜园的外侧有几蓬竹子,还有一些矮小的杂树,其中就有栀子花树和荆条花树。

闲着的时候,肖遥就搬把椅子,一头扎进屋后的浓荫里。正值盛夏,栀子花花期已过,但荆条花开得正旺,白色和蓝色缠绕的花瓣在灌木丛中鲜艳夺目。清风徐来,摇得竹影婆娑。

这一天傍晚,肖遥又在菜园边看书。忽然听见母亲跑了过来。“遥儿,你的老伙计来了。”母亲笑呵呵地说,肖遥觉得母亲特别的兴奋。

王党恩当着肖遥的父母和妹 妹,把肖遥的高考成绩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肖遥的总分是三百零七分。中专录取分数线是二百八十分,大专是三百一十分。

两个妹妹高兴得拍起手来,父亲和母亲连连说好,他们喜得一塌糊涂。“你呢?”肖遥问道。

王党恩说:“我考了三百一十分。”“就差三分……”肖遥喃喃地说着。他好像高兴不起来。“走啊!”王党恩抓起肖遥的手往外走。

肖遥家的门口放着辆自行车。

母亲跑过来,将五角钱塞进肖遥的裤兜里,说:“到了街上买冰棒吃!”

王党恩今天特地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下边是一条蓝色的长裤。骑车的时候,风将他的白衬衫吹得鼓鼓的。坐在后架上的肖遥不时地用手去掀盖在脸上的衣角。

前面是一截上坡路,肖遥跳下车来,王党恩也下来推着自行车走。

王党恩扭头看了看肖遥:“真是搞不懂你,考上了学应该高兴啊。你倒好,屁都不放一个。”“哈哈……”肖遥说:“要不我们去买挂爆竹庆祝一下?”王党恩笑了,飞身骑上车子。肖遥也一个箭步跨上后座。他俩在西斋桥头拐进西大公路,一路向南。砂石铺就的公路上多是自行车和行人。自行车的铃声此起彼伏。偶尔会有一辆汽车或拖拉机通过,霎时间尘土飞扬。

经过纱厂时,肖遥听到了悦耳的音乐: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阵阵吹……

肖遥循声望去,他判断音乐是从棉纺厂的职工宿舍里的收录机发出的。

20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洈水也有了一丝开放的气息。

王党恩驮着肖遥来到了大岩咀水库大坝脚下。这时,王党恩的白衬衫差不多可以拧出水了。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肖遥说:“我来吧。”

肖遥将自行车推到大坝上,他要王党恩教他骑自行车。大坝顶上的道路平坦笔直,视野开阔,少有行人,是学车的理想所在。

肖遥晃晃悠悠地跨上坐板,王党恩跟在屁股后头扶着车身。

自行车嘎嘎地向前滑动。“握紧笼头,掌握平衡。”王党恩一边小跑,一边面授机宜。几个回合下来,肖遥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天的夕阳无限依恋地在远处的群山之巅徘徊、盘旋。一阵风拂过,满湖碧水依偎在水库大坝的怀抱里荡漾、呢喃。大坝脚下,洈河,宛若一条白练蜿蜒地流向远方。

肖遥和王党恩在大堤上登高望远,心旷神怡。

一只白鹭从水边的草丛中腾空而起,展开双翅在水面上翩翩而飞。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肖遥轻轻吟出王勃的句子。

王党恩呵呵笑着。“美景当前,你又诗兴大发了。”

肖遥感慨地说:“西斋和大岩咀这一带,最美的风景还是这里。”“那是当然。”王党恩说。“你看那——”王党恩用手指着远处。肖遥说:“你是说水库中间的小岛吧?”“是的。”王党恩说:“真想游过去看看。”“好啊。”肖遥连连点头。

八月末,肖遥接到了县里的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而在稍早前,王党恩被一所师专录取。

这事给肖遥的父母带来的荣耀和喜悦是无以言喻的。面对左邻右舍的恭维,肖遥的父母觉得蛮满足。“恭喜你啊!”“你们家老三真有出息!”“这么大的喜事,你应该整几桌酒席呢。”

无论是肖遥的父母,还是那些笑脸相迎、真诚道喜的父老乡亲,他们都认为读师范也是读大学。为此肖遥跟父母解释了几遍。“妈,我要去读的是师范,属于中等专业学校,大学在大城市里呢。”“管它中学还是大学呢。”母亲的脸上写满了欣慰。“反正呢,我的老三往后也就是国家的人了,吃商品粮了。”

母亲爱怜地看着肖遥,“妈早就说过,我的遥儿不是下力的命。”

肖遥的父亲开始张罗办酒席的事,他四处奔走,把肖家的四亲六眷接了个遍。他有个表亲远在公安县,早年修大岩咀水库时移民过去的。肖遥的父亲天刚蒙蒙亮就出发,深更半夜才回来。

肖遥的母亲倾囊而出,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交给父亲。这些硬币和毛票都是她卖小菜、卖鸡攒的。就在不久前,父亲找人用板车将一头一百多斤的猪拉到镇上的食品所卖了。

就在父母为酒席兴高采烈地忙碌着的时候,肖遥心中的那丝惆怅潜滋暗长了。他向往的是北京、武汉等大城市里真正的大学。刚读初中那会儿,这样的高等学府就在他的心里点亮了一盏希望的灯。近四年以来,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朝着那灯光所指引的方向踽踽前行。他觉得,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学生才是所谓的天之骄子。

他甚至想过,一等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就去找陈淑敏。

他知道陈淑敏的家,他要去那条熟悉的小巷,他要去欣赏陈淑敏倚在家门口的嫣然一笑。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为梦魇。

肖遥怯怯地靠近父亲。他把准备复读、来年再考的想法说了出来。

父亲把脸一沉:“不行!”

九月六日,肖遥的升学宴席如期上演。两天前下了一场秋雨,暑气消退,天气微凉,阳光正好。母亲一大早就匆匆起床,跑到屋外观了天象。她一直担心会下雨,今天的天气让她更为舒心。肖遥的母亲认为,家里过事甚至家人生日这天,若遇雨雪就是晦气。而肖遥的父亲则是一个讲面子、爱热闹的人。起初,父亲坚持将酒席定在八号,说这个日子风光吉利。母亲却说:“六号的日子好,六六大顺。我的伢不指望大富大贵,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就好。”

上午九点过后,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亲戚六眷自然是先到的。

伯伯叔子们来了,婶娘们来了,堂哥、堂姐们来了,姨父姨妈们来了,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来了,姑父姑妈来了,肖遥的六个表兄弟悉数到场。大人们都是步行走来的,有的甚至走了几十里。年纪轻的骑了自行车。肖遥的一个堂哥骑了一辆崭新的“飞鸽”,在稻场上摆放的一溜自行车当中,这辆“飞鸽”乌黑发亮,格外扎眼。

接近十一点时,住一条边的乡里乡亲来了。母亲笑眯眯地走上前去迎接那几位肖遥平日里叫大婶娘、幺婶娘的乡邻,父亲手持一包“常德”香烟,站在门口给前来做客的老伙计们敬烟。紧挨着的左右邻居也自发地腾出自家的堂屋,用以分流肖遥家的客人散坐。

厨房里,专门请来的大厨师傅正忙得不亦乐乎。案板上的食材五花八门,堆积如山。浓浓的菜香弥散开去。

十二点,肖遥的小哥点燃了摊在稻场上的“万子鞭”,在噼噼啪啪的巨响中,酒席开始了。

十六位客人分坐在两张正方形的大桌子四周。两位请来帮忙的大汉双手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将盘中的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菜肴推送到桌上,动作娴熟、麻利。

一位客人的眼睛在桌上扫描,大声说道:“哎呀,老肖今日整的是十碗呢。”引发众人哄笑。“您们喝好吃好啊!”肖遥的父亲凑过来,逐一给客人敬酒。流水席一直持续至下午六点多。九

在一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甚至连县城也没去过的农村学生的想象里,作为一个县的首善之区的县城应该是魅力无穷的。那里应该有林立的高楼,有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而作为一个县的最高学府,师范学校理应是富丽堂皇、风光无限。

一九八二年九月下旬的一天,肖遥在大哥的陪同下,在西斋挤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班车。

车到县城,肖遥觉得眼前的一切跟那个想象中的繁华之地形成了强烈反差。窄窄的马路,马路两边低矮的平房,间或有一栋楼也不过两层,倒是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马路上行驶的机动车不多,偶尔也有一辆驴或骡拉的马车悠悠地驶过,牲口的铁脚掌在马路上踏得咣当的脆响。马路边上,行色匆匆的行人的衣着非灰即蓝。

师范学校处于县城南端的城乡接合部。肖遥走进去的时候,涌上心头的失落感趋于强烈了。比起母校西斋中学,眼前的师范要小多了。

晚上,肖遥就和班里的三十多个男生睡在一间大寝室里了。木架子床,上下两铺,床挨着床,床上挂着白色的蚊帐。

肖遥睡下铺,他的上铺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好像来自公安县。

也许是木架子床不太牢固,也许是上铺上那个同学块头过大,吱吱呀呀的响声不绝于耳。

第一次出门在外,第一次在如此陌生滑稽的环境中睡觉,这一切注定了逍遥今夜无眠。

他想家了。就在来县城上学之前的最后两天,母亲每天宰一只鸡,吃饭的时候,母亲亲自将鸡腿夹到肖遥的碗里。看着三哥津津有味地啃着油亮酥软的大鸡腿,最小的妹妹在一边馋得直流口水。肖遥将剩下的一截鸡腿给了小妹。母亲白了小妹一眼说:“就你好吃!将来啊,你若是像三哥这么有出息,也能考上大学,妈也照样做鸡腿给你吃。”尽管肖遥已经解释了几遍,母亲仍然以为老三要去的地方就是大学。

他想起了王党恩。这伙计早于肖遥九天前去了荆州的新学校。他们家的升学酒席也非常红火热闹,肖遥去做客了。肖遥在那还见到了周小梅和其他几个同学。周小梅那天的表现很随意,看得出来她是王家的常客了,她挨在王党恩身边的样子很黏,小鸟依人。

王党恩这家伙厉害,两年的时间,圆了自己的大学梦,还收获了爱情。

据说,这一年高考的录取率是百分之六,包括中专在内。王党恩也引用这个事实开导肖遥。

夜沉沉地向纵深推进。秋意渐浓,天气微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几声蛐蛐的幽鸣。

睡意如河水般向肖遥袭来。

第二天早餐时,肖遥的感觉就好多了。早餐的品种还是蛮丰富的,有包子、馒头、花卷,还有油条和稀饭,比起高中强多了。肖遥吃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稀饭。有学长告诉肖遥他们这些新生,国家对师范生的伙食有补贴,每月是二十元。

肖遥所在班级是八二一班。班主任姓李,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李老师人长得瘦,颧骨突出,讲话的时候凸起的喉结上下起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李老师在几分钟的自我介绍中提到了自己是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老家是湖南湘西古丈县人。这班学生以松滋本地为主,也有少数学生来自天门、沔阳、荆门和公安。可能是李老师了解到了有学生因为想家睡不好觉,李老师就对同学们说:“我刚上大学的那几天,也曾遭遇晚上难以入睡的情况,后来呢,我发明了一种助眠的好方法。”

同学们一下子来了兴致,肖遥身子前倾,洗耳恭听。李老师伸出左手扶了扶眼镜,接着说:“我给我的助眠方法取了名叫作数数催眠法。熄灯铃声响了以后,我就蜷着身子,面向墙壁,慢慢开始数数,从一数到一百。这样,睡意就慢慢上来了。”“所以啊,”李老师微笑着说:“如果近段时间哪个同学因为想家而睡不好,不妨用我的数数催眠法试试。”

李老师的话音刚落,一个同学举手要去说话。李老师示意他说。那个同学说道:“我觉得影响大家睡觉的不是因为想家,而是床的问题。几乎每个人的床都会响,那种嘎吱嘎吱的响声一直持续到天亮。”

教室里响起一片笑声。肖遥循声望去,那个插话的男生个儿挺高,戴着眼镜。“因此我建议,”那个男生说:“立即维修或者更换床铺。”李老师笑着问:“是不是觉得那个床摇摇欲坠?”李老师又说会把这事跟学校领导反映。

到了晚上,肖遥试着用李老师的“数数催眠法”来助眠,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上了一个星期的语文课以后,肖遥感觉遇到了一位好老师。首先,李老师的语文功底扎实,他的字迹圆润、飘逸,黑板板书整洁耐看,偶尔参杂一两个繁体字,以示对汉字的深刻玩味与热爱。其次,李老师的记忆力惊人。凡是语文课本上的文言文,他一概倒背如流,有时干脆就把一篇洋洋洒洒的《报任安书》工工整整地默写在黑板上。在李老师的十多分钟的默写中,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屏息凝视。只闻粉笔在黑板上的行云流水之声。

最让肖遥感动的是李老师自然流露出来的文学情怀。李老师常常提及自己的故乡湘西。他说湘西的山很大,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有时需要一天。他说那儿的水很清很甜,蛮养人的。

说到这,李老师笑了笑说:“你们别看我长得黑瘦黑瘦的,但是我们那边的女孩子蛮漂亮,一个个水灵灵的。”一番话引发教室里一阵笑声。

李老师还特别提到了湘西的两位名人。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贺龙元帅年轻时手持两把菜刀打闹县衙的故事。他说贺龙的诞生地桑植县洪家关就挨着古丈县。在湘西,至今仍流传着关于贺龙祖上的一个悲壮的故事。

清咸丰四年,洪秀全统领的太平天国起义军进入湖南。湘西各地农民纷纷响应。在桑植首先举义的就是贺龙的堂祖父贺廷壁。他率领农民起义军攻破桑植县城,杀了县官,开仓放粮,深得贫苦农民拥护。第二年,清廷派兵镇压,贺廷壁带领义军浴血抵抗。坚持两年之后,贺廷壁父子被捕。清廷自然要将贺廷壁斩首。贺廷壁的夫人刘氏闻讯赶到刑场,跪在贺廷壁的面前,双手掀起上衣前襟。刽子手砍下贺廷壁的头颅,刘氏立刻趋前兜住……

至于说到沈从文,李老师更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它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边界的小镇茶峒为背景,以兼具抒情诗和随笔的优美笔触,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借船家少女翠翠的纯爱故事,诠释了人性的善良美好。

因为作品的美学价值,《边城》这部小说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小说中有大篇幅的环境描写,这些描写,不仅烘托了人物的心理活动,使人物的情感沉浸在诗情画意的氛围中,而且展示了湘西边陲独有的清新秀丽的自然风光。在沈从文的笔下,啼声婉转的黄莺、遍野的虫声、美丽的黄昏、如银的月色……奇景如画,美不胜收。小说或以黄昏的梦幻,反衬翠翠爱的萌动和薄薄的凄凉,或以柔美的月光,虫的清音,烘托少女爱情的纯洁和朦胧。

李老师说,他的毕业论文的题目就是《沈从文小说的美学意境》。

李老师还饶有兴趣地谈到沈从文的情史以及大师坎坷的身世。

如果评选民国时期最美情书,沈从文写给他的学生张兆和的情书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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