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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2 00:4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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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琳娜•科斯杰维奇

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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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十四岁

漫长的十四岁试读:

序言

赵振宇“一个人其实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著名儿童文学家、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曹文轩先生曾这样写道。另一位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詹姆斯·克吕斯则说:“孩子们会长大,新的成年人是从幼儿园里长成的。而这些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那些给他们讲故事的人。”儿童文学在个人精神成长中所扮演的角色至关重要,可以说,它为我们每个人涂抹了精神世界的底色,长久影响着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中国本土现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的产生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五四以来对外国儿童文学的大量译介和广泛吸收。无数优秀的外国儿童文学作品,经由翻译家之手,克服语言和文化的重重阻隔漂洋过海而来,对几代国人的精神世界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其中,俄苏儿童文学以其深厚的人文关怀、对儿童心理的准确把握以及充满诗情画意的语言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中国读者的心灵。亚历山大·普希金的童话诗、列夫·托尔斯泰的儿童故事、维塔利·比安基的《森林报》等作品,都曾在中国的域外儿童文学翻译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社会、经济和文化等方面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折与变迁,相应地,俄罗斯的儿童文学也进入了全新的发展时期。在挣脱了苏联时期“指令性创作”的桎梏后,儿童文学走向了商业化,也由此迎来了艺术形式、题材和创作手法上的极大丰富。当代杰出的俄罗斯儿童文学作家不仅立足于读者的期待和出版界的需求进行创作,也不断继承与发扬俄罗斯儿童文学自身的优良传统。因此,一批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和作品得以涌现。

回顾近年来俄罗斯儿童文学在中国的出版状况,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当代优秀作品的译介一直处在零散的、非系统的状态。我们在“中俄文学互译出版项目·俄罗斯文库”的框架下出版这套《少年文学丛书》,就是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希望能以一己微薄之力,将当代俄罗斯最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介绍给广大中国读者,以期填补外国儿童文学译介和出版事业的一项空白,为本土儿童文学的创作和研究拓展崭新的视野,提供横向的参考与借鉴。

本丛书聚焦当代俄罗斯的“少年文学”。少年文学(подростково-юноше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是儿童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指写给13—18岁少年阅读的文学作品。这个年龄段的少男少女正处于从少年向成年过渡的关键时期,随着身体的逐渐发育和性意识的逐渐成熟,他们的心理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他们渴望理解和友谊,期待来自成人和同辈的关注、信任和尊重,对爱情怀有朦胧的向往和憧憬,在与成人世界的不断融合与冲撞中开始逐渐形成自己的人生观与价值观。这是个“痛并快乐着”的微妙时期,其中不乏苦闷、痛苦与彷徨。因此相应地,与幼儿文学和童年文学相比,少年文学往往在选材上更为广泛,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更为立体丰满,在反映现实生活方面也更为深刻真实。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少年文学的受众并不仅限于少年读者。真正优秀的少年文学必然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成年读者也能够从中学习与少年儿童的相处之道,得到许多有益的人生启示与感悟。

当代俄罗斯少年文学有几个新的特点值得我们加以注意:

首先,在创作题材上,创作者力求贴近当代俄罗斯少年的现实生活,反映他们真实的欢乐、困惑与烦恼。许多之前在儿童文学范畴内创作者避而不谈的话题都被纳入了创作领域,如网络、犯罪、流浪、性、吸毒、专制等。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苏联解体后混乱无序的社会现实在儿童文学领域的一种投射。许多创作者致力于描绘少年与残酷的成人世界的“不期而遇”以及由此带来的思考与成长,并为少年提供走出困境的种种出路——通过关心他人,通过书籍、音乐、信仰和爱来摆脱少年时期的孤寂、烦恼和困扰。

其次,在创作方法上,许多当代俄罗斯儿童文学作家勇于突破苏联时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传统,对传统的创作主题进行反思,大胆运用反讽、怪诞、夸张、对外国儿童作品的仿写等多种艺术手法进行创作,产生了一大批风格迥异的作品。在人物塑造方面,众多创作者致力于塑造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少年主人公形象,力求打破以往的创作窠臼,强调每个人物的独特之处。

此外,作家与读者的交流方式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部分作家借助自己的博客、微博、电子邮件等与读者直接进行交流,能够及时地获知读者的评价与反馈,从而在创作活动中更好地反映现实中的问题,满足读者的需求。

本丛书收入小说十余篇,均为近年来俄罗斯优秀的少年文学作品,其中多部作品曾经在俄罗斯国内外大赛中取得优异成绩,一些脍炙人口的上乘之作(如《加农广场三兄弟》等)还曾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这套丛书风格多样,内容也颇具代表性,充满丰沛瑰丽的想象、对少年心理的精确洞察和细致入微的描绘,相当一部分作品还深入浅出地介绍了一些专业知识(如《斯芬克斯:校园罗曼史》中的埃及学知识,《无名制琴师的小提琴》中的音乐知识,《第五片海的航海长》中的航海知识等),具有极强的可读性,足以让读者一窥当今俄罗斯少年文学发展的概貌。

本丛书由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俄语系2013、2014级研究生翻译,力求准确传达原作风貌,以传神和多彩的译笔带领广大读者体会俄罗斯少年的欢笑与泪水,感受成长的快乐与痛苦,以及俄罗斯文学穿越时空的不朽魅力。第一章八月十七日

两年前我就在网上把自己的年龄写成十四岁了,因为在社交网站(1)“VK”上大家都觉得,十三岁还算是小孩子,到了十四岁就能独当一面了。这真是个愚蠢的看法。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生活面目全非,整个人处在惊恐之中!这是说真的,不是网上那种无病呻吟。我的生活确确实实非常、非常糟糕。

我的家已经全毁了!一周之前它就被夷为平地了。爸爸妈妈被派去阿斯塔纳出差的时候,我暂时借住在奶奶家。之后,我和爸爸妈妈搬去了一个郊区的十层楼房里(还是没完工的)!而我的暑假……已经不是假期了,简直烂透了。不,比烂透了还要糟。

要知道,不久前我和金卡还像两个小傻瓜,沿着杏树大街飞跑,马霞尼雅在身后追着我们。现在,马霞尼雅朝我呜呜咽咽地叫着,好像在回应我的心情。我眼前矗立着这块可恶的光秃秃的空地,上面还残留着一点儿我家房子的废墟。我心爱的苹果树被推土机推倒了,扭曲的枝丫支棱着。我想哭——现在街道也没了,家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在“谷歌地图”上才能看到我们的街区,那张街景照片还是五月份拍的。

一切都留在了过去,甚至过去的学校也是。

倒不是说那学校特别好:学校里的男生们太像自家人,就跟亲戚似的,还有点儿傻里傻气。但是,我跟他们已经混熟了,习惯了跟他(2)们相处。男生们……就像金娜常爱说的那样“找不到人可以一起鬼混”。我记得我们总是期待有新同学转来,幻想着会来一个特别的人。可是,来的那些人,嗐……也就那样。

现在我自己也要变成新同学了。或者,如果换个角度看这事儿,那么我就是个“老生”,要去一个全是“新同学”的班级。当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单是想想就够可怕的了!

我亲爱的金娜匆匆忙忙去了伊塞克湖的奶奶家,她奶奶家里不能上网,附近也没有网吧。那儿没有电缆线,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私人架的电视天线……

我亲爱的奶奶那儿最多的是“夺命良药”——我爸一直开玩笑这么说。奶奶已经坚持去“健康生命”俱乐部一整年了,被那些病症和寄生虫迷得死去活来。她现在不做烤饼给我吃,净不停地给我灌些咸乎乎的维他命药片。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叫我“小太阳”了,一时心血来潮就叫我……呸呸,一说那个词我就觉得恶心!她叫我“小病秧子”!!!更别说她还当街朝我大喊:“我的小病秧子!”你就算站住了,绕过她走开,那些听见她这么叫的人还是会上上下下打量你,看看你是不是有病。

我的外表的确会引人注目。金卡虽然是我的好朋友,也偶尔带着激愤的语气大喊“有些人就是走运”,让我觉得这好像是我的错。老有人梦想着要变漂亮,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长得漂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特别是当人们因为嫉妒你的外表而开始讨厌你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试图弄清楚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事在我身上发生过一次,是在野营的营地里。当时我被选作营地的荣誉居民,有个姑娘就偷偷摸摸地在放我东西的包里倒了胶水。好在有辅导员插手了,不然真不知道这事儿会变成什么样子。而在我看来,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个闹别扭,要知道大多数人都长得很漂亮,特别是在我们这儿。我好多次听到这种说法了:我们是混血人种。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别人认为你是傻瓜或者蠢货,你还怎么能心平气和呢?!!我长久以来都有一个心结:特别怕在别人面前显得蠢笨。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长得漂亮的人,就一定蠢得像个榆木疙瘩。金发美人……我有一头富有光泽的深棕色头发,但是当男生们急着要戏弄我的时候,我对他们来说就成了“蠢呼呼的金发美人”。那些傻瓜。都是因为他们,我去黑板上做题的时候才急得掉眼泪,这不是我的错,女老师却觉得是我没学习。这下我就会真的不知为何什么都忘了,没法儿说话,只能傻傻地站在那儿,满脸通红,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而且还出汗。除此之外我还会“串气”,我的意思是说——喘气!!!这简直可怕。

我觉得,我的窘境比金卡的烦恼要可怕得多,金卡的烦恼是她那张圆脸。她老幻想着等她长大了挣了大钱,就怎么把它给削尖点儿,她甚至说她已经找到了整形诊所……对她来说倒是简单。她家的房子又没有被拆掉,她还是去上那个上惯了的老学校。而我……两周后就要去新学校了,我的感觉一天比一天糟糕。

(1) “VK”,俄罗斯著名的社交网站,类似国内的人人网。

(2) “金娜”是“金卡”的大名,“金卡”是爱称。第二章九月一日“学校的引爆按钮”——这是我走进学校看见的第一个东西。这行令人发指、蛮不讲理的字写在新近油漆过的教学楼侧墙上,吸引了我的目光。一个秃头的男人在旁边忙活着,指挥着一群高年级学生。我觉得他们正在决定要么重新粉刷盖掉这行不成体统的字,要么暂时用报纸遮一遮……

我不打算买花送给老师。我曾在公交车上不小心听到一个女老师说“他们就是些没用的扫帚,简直不知道要往哪儿搁”,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不给老师送花了。她当然不是对着我这么说的,但是我长了耳朵。

我家门前总是开满鲜花,它们总是充满生机。不,我想说的是,曾经开满鲜花……我喜欢的是这些生机勃勃的鲜花,而不是花店里卖的修剪过的花。要想保留花的那份鲜活,只能把它们画下来。因此,如果班主任还算正常的话,我不如送给她一幅我画的花儿。我很擅长用冷蜡染技术做印花布——在艺术工作室里广受好评。虽然现在去工作室这事儿也黄了,都怪位于城市另一头的愚蠢新公寓和新学校。我现在是个独立艺术家——独来独往。

我们班的教室在二楼。当你闯进一群陌生人当中,你会觉得他们的脸都难以分辨——好像有一层雾气。有时透过这层雾气你能感受到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基本上所有人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我是个透明人?我悄悄地用余光看看自己的腿——啊哈,看得见嘛。我就在这儿——膝盖、运动裤、帆布鞋。遗憾的是,我的运动鞋没什么特别之处,已经穿了两年了。“夫人,您尊驾光临敝处,莫不是走错门了?”一个长得像戴眼镜的小麻雀的小子朝我弯腰鞠躬。“你好。这是七年级三班吗?”“啊,是的,这就是七年级三班,我无与伦比的天仙夫人!”

这小子突然对我行了个屈膝大礼并向我伸出了双手,我急忙闪开。其他人都哄堂大笑起来——他们很是喜欢这出闹剧,有人举起手机想拍下这一幕。“哎哟,阿尔森,你这是干吗呢?”

所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机警的眼神——我甚至还没弄明白这一小群人里面到底谁叫阿尔森,就在教室后面一张空课桌后坐下了——它好像是特地为了我空出来的。* * *

老是有这种情况:一个傻乎乎的想法找上门来,你却怎么也无法将它摆脱。这次缠上我的是这么个想法:“送给她——不管为什么,不管给我多少钱,永远也不!”如果把时间往回倒一点儿,这个主意是这么钻进我脑子的。

我们的班主任是位坐不住的夫人,老穿着半透明的衬衫和高开衩的裙子。戏剧化地把脸在堆了满桌的纸片儿里埋了一会儿之后,她抬起头扫视全班,示意大家都注意她,之后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小可爱们……我觉着有点儿烦闷了!”

在这热情的开场白之后,事情就落到我头上了。“有一个愉快的好消息!我们有了一个新同学。她的名字叫……叫……”班主任在纸堆里翻找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需要的那张,大声念出来:(1)“杜列玛拉·皮亚兹!”

同学们哄堂大笑。班主任疑惑地看着我。

等所有人都笑完了,我才站起来纠正她:“多列米拉。多列米拉·尼亚孜。可以就叫我米拉。那上面可能又写错了。”“请原谅,小姑娘。”班主任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我的妈妈是个乌克兰人,爸爸是哈萨克人。两方的亲戚们为了我叫什么名字争了好久。后来,”我耸了耸肩膀微笑道,“我爸妈就决定自己想一个名字出来。为了纪念我那个作曲家爷爷。”(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我早就不在意了——习惯了。其实我还是挺喜欢我的名字的,我可以从人们对我名字的反应看出他们浅薄的程度。)“对对对,好名字。”老师喋喋不休起来,“这名字非常好,我还见过更奇怪的名字呢。更别说姓氏了,那些姓氏!比方说,我有个大(2)学同学叫迈拉·捷列卡别里。我就纳闷了——草原上哪儿来的电视电缆!而且后来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在誊写名字的时候还把她的名字和她爷爷的弄混了,她爷爷叫特列乌卡贝尔,最后弄得一团糟……”班主任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我。

在寂静中有人清晰地悄声说:“杜列玛拉·捷列卡别里……真酷……”“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学习。”为了缓解尴尬,班主任转移了话题。

课堂照常进行,而我坐在那儿满脑子都想着那块印花蜡染布:“送给她——不管为什么,不管给我多少钱,永远也不!”

课间休息的时候姑娘们朝我走来。我们互相认识以后,她们就告诉我,说她们都把班主任当白痴,这么个白痴还当班主任,简直是白痴中的极品,实在拿她没办法。布拉吉克曾经写了一首关于她的诗,被她知道了,硬是为此开了个全校会议,大闹一场!“什么样的诗?”

她们叫来那个“戴眼镜的小麻雀”布拉吉克。他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开始了一段夹杂着号叫的说唱:

我爱!孩子们!你们每个人!请你们每人,送我卢布一文!

唱完后他还不怀好意地踩着脚跟打了个转。“为什么是‘卢布一文’?”“喏,如果写‘钱’,就不押韵了,但还可以再想想!”“够了,想得够多的了!”一个看上去非常严肃坚定的姑娘法丽达制止了他,“总之走开吧,演完了就走吧,不然你又要去跟那些男生说些有的没的,嚼舌头的小气鬼。”

布拉吉克用手指朝法丽达比划了个什么东西,没等她脸红,就飞快地溜了。

接下来大家就七嘴八舌地问开了:我住在哪儿,父母是做什么的,我有没有亲哥哥、亲弟弟、亲姐姐、亲妹妹,我家有几辆车,我最喜欢什么音乐,我有没有去过土耳其的“司令部”,当然还有——我想(3)不想当模特或者我有没有男朋友……

下课后法丽达对我说:“知道吗,我们这儿各人有各人分内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做好准备。我是随时都做好万全准备的……但今天斯维特卡没来。”

(1) “皮亚兹(пияз)”在哈萨克语中意为“葱”。——作者注

(2) “捷列卡别里(Телекабель)”在俄语中意为“电视电缆”。——译者注

(3) “司令部(Связист)”是阿拉木图地区一个非常流行的青少年夏令营。——作者注第三章九月二日“哎——哎哟道路上,漫天扬尘——土!”我最喜欢听爸爸唱歌了。他的嗓音像夜空一样,厚重又柔和。

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录下爸爸唱的歌。想听爸爸唱歌还不简单?是啊,“这还不简单”。但如果爸妈在阿斯塔纳,而你和他们相隔千里,在公交车里颠簸,挂在拉环上被甩来甩去,这就不简单了。那拉环看上去是为了乘客的方便安装的,但实际上总是猛地打到你的脑袋上。我已经在车上站了一个多小时,而以前我只用走路上学——走五分钟就到了!那会儿我还老迟到,因为不着急。唉,我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爸妈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去阿斯塔纳,最终他们还是下定了决心:阿斯塔纳那边给的工资很高,相比之下和我分开三个月也并不是很久,可以忍受。这么一来,我们就完全可以买得起新公寓了,在那儿我们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但没有父母在身边,我过得总不会那么开心。当然,他们也没有进行生硬的说教:“学着点儿,生活是残酷的,以后你就会怪我们没有让你受点儿历练了”之类的;而我也没人可以撒娇了。

有一天我和金卡聊起来,为什么我们的父母都那么无聊,非常讲原则,特别无趣。当然,他们也是很棒很可爱的人,但是总有点儿……例行公事,就像在上班。“你吃了吗?”“吃了。”“穿暖和了吗?”“穿暖和了。”“我们走了以后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要先问‘是谁’。”“知道了,爸爸。”“你检查过水电气了吗?”“是的,妈妈。”完全是僵尸对话。

而且,根据我的记忆,他们一生都在这里度过,这里是他们出生、(1)上幼儿园、喝粥的地方。在这里尽管严寒老爷爷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嗓音还跟厨娘的一模一样,他们也不害怕他。然后他们又乖乖地上学,连一节体育课也不逃,收集废纸和废铁。之后进入大学,在那儿也好好学习。接着,相遇,结婚,熬过动荡。年复一年,终于他们生下了我——这个他们期待已久的独一无二的女儿。多么无聊。他们的感情、恐惧、怀疑、挫折都去哪儿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的妈妈和爸爸,的确是迟钝的生物。

而金卡那时这样对我说:“他们把一切都隐藏起来了。世界上最神秘的人就是我们自己的父母。他们身上发生过很多事情——只是那些事情会把我们教坏。”金卡说,“我就曾经为了弄清楚我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去偷听了她和她女友们的谈话。当然,我也很了解她,而她绝不会对我讲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她实际上十五岁就丢了初吻,不知为了什么事情,还被大学开除了——但她对我讲的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好像她读完了大学似的……”

也许,金卡的妈妈是那样的。她给我的感觉总的来说还不算太无聊。但我的妈妈简直跟水晶一样,一眼就能看穿,实在过于普通。人怎么能这样活着呢?我可不想这样。

现在呢,我和奶奶住在一起。

奶奶很关心我,我们经常聊天。她什么都懂。不管你问什么,她给出的答案简直都比得上维基百科,就好像她脑子里有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但你想想,你能对着一个图书馆撒娇吗?不能呀,因为那儿搞不好有一本又臭又长的书里写着:“奶奶们!不要让自己的孙女黏着你‘左抱抱右亲亲’,因为接下来孙女就会……”我都不知道接下来就会什么……可能是“在你头上作威作福”?或者“把自己身上的细菌传染给你”?总而言之,对我奶奶是没法儿撒娇的——她不吃这一套。

我只能在秋季假期再见到爸爸妈妈了。

这条路总算到头了!长大以后我就再也不坐公交车了。我想当个艺术家。那样我就不用急着上班,不用向任何人汇报。艺术家爱干吗就干吗。人们都说:“要保护搞创作的人!”

我喜欢幻想自己当妈妈的样子:我会有一个聪明的小女儿,我会允许她做任何我的父母禁止我做的事情。我还会幻想自己的男朋友是什么样,想象我们初次约会的场景,甚至初吻的画面。但现在这个还是我的秘密!!!

第一节课是英语。环顾四周:半个班的人好像都挺正常,男生没有对姑娘们爆粗口,而新教科书里的内容都很简单。我们唱了歌,“英国小姐”给所有人都打了满分,她说这是为了庆祝新学年。

但这只是全班联合起来对我发出一阵粗鲁的大笑之前的假象。这次,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男生模仿着仆人的样子,四处乱窜。同时他们还用野猫一样的粗嗓子喊着些荒唐话:“拍照!重启!阿尔森,都是为了你!”“蠢货!”留着黑色斜刘海的高个子男孩大笑起来。

我一头雾水,但也不好意思问。

法丽达当堂越过我的桌子,在我耳边热切地说起悄悄话。她的话我有一半没听明白,所以不停提问,还是只理解了只言片语:“……而我们那个‘英国小姐’说:‘赶紧交上来,你说不定还能把这姑娘娶回家……’(下面的没听清)阿尔森回答说:‘……(又没听清)但说到底——这也不是我女朋友,要交您交上去吧,您手上也没有……’”“他为什么这么说,没听清吗?”“傻瓜,他想把你的照片要回来!”法丽达不耐烦起来,朝全班大喊道。有一个学生又笑起来。阿尔森朝法丽达挥了挥拳头,然后……然后朝我微笑了。而他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好像是一串彩灯突然亮起。我不知为何马上回想起了新年。阿尔森——他不仅用嘴,还用双眼在微笑,所以这笑容才让我感到一阵暖意。“可……可他从哪儿弄到我的照片呢?”

可我没能听见回答。之前还在平静地解释着什么的历史老师,飞快地跳到我们面前,法丽达甚至来不及尖叫。她不是冲着法丽达来的。历史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拽着我的袖子,把我拖到了前面!“现在,亲爱的,到黑板前说吧!”

我沉默着。准确地说,是被吓坏了。“来来来,刚才还那么能说会道的,现在怎么不说了?说出来给全班听听呀!”

我沉默着。“行,好的。你能重复一遍我刚才说过的话吗?”

没有回答,我又一次固执地沉默着。“你怎么回事儿,聋了吗?!还是心不在焉?你叫什么名字,这总会说吧!”

我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正发生在我身上——舌头不听使唤了,周遭所有的事情都静止了,好像身处雾中。从历史老师身上传来一股邪恶的力量,让我瘫痪,就好像在我面前站着一个机器人征服者。我的额头开始发烫,感觉自己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在这一片沉寂中,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声音怪声怪气地说:“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索菲亚·谢尔盖耶夫娜。她叫杜列玛拉。”

同学们都低声交头接耳起来,女老师用教鞭“砰”的敲了一下桌子:“安静!”

随后,她转向我,就像对着一个空座位一样不客气地说:“你的事儿我都明白了,美女。我刚才讲到了缝纫文化……坐下吧。”

法丽达在嘈杂声中溜回了自己的座位。刚才发生的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多丢人啊!所有人都看到了——我站在那儿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像一只留到最后没人要的母鸡,还是一只通红的母鸡。的确,他们没叫我金发美女,但现在这个称号更难听。杜列玛拉……现在他们要永远拿这个名字取笑我了!为什么我要被转到这所学校,直到毕业都要生活在恐惧中!今天我就给妈妈打电话,求她说服爸爸。我再也不要在这里上学了!

我尽量装作对历史老师视而不见,拼尽全力将眼泪吞进肚子里。如果在全班人面前大哭难道不够丢人吗!我咽着眼泪上完了课,拽上包就往外冲。我不需要休息——我只想在那样的耻辱过后稍稍冷静一下。

我任由双腿带着我逐渐离开学校,但要回到奶奶家,时间还太早。这一片城区我一点儿也不熟悉,于是我就边走边看路边的景色。但愿别迷路才好!我信步走进一个公园,在长椅上坐下来。我已经厌倦了折磨,开始胡思乱想。我喜欢秋天!街上热浪滚滚,树叶碧绿——严寒之后接着就是这样的酷暑——小孩子们在广场上玩耍嬉戏。一切都那么鲜亮,就像闪光的糖果。爸爸曾经说过,我们的城市里汽车的数量是小孩数量的两倍还多。我无所事事,开始想象每个小孩儿身边都有两辆小轿车。那些汽车也因此变得明快多彩起来。“为什么我们的小姑娘如此忧伤?”旁边传来一股烟味儿,一个留着黑色小胡子的人“咚”的一声坐到了我身边。

我差点儿没跳起来。又是这样!令人厌恶!我已经被这样奇怪的人缠上四次了,其中两次都被问了这个蠢问题。到底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缠着我?怎么,就不会用正常的方式和人交往吗?我的心情全被破坏了!

我沉默着站起来,看也没看那人,快速离开了。“哦哟哦哟,看看我们骄傲的小姑娘。”他追着我大喊,但谢天谢地,没有追上我。

我没了散步的心情。我还担心这个公园里的男人是个疯子,说不定他会跟踪我。我开始恐慌。因此,当我看到路边出现一个网吧时,简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这网吧名叫“E点”。我终于安心地在网吧里坐了下来,开始上网。妈妈那边,我决定打电话跟她谈谈学校的事——在电话里让她听出我声音里那种强烈的不快乐和不安——光发邮件你可办不到这一点。现在上“VK”找找阿尔森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连他的姓都不知道……要是他突然觉得我是个蠢姑娘呢?!其实全班都这么觉得……有趣的是,他为什么要我的照片,他又是怎么弄到手的?啊,是昨天布拉吉克装腔作势跟我打招呼的时候,他用手机拍的。但今天他们在英语课上又发生了什么,导致我进教室的时候,我们班同学笑成那样?还有“缝纫文化”……嗯,有必要在网上查查资料。

阿尔森的个人主页没什么人访问,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这下没有人会……我还想添上一句“……可算把你挖出来了……”但没能发出去。

(1) “严寒老爷爷”和他的孙女“雪姑娘”是俄罗斯新年的童话人物,类似于圣诞老人。——作者注第四章还只是九月二日“姑娘,你是哪个中学的?”提问的人明显跟缠着我的那个不像同一个人。我觉得他是在找人,于是就实话告诉了他我的学校。

他叹了口气:“嗯,当然,你还在上七年级、八年级或者九年级吧?”“七年级。”“那正合适!”出人意料地,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不那么友好了。“合适什么???”“合适‘青少年’行动——你逃课了。什么也不用解释:你们学校所有的七年级学生都还在上课。你厌学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这才九月二日呢!”“我……我没有厌学。”“啊哈!那就说说看,你喜欢学校哪一点?不过你已经开始有网瘾了,再加上对教科书的反感,要想拯救你的生活……一句话,去参加‘羚羊计划’吧!”“羚羊计划”的小巴士里塞满了各个年龄段的中学生,除了我以外一个姑娘也没有。我坐在那儿,拼命想用裙边盖住不知为何发着抖的膝盖。

巴士微微震动了一下,坐在我旁边的“男孩儿”突然拖长了他那有点儿令人恶心的声调问:“哟呵,酷。谁付今天的车费?”“萨娜,你最好给我闭嘴。”押送我们的男人像个“校警”一样疲倦地回应他。“闭嘴再闭嘴,赏你一杯尿。我们最好都闭嘴……”我的邻座嘟囔了半截儿,后面的话就打住了。我开始仔细打量“他”,但还是无法相信这个光脑袋、两侧青筋暴起、粗鲁无礼的家伙会是个姑娘。* * *

临近傍晚时,我好不容易才说服金卡那个讲原则的妈妈让她女儿来接电话,我勉强给金卡讲清楚了白天发生的事情。现在我可以满足地一头栽进被窝了,但我还是需要帮助。哪怕是建议也好!!!父母帮不上忙——即使他们就在身边也没用。我也不会跟奶奶谈这件事——她总是带着一种压迫感和她常说的“无瑕的良心”……“我倒是愿意借你钱,”金卡保证说,“要是我有钱的话——真的!但是我真没钱。你也知道我爸妈对钱的态度。”

她不说我也知道。金卡的父母被金卡的哥哥弄得焦头烂额,他一声不吭就从爹妈的钱包里捞走了一笔钱,所以父母决定坚决也不让金卡碰钱。“不碰”在他们的理解里意味着一分钱也不给。

我可怜的小金卡!她现在连从隔壁家信箱里取一张带广告的免费报纸都办不到!她已经过了整整一年这样的日子——被最亲近的人——妈妈和爸爸——看作是个潜在的小偷。我还记得曾和她一起幻想着开一家流浪猫收容所,盘算着这能赚多少钱。而我们的父母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这些都是痴心妄想。当然,他们没有给我们钱。后来我们又相信,买彩票一定能走大运。金卡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们用从街上捡到的那些钱买彩票,我们百分之百能赚钱。要知道在街上经常散落着一些硬币,人们都懒得去捡。几乎一整年,我们都往储蓄罐里面投自己捡到的硬币。最后我们攒到了376坚戈,其中有一坚戈、两坚戈、五坚戈,甚至二十坚戈的硬币。除此之外,在储蓄罐里还有个老古董——一枚苏联时代的十戈比硬币,它也是被我们在街上找到的,为此我们可得意了好一阵子。

我们把城市赠与我们的这些硬币视为奇迹。最后我们总算攒够了买彩票的钱!报刊亭的老大娘看见我们的硬币,先是嘲笑了好一阵子;但当我们告诉她我们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硬币之后,她沉默了,变得和善起来,甚至还用自己的钱换了我们的“金沙”。她说,她要把这钱带回家“转运”。她还给了我们一张“最可能赢钱的彩票”!我们多么希望这上面印的就是中奖号码啊!当我们发现一分钱也没中的时候,又是多么伤心地哭泣……

而流浪猫收容所也不知不觉被我们遗忘了。金卡自己养了两只小猫——现在它们已经长得像脑满肠肥的土匪。我也收养了一只小猫——但我的西弗力克和马霞尼雅合不来——最后逃走了。

这些都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还都是孩子。而现在,我真的需要钱。为了做开学的准备,我一周前就花光了爸妈给的钱。现在还要交整整12000坚戈!最后期限就在周五,也就是后天。

对于有些人来说,12000坚戈可能不值一提。夏令营里的姑娘吹牛说,她光在“美嘉网”上每次都能花掉5000坚戈。对我来说这却是很大一笔钱。但是,如果我弄不到钱,就会发生噩梦一样的事情。

我已经精疲力尽,却不知为何无法入睡……甚至在床上直打寒战。我的妈妈,我多么想你啊!你是那么柔和温暖,那么亲切可爱,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但在摆脱困境之前,我不能给你打电话,你一听我的声音就会明白一切有多么糟糕的。

我敲了敲奶奶的房门。她正在打电话,朝我挥了挥手说:“别来碍事,小病秧子!别光脚走路!”“好的,奶奶!当然,奶奶!”

僵尸对话。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沙发上。

哎呀,我完全忘了要说说为什么我需要这12000坚戈!

如果要照实说,那可不太令人愉快。

总的来说,事情是这样的:

当我们坐在“羚羊”小巴上的时候,好动的光头小姑娘萨娜(据她说自己已经被抓了百来次了),告诉了我等着我的是什么下场。警察局会给学校打电话,然后——学校会打给爸妈工作的单位,不是打给爸妈本人,而是打给他们的领导。父母就会为此交一大笔罚款,而我会被送去未成年事务部登记注册。学校里将会召开一个全体大会,会议的全部议程就是羞辱你。“但是!”萨娜举起她那骨瘦如柴、长得过分、还涂着蓝色指甲油的食指,“也还有一条出路。现在警察局就可以直接放了我们,如果我们走运,又刚好是努里克执勤的话。”“怎么可能放了我?可怜我,还是什么,因为……”“因为你要给钱。你带钱了吗?”

我在口袋里丁零当啷地摸索着零钱。“给我看看你的手机!”

我给她看了。“也可以交手机抵债。只是别以为把这么个破烂玩意儿留给条子作纪念,你就能溜了,警察局那儿可是随便谁的地址都能查到。你知道努里克被骗了之后会有多凶吗?但你的事儿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我很走运,因为值班的刚好是努里克。我跟在萨娜后面(她不知为何不是从办公室出来的)走了进去,那里不知为什么除了警察努里克一个人也没有。一个男人长着一张出奇面无表情的脸,没有理会我的招呼,沉默地在纸上写下了“12000坚戈”,接着在我面前卷起那张纸收了起来。我点了一下头。他伸出手,我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桌子上。

警察走向一个巨大的柜子,敞开柜门……那里出现了一条走廊!“周五之前,来这个入口交钱。”这是我从他那儿听到的仅有的几个词儿。走廊的尽头阳光闪耀。这是我的自由之光!!!

只是这自由能持续多久呢?* * *

早上去学校的路仿佛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满是灰土的大衣后襟,在公交车后面拖得老长。这条长长的“后襟”上满满地写着一句话:我上哪儿弄12000坚戈?!!

班上没什么人注意我。跟昨天离开学校后发生的事情相比,黑板前的丢脸事儿根本不值一提。我小心翼翼地用眼睛搜寻阿尔森的身影——他不在。法丽达在路上成功地用教科书砸中了布拉吉克,这时她走向我跟我闲聊起来。神奇的是,学校里竟然没有一个人问我昨天第二节课以后去干什么了。而我现在还在警察那儿惹上了麻烦!我决定找法丽达借点钱,但借钱的理由还没想好。我答应她过几天就还钱。这段时间罗莎婶婶会来,她不会拒绝她亲爱的外甥女的请求的。我的(1)好婶婶在医院食堂工作,业余时间她还爱好心理学。

法丽达的座位被调去了一个安静的小角落里,那儿除了扎着紧紧的辫子的书呆子姑娘,连个问问题的人都没有。我犹豫着,但最后还是非常抱歉地解释道:“我非常需要钱,你知道吗?但我不能说,因为某些原因……”

法丽达会意地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然后将它们睁得更大了:“对不起,但你不会是吸毒吧?”“你……你说什么呢!!!不,不是,不是的,你说什么呢!”

从法丽达那儿闪开,我迅速地回到自己座位上。“书呆子”把辫子甩到另一只肩膀上,然后用手指绕着鬓角的头发。她这是给我还是给傻瓜法丽达看的?

我上哪儿弄12000坚戈?

如果不从父母那儿拿钱,我们这些半大孩子能从哪儿弄钱呢?那些已经满了十四岁的孩子,可以发发传单,做做兼职,送送报纸。但现在人们还不能雇我做这些,而且我明天就需要钱。金卡的哥哥不打算工作,就从父母那儿偷了钱。但是我父母又不在身边,只有奶奶。奶奶。奶奶!也就是说——我是知道奶奶把自己的退休金都藏在哪里的!

这当然是件可怕的事情,但我别无选择。以后我会把钱全部还给她的,而现在我必须和时间赛跑。* * *

这一天无比漫长,我沉浸在抑郁中什么也做不成。一切都是那么可怕——现在我不得不去偷窃我的亲奶奶。

为了让奶奶来不及发现,我决定晚上去偷钱。

奶奶把退休金都装在一个秘密宝盒里,那是用一本名叫“菜谱大全”的书改造的。从外表看,它好像就是一本普通的书,但是如果打开它,你就会发现书页的中间被挖空了,剩下的书页被黏在一起,做成了盒子的四壁。“没有一个臭不要脸的能找到这儿来。”奶奶得意地说,“这些小偷,他们怕书就像怕瘟疫一样。因为在书中——有真理之光!”

我问她,为什么恰恰选中这本书。奶奶有点得意忘形地,用慷慨激昂的声调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已经不需要这本菜谱了。你知道那里面的菜谱都是什么鬼样子吗:取三桶水、一斤盐和半麻袋土豆,用铁锨搅拌……这书是做食堂大锅菜用的,我怎么可能按照它做饭?”

当时我们还一起大笑,一起想出了不少跟书里一样的蠢菜谱。

我的奶奶仍然是世上最棒的。没人有和我一样的奶奶!

尽管如此,我还是从奶奶的宝盒里拿了钱。为了不被发现,我拿了几张放在最底下的大额票子,两张面额五千的红票子和两张一千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钱了。“谢谢你,奶奶!我会全部还清的;维他命片我也会老老实实都吃掉的,不会像以前那样偷偷扔掉了。”

奶奶回来得很晚,她在“健康俱乐部”的例行聚会上耽搁了很久。每次她从那个聚会回来都有点儿魂不守舍,比方说像现在这样,甚至也没问我一句“今天怎么样”,就开始激情洋溢地揭露公共医疗的卑劣之处,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装了保健药的玻璃罐。

本来奶奶什么也没有问。突然她又开始问了:“米露莎,你的新学校怎么样?”如果要实话实说,我该怎么回答她?“学校啊,奶奶,没有一件事情是像样的。你会发现我昨天是怎么把自己弄进警察局的!”但还好,她没有细问。还好,她没有给我手机打电话。您也许不相信,但我奶奶在俱乐部里被洗了脑,认为手机对身体不好!这是(2)真的!

奶奶在自己的房间里忙活了好一阵,踱来踱去。我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生怕房间里突然传出那个放宝盒的抽屉柜讨厌的吱呀声,然后就会……我几乎屏住了呼吸,把马霞尼雅抱紧在胸前。

千真万确,抽屉柜的吱呀声,还是响起来了!正在这时,马霞尼雅开始挣脱我的怀抱——可能是因为我摁住她的力气太大了。但这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奶奶打开了电视,开始静静地看某个他们在俱乐部里传看的讲座。

哎——!

多么可怕的一天啊,我讨厌你,快过去吧,可恶的九月三日!

(1) “好婶婶(Татешка)”来自哈萨克语,是对婶婶的爱称。——作者注

(2) “米拉”和“米露莎”分别是“多列米拉·尼亚孜”的小名和爱称。第五章九月四日

我一大早就醒了,原本打算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床给铺了;但马霞尼雅嗅出了我的企图,并决定跟着我出门散个步,我不得不上街遛狗。

清晨充满了夏日气息,玫瑰已经完全绽放,空气无比清新。在这样的空气中散步两小时,简直就像置身山林一样!那些烦心的事都变得像雾气一样遥远——学校、警察……噢,学校倒是没那么烦人——学校里还有喜迎新年般迷人微笑的阿尔森!我们说不定会成为不错的一对情侣呢。迄今为止喜欢过我的人只有几个书呆子,而我喜欢过的人……春天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叫邓(看照片还不错),在网上申请加我为好友,邀请我去看电影。我费了老大功夫说服爸妈让我去!花了一整个星期软磨硬泡,最后他们总算同意了。只是妈妈说了,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而且她会跟着我们,以防万一。就是这样的条件我都同意了!我还求爸爸给我买了一件新外套。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个邓临到头却放了我鸽子。他的爸妈不放他出来,因为他在休息日要写报告。

我就这样和邓错过了,虽然我们还通信,因为决定继续做朋友。他已经满了15岁,而我穿的那件短外套很漂亮。

都怪这些破钱,我都没来得及给金娜讲讲我的阿尔森!唉,快点让我把警察的问题解决了吧!

把安静下来的小狗扔回奶奶那儿,我又悄悄去了已经轻车熟路的警察局。“您好,我把钱给您带来了!”我在入口处对努里克说。但他好像没看见我,也没听见我说话。“打扰了,是我!您还记得吗,我那天和萨娜在一起来着?”

警察的脸突然变得那样可怕,我吓得退开了一步。他瞬间捕捉到了我被恐惧冻结的目光,笑了起来,然后朝我上次出来的那扇门点了点头。我走向黑色的入口,努里克已经站在那条走廊里了,我把钱交给了他。

他拿了钱,却数都没数!他把我的手机塞给我。手机上贴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条,下面的名字是——奥克-萨娜。“你给她打个电话。”他说得含含糊糊,我甚至没明白过来他是不是在要求我。

我惊讶地说:“萨娜是您的什么人?”

他没有回答,拐了个弯回到了自己黑洞洞的走廊里。就像人们常说的,不跟你说谢谢,也不说再见。“谢谢!”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我不知为何追着他喊了一句。

离上学时间还有好一会儿。我本来打算兴高采烈地唱唱跳跳——就像过完了一学期的最后一天,马上要放假了一样。就差没翻筋斗了!只可惜我不会翻。因此,我只是忘乎所以地在路上转圈,根本不注意过往的行人。妙极了!

完事了,今天我会无比幸福。翻筋斗我也将学会的。我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要学一种不用参加比赛的体育运动——我这就去报名参加一个俱乐部!刚想到这儿,我心头就被浇了一盆凉水……

我记起来,警察让我给萨娜打电话来着。为什么一个每天抓萨娜这样的不良少女的警察,要关心萨娜?搞不好他们是一伙儿的呢?!!萨娜是个诱饵,她挑选那些不谙世事的人,给他们讲努里克这样那样的事情吓唬他们……事成之后他说不定还和她分赃呢!

我被自己无力的愤怒堵得快要窒息了,我对萨娜和努里克感到愤怒。我在狂怒中把写着萨娜电话的便条从自己手机上扯下来,撕成碎片扔进了水沟。随后,我感到一阵恶心,便没有偷懒,拿了一张湿纸巾好好地擦了擦接触过这张纸的手机和手。

象征性地和萨娜断绝关系之后,我开始生自己的气。也许,我真的是个蠢货?过去那些受辱的画面一幅幅都变得那么清晰:萨娜是如何在“羚羊”小巴里用小故事欺骗我,而我坐在那儿,膝盖丢人地直打战,微微张着嘴;努里克在走廊里的那些书架后面是如何拿走我的手机的,我猜,卑鄙的萨娜一定在嘲笑我;我又是如何偷了奶奶的退休金……天哪,我真是个大蠢货!“停下!”我对自己说,现在还无法证明他们是一伙儿的。也许是我疑神疑鬼了?而且为什么他当时让我给萨娜打电话呢?也许我能从萨娜那儿得到答案……但现在已经办不到了。说不定守在警察局附近能逮到她?试试看吗?只是我现在一个人办不成这事儿。

我突然特别想喝一杯加糖加奶的浓浓的热茶,这种情况下再来点儿烤饼干就好了……早上我没来得及吃早饭。

24小时营业的食堂早上几乎空无一人,橘黄色的墙砖喜气洋洋地闪着光,花被窗外的风吹得频频点头,好像活的一样。我从托盘上拿了一点儿茶和饼干,坐了下来……然后看见阿尔森走进了食堂。

* * *“吃了一肚子中国面条,我都要走不动路了。干面条我都能吃下去——别跟别人说!”阿尔森在说话,而我一边听着一边在脑子里勾勒出卷曲的面条和一个笑脸。

我们聊起天来,完全忘记了时间。那感觉是那么美妙,我觉得我们可以永远在这里坐下去。“嘿,我们要迟到了,”阿尔森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突然发觉,“我还得把训练服换下来。”“对,是的!哦,话说,你刚才给我看的照片,是布拉吉克跟我打招呼的时候……”

他到底也没来得及换衣服,我们还是在铃声响过之后刚好才到学校。今天值日的五年级学生得意洋洋地把我和阿尔森的姓记在那本叫作“迟到可耻!”的名册上,但就连这个也让我觉得开心。我们进了教室以后动静更大了,所有人都一块儿发出“噢——噢——噢!!!”的怪声音,但这听起来是那么可爱!我平静地坐在往常的位置上,毫无疑问,我的生活步上正轨了!(1)

课间休息的时候姑娘们介绍我认识了斯维特卡,她之前和父母一起在土耳其休假,因此今天才回到学校。她长得像个动画片女主角,是个长着一张可人的樱桃嘴的大眼睛美女。这是好是坏——我也不知道。她穿得像是平面模特,而头发……发型是精心修剪过的,不仅如此,在那一丛亮色卷发中还纠缠着几绺深蓝色的卷发。“你妈妈让你染的,还是你在家大喊大叫他们才准的?”桑杜佳什卡和马尔哈勃围着斯维特卡记笔记,两只眼睛贪婪地看着她头上那几绺美轮美奂的头发。“妈妈?”斯维特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用得着她同意不同意?我爸给我在安塔利亚找了个造型师,花了我们二十美元呢!”

我还在琢磨着怎么才能和斯维特卡说上话,需不需要和她搭话,她却朝阿尔森勾了勾手指头:“听说你有新绯闻,乐得晕头转向的?恭喜啊……俗话说得好:只要一转脸……”“斯维特卡,我的宝贝儿,你说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阿尔森明显在打情骂俏。“是啊,吃的谁的醋呢……”斯维特卡突然转过身,用她那会说话的眼睛朝我递了个眼神。她使眼色的时候竟然能面不改色,之后还轻蔑地瞥了一眼我的鞋子。“行了,够啦,斯维塔。冷静冷静。这儿不是土耳其——放松下来吧。”阿尔森说得那么威严,以至于斯维特卡不知为什么听了话,一边拖长音调说:“你说得对,你就享受吧……”一边转了回去。

这就是阿尔森的真面目!我居然觉得听他说话挺愉快。而那个恶心的动画片女主角……难怪法丽达之前会那么说。说不定,斯维塔就是阿尔森的女朋友?

(1) “斯维塔”和“斯维特卡”是“斯维特兰娜”的小名和爱称。第六章奶奶和校长

我的手机铃声上课的时候“喵”地响了起来,抓心的“喵呜!喵呜!”声横扫整个教室。这铃声是我自己挑的,因为听起来很好笑。但是现在我可不这么觉得了。这场猫叫音乐会简直太疯狂了,而且手机还掉到了书包的最底层,如果再考虑到我们现在在上历史课……“机器人征服者”默默用手指了指门外,我就拿着手机跑进了走廊。这倒没什么,要命的是打电话给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奶奶……“是我,奶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需要钱!”“也就是说,真的是你干的了?”“是我。”“你为什么需要钱?”“我……我被抓进了警察局。”“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什么也没干,我就是没去上学。”“别对我撒谎!”“奶奶,我没撒谎。”“我这就给你们校长打电话,问问她……”“奶奶,别打电话,求求你了!无论如何也别给校长打电话,我……”“偷东西,撒谎……简直是被带坏了!你知道吗,这不是我的钱!我怎么把钱还给人家?我要怎么跟你爸妈解释?”“奶奶,对不起,我可以解释的!”“如果你还是不愿意说实话,你为什么需要钱,我们就在学校弄个明白……”“奶奶,别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怎么的,就这么难承认?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或者和什么坏人扯上了关系?”“我都说过了!”“别骗我,米拉!”

奶奶愤怒的声音被话筒里的尖啸声盖过了。

本来照常进行的课堂被学校广播打断了。校长在广播里通知说,所有教师下课后都要去参加紧急会议。

我怎么也无法习惯这学校的校长老是通过广播讲话。

我第一次听到这让人安心的威严的声音还是在九月一日。有趣的是,你怎么可能直视一个有这样声音的女人?站在队伍中,我甚至都没敢抬头看她一眼。她给我的感觉也许就像苏联老电影里的一个女演员……我忘了那演员的名字……

班主任突然出现在班上,朝教室里瞥了一眼说:“多列米拉,马上去校长室!”

糟糕!我就猜到会这样!难道是警察局那边打电话来告状了?还是奶奶告的状?我抓上书包拖着脚步走到门口,阿尔森担心地目送着我。“不用拿你的包,”班主任命令说,“希望我们能很快弄清楚出了什么事。”

我很清楚,班主任知道得还没我多。但当我们渐渐走近校长的接待室时,我的膝盖还是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因为从门后传出我那心爱的、“世上最棒”的奶奶愤慨的声音!“她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我一个人带她,我要为她负责!这一定是被别人带坏了!钱要是我的倒也算了,但这是人家给我托我买药的钱啊。太丢人了!人家会怎么看这事儿?我怎么跟她父母交代?!您替我想想吧!行行好,求求您了!她才刚转到您的学校,就这样……”“行了。我们听您说过了,再来听听米拉怎么说吧。”那个吸引人的声音提议说,原来她是个亲切可爱,但不怎么起眼的女人。更准确地说,如果不是她那双眼睛,她就是个不起眼的女人。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一直回避着,看着别的地方,但看着蓬头散发的奶奶也很痛苦。

眼泪堵住了我的喉咙。我拼尽全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该死!我站在接待室正中放声大哭起来。我就这样哭着,根本无法停下来,并因此更加羞愧得无地自容。我哭着,呜咽着,好像要把我这些天来受的委屈都一股脑倒出来。当校长把我拽到她身边并开始抚摸我的头顶,安慰我的时候,我简直像疯了一样哭着。有人给我喂了点儿水,水瓶里的水根本不够喝,我像隔着雾气一样隐约听到有人叫女秘书再拿点儿矿泉水来。在整个过程中奶奶都悲伤地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是谁在为我忙活——总之就是些好心肠的阿姨们。好不容易,号完了,我才能开口说话。校长一边微笑着,一边试图用抹布擦干她胸前被泪水沾湿的前襟。

哭完了,我感到平静下来。半是情愿,半是不情愿地……我说出了一切;准确地说,几乎是一切。我讲了我感觉多么糟糕,多么可怕以及我多么不想让奶奶担心,因为我觉得我能很快把钱还回去。当然,教育家们马上就揪住了我的漏洞,问我究竟把钱给了谁。但我决定不说出这件事,我只是说,警察局里那些人都长得一样,还都穿着一样的制服。我根本没提萨娜,我觉得还是自己去弄清这个扑朔迷离的真相比较好。也许我会求阿尔森帮忙,他是那么坚强,那么有决断力!

校长不知自顾自地琢磨着什么,还不愿意放我走。末了她说,如果我不在偷的钱的去向上这么纠缠,也许还不会有这么多问题。奶奶还跟之前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定定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地面。我扑向她怀里:“奶奶,求求你了,原谅我吧!我都会还给你的!”

但奶奶沉默着。

我已经没有力气哭下去,靠着门轻轻问她:“你不原谅我是吗?那我休息日可以去婶婶那里过吗,她已经来了……”“滚吧!”这就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门后等了奶奶一会儿,但她没有走出来。倒是班主任突然冒了出来,把我带去洗脸,又把我押送回班上。还没有下课,班主任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带着说教的神态摇摇手指说:“看到了吗,米拉,逃学和偷别人东西有多么不好!你懂了吗?!!你们懂了吗?”最后这句她是冲着全班人说的,而班上的人显而易见都是一头雾水。她反正也没指望有人回应,没等到回答就走出了教室。

所有人的脑袋都齐刷刷转向了我,老师的喝止显得特别无力,而且她的喊叫声还被下课的铃声淹没了。第七章倒霉事继续

我被同学们团团围住了,他们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的遭遇让我什么也说不清楚。我挥了挥手,抽了抽鼻子,闭上了眼睛。要不是法丽达,这些人还会继续不依不饶。她是什么时候从班主任那儿打听出消息的?我漠然地听着她讲着来龙去脉,仿佛她讲的不是我的事情;而其他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好像在听一个侦探小说!接下来他们开始同情我,一个比一个诚恳,好像在比赛似的。就连讨厌的斯维特卡都为我说了几句好话。两个长得差不多的男生(我到现在还不记得他们的名字)说,他们认识“这块儿”所有的校警,所以不会被逮住。法丽达向我道歉,因为她之前以为我吸毒:“我有时会多嘴,说这说那的,我就是停不下来。我说的那些话……没人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知道这些……”“我以后就知道了。”我终于有了微笑的力气。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突然之间阿尔森当着所有人面(!)说,如果我陷入了这些事情,那应该有个人照看着我。他打算从今天开始送我回家——以防万一!不知哪个姑娘嘻嘻笑了起来;而我尽可能地掩饰着我的激动,不让人从我脸上看出来我有多喜欢这个主意。阿尔森要送我回家——天哪!

我用余光注意着斯维特卡对这个消息的反应,但她好像不为所动,正专心地在给谁发短信。我闹不明白了:也许,斯维塔不是阿尔森的前女友,更不是他现在的女朋友,而是单身?我可以问问她——最好还是待会儿问阿尔森,就能知道了。我要怎么跟他相处呢?如果他送我回家,这是什么意思呢,意味着现在他是我的男朋友吗?或者他只是作为朋友送送我?好吧,我会弄明白的,重要的是不要又开始手足无措。但总的来说,我在他身边还是感觉很平静的,阿尔森是那么自信满满。啊!我知道可以请他做什么了!既然他承担起了护送我的任务,也就是说,他可以帮我调查萨娜。这将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他不会拒绝也不会害怕的——他有什么好怕那个狐狸似的萨娜的?

我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感觉羞愧难当。课堂照常进行,我却神游海外。放学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我承认,我已经脑补了千万遍。不这样我就会感觉很糟糕。还有多少节课要上啊!

课差不多要上完了——谁还把体育课也算作一节课?没有一个人急着赶去体育馆。我们坐在更衣室里——这是个冷清的地方。我想象着,以后怎么才能鼓动同学在这里画上巨大的花朵。如果画得好,说不定校长不会骂我们。

这时候,几个五年级的学生试图把一个男生推进我们的更衣室,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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