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儿童文学大师系列:鹿舞起源(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0 11:18:34

点击下载

作者:宫泽贤治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日本儿童文学大师系列:鹿舞起源

日本儿童文学大师系列:鹿舞起源试读:

宫泽贤治和他的童话

1

1933年9月,日本有一个人与世长辞了。

这是一个孤高的人,如果说他是一位童话作家的话,这个人生前却仅仅是自费出版了一部童话集,而且连一本也没有卖出去。他留下来的,绝大多数是没有发表过的手稿。

然而,这个人在死后却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巨大声誉。如果说出来,可能会让人瞠目结舌,不要说一套套全集了,仅仅是关于他的人及作品的研究专著,就有几百部之多。

这个人名叫宫泽贤治。

有人说,宫泽贤治的死,意味着巨大的“诞生”。也就是说,其文学被他的肉体的生命之火点燃,得到了诞生。

宫泽贤治一生仅活了三十七个年头,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人与作品一样,单纯而又复杂,既是一位童话作家,又是一个诗人、教师、农艺改革指导者,还是一位悲天悯人的求道者……确实,很难对这位“代表日本的国民作家”做出一个明确的定义。

在日本,宫泽贤治这个名字早已是家喻户晓了。

2000年,日本《朝日新闻》进行了一项调查,由读者自由投票,选出了“这一千年里你最喜欢的日本文学家”。宫泽贤治名列第四,远远超过了太宰治、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安部公房、大江健三郎以及村上春树。

那么,宫泽贤治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的童话,又是怎样的童话呢?

2

宫泽贤治生前只出版过一本童话集《要求太多的餐馆》。

他也曾经投过稿,但都遭到了拒绝。其实,为他出版这本童话集的,是他的一个校友。出版社也不是什么专门出版儿童书的出版社,而是一家仅出版过《病虫害驱除预防便览》《蝇与蚊与蚤》的小出版社。

这本童话集一共收录了九篇童话,他还专门为这部童话集写了一篇序:

我们即使没有足够的冰糖,却能够喝到纯净透明的清风和早晨桃色的美丽阳光。

而且,我在田野和森林中,经常看见破旧不堪的衣服变成最美丽的绫罗和镶嵌着宝石的衣服。

我喜欢这样的洁净食物和衣装。

我讲述的这些故事,都是树林、原野、铁道线、彩虹和月光赋予我的。

当我一个人走在槲树林的蓝色黄昏里,颤抖着立于十一月的山风中,我真的已经不能不怀着这样的感觉。我把这些真的好像发生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所以,这些故事里,恐怕既有对你有用的地方,也有没什么用的地方。对此我难以区分。故事中也有莫名其妙之处,对此我也无法解释。

但是,我是多么希望这些小故事中的某些内容能成为你的纯净透明的真正的食粮啊!

他留下来的,绝大多数是没有发表过的手稿。有日本学者形容他的作品都“处于一种长眠的状态之中”。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这是因为他有一个特殊的习惯,就是永远地处于一种改稿的作业之中,无休无止。不要说那些未完成的作品了,就是那些已经发表过的作品,他也会不厌其烦地对它进行一遍又一遍的加工润色。

比如《渡过雪原》在杂志上刊载之后,他会把它一页一页地撕下来,在空白及行间又用钢笔、毛笔、铅笔对它重新进行了修改,而且修改的幅度还相当大。再比如《银河铁道之夜》,他改改写写,先后写了四稿,其间的跨度竟长达近八年之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甚至贯穿了贤治的整个写作生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他还在病榻上进行着文稿的构思、加工润色。可惜的是,还未来得及完成,贤治就病逝了,这部被后人称之为“贤治的代表作、最高作”的作品,也就随之而成了“永远的未完之作”。

3

宫泽贤治写过许多童话,如《水仙月四日》《渡过雪原》《鹿舞起源》《要求太多的餐馆》《大提琴手戈修》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其中最为人们喜爱的,可能要算是《渡过雪原》了。它透明、美丽、悲伤而又温情,从头到尾洋溢着一种音乐性,读来朗朗上口。在这篇童话里,宫泽贤治塑造了一个全新的小狐狸的形象:绀三郎。它一亮相,唱着儿歌从森林里走出来时,我们就被它那种无邪而又可爱的样子吸引住了,它热情、开朗,渴望与人交流而又善解人意。它对人的孩子四郎与康子的信赖,完全是出自于一种本性。贤治把它写成了一只白狐狸,而不是红的、黄的,是不是在暗寓着它的心像雪一样纯洁呢?

与《渡过雪原》一样,《鹿舞起源》也讲述了一个人类与动物交流的故事。但相比《渡过雪原》,它的场面更加辉煌,有一种原始图腾般的美丽。“年轻农夫嘉十,无意中窥见了一场激昂的鹿之舞蹈。”正如作品的开头所提示的那样,这是一篇以民间传说为素材的童话,但宫泽贤治把它写得太逼真了,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地鲜活,让我们仿佛听到了鹿群和嘉十在现场的喘息声。日本有研究者说,宫泽贤治就是用这种逼真的描写,让我们“从日常到非日常,从这个世界到那个世界,从俗到圣”。所谓的“圣”,是神圣之意,是指鹿群在太阳之下跳出了一场自混沌初开以来的最为神圣的舞蹈。那是远古的太阳。那实际上是一群远古的鹿群。这个故事到了后来,一种神圣的庄严感就慢慢地升腾起来了,人退到了后面,视野里只剩下了太阳、大地、生灵……一切都变得邈远了,一切都恢复成了开天辟地时的那种恢弘。这绝对是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不过必须指出的是,与安徒生童话不同,宫泽贤治的童话并不是单纯写给孩子看的,相当多作品的主题、内容以及意境都超出了一个孩子的理解范围。

比如,《鹿舞起源》的主题就不是那么容易理解,有人说它“表达了人与自然那种原始的融合与亲和”,还有人说它“表达了以鹿为象征的自然对人的一种拒绝”。

而《水仙月四日》的主题就更加抽象了,它表达了宫泽贤治对死与再生的思考。在这篇童话里,死与再生至少有两层意思,其一,是孩子的死与再生。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弱小的孩子,面对雪婆子掀起的狂风暴雪,似乎只有被冻僵、被埋葬的命运。但最后他却被雪童子从雪婆子的魔爪下面救了出来。是爱,让他获得了再生。其二,是雪童子的死与再生。雪童子原本不过是作为残酷自然象征的雪婆子的一个走卒。在雪婆子的眼里,他与一条雪狼、一片没有生命的雪片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一个驱赶雪狼下雪的工具而已。但雪童子却奋起反抗雪婆子,他不但没有杀死孩子,反而救了那个孩子。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得到再生的不只是那个孩子,还有雪童子自己的灵魂。

4

除了童话,宫泽贤治还写过为数不多的几部幻想小说。其中,以《风又三郎》和《银河铁道之夜》最为著名。

特别是《银河铁道之夜》,它在日本已经是一部家喻户晓的作品。《文艺春秋》杂志曾经做过一项名为“二十世纪你最喜欢的十本日本著作”的调查。《银河铁道之夜》与夏目漱石、森鸥外的作品同居第十位,远远领先于川端康成、太宰治、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等文学大家的作品。

它的故事结构不算复杂,说的就是一个名叫焦班尼的男孩,有一天在山丘上睡着了。在睡梦中,他搭上了一趟开往天国的银河铁道列车,和班上他最喜欢的男孩柯贝内拉一起来到了天国……当他醒来,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梦。但当他跑下山丘回家时,却听到了一个几乎让他不敢相信的消息:柯贝内拉在河里淹死了。

它的主题又是死亡和幸福。实际上,作为银河之旅的起点的北十字星,就已经隐喻着死亡了。而它的终点,又恰好结束在了南十字星。一北一南两个十字架遥相呼应,死亡的象征是再清楚不过了。至于银河铁道的乘客,其实都是升入天国的死者。比如,焦班尼在银河铁道上发现柯贝内拉的时候,有这样一句潜台词:“坐着一个高个子的孩子,穿着一件水淋淋的黑色上衣。”请注意“水淋淋”这几个字。其实在这里,作者已经告诉我们柯贝内拉溺水的死讯了。当然不止柯贝内拉一个人了,当银河铁道抵达距离天国最近的南十字星车站时,车厢里的乘客下去了一大半。

而幸福呢,从踏上银河之旅那一刻开始,焦班尼就在寻找了。可是,何为真正的幸福呢?直到最后,焦班尼还是没有找到最后的答案,他还在说:“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的真正的幸福!”因此,焦班尼的银河之旅,可以看成是一趟“寻找人类真正幸福”之旅。

当然,《银河铁道之夜》给我们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还是一个美丽而充满了幻想的映象:晴朗的夏夜,高高的天上,有一列火车缓缓地驶过璀璨的银河……

你看,一个朗夜,天空突然被亿万只萤鱿的火光照亮了,亮得如同白昼。于是,你看见在白茫茫的星空的背景下,一列闪烁着天光的幻想的银河铁道列车一闪而过,它像一颗拖曳着长尾的彗星,载着一个孩子,也载着我们飞上了没有归程的天穹。它飞过一片片熠熠燃烧的天火,飞过被钻石、露水和所有美丽东西的灿烂光芒所照亮的银河的河床。你想过吗?银河岸边是一片片银白色的天上芒草,路边还盛开着一簇簇宛如用月长石雕刻出来的紫色龙胆花,而它们的蕊还是黄的……你看不见延伸在它前面的那两条长长的轨道,你不知道它开向何方,你只是任它把你载向茫茫宇宙中的某一个点。天国到了,许多人都下车去了,哦,这时你才恍然大悟,原来等待在我们生命尽头的,竟是这样的一列飞翔在暗夜的银河列车,它会把我们一个个接到天上,让我们变成一颗颗星星,这样,我们就永生了,就能永远地从天上俯瞰大地了。知道了人生会有这样一个瑰丽的结局,我们的心灵仿佛被神那带着圣光的手抚摸过了似的,顿时就释然了,安宁了,超脱了,净化了。尽管搭上这列安魂的银河列车之前,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日子需要慢慢地度过,还会遭遇许多不幸,但我们已经什么都不怕了。火车继续向前开去,它继续它那追寻什么是真正的幸福的旅程。而那个孩子,还有我们又都被送回到了原地。可是,它送回来的,又何止是我们的肉体,还有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流淌着的难以言状的孤独与悲伤。

雁童子

宫泽贤治みやざわけんじ

我来到流沙[1]南端一个杨柳环绕的泉水边,用泉水搅拌着炒油面儿,吃午饭。

这时,一位朝圣老人也来这里用餐。我们相互默默地点头致意。

由于整整半天都是孤行一人,因此,午饭后我依然迟迟不愿与那眼泉水和朝圣老人告别。

我心不在焉地注视着老人高高隆起、上下滚动的喉结。

我想与老人搭话,可对方过于沉静,使得我感到有些拘谨。

我猛然发现泉水后方有一座小庙。庙极小,小得几乎可作为地理学家或探险家带走的标本。小庙是崭新的,红黄油漆尚很鲜亮,显得有些异样。小庙前面虽然寒酸,但还是竖着一根幡杆。

我见老人用过餐了,便走上前去。“我想跟您打听一下,那庙里祭祀的是哪方神灵?”

老人似乎也正想对我说些什么。他默默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饭,低声说:“……是童子的。”“童子是谁?”“叫雁童子。”老人收起碗筷,蹲下身捧起泉水,漱了漱口说,“叫雁童子。啊,这就像刚刚发生的故事一样。这一带传说,天童子就是最近从天上下凡的。这样的供堂,近来在流沙以外的地方也建了许多。”“是天童子下凡呀!是因为犯了罪才从天上流放下来的吗?”“这个,我也不大清楚,附近的人们都这么传说。也许是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不能给我说说,如果您不是急着赶路的话。”“噢,我没有什么急的。我只能跟你讲讲我所知道的故事。”

传说,在沙车有一个叫须利耶的人。以前曾经是名门贵族,破落后,与夫人默默无闻地度日,夫人纺线织布,他本人则一如既往地坚持抄写经文。

一天清晨,须利耶老爷与他持枪的表弟行走在原野上。地面是美丽的青石板,天空一片灰白,大雪即将降临。

须利耶老爷对表弟说:“你不要再杀生自慰了,你还是快快改邪归正吧!”

表弟冷冷地回答:“我改不了。”“你实在是个残酷无情的家伙!你知道你伤害残杀的是什么吗?无论是什么,生命都是悲哀的。”须利耶老爷反复教诲他的表弟。“也许是那样。可也许并不是那样。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更有趣儿了。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都是老黄历了。你瞧,大雁在那边飞吧,我这就射下来给你瞧瞧。”说着,表弟端着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须利耶老爷站在那里盯着黑压压的雁群。

就在这时,对面升起一颗尖尖的黑子弹,正中第一只大雁的心窝。

大雁摇晃了两三下。转眼间身子起火,发出令人心碎的惨叫,随后一头栽了下来。

又一颗子弹升起,穿透了第二只大雁的心窝。然而没有一只大雁企图逃跑。

与此相反,它们悲鸣着紧紧尾随坠落的大雁。

第三发子弹升起。

第四发子弹升起。

六发子弹击中六只大雁,只剩下队尾最后一只幼雁还没有受伤。六只大雁燃烧着,哀叫着,抖动身子向下沉。队尾的幼雁哭泣着跟在后面。即使如此,大雁整齐的队列仍未紊乱。

看着看着,须利耶老爷惊愕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中的大雁变成了空中飞人的形状。

六个飞人被鲜红的火焰缠绕着,不住哀嚎惨叫,抖动着手脚向下坠落。最后面唯一没有受伤的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天童子。

须利耶老爷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第一个人很快落到地面。这是一位白须老翁,老人摔倒在地,身体仍在燃烧,骨骼裸露的双手合在一起,如同在拜见须利耶老爷。他凄惨地哀叫:“须利耶老爷,须利耶老爷呀!我求求您啦。请您带走我的小孙子吧!”

须利耶老爷上前扶起老人。“好的,好的,我一定收留他。可你要告诉我,你们究竟怎么了?”

这时,大雁一只接一只落在地面,火焰仍在他们身上燃烧不止。他们中间有大人,也有佩戴着美丽璎珞[2]的小女孩。小女孩已成为熊熊的红火团,手却伸向队尾的小孩,孩子跑来跑去哭个不停。大雁老人又说:“我们是天上的眷族。因为有罪,现在受命变成大雁。我们已经接受了惩罚,即将归天,只是我这小孙子尚不能与我们同归。因为与您老人家有缘分,就请您收养他做您的儿子吧。求求您了。”

须利耶老爷忙说:“好吧,我全明白了。我一定抚养他,您放心吧。”

话音未落,老人搓了搓手,头刚一垂地便化为灰烬。

须利耶老爷和持枪的表弟呆立在那里,两人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事后,据须利耶老爷表弟讲述,当时枪膛余热未散,子弹也少了许多,那些人跪倒过的那片草地,也的确杂乱无章。

更何况童子就站在那里。

须利耶老爷终于如梦初醒,对童子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别哭,孩子。你以前的妈妈和哥哥们升到美好的国度去了。来,跟我走吧。”

须利耶老爷带着雁童子回到自己家里。走过那条铺满青石板的小路时,寂静中,孩子轻声抽泣着跟在须利耶老爷身后。

须利耶老爷和夫人商量,想给孩子取个名儿,可考虑了三四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来。没几天,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沙车,人们都管这孩子叫“雁童子”,无奈,须利耶老爷便也这么称呼了。

说到这儿,老人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脚下一小片苔藓,我眼前清楚地浮现出那些从天而降、凄楚燃烧的身影。老人望了望我,接着讲述:

沙车的春天快要过去了,原野上白花花的柳絮满天飞舞。远方冰山反射出难以形容的刺眼光芒,并在日光中流荡。果树婆娑起舞,百灵鸟在空中掀起清澈透明的声波。雁童子这年已经六岁了。春天里的一个傍晚,须利耶老爷带着这个从雁界而来的孩子走在大街上。玫瑰色的云彩下,黑蝙蝠从眼前飞闪而过。

孩子们在长棍上系一根绳子,互相追逐着跑来跑去。“雁童子,雁童子!”

孩子们丢下棍子,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圈,将须利耶父子俩围住。

须利耶老爷笑着迎接孩子们。

孩子们齐声高喊,像往常一样嬉闹。

雁童子,小大雁,雁童子。

天上飘落须利耶家。

其中一个孩子开玩笑说:

大雁孤儿,大雁孤儿。

春天到了,你还赖在这里吗?

大家哄地笑了,忽然一块小石子飞来,打在雁童子脸上。须利耶老爷赶紧护住童子,对大家说:“你们想干什么?难道这孩子做了什么坏事?开玩笑可以,为什么要扔石头?”

于是,孩子们纷纷嚷着跑过来向童子道歉,安慰童子。其中一个孩子还从围嘴兜儿里掏出一把无花果干[3]递给童子。

童子自始至终面含微笑。须利耶老爷也和蔼地原谅了大家,然后带着童子离开了那里。

沐浴着浅玛瑙色宁静的夕霭,须利耶老爷对童子说:“孩子你刚才真坚强!”

童子搂住父亲说:“爸爸,我以前的爷爷身上有七颗子弹呢!”

朝圣老人望了望我。

我也一动不动地仰望老人那湿润的眼眶。老人接着讲下去。

又一个晚上,童子久久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显得十分痛苦。“妈,我睡不着。”须利耶夫人听童子这么一说,便走过去轻轻抚摸他的头。

童子的大脑早已疲倦不堪,如同罩了一层白网,悠来荡去,网中浮现出一轮红月,下面长着一片薇菜[4]样的嫩芽,还有一个奇怪的四角形的软东西,那软东西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个可怕的大盒子。夫人担心地对老爷说,童子的额头非常烫。

须利耶老爷对着刚动笔抄写的经文,合掌拜毕,便起身叫醒童子,给他系好红皮带,领他来到街上。车站周围家家户户都已关门,星光下一排排房屋昏暗林立。这时,童子蓦地听见流水声。他想了想问父亲:“爸爸,水晚上也流动吗?”

须利耶老爷抬头望望大漠远空那些闪亮的大星星说:“河水夜晚也奔流不息。河水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要不是平地,永远川流不息。”

童子大脑立时平静下来,他想立刻回到母亲身边。“爸爸,咱们回家吧。”童子扯着须利耶老爷的衣襟央求。两人一进家门,母亲就迎上前来,还没等母亲拴好门,童子已经爬上自己的床,衣服也没换就呼呼睡着了。

还有这样一段传说:

一天,须利耶老爷和童子一起坐在桌旁吃饭。饭菜中摆着两条用蜜糖煮的鲫鱼。须利耶夫人将一条鱼摆在须利耶老爷面前,另一条分给了童子。“妈,我不想吃!”童子说。“很好吃的。来,把筷子给我。”

须利耶夫人拿过童子的筷子,把鱼夹成小块儿,劝童子说:“好了,这回吃吧。好香哟!”

母亲夹鱼时,童子紧紧注视着母亲的侧脸,突然感到万分惆怅,一阵悲哀骤然袭来。他像子弹出膛似的“霍”地起身飞跑出家门,然后面对青天白云放声痛哭。“这孩子是怎么了?”须利耶夫人惊慌失措。“出了什么事?出去看看吧。”须利耶老爷也不安起来。据说当须利耶老爷和夫人出门察看时,童子已止住哭泣,转身向他们微笑。

还有一次,须利耶老爷带着童子经过一个马市,看见一匹小马驹正在吃奶。这时,一个身穿黑粗布衣的马商走来,拉过小马驹,将其和另一匹小马驹绑在一起,然后就要不声不响地牵走。母马惊恐地高声嘶鸣,但无济于事,小马驹还是被径直牵走了。走到远处拐角时,小马驹猛地扬起后蹄,驱赶腹部的苍蝇。

童子从旁看到母马那茶色的瞳孔,便突然搂住须利耶老爷哭了起来。须利耶老爷没有训斥童子,而是用自己宽大的袖口遮住童子的视线,迅速离开马市。须利耶老爷让童子安坐在岸边绿色的草地上,拿出一大把杏子给童子吃,并温柔地问:“你刚才为什么哭呀?”“当然哭了,爸爸,那些人硬是把小马驹抢走了。”“那是马,没有办法的。小马长大了,应该独立生活的。”“可那小马驹还在吃奶呀!”“要是一直留在母马身边,小马到什么时候都是要撒娇的。”“爸爸,他们要往母马和小马驹背上放很多货物,强迫它们走那些险峻的山路。如果没东西吃,还会把它们宰了,吃它们的肉。”

须利耶老爷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这些不是小孩子家家该说的话,可须利耶老爷内心却觉得这位天童子有些令人可怕!

须利耶老爷在童子十二岁那年,送他到离家稍远的首府的一家外道私塾去读书。

母亲夜以继日地纺线织布,为童子寄学费和零花钱。

冬天快到了,天山已被白雪覆盖,桑树的黄叶随风飘零。一天,童子突然跑回家来。母亲从窗里一眼望见了童子,便赶紧迎了上去。

而须利耶老爷却佯装不知,继续抄写他的经文。“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想以后一直同母亲一起干活儿。我没有工夫读书。”

母亲担心父亲发火,连忙说:“小孩子别说大人话,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还是快回学校去乖乖地念书,长大了,要为大家办事。”“妈妈,您的手净干粗活儿,那么干裂、粗糙。可我的呢,却这么白嫩。”“别说胡话了。人上了年纪,手都会皲裂的。快别说这些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安心读书吧!我只是盼着你赶快长大成人。要让父亲知道了,准会批评你的。好孩子,听话。快回去吧!”

童子无精打采地走出院子,上了大道。可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母亲迎上去送了他一程。那里是一片沼泽地。母亲临回去时说:“好孩子,快些走吧!”

童子仍然久久伫立在那里,呆呆地朝家里眺望。母亲无奈,转身拔了根苇子,做了个哨子递给童子。

童子终于迈开步伐。苇草在遥远阴冷的条纹云的衬托下缓缓飘动,不久,童子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远方。天空传来一阵鸟群拍打翅膀的声响,须利耶老爷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一队大雁正从空中飞过,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就这样,冬天到了。严冬过后,杨柳嫩芽透出柔和的光泽,沙漠上,热浪如同糖水一样往来溢荡。杏树和李子树相继绽开白花,接着树木草地也变得郁郁葱葱,玉髓云峰围拢着四方天宇。

正值此时,沙车城镇边的沙土里,挖掘出一处古代沙车大寺遗迹。一块墙壁尚保留得完好无损,石壁上画着三个童子,其中一个童子尤其描绘得惟妙惟肖,赢得大家一致的赞赏。一天,晴空万里,须利耶老爷进城拜访了童子的师傅,向老人家一再致谢,并赠送了夫人织的三匹粗布,然后说想带童子游玩半日。

父子二人走过拥挤不堪的大街。

须利耶老爷边走边随便地说:“怎么样,童子!今天晴空万里,你这个年龄正是展翅高飞的好时候。”

童子语气沉重地回答:“爸爸,我不想离开您,我哪里也不去。”

须利耶老爷笑了。“当然喽,在人生这一漫长的旅程中,不应只自己一个人飞向遥远光明的天空。”“不,爸爸,我哪里也不想去。能不能谁也不离去?”

父亲对童子的提问有些莫名其妙。“能不能谁也不离去是什么意思?”“能不能任何人都不要孤零零一个人离去?”“嗯,当然还是不离去的好。”须利耶老爷不假思索地顺口回答。

二人穿过城里的广场,渐渐来到郊外。沙地一望无际。有一处被人们挖了一个大坑,很多人站在坑底。父子俩也好奇地跳下去观看,里面有一块古旧的壁画。虽然退了色,但画上的三个天童子的形象依然十分清晰。看着这幅壁画,须利耶老爷不禁大吃一惊。他顿时感到好像有一个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远空飞来,并砸落在自己的头顶。他故作镇静地对童子说:“果然不错。实在太逼真了,简直逼真得可怕。这位天童子不知什么地方很像你。”

须利耶老爷回头朝童子望去,却见童子含笑慢慢倒了下去。须利耶老爷惊愕地赶紧上前抱住他。童子躺在父亲怀里,梦呓般地自言自语:“爷爷派人来接我了。”

须利耶老爷大声疾呼:“你怎么啦?孩子!你哪里也不要去呀!”

童子含含糊糊地说:“爸爸,请原谅我吧。我是您的儿子,这块壁画是过去爸爸画的。那时候,我是国王的……这块壁画画好时,国王就被杀害了,我们一家人也都出家了,后来,敌方的国王跑来把庙寺给烧了,我们穿上俗服躲了两天,我当时已有恋人,于是想不如就这么还俗算了。”

人们纷纷围拢过来,齐声呼唤:“雁童子,雁童子!”

童子又努了一下嘴唇,好像要说什么,可是须利耶老爷再也无法听到那声音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看样子老人就要启程了。我深感依依不舍,站在那里合掌而拜。“感谢您老人家为我讲述了这样一段珍贵的故事。我们在这沙漠边上的泉水旁相遇,虽然只一起度过了短暂的时光,但我感觉这并非是一种偶合。看上去,我们好像是一对旅伴,实际却素不相识。我们终究要共同沿着善逝指引的光明大道到达无上菩萨的境界。那么,我就告辞了。请多保重吧!”

老人默默地还了礼。只见他欲言又止,转身朝我刚来时走过的那片荒地蹒跚而去。而我则沿着与其相反的寂静石原,合掌前行。

[1]流沙:指塔克拉玛干沙漠。

[2]璎珞:印度贵族装饰品。以宝石或贵重金属编制,用来装饰头部、颈部和胸部。

[3]无花果:桑科落叶小乔木,树高三至十米,原产于亚洲。

[4]薇菜:紫萁科。生长于山野。

银杏果

宫泽贤治みやざわけんじ

天冷得如同坚硬的钢。

满天星斗。不过,东方的天空上,已露出了桔梗花瓣般奇异柔和的光芒。

黎明的天空下,锋利的霜屑,迎风刷拉刷拉地飞舞,一直飞向连白天的鸟都不去的南方的高空。

清澈的黎明,一片宁静,宁静中那细微的声音,只有山冈上的一棵银杏树才可以听到。

银杏们全都醒来了。大家不禁心头一震:今天应该是启程的日子了。大家早就想好了,昨天傍晚飞来的两只乌鸦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银杏说:“我会不会飞到半路就晕头转向?”

另一个银杏安慰道:“闭上眼睛飞不就行了。”“啊,糟糕!我忘了往水壶里灌水了。”“除了水壶里的水,我还带了些薄荷水。分给你一点儿吧。娘说出门不舒服的时候,喝上一口就会好的。”“娘怎么没给我准备呢?”“我这不是分给你了吗?不许你把娘想得那么坏。”

是的,高大的银杏树是它们的母亲。

银杏树今年生下了一千个金黄色的孩子。

今天就是所有的孩子远走高飞的日子。由于过分伤心,昨天母亲那扇形的金色头发全都掉光了。

一个银杏女娃仰望着天空,叽叽咕咕地说:“啊,我飞到什么地方去好呢?”“我也不知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另一个女娃说。“只要能跟娘在一起,什么苦我都能吃。”“可风每天都在说,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愿意。”“而且我们兄弟姐妹也要各奔东西了。”“是啊,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我也是,请原谅我以前总是任性。”“哪里,都是我不好。我才任性呢,请原谅我吧。”

东方花瓣般的桔梗色已显得有些乏力,天空开始泛出清晨的白光。星星一颗又一颗地在消失。

趴在树梢最高处的银杏两兄弟在交谈着。“看呀,天已经大亮了。我真高兴!我一定能成为一颗金色的星星。”“我也能。从这里落下后,风就会把我们带到天上去吧?”“我觉得不会是北风,因为北风待人不够热情。我觉得一定是乌鸦。”“没错,肯定是乌鸦。乌鸦很了不起,它可以一口气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我们求它,它一定会把咱们俩一块儿带到蓝天上去的。”“那咱们这就求求它吧。但愿它马上就能来。”

就在离它们俩不远的下面,又有两个银杏在交谈着。“我首先要去寻找杏国王的城堡,然后去教训教训抢走公主的魔鬼。那魔鬼肯定躲在什么地方。”“嗯,肯定在。不过,太危险了吧?那魔鬼很强大。它鼻子一出气,就可以把咱们吹跑。”“我有个好东西可以对付它,没问题。你瞧,怎么样?”“这不是用娘的头发编的网子吗?”“正是。是娘给我的。娘告诉我,遇到什么可怕的情况时,就躲到里面去。我把网子揣在怀里,到魔鬼那里去,就跟它这么说:‘喂,今天你能把我吞下去吗?吞不下吧?’魔鬼一气之下,肯定就会把我吞下去。到时我就在魔鬼的胃里拿出这只网子,把身体裹起来。然后把魔鬼的肚子闹腾个乱七八糟。这样一来,魔鬼就会死掉。于是,我就可以出来,带着杏公主回到城堡。而且我还要娶公主为妻。”“太棒啦!那么到时候,我可以去做客吗?”“当然可以。我可以分一半国土给你。我还要每天给娘送很多糖果什么的。”

星星全都消失了,东方的天空闪烁着耀眼的白光。银杏树猛地沙沙作响,银杏们很快就要出发了。“我的鞋子太小了。真麻烦。光脚走算了。”“我跟你换换吧。我的稍大一点。”“那好吧。啊,正合适,谢谢你了。”“真要命!娘送我的新外套不知到哪里去了。”“快找找吧。是不是挂在哪条树枝上了?”“我想不起来了。”“那可不好办了。天气会越来越冷的,一定要赶快找到才行。”“你看,这面包不错吧?上面还有葡萄干呢。快放到提包里吧,太阳已经出来了。”“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了。咱们走吧。”“真糟糕!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这可怎么办呀?”“咱们俩一块儿走吧。到时我可以借给你穿。要冻死的话,咱们俩一块儿冻死。”

东方的天空放射出耀眼的白光,太阳徐徐升起。母亲树如同僵死一般地呆立着。

突然,光束像一支支金箭一齐飞来。孩子们个个欢腾跳跃,神采奕奕。

北方呼地吹来一股寒风。“再见了,娘。”“再见,娘!”孩子们雨点般地一齐从树枝上飞落下来。

北风含笑说:“今年也是这么早说再见。”说完,就挥动着冰冷的水晶斗篷,消失在了远方。

太阳如同燃烧的宝石,挂在东方的天空上,并将无穷的光芒投向了悲伤的母亲树和刚启程的孩子们身上。

山梨

宫泽贤治みやざわけんじ

这是在一条小溪底下拍到的两张蓝色的幻灯片。一、五月

两只小螃蟹在银白色的水底下说着话。“咕啦姆嘣[1]笑了哟。”“咕啦姆嘣张着大嘴笑了哟。”“咕啦姆嘣一跳一跳地笑了哟。”“咕啦姆嘣张着大嘴笑了哟。”

它们的上方和边上,呈现出铁青色,又青又暗。一个个黑糊糊的水泡,向平展的水面上漂去。“咕啦姆嘣刚才又笑了哟。”“咕啦姆嘣张着大嘴笑了哟。”“那么,你知道咕啦姆嘣为什么笑吗?”“不知道。”

一个个水泡漂走了。小螃蟹们也接连“噗、噗、噗”地吐出了五六个水泡。水泡像水银一般地闪着光,晃晃悠悠地斜着向上升去。“嗖”的一下,一条鱼翻着银色的白肚,从它们的头顶上游了过去。“咕啦姆嘣死了哟。”“咕啦姆嘣被杀死了哟。”“咕啦姆嘣死去了哟……”“被杀死了哟。”“那么,你知道为什么被杀死了吗?”螃蟹哥哥将右面四条腿中的两条,搭在了弟弟扁平的头上,说。“不知道。”

那条鱼又“嗖”地返了回来,向下游游去了。“咕啦姆嘣笑了哟。”“笑了。”

这时,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金色的阳光像梦一般地落到了水中。

随波而来的光网,在水底白色的岩石上优雅而又缓慢地伸伸缩缩。水泡和碎小尘埃的影柱,斜斜地排列在水中。

这一次,鱼冲破了那片金色的光芒,向水底奇妙地闪了闪青铁色的光之后,又向上游方向升了上去。“鱼为什么老是游来游去的呢?”

光线太刺眼了,螃蟹弟弟眨着眼问道。“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在捉哪!”“捉哪?”“嗯。”

刚才那条鱼又从上游游了回来。这回它不慌不忙,鱼翅鱼尾都不摆动,只是张开圆圆的嘴巴随着河水漂了过来。它的黑影,静静地从水底的光网上面滑了过去。“鱼……”

就在这时,水顶上突然泛起了白色的水泡,一道蓝色的光,如同闪光的子弹,猛地射进了水里。

螃蟹哥哥看得再清楚不过了,那个蓝东西的前面,就像是一只又黑又尖的圆规。刚想到这里,只见鱼的白肚皮闪了一下,翻着身子,向上面浮去了。随后,就再也看不到那个蓝色的东西和鱼的影子了,只剩下了飘荡不定的金色的光网和一个个水泡。

两只小螃蟹吓得不敢吱声,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螃蟹爸爸来了。“怎么了?怎么直打哆嗦呢?”“爸爸,刚才有个奇怪的家伙来了。”“什么家伙?”“蓝蓝的,闪着光。头儿又黑又尖。它一来,鱼就游到上面去了。”“那家伙的眼睛是不是红的呀?”“不知道。”“噢。不过,它应该是鸟吧,叫翠鸟。不要紧,放心吧。它不会把咱们怎么样的。”“爸爸,鱼去哪里了?”“鱼吗?鱼去了一个可怕的地方。”“我害怕,爸爸!”“不怕不怕,不要紧的,不用怕。你们看,桦树花漂来了。快看啊,多漂亮!”

数不清的白桦的花瓣,和水泡一起从水面滑了下来。“我害怕,爸爸!”螃蟹弟弟也叫了起来。

光网摇荡着,伸缩着,花瓣的影子从沙子上面缓缓地滑了过去。二、十二月

小螃蟹们已经长大了,水底下的景色也从夏天彻底变成了秋天。

洁白柔美的圆石头滚了过来,锥形的小水晶颗粒和金云母的碎片也流了过来,停在了那里。

柠檬水一般的月光,一直透到冰冷的河底,水面的波浪如同蓝白色的火,一会儿燃烧一会儿熄灭,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那波浪声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因为月光太亮、水太清了,小螃蟹们睡不着,便来到了外面,它们一边吐着水泡,一边默默地抬头望着水面。“还是我的水泡大呀。”“哥哥是故意吐得大大的,我要是想吐,也可以吐那么大。”“那你吐一个给我看看!哎呀,就那么大呀!你看着吧,哥哥给你吐一个大的。看呀,够大了吧?”“也不大,差不多。”“那是因为你近看,所以才觉得自己的大。不信咱们一块儿吐。准备好了吗?看。”“还是我的大呀!”“真的?那再吐一个。”“不行不行,你都直起身子来了!”

螃蟹爸爸又出来了。“快睡吧。已经晚了,明天我还要带你们去伊萨渡去呢!”“爸爸,我们的水泡谁的大?”“当然是哥哥的大啦。”“才不是哪,我的才大呢!”螃蟹弟弟快要哭鼻子了。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

一个又黑又大的圆东西从水顶上掉了下来,沉着沉着,又向上头浮去,还闪烁出一片片金色的光斑。“是翠鸟!”小螃蟹缩回脖子说。

螃蟹爸爸把两只望远镜似的眼睛伸得老长,仔细观察了一阵子,才说:“不对,那是山梨[2],它就要被水冲跑了,咱们快追上去看看吧!啊啊,真香啊!”

果然,一股山梨的香味,从被月光照亮的水里透了出来。

三只螃蟹,跟在被水冲走的山梨后面追了过去。

当它们排成一排横着前进时,与水底下的三个黑影合成了六个,它们舞动着,追赶着山梨的那个圆圆的影子。

不一会儿,水哗哗地响了起来,水顶的波浪掀起了蓝色的火焰,山梨被一根横着的树枝卡住了,山梨沐浴在一片月光的彩虹之中。“怎么样?果然是山梨吧!熟透了的山梨啊,好香吧?”“好像很好吃呀,爸爸!”“等一下等一下,再过两天,它就会沉下来的,到时自然就会酿成醇香的美酒的。走吧,回去睡觉吧,来呀!”

螃蟹父子仨往自己的洞里爬去。

波浪掀起的蓝白色的火焰,摇得更加厉害了,像是在吐着金刚石的粉末。*

我的幻灯就到此结束了。

[1]咕啦姆嘣:作者杜撰出来的一个有生命的东西。

[2]山梨:又名棠梨,属蔷薇科落叶小乔木。生长于山中,树高约十米。晚春时开由浓渐淡的白花,果实成熟时呈黄红色。树皮可做染料。

猫儿事务所——关于某个小衙门的幻想

宫泽贤治みやざわけんじ

轻便铁路(小火车行驶的铁路)的火车站附近,有一家猫儿第六事务所。这里的主要工作,是调查猫的历史和地理。

文书们都穿着黑缎短褂,相当受尊敬。所以,一旦有哪位文书因为某种原因辞职的话,附近年轻的猫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想挤进去。

不过,这家事务所的文书仅有四个名额,那么多的猫当中,只有字写得好看、又会读诗的猫才会被录取。

事务长是一只大黑猫,虽然有点老糊涂了,但它的眼睛里好像铺满了一层层铜丝,看上去十分威严。

再来看它的部下。

第一文书是白猫。

第二文书是虎皮猫。

第三文书是花猫。

第四文书是灶坑猫。

灶坑猫不是生来就叫灶坑猫。它本来跟别的猫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一个怪毛病,就是一到晚上就要钻到灶坑里去睡觉,浑身被煤灰弄得脏兮兮的,特别是鼻子和耳朵上总是粘着炭,黑糊糊的,看上去有点像一只狸子。

所以,没有猫不讨厌它的。

按理说,不论它的学习成绩多么优秀,都是当不上文书的,可因为这家事务所的事务长也是一只黑猫,它居然在四十名候选者中入选了。

一张铺着红绒布的桌子,摆在宽敞的事务所的正中央,黑猫事务长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右边是第一文书白猫和第三文书花猫,左边是第二文书虎皮猫和第四文书灶坑猫。它们的前面,各摆着一张小桌子,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对猫来说,地理和历史究竟有什么用呢?

就是这样的情形。

笃笃,从事务所的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黑猫事务长手插在兜里,仰坐在那里叫道:“进来!”

四个文书正埋头忙着查文献。

一只贪吃猫走了进来。“有什么事吗?”事务长问。“我想去白令吃冰河鼠,不知哪个地方的最好吃。”“嗯,第一文书,你说一下冰河鼠的产地。”

第一文书打开厚厚的蓝封皮的文献,答道:“乌斯特拉格美那,诺巴斯凯亚和伏萨河流域。”

事务长对贪吃猫说:“乌斯特拉格美那、诺巴……叫什么来着?”“诺巴斯凯亚。”第一文书和贪吃猫同时说。“对,诺巴斯凯亚。还有个地方叫什么?”“伏萨河。”贪吃猫和第一文书又同时说。事务长有点难为情了。“对对,伏萨河。那一带一定不错。”“那么,关于旅行有什么要注意的事项吗?”“嗯,第二文书,你来说一下去白令一带旅行的注意事项吧。”“是。”第二文书翻开了自己的文献,“夏猫根本不适合去旅行。”

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大家一起扫了一眼灶坑猫。“冬猫也要格外小心。在函馆附近,有被马肉诱惑的危险。特别是黑猫,旅行中如果不充分表明自己是黑猫的话,常常会被误认为是黑狐,被追得无路可逃。”“好了,就是这些。您不像我们是黑猫,所以不用过分担心。只要在函馆提防一点马肉的诱惑就行了。”“好吧。对了,那边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吗?”“第三文书,你来列举一下白令一带有权有势者的名字。”“是。嗯,白令、白令,找到了。一位名叫托巴斯基,另一位名叫肯佐斯基,一共有两位。”“托巴斯基和肯佐斯基,是什么样的人物呢?”“第四文书,你来大致描述一下托巴斯基和肯佐斯基的情况吧。”“是。”第四文书灶坑猫已经翻开了文献簿,两只短手插在托巴斯基和肯佐斯基的地方,等在那里了。这让事务长和贪吃猫佩服不已。

可其他三位文书却轻蔑地瞥了它一眼,发出一阵冷笑。灶坑猫一丝不苟地读了起来:“托巴斯基酋长,德高望重,目光炯炯有神,说话略微迟钝。肯佐斯基,富翁,说话略微迟钝,但目光炯炯有神。”“噢,这下我明白了。谢谢。”

贪吃猫走了出去。

猫儿事务所的工作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对猫来说,还是挺方便的。不过,刚才讲的那件事情正好过去半年,这家第六事务所就被废除了。原因嘛,大家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就是其他三个文书太憎恨第四文书灶坑猫了,特别是第三文书花猫,它老是想抢灶坑猫的工作。灶坑猫也想赢得大家的欢心,可总是适得其反。

比如有一天,邻桌的虎皮猫拿出饭盒放在桌上,正打算吃午饭,突然一阵睡意袭来,就想打个哈欠。

于是,虎皮猫用力伸开两只短爪,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倒没什么,因为这在猫辈之间,即使是对长辈也不算失礼,不过是相当于人拈拈胡须而已。问题是它两脚一蹬,把桌子给蹬歪了,饭盒一滑,“啪”地掉在了事务长面前的地板上。饭盒摔得凹一块凸一块,不过好在是铝制的,特别结实,没摔坏。虎皮猫连忙停止打哈欠,从桌子上伸出前爪去抓饭盒,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饭盒滑来滑去,怎么也够不到。“我说你呀,那样不行,够不到的。”黑猫事务长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面包,一边笑着说。这时,第四文书灶坑猫刚打开饭盒的盖,看到这个情况,就迅速起身,拾起饭盒递给了虎皮猫。想不到虎皮猫却暴跳如雷,不但不去接灶坑猫好意递过来的饭盒,反而背着爪子,拼命晃动身体,大声吼道:“干什么,你想叫我吃这盒饭吗?你想叫我吃从桌子上掉到地上的饭吗?”“不是,我看见你想去拾,就帮你拾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去拾了?嗯?我只是觉得它掉在事务长面前太不礼貌了,想把它推到我的桌子下面去。”“是吗。我看见饭盒滑来滑去,就……”“太不像话了,我要跟你决……”“得得得。”事务长高声喊道,它是想制止虎皮猫说出“决斗”两个字,因此故意打断了它的话。“算了,还是不要吵了。灶坑猫也不是想让虎皮猫吃掉在地上的饭才去拾起的,对吧?还有,今天早上我忘了说,虎皮猫的工资涨了十元。”

虎皮猫起初的样子很可怕,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听到最后,终于高兴地笑了起来。“对不起,打扰您了。”说完,它又瞪了一眼身边的灶坑猫,这才坐下。

各位,我很同情灶坑猫。

过了五六天,又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情。常常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是因为猫生性懒惰,二是因为猫的前爪,就是手太短了。这一回是坐在对面的第三文书花猫,早上正要开始办公,笔骨碌碌地滚到地板上。花猫本该立即起身去捡,可它懒得动弹,又像上次虎皮猫一样,从桌子上伸出两只前爪去捡。同样够不到。因为它个子特别小,所以渐渐地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最后双脚离开了椅子。灶坑猫眨巴着眼睛,犹豫了好一阵子,不知道是不是该帮它捡,毕竟有上次的教训,可它最后还是看不下去了,终于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花猫身子探过了头,一下子从桌子上栽了下来,咣当,脑袋重重地磕到了地上。可能是声音太响了,黑猫事务长吓了一跳,站起来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一瓶提神用的氨水。

想不到花猫一跃而起,火冒三丈地叫起来:“灶坑猫,你小子竟敢推我!”

不过这回事务长马上劝起花猫来:“我说,花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灶坑猫完全是出于好意才站起来的,它根本连碰都没碰到你。唉,区区小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来呀,快把珊道丹的搬家报告和那个……”说着,事务长就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没办法,花猫只好接着工作,但它会时不时地狠狠瞪上灶坑猫一眼。

就是这么一种情形,你说灶坑猫有多痛苦吧。

为了变成一只普通的猫,灶坑猫不止一次地试着在窗外过夜,可到了半夜总是给冻醒,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没办法,只好又钻回到灶坑里。

为什么灶坑猫那么怕冷呢?因为它的皮毛太薄。为什么它的皮毛太薄呢?因为它是伏天出生的。没办法,都是我不好,灶坑猫想。想着想着,它圆圆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不过一想到事务长对自己这么好,其他的灶坑猫也都以自己在事务所工作而感到骄傲和高兴,它想,再痛苦我也不能辞职,一定要挺过去。它一边抽泣,一边握紧了拳头。

可是万万想不到,那个事务长居然也靠不住了。这是因为猫看上去挺聪明,其实很蠢。有一次,灶坑猫不走运感冒了,大腿根儿肿得有碗口那么粗,疼得它走不了步,只好请了一天假。它急得不行,哭啊哭啊。它望着库房小天窗射进来的黄色的光,揉着眼睛,整整哭了一天。

这天事务所里的情形是这样的。“哎呀,今天灶坑猫怎么还没来?可够晚的了。”工作的间隙,事务长自言自语道。“怕是跑到海边玩儿去了吧。”白猫说。“不对,一定是去什么地方赴宴了。”虎皮猫说。“今天哪里有宴会?”事务长吃惊地问。它心想,猫宴怎么可能不请自己?“听说北边有所学校举行开学典礼。”“是吗?”黑猫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为什么会请灶坑猫呢?”花猫说,“最近老是有猫请它。它还说什么,下次该轮到老子当事务长了。那些蠢货害怕了,因此才没命地来讨好它。”“这是真的?”黑猫叫道。“当然是真的。不信您可以去调查呀。”花猫撅着嘴回答说。“岂有此理!我可是够照顾它的了。好吧,我自有办法。”

然后,事务所里就安静下来了。

第二天。

灶坑猫的腿总算是消肿了。一大清早,它就迎着呼啸的大风,高高兴兴地来事务所上班了。往常一到事务所,它就要摸摸自己那心爱的文献簿的封皮,可今天它们却不在桌子上了,分别被摆在了对面和旁边的三张桌子上。“啊,昨天大家一定是忙坏了。”灶坑猫的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它沙哑地自言自语。

哐当!门开了,花猫走了进来。“早上好。”灶坑猫连忙站起身来打招呼。可花猫没吭声就坐下了,然后装出忙碌的样子,翻起文献来。

哐当!砰!虎皮猫进来了。“早上好。”灶坑猫又站起身来打招呼,可是虎皮猫根本就不理它。“早上好。”花猫对虎皮猫说。“你早。好大的风呀!”虎皮猫也马上翻开了文献。

哐当!砰!白猫进来了。“早上好。”虎皮猫和花猫同时招呼道。“你们早。风够大的。”白猫也忙着开始工作了。灶坑猫有气无力地站在那里,默默地鞠了一躬,可白猫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哐当!啪嚓!“嘿!好大的风呀。”黑猫事务长走了进来。“早上好。”三位文书迅速站起身来行礼。灶坑猫也茫然地站在那里,低着头默默地行了一个礼。“简直就像风暴一样。”黑猫看都不看灶坑猫一眼,说完就工作起来。“各位,今天我们要继续调查昨天没调查完的阿摩尼亚库兄弟的情况,并做出回答。第二文书,阿摩尼亚库两兄弟谁到达了南极?”

一天的工作开始了。灶坑猫无言地垂下了头。没有文献簿,它想回答也说不出来。“是庞·波拉利斯。”虎皮猫回答道。“没错。请详细叙述一下庞·波拉利斯的情况。”黑猫又说。

啊,这是我的工作呀。文献簿,文献簿,灶坑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庞·波拉利斯,在南极探险的归途中,死于雅浦岛海面,遗体海葬。”第一文书读着灶坑猫的文献簿。灶坑猫难过极了,两颊酸溜溜的,它低下头,忍受着强烈的耳鸣。

事务所里如同沸水一般地忙碌着,工作的进展十分顺利。大家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才朝灶坑猫这边瞥上一眼。

午休的时间到了。灶坑猫没有吃带来的盒饭,它一动不动地将手放在膝盖上,一直低着头。

到了下午一点钟的时候,灶坑猫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它哭哭停停,一直哭到傍晚,整整哭了三个小时。

可大家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愉快地工作着。

猫们谁也没发觉,这时有一个威风凛凛的金色狮子的头,出现在了事务长身后的窗户外面。

狮子用怀疑的目光朝里面看了一会儿,猛地打开门冲了进来。猫们吓坏了,一个劲儿地在那里打转转。只有灶坑猫停止了哭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狮子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你们在干什么?这叫什么地理和历史啊。给我停止!我命令,解散!”

就这样,事务所被废除了。

狮子的意见,我一半赞成。

夜鹰之星

宫泽贤治みやざわけんじ

夜鹰[1]是一种长得很丑的鸟。

它的脸上就像涂了豆酱一样满是花斑,嘴巴扁扁的,一直咧到了耳朵那里。

它的腿脚也不灵便,走不了几步路。

其他的鸟,一看见它就生厌。

比方说吧,云雀虽不算是什么美丽的鸟,但它却自认为比夜鹰要美丽多了,所以黄昏时一瞧见夜鹰,便露出极其厌恶的神情,执拗地闭上眼睛,将脸扭向一边。而那些多嘴多舌的小鸟,更是明目张胆地奚落夜鹰:“哼!又出来了。瞧呀,瞧它那丑样,真给我们鸟类丢脸。”“瞧它那张大嘴,准是癞蛤蟆的亲戚。”

就是这么一种状况。唉,如果我不是夜鹰而是鹰的话,这群乳臭未干的小毛鸟,恐怕一听到鹰的名字,就会吓得浑身发抖,缩着身子藏到树叶后面去了吧?可是,夜鹰既不是鹰的兄弟,也不是鹰的亲属,而是美丽的翠鸟和被誉为“鸟中瑰宝”的蜂鸟的哥哥。蜂鸟吮吸花蜜,翠鸟捕食小鱼,而夜鹰则是捉羽虱[2]吃。因为夜鹰没有锋利的爪子,也没有锋利的嘴巴,所以不管多么弱小的鸟,见到它都不会害怕。

既然如此,它又为何取了一个与鹰有关的名字呢?其原因之一是夜鹰的翅膀强悍有力,当它迎风飞翔的时候,恰似雄鹰翱翔。再者是它的叫声尖利,听上去也有些像鹰。不用说,鹰对此十分介意,很不自在。每当见到夜鹰的时候,鹰便耸起肩膀,吼着叫它“赶快给我改名字!赶快给我改名字”!

一天傍晚,鹰终于来到了夜鹰的家里。“喂,夜鹰在家吗?怎么还没把名字改过来呀?你也真是厚颜无耻。你跟我品格截然不同,我可以在蓝天上任意翱翔,而你呢?只有在阴天或是黑夜里才出来。还有,你好好看看我的嘴巴和爪子!再瞧瞧你自己的!”“鹰大哥!这不太可能啊!我的名字不是我自己随便起的,是上帝赐给我的呀!”“不!我的名字才可以说是上帝赐给的。你的嘛,是用了我的‘鹰’字和黑夜的‘夜’字拼凑起来的。还是趁早还给我!”“鹰大哥,这很难办啊!”“这不难办。我这就给你起个好名字,你就叫‘市藏”吧!嗯,就叫市藏好了。怎么样?这个名字不赖吧。不过,改名得举行一个改名仪式。听见了吗?要在脖子上挂个写着‘市藏’的牌子,到各家各户去行礼说:‘我叫市藏,以后请大家叫我市藏吧!’”“这,我做不到啊。”“不,没什么做不到的。就这么定了。如果到后天早上你还没有照我说的去做,那我可就要把你掐死!要掐死你的哟,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后天一大早我会挨家挨户去打听你是否来过。倘若有一家没有走到,你就死定了!”“这怎么可能啊!如果非要我那么做,我情愿去死。您现在就把我杀了吧!”“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市藏这个名字不错嘛。”

鹰说罢,张开宽大的双翼,朝自己的巢穴方向飞去了。

夜鹰闭目沉思。

我为何这么惹人讨厌呢?大概是因为我的脸上像抹了豆酱一样,嘴巴咧到耳朵那里的缘故吧!可是我从未做过任何坏事呀。有一回,绣眼鸟[3]的小宝宝从窝里掉下来时,是我把它送回到了窝里。可是绣眼鸟妈妈却像是从强盗的手里夺回婴儿似的,一把将小宝宝从我的怀中夺了过去,还狠狠地嘲笑了我一番。现在又要在我的脖子上挂个“市藏”的牌子,实在是叫人痛心。

周围渐渐地暗了下来。

夜鹰从自己的鸟巢里飞了出来。乌云低垂,恶作剧一般地闪着亮光。夜鹰紧贴着云层默默地盘旋着。

然后,它忽然张开了大嘴,舒展双翅,箭一般地从空中滑过。数不清的小羽虱被它吞进了嘴巴。

就在身体即将触到地面时,夜鹰一纵身,又敏捷地升到了天空中。

云层已经变成了暗灰色,对面的山火把四周映得通红。

当夜鹰尽全力振翅飞翔时,天空如同被刀劈成了两半。一只独角仙[4]闯进了夜鹰的喉咙,拼命地在挣扎。夜鹰一口就把它吞了下去。吞下去的时候,夜鹰觉得后脊梁有一股寒气掠过。

云变得漆黑一片,唯有东方的天际仍被山火映得通红,令人产生一种恐惧感。夜鹰胸口有点闷,又一次飞向了高空。

又一只独角仙闯进了夜鹰的喉咙。如同在抓挠夜鹰的喉咙,用力扑腾。夜鹰拼命将它吞了下去,心头猛然一颤,不禁放声痛哭起来。夜鹰一边哭,一边在天上一圈一圈地盘旋。

啊,我每天晚上都要吃掉那么多的独角仙和羽虱。而我,这次却要被鹰吃掉了。这是多么痛苦呀!痛苦死了,痛苦死了!我再也不捉虫吃了,我情愿就这么饿死——也许还没等饿死,就先被鹰吃掉了。不行,我得趁鹰还没下手,飞往遥远的地方。

山火像流水一样,四处蔓延,云层也如同被烧着了一般通红通红。

夜鹰径直朝翠鸟弟弟家里飞去。美丽的翠鸟此时也已经醒来,正在观望远处的山火。见夜鹰飞来,便问:“大哥!晚上好。你有什么急事吗?”“没有,我这次要出远门了,临行前来看看你。”“大哥,你不能走啊。蜂鸟也离我那么远,就剩下我孤单一人了。”“实在是不得已啊,你今天不要再说什么了。还有,除非在不得已的时候,你不要再随随便便捉鱼了。好,再见。”“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等等。”“不行,我早晚都要走的,你替我问候蜂鸟吧,再见!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再见吧!”

夜鹰哭着飞回了自己的巢里。短暂的夏夜已经微露曙光了。

凤尾草[5]的叶子吮吸着晨雾,青翠欲滴地摇曳着。夜鹰嘎嘎地放声鸣叫着。随后,它将鸟巢里面打扫干净,又把浑身的羽毛整齐地梳理了一遍,然后就飞离了鸟巢。

雾散了,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夜鹰忍受着刺眼的阳光,如离弦之箭一般地向东方飞去。

太阳啊太阳!请把我带到您的身旁去吧。即使把我烧死,我也心甘情愿。尽管我的样子丑陋无比,但燃烧时总会放出一点光芒吧!请您把我带走吧!

夜鹰奋力地飞啊飞,可就是接近不了太阳。相反,太阳却越来越小了。“你是夜鹰吧?难怪你如此痛苦。今天晚上,你飞上天去问问星星吧。因为你不是白天的鸟类。”

夜鹰本想给太阳鞠个躬,但身子突然晃了起来,最后掉到了荒野的草地上。夜鹰如同进入了梦境,它觉得自己好像一会儿在星空里飞翔,一会儿被风刮得到处飘荡,一会儿又好像身体被鹰死死地抓住。

一串冰冷的东西突然落在了脸上。夜鹰睁开了眼睛,原来是露珠从芒草的一片嫩叶上滴落下来。夜色已深,天空也变成了黛蓝色,满天的星星闪闪烁烁。夜鹰飞向了天空。今晚的山火依然一片通红。夜鹰在山火微弱的火光和清冷的星光中盘旋一圈,接着又盘旋了一圈。然后就毅然地朝西边天空那美丽的猎户星[6]的方向径直地飞去了,它边飞边叫着:“星星啊星星,西边银白色的星星。请把我带到您的身旁去吧。即使烧死,我也心甘情愿。”

猎户星不停地唱着雄壮的歌,根本不理睬夜鹰。夜鹰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摇摇晃晃地掉了下去,后来它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又盘旋起来。这回它一边朝南边的大犬星[7]那里径直飞去,一边叫道:“星星啊星星,南边蓝色的星星。请把我带到您的身旁去吧。即使烧死,我也心甘情愿。”

大犬星不断地闪烁出蓝紫黄等绚丽缤纷的光芒,说:“你不要说傻话了。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只鸟罢了。就凭你那双翅膀还想飞到我这里来,起码要花上一亿年、一兆年、一亿兆年。”说完,便把脸转到了别处。

夜鹰垂头丧气,摇晃着向下坠去,而后又盘旋了两圈。接着,它下定了决心,径直向北边的大熊星[8]那里飞去,一边飞一边叫道:“北边的蓝星星啊,请把我带到您的身旁去吧。”

大熊星座不动声色地说:“你不要想入非非了,还是让头脑冷静一下吧。这种时候,你最好跳进漂浮着冰山的大海里,如果附近没有海,最好跳进浮着冰块儿的水里。”

夜鹰大失所望,身子摇晃着向下坠去,它又在天空中盘旋了四圈。它再一次向银河对岸那从东方升起的天鹰星[9]②叫道:“东边的白星星啊,请把我带到您的身旁去吧。即使烧死,我也心甘情愿。”

天鹰狂妄自大地说:“那怎么行?真是异想天开。要想成为星星,没有相应的身份哪行?另外还要有足够的钱。”

夜鹰已经精疲力竭了,它耷拉着翅膀向地面坠落下去。就在它那无力的爪子离地面只有一尺远的时候,夜鹰突然像狼烟一样直冲云霄。飞到了天上,夜鹰简直就像一只老雕袭击熊时一般,抖着身子,羽毛都倒竖了起来。

随后,它发出了嘎嘎嘎的尖叫声,那叫声恰似雄鹰。原野和林子里熟睡的鸟儿们都被惊醒了,大家疑惑地仰望着星空。

夜鹰向辽阔无边的天空一直飞去,山火已经像吸剩下的香烟头儿那么大了。夜鹰仍在往高处飞。

天气太冷了,呼出的气在胸前冻结成一层白霜。空气逐渐稀薄,夜鹰不得不拼命扇动着翅膀。

然而星星跟刚才一样大小。夜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如同在拉风箱一样。冰冷的寒霜像利剑一样刺在夜鹰身上,它的翅膀已经麻木了。夜鹰睁开噙满泪水的双眼,又望了望天空。是的,这就是夜鹰临终的时刻了。夜鹰已经不知自己是在往下坠还是向上飞了,也不知自己的头是朝上还是朝下了。不过,此时,它看起来很安详,虽然咧开的大嘴沾满血迹,但它的确是在微笑。

又过了一会儿,夜鹰清醒过来,它睁开了眼睛。它看见自己的身体放射出磷火般美丽的青光,正在静静地燃烧。

紧挨着它的仙后座[10],银河那蓝白色的光芒就在背后闪烁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