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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2 18:4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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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仁福

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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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

机会试读:

机 会

一马立大学毕业后在家等待分配。马立的家和在公园里守大门的袁奶奶比邻,恰好袁奶奶要到省城女儿家去休假,袁奶奶就请马立临时给她代一代班。马立想,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便答应了袁奶奶。马立早早来到公园,刚打开大门,一个男人就牵着一条波斯猫走过来,径直往大门里走。马立拦住他不让进。男人说:“我买了月票的。”马立说:“那就拿月票出来看看。”男人到身上去搜,身上没有口袋,他穿的是一套蓝色运动服。男人说:“我真的是买了月票的,袁奶奶认得我。”马立就笑着说:“你进去吧,袁奶奶来了,我告诉她一个穿运动服的男子汉没买票,如果你骗人,她会送你去派出所的。”男人说:“我好久没去派出所了。”进得大门,那男人就大声喊开了:“玛丽,玛丽!”一边喊一边四下张望。马立去瞧那男人,却见男人向马立挥挥手,朝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棕榈树下的小猫跑去。马立心想,好怪,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似的。第二天那男人再次来到公园门口时,特意掏出月票给马立看。可马立并不看他的月票。马立说:“我相信你。”男人说:“你凭什么相信我?”马立心想,就凭你知道我的名字,可马立说:“不凭什么。”男人说:“你错了,我这张月票是过了期的。”然后那男人又“玛丽,玛丽”地喊着,往公园里走去。马立又怔怔地望着他,直到他和那只小猫消失在绿树丛中。第三天马立决意看看男人的月票。男人就把票拿出来递给马立。马立接过去瞧了瞧说:“你还是记者?”男人说:“分明是月票,怎么又是名片了?”他拿回去,看了看说:“对不起,路上捡的,我还以为是月票呢。”随手扔进了垃圾箱。马立说:“你是不是每次都是捡一张名片骗过袁奶奶的?”男人神秘地说:“你不要跟人家说,这个方法还是袁奶奶告诉我的。”说得马立也笑了。男人说:“不过我真的是有月票的,我叫方块,你问问袁奶奶就知道了。”马立说:“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和你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一下轮到方块糊涂了。方块说:“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呀。”马立说:“你还不知道?老叫我的名字。”方块说:“我没叫过你。”马立说:“那你马立马立地叫,是叫谁?”方块说:“你也叫这个名字?”马立说:“我当然叫这个名字,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他喜欢相声演员马三立,就把三字去掉,给我取了这个名。”方块抱起脚边的小猫说:“这就巧了,我给我这只波斯猫取的名也叫玛丽,不过这是王旁玛和美丽的丽。”马立说:“我上了你的当。”方块说:“我原来给玛丽取的名字叫经理,可是我一叫经理,好多人都争着答应,所以我就给它改了名。”马立就笑得弯下了腰。这时太阳从远处冉冉升起来,给绿色的公园涂上一层釉彩般的红色。马立说:“公园里的早晨真美。”方块说:“你不要等待分配了,留在公园里算了。”马立说:“这是袁奶奶的工作,我怎么好抢了她的位置?”又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工作单位呢?”方块说:“我在白宫工作。”马立说:“白宫?”方块说:“是呀,我们这个城市里的人好多都在白宫工作。”马立说:“我不信。”方块说:“骗你是驴子。”二半个月后,袁奶奶从女儿家里回来了,马立就交了班。恰好分配通知也到了,她被分配到政府大院里一个统计部门。搞统计主要是跟数字打交道,搞统计的人也跟数字一样没有多少趣味,渐渐地马立就有些厌烦起来。不过马立是个懂事的女孩,她知道如今分配个单位不容易,所以工作上她还是认认真真的。只有闲下来的时候,她才敢稍有分心,想想工作之外的事情。马立打开了办公室的窗户。马立觉得关着窗户,屋里忒沉闷的。窗外是盈盈的绿色,那些不太高大的苏式楼房,在樟树、槐树们的绿荫里若隐若现。马立想,这里的环境还不错,有点像公园。马立免不了就要去想那在公园里待过的短暂的时光,免不了要想起那个叫方块的男人。马立无法忘记听到自己的名字第一次从陌生男人嘴里喊出来时的感觉,尽管他喊的并不是她。但马立还是有些恨方块,问他在哪里工作,都不肯告诉她,还要说在白宫工作。这也太不够朋友了。不过马立又觉得这正是方块不同于人的地方。马立想,如果是别的男人,恐怕她还没开口,就迫不及待自报家门了呢。马立想,方块现在在哪里呢?其实马立清楚,她如果真的想见方块也不难,只要早晨起个早床,往公园里一跑,准能碰上他。马立还真的动过这个念头。可马立终于还是没有这么做。她跟方块什么关系也不是,犯得着这么为他操心吗?何况她对方块一无所知,连他在哪里工作都没弄清楚。不知不觉,马立就在政府里头上了一个月的班了。这天下午,马立手头多了几个数字,下班后还在办公室里忙了一会儿。等她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是那种不大却细细密密的小雨,还沾着夕阳的余晖,亮亮闪闪的。这样的雨让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正在马立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声马立。这是一个久违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一个马立仿佛等待了多时却一直没能等到的声音。马立便立即转动身子,去寻这个声音。可她周围,包括楼厅和楼前的大操场里都没见人影。马立就有些奇怪,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时就从操场边的梧桐树下走出一个人来。他穿过空旷的操场,穿过亮丽的黄昏雨,走过来,走到马立身旁。马立已经看清了,他不是别人,正是方块。马立就感觉自己的血液要燃烧起来了,她甚至想伸开手臂向方块奔过去。但事实上马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被钉子钉牢一般。马立用她女人特有的镇定把自己镇住了。马立拿跟单位同事说话的口气对方块说:“是你呀?方块,你不是在白宫吗?怎么到了这里?”方块就得意地笑了。方块的笑在黄昏的光影里有几分深远。方块说:“是呀,我一直在白宫。”方块指指对面大楼说:“我在那边三楼最里层的办公室里上班。我们所在的这个政府院子,许多年前是一个大地主的后花园,这个地主姓白,地方上的人就叫这里白公府。”马立说:“所以你对人就说你在白宫。”方块说:“我还说过,我们这个城市里好多人都在白宫工作,现在看来也包括你在内啦。”马立就嗔道:“你真坏。”三这一天马立正要出门,她妈妈叫住了她:“晚上你早点回家,袁奶奶要我母女俩过去吃饭。”马立早就听袁奶奶说了,她一个远房表孙在北京读研究生,这段时间要到这个城市里来搞什么社会调查。袁奶奶有这个意思,马立的妈妈也有这个意思,要介绍马立与他认识。马立就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去吃袁奶奶的饭。马立想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可又没有几个知心朋友,单位同事也没有特别谈得来的。马立陡然就想起了方块,也许他会给她拿主意。马立给方块的办公室打电话,不想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马立心里烦,也没心思做事,找个借口出了办公室,想去个清静点的地方理一理自己纷乱的情绪。不想在传达室门口碰上了方块。是方块先看到马立的。方块说:“好哇,上班时间离岗,劳动纪律哪儿去了?”马立就没好气地说:“还说人家离岗,你们整个办公室都没一个人呢。”方块就知道马立找过他了。把马立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找我有事吗?”马立说:“开始找你有事,现在没事了。”说完,扭头出了传达室。马立在街边踟蹰了一会儿,也不知去哪里好,就漫无目的地往城外走去。不知不觉就来到城外的河边。在马立的印象中,这里的河水一年四季都是混浊不清的。可今年的秋天竟然还有几分清亮。马立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马立抚一抚被河风吹散的头发,在水里照照,然后挽了衣袖,双手掬水在脸上抹了一把。等搅乱的水面复归平静时,马立就在水里看到了一个男人。马立感到意外又感到惊喜。马立回过头来说:“你来做什么?”那是方块。方块说:“我想来当英雄,救一回美人。”马立就撩水往方块身上泼去。方块也不躲,让那水溅了一脸一身。马立开心地笑起来,得意地说:“你以为英雄是那么好当的吗?”马立就跟方块说了自己的心事。方块说:“你有人请吃饭你不去,我想去哪里混饭都没人请。”马立说:“你别拿我开心好不好?”方块言归正传道:“如果我是你,那还是会走一趟的。你想,袁奶奶的表孙能把研究生读到北京,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你去吃顿饭,至少能见识见识北京来的研究生是个啥样,如果谈得来以后继续交往,谈不来拉倒便是。”马立不吱声了。方块说得也是。可方块说了等于没说,这层道理哪个不懂?马立其实是想听到方块的反对意见。马立早就抱定了这样的主意,只要方块说声不去,她就坚决放弃这个饭局。可方块让马立有些失望。马立赴了袁奶奶的约。研究生仪表堂堂,谈吐不俗,这使马立有了一种没白来吃这饭的感觉。马立想,看来听方块的没错。马立就多喝了几杯,喝得人面桃花。研究生的目光便长久地在马立脸上逗留,他奇怪,他在北京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混了好几年,怎么就没碰上马立这样让他倾心的姑娘?后来研究生有空就去约马立。马立跟他在街头巷尾走过几回。袁奶奶所在的那个公园也去过,袁奶奶望着他们的背影从眼前晃过,总会得意地点点头,嘀咕道:“好般配的一对。”马立的妈妈当然更加关心这事,总是笑眯眯地对马立问这问那,她妈的心里也许早把研究生当成了女婿。马立不好拂妈妈的意,只得将自己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马立自言自语道,谁叫自己是妈妈的女儿呢?马立尽量把心思集中在研究生身上,说实在的,对于她的未来,研究生的确是一个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他有学历,有修养,有一个不错的工作在等着他,这样的候选人,打着灯笼火把也没处找呀。可马立总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完全到位,两人之间似乎还隔着一道什么墙,而这样的墙是不容易逾越的。研究生要回京了。马立送他上火车的时候,研究生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毕业后就回省,省城一个科研机构早就跟他说好了,只要他肯去,他们可同时解决他对象的工作问题。马立不置可否,只说,你看着办吧!然后没等火车开走,就离开了站台。四刚回到办公室,马立的妈妈就打来电话,要她中午快点回家。马立说这段时间耽误了些工作,中午得加班处理一下。马立当然是找的借口,她其实是想中午办公室的人走后,她好一个人待着,清静一下。十二点还没到,已经人去楼空。马立倒杯开水,刚吃了两口面包,就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马立想,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真是不识时务。开了门,竟然是方块。他手上还捧着一篮亮丽的鲜花。马立眼睛就涩了,好多的话一时全堵在心头,不知说什么好了。她记得好久没见着方块了,好像是研究生出现之后,两人就再没在一起过。马立心里说,方块呀方块,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怎么没见你来找我呢?站在门口的方块说:“你得让我进去呀。”马立这才意识到她还堵在门上,于是赶快侧身把方块迎进办公室。方块把花递到马立手上。这是一篮玫瑰花,艳丽、鲜红,像马立兴奋的脸。马立说:“今天不是情人节吧?”方块说:“不是情人节,谁送你玫瑰?”马立说:“情人节还有两个月。”方块说:“我提前送花,怕到时轮不到我来讨好卖乖。”这下马立想起来了,是她的生日。怪不得妈妈要她中午回家去。马立对方块心存感激,在花上吻吻,然后望着方块说:“你真好,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日子的?”方块说:“我查的户口嘛。”说着,过去拿起桌上被马立吃了两口的面包,在手上掂了掂说:“这就是生日蛋糕?”马立不好意思地笑了,把面包抢过去,塞到抽屉里面。方块说:“走吧,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我给你切生日蛋糕。”现在两人来到一个叫时光酒店的地方。包间四周的窗帘拉下了,电灯已经关掉,四个角落和桌上都点了红烛。烛光摇曳的包间影影绰绰的,神秘、宁静、安详,有一种梦一样的氛围。不一会儿,小姐就送上了一盘大蛋糕,上面点着二十二支彩色小蜡烛。全世界都通行的那支《祝你生日快乐》的名曲舒舒缓缓地升腾起来,和烛光交织着,在包间里荡漾,回旋。方块把马立拉到桌旁说:“来吧,我们一起来吹蜡烛。”两人于是鼓大腮帮,一鼓作气把蜡烛吹熄了。方块握着马立的那只手一直没松开,方块说:“祝你生日快乐!祝你今年二十二,明年一十八。”马立的双眼已经泪光莹莹,频频点头道:“谢谢,谢谢你方块。”马立真想伸过她激动的双唇,在方块脸上亲亲,以表达她的快乐和幸福。接下来小姐上了酒。酒是温和的红葡萄,两人一连干了好几杯。微醺的马立望着烛光里的方块,觉得方块那宽阔的肩膀,墙一样厚重坚实。马立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她和研究生之间那一道无法逾越的墙,就是这个叫方块的男人。两人很晚才离开时光酒楼。马立如愿以偿地靠在了方块厚实的肩膀上。这是马立一个小小的阴谋,她做出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方块不得不把她拉住,用肩膀托着她。马立觉得靠在方块肩上的那种感觉很实在很温馨,仿佛在人生的海洋上颠簸得筋疲力尽了,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海岸。马立很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暗暗得意。她在方块肩上靠得更紧了,她要一直这么靠着,永不挪开。到了马立家门外那条小巷子,方块在马立脸上轻轻拍了拍说:“马立,醒醒,到家了。”马立摇了摇脑袋,嘴上含含糊糊道:“不嘛,不嘛。”马立这可是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身上撒娇,马立这才意识到,在自己喜欢的男人身上撒娇,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马立甚至把另一只垂着的手也绕过来,吊在了方块的脖子上,而她那个丰满而轻柔的身子,蛇一样瘫软下去。马立这回是真的醉了,醉得很深很深。方块没法,只得把手抄到马立的腰下,把她搂起来。方块嘴上说道:“马立马立,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快到家了。”五事后,马立一想起那个晚上她瘫软在方块怀里时的情形,心里就有一种沉醉的感觉。马立想,爱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可为什么在研究生身上却找不到这种感觉呢?不过马立依然和研究生保持着联系。那是一种并不热烈却充满了理智的关系。马立心里清楚,她可以拒绝研究生,却没法拒绝妈妈。妈妈为了她,很年轻就守了寡,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她怎么好伤她的心?而方块呢,明摆着一个有妇之夫,跟他是没有什么结局的。可马立又不能欺骗自己,她明明爱着这个男人,她难道可轻易违背自己这份弥足珍贵的爱吗?研究生毕业回到了省城,他工作的那个单位在办理他的工作关系时,把马立的工作也落实好了。马立只得答应研究生,往省城调。如今难落实的是调入单位,调出单位一般是很乐意放人的,马立这边的手续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好了。可马立却没有急着离去,研究生打了好多的电话,她都说还有些事情没办妥,拖着没走。马立知道自己的心病,她在寻找机会了却自己的心愿。机会终于来了,就在马立就要动身去省城的头天晚上。方块的夫人陈雨要陪省里的客人到县里的一个风景点去。为了落实这个好消息,马立特意去了陈雨的单位,恰好碰上陈雨上了一部来接她的丰田面包车。马立就放了心,立即到街上的公用电话亭给方块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晚上要到他家里去有点事。晚上,从来就疏于梳妆打扮的马立描了眉,抹了口红,穿了一套时髦而亮丽的连衣裙。离约定时间还差二十分钟,马立就到了方块的宿舍楼下。方块家的窗户已经亮了灯,马立知道这是方块给予她的暗示。马立心里说,方块呀方块,你知道吗?一个女人给你送来了她那还没有任何男人开垦过的冰清玉洁的身子。这是这个女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她交给你,她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离开你了,你会不会牢牢把握住这唯一的机会?马立准时敲响了方块的家门。方块好像在门边等候了多时似的,马立的敲门声一落,门就开了。马立闪身进了屋。方块刚把门关上,马立就扔掉身上的小坤包,再也顾不得矜持,一头栽进方块的怀抱。两人的嘴唇贴紧了,四肢贴紧了,两颗滚热的心贴紧了。马立撕开方块的衣衫,马立开始在方块的身上狂啃起来。她啃他光亮的额头,啃他粗拉拉的腮帮,啃他肌肉发达的胸膛。马立边啃边呻吟道:“方块,方块,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方块也喘着粗气,无法自抑地说:“我也是,马立,我好想好想你。”两人在厅里疯狂了一阵,方块把停泊在马立峰尖浪口上的手撤退下来,正要把马立完全打开的时候,马立把自己从方块身上撕了下来。马立满脸的红晕,她斜着双眼,幸福地说:“你忙什么呢,我既然来了,今晚就不走了,我们难道不应该把事情做得从容圆满一点吗?”方块懂了马立的意思,他点点头,弯腰,把马立抱出客厅,抱进了卫生间。方块给浴缸放了热水,把浴液什么的取出来放到浴缸旁边,然后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马立在浴缸里泡了很久,她一边泡一边轻轻地抚着自己细嫩的肌肤,她欣赏着自己的身子,她知道它的完美无缺,她为它就要得到她企盼已久的那个男人的开垦感到自豪无比。她设想着她和方块即将发生的故事的细节,她整个的身心都涨满欲望的潮水,她被这潮水浮起来了,浮向梦幻的天边,浮向生命的尽头。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无声地呼唤,方块,方块,方块!马立穿好睡衣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方块已经关了客厅里的灯,开着卧室的门。卧室里亮着暧昧的橙黄的灯光。方块在马立额上吻吻,把她抱进卧室,轻轻放到了那张大床上。方块没有像刚才那样迫不及待,而是拉过床上的被子,盖到了马立身上。方块说:“我去去就来。”转身进了卫生间。这是宽大的席梦思床,躺在上面,很松软、很舒服。马立一边感受着席梦思的温馨,一边急切地等待着方块,渴望着他快点来到她的身边。马立干脆把身上的睡衣解开了,让自己全裸着停放在爱情的港口,只等那个男人一出现,就立即载着他驶向生命的深处。马立的双眼微微合着,意念的远方已是五彩缤纷、光芒四射。马立的双手在自己裸着的身上匍匐着。它在滚烫的双颊上迟疑了一会儿,这是不施脂粉就粉嫩红润的花瓣。它越过圆润的臂膀,这是令无数男人眼花缭乱的白藕。它停靠在鼓胀的乳峰,这里丰硕如满月,细软如沙丘,男人至此不复回。最后这双手栖息在了神秘三角洲的入口,这里芳草萋萋,土肥水沃,是爱情和生命的圣地。马立心里不住地唤道,方块呀方块,你来吧,来吧!方块果然就来了。方块伏到了马立的身旁。马立的眼睛稍稍睁开着,她用焦渴的目光呼唤着方块,呼唤着她等待了整整一生的幸福时刻。她情不自禁地扭动起火烧火燎的身子,要把自己和方块一起烧毁。不想这时电话铃震响了。这好像是耳边的干雷炸响,马立和方块都吓了一跳。马立的双眼也睁开了,她心里说,完了,一切都完了。方块很不情愿地拿起话筒。竟然是他妻子陈雨打来的。他们的车子在路上抛了锚,她和省里的客人只得又赶了回来。现在她就站在楼道口的铁门外。她的钥匙上午出门时忘在了办公室,只得让方块下去给她开门。方块歉意地望望马立。马立无奈地笑笑说:“你去开门吧。”方块还僵在那里。马立以极快的速度把自己装进裙子里,苦涩地说:“我这就走。”

下 岗

看水员尿勺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村长狗卵不让他干看水员了。消息是村长狗卵托人从镇上捎过来的,看水员尿勺闻言,蹲在地上半天吱声不得。尿勺已是多年的看水员了。无论刮风下雨,尿勺每天都肩扛一把勾锄,在圳头田尾行行止止,疏疏进水渠,勾勾田坝口,干得兢兢业业。村上总共三百多亩水田,尿勺从上垅走到下垅,再从下垅走到上垅,无论是村长支书家的,还是普通老百姓家的,他都会重视禾苗转蔸、分蘖、授粉、壮籽的不同阶段,该洇水的洇水,该放水的放水,丝毫也不敢怠慢。村上人就说,让尿勺看水,不但田里的禾长得好,而且村里再没有为争水打烂脑壳的事了,村上每月从村提留款里发给尿勺120元的看水费究竟没白发。尿勺也很喜欢这个看水的差事,这不仅是那每月120元的看水费,还因为他给村上人办了点实事,能得到大家的尊重和感激。却没曾想正干得好好的,村长狗卵竟要他下岗了。尿勺要去找狗卵讨个说法。尿勺的老婆就对尿勺说:“你找也是白找。”尿勺说:“怎么是白找?”老婆说:“你还不知道?村长的侄儿从部队当兵回来了,还没找到事做。”尿勺闻言,就泄了气,心想这个看水的差事就到此结束了。可尿勺想不通,自己看了这么多年的水,也没哪个地方出过差错,莫非他狗卵一句话,要我下岗我就这么乖乖地下了岗?只是尿勺心中清楚,自己一个小小的看水员,没权没势的,无奈其何,唯一的办法是去向狗卵说说情,也许他还没最后做出决定,只不过放个口风出来试试他尿勺的态度,说不定去走动走动,还能挽回局面。尿勺主意一定,就背着老婆,揣了刚从会计手里领回来还未及交给老婆的上月的120元看水费,溜出后门,往镇上赶。个把小时,尿勺就到了镇上。尿勺进了一家副食店。在柜台前徘徊了好一阵,尿勺终于还是颤抖着把手上的钱交给服务员,换了两瓶精品开口笑。尿勺将开口笑放鼻子下闻闻,心里说,自己一辈子都没尝过这么好的酒,今天就便宜一回他千刀万剐的狗卵吧。然后把酒塞进衣服里面,贼头贼脑地离开了副食店。不一会儿尿勺就到了村长狗卵开的茶馆前。狗卵在镇上开茶馆开了三四年了。这茶馆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茶馆。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偏僻小镇的子民,可不像大地方的高人雅士有品茗喝茶的雅兴和习惯。小镇上的人们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坐下来搓几圈。在家里搓,老婆孩子吵闹碍事,不痛不快的,甚没意思,必得找一个清静地方才是。狗卵当村长,在镇上走得多,便看准这个时机,从村里跑过来,选一个不热不闹也不偏不僻的所在,开了一家所谓的茶馆,供镇上人开心。茶馆不大,却隔出五个小包间,可同时供五桌人工作。一桌收十元台费,另外谁和了大牌谁交两元茶水费。这样一天下来,狗卵就可收益一两百,这在消费水平并不高的小镇,的确不是一个小数字。狗卵当然不仅仅只收钱,他还请了一个年轻漂亮名叫桂花的姑娘,负责烧茶做饭和卖烟卖瓜子什么的,招待客人。搓麻将的人一心只在麻将上,吃喝是不讲究的,所以尽管是粗茶淡饭,客人们依然非常满意,今天去了明天还会再来。狗卵又会做人,不吃独食,镇上的头儿,派出所的警察以及附近的流氓地痞,他都会定时进贡,生意一直做得很稳。镇上也有仿效狗卵开茶馆的,不是流氓衅事,就是派出所查封,反正开不了两天就得关门,直到今天,狗卵的茶馆依然一枝独秀。不过今天尿勺走到茶馆门口的时候,茶馆里却是门庭冷落。岂止门庭冷落,简直是一屋子的乌烟瘴气,桌子朝天,板凳断脚,吧台后面的货架扑倒在地,地上不是香烟瓜子,就是散沙般的麻将,或是砸碎的热水瓶和瓷碗的碎片。狗卵坐在吧台前,一脸的晦气,仿佛刚死了爹娘一般。那个叫桂花的姑娘则缩在屋角,满眼泪痕。一见这个架势,尿勺心里头就亮了一下。尿勺心里幸灾乐祸地说,狗卵你也有今天!尿勺认为,狗卵一定是不小心开罪了谁,才遭此一劫的,看来狗卵这茶馆是开不成了。尿勺想,与狗卵开不成茶馆相比,自己的看水员做不成,这算个卵!尿勺想,狗卵的茶馆都开不成了,这卵看水员做不做也不重要了。尿勺那只已迈进茶馆的脚甚至都快退了出来了。这时坐在吧台前的狗卵起了身。狗卵喊道:“尿勺你进来。”尿勺只得缩着个脑壳走进茶馆。狗卵说:“尿勺你坐。”尿勺踮着脚在香烟麻将和碎碗碎热水瓶之间穿行,根本就没法找到落脚的地方。尿勺说:“我不坐不坐。”狗卵说:“不坐就算了。”狗卵说:“你不来我还正要找你谈谈呢。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看村里的水了。”尿勺瞥狗卵一眼,发现狗卵脸上的晦气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平时惯有的做村长的神气。尿勺就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过尿勺心里骂着,脸上却堆了一堆笑。尿勺笑着道:“村长,我看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让看了呢?”狗卵说:“现在城里的工人都兴下岗,你一个看水的就兴看一辈子的水?”尿勺一时就不知说什么好了,尿勺觉得狗卵说得也是。尿勺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村长您还是让我再看两年吧。”一边从衣服里面掏出刚买的两瓶开口笑,放在吧台上。同时涎着脸说道,“平时只顾天天在田头转,也忘了来看看村长您,您村长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我。”说罢拔腿就往外跑,不想脚下被什么一硌,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茶馆前的水坑里。尿勺一口气跑过了两条巷子,才喘着粗气停下来。尿勺心想,只要狗卵收下了这两瓶酒,这看水员也许还可干个一年半载的。这么一想,尿勺心头就升起一线希望。有了希望,尿勺身上就有些放松。一放松,尿勺就想有一番小小的作为,于是走到墙角,伸手往裆里掏。还没掏出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自背后响过来。尿勺紧张地掉转头一看,原来是狗卵茶馆里的桂花跟了上来,而且手上提着尿勺的那两瓶开口笑。桂花一过来就把开口笑往尿勺手里递。尿勺说:“这是什么意思?”桂花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狗卵叫我告诉你,你可以把这个月的水看完,月底好领一个整月的工资。”尿勺只得接了那两瓶开口笑。接过开口笑时,尿勺就恨得咬了咬牙根。一恨,尿勺就猛然想起刚才在狗卵的茶馆里看到的那番情形。尿勺想,狗卵你神气什么!我要把手里的这两瓶酒送给砸茶馆的英雄,让他们喝了酒后再去砸你狗卵的茶馆。尿勺就叫住正要往回走的桂花,问道:“今天是谁砸的茶馆?”桂花犹豫着不想说。尿勺说:“人家砸都砸得,你说还说不得?”桂花只得说:“是苋菜砸的,她已经到茶馆里砸了几次了。”尿勺说:“苋菜?”尿勺有些意外。苋菜是狗卵的老婆,尿勺想不出苋菜去砸茶馆的理由。尿勺问:“苋菜为什么要砸茶馆?”桂花没说话了,脸一红,转身走开了。望着桂花那婀娜的背影,尿勺似乎就明白了什么。回到家里后,一筹莫展的尿勺在床上躺了两天。多年来,做看水员的工资一直是尿勺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他靠这份待遇,买农药化肥,供儿子上学。他没有手艺,也没有做生意的本钱,不知道今后不看水了,还能用别的什么手段赚钱。当然,老是这么躺在床上也不是办法,第三天尿勺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想起桂花跟他说的,狗卵让他把这个月的水看完,不管怎么样,他做一天看水员,还得看一天水。尿勺又背着勾锄出了门。尿勺先到水田上头的大坝上看了看。今年春天雨水不断,大坝里的水蓄得满满的。坝上的水满,水渠里的水自然也就丰盛,今年春上看来是不会缺水了。尿勺顺着水渠往下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村上的田里。田里的禾苗还没完全转蔸,这个时候的水不能洇得太多,否则禾苗会浸死的。尿勺在田里转了一圈,将每户的田坝口都勾去一层,这样水渠涨了水,流进田里又会流走,才不会浸着禾苗。后来尿勺转到了村长狗卵家的田边。这时尿勺就来了气,骂了起来!骂完,心头就产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尿勺于是扬起勾锄,将狗卵家的田坝口高高地堵上。一边自言自语道,把水洇得满满的,浸死你家的禾苗。从田里回来,尿勺经过狗卵家时,见狗卵老婆苋菜拿了几根柴进了屋,就想起那天狗卵的茶馆被砸的情形来。尿勺想,苋菜真是了不起,全村包括全镇的人恐怕只有苋菜才敢去砸狗卵的茶馆。尿勺进了狗卵家的门。见苋菜正在灶前烧火,尿勺就说:“做饭了?”苋菜说:“做饭了。”尿勺说:“你女儿在城里中学寄宿,你一个人在家里,何不搬到镇上去跟狗卵一起住?”苋菜说:“田里地里的事放不下。”尿勺说:“恐怕不是放不下,而是狗卵不让你去吧?”苋菜抬头望了尿勺一眼,没吱声。尿勺说:“听说狗卵的茶馆被人砸了,砸得稀里哗啦,你不去看看?”苋菜就烦了,吼道:“尿勺你给我滚开!”这天晚上,又下了一场大雨。尿勺从床上爬起来,开门看了一会儿大雨,无声地说道,狗卵呀,你家的禾苗浸不死才怪哩。这样尿勺心头就有了几分得意,这天晚上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只是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尿勺又不舒服了。尿勺一眼就看见了那两瓶还摆在桌上的开口笑。尿勺知道,就是把狗卵家的禾苗洇死了,自己的看水员当不成还是当不成。尿勺心里骂道,狗卵你真狠心,你开茶馆,每月几千几千地赚,我一个月才120元的看水费你都要我下岗。尿勺想,要是苋菜再去砸几回那才过瘾呢。这天尿勺不再去看水,又去了苋菜的家。尿勺很从容地坐在门槛上,向正在剁猪食的苋菜申明道:“苋菜你不要一上场就要我滚,我这可是全为了你好。”苋菜一边剁猪食一边说:“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尿勺说:“我不是操心,我是向你说实话。”尿勺说:“我到茶馆里去过几次,每次都见狗卵在吧台里和桂花黏黏糊糊的,我就是看不惯。你苋菜恐怕还不太清楚,桂花已给狗卵怀上了。”说到这里,尿勺斜了苋菜一眼,只见苋菜手中的刀扬在空中,半天没落下来。尿勺继续说道,“狗卵还放出口风,只要桂花给他狗卵生个儿子,他狗卵就立刻离婚,再和桂花结婚。”说到这里,尿勺住了嘴巴,因为此时苋菜已将刀一扔,起身伏到窗台边,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尿勺无声地笑了。尿勺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出了门,尿勺又回头瞥了一眼。苋菜此时抽泣得更起劲了,苋菜的腰身跟着耸动着的肩膀一扭一扭的,很有风味。尿勺身上的某一根神经就莫名地颤了颤。出门后,尿勺骂了狗卵一句。尿勺骂道,我咒你祖宗十八代!可转而又想,咒你祖宗有什么意思?晚上,尿勺提着两瓶开口笑,对老婆说还要去镇上找一次狗卵,悄悄出了门。尿勺当然没到镇上去。尿勺想,苋菜是英雄,这酒一定要跟苋菜一起喝。尿勺就进了苋菜的门。苋菜见又是尿勺,恨恨地说:“你又来干什么?”尿勺把酒放到桌上,然后说:“你砸了狗卵的茶馆,我服了你了,来陪你喝酒。”接着去碗柜里拿出两只杯子,斟了酒,一杯放到苋菜面前,一杯端在自己手上,再用一种悲凉的口气说道:“其实这酒我是专门给狗卵买的,可狗卵不收,硬要我下岗,我只得自己拿来喝了。”说着,一杯酒就下了肚。苋菜呆呆地看着尿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尿勺不去管苋菜,喝了一杯又一杯,像喝水一样。尿勺说:“这酒真好喝,我还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酒,要不是狗卵,这一辈子恐怕都喝不到这样的好酒。”又说,“我俩都是狗卵的受害者,我要下岗,你恐怕也要下岗了。”也许是尿勺后面这句话起了作用,苋菜眼里忽然就滚动起了泪花。苋菜到碗柜里找出一碟没吃完的小鱼崽,放到桌上,然后在尿勺对面坐下,端过杯子,皱皱眉头,一口咽了下去。也不知喝了多久,反正一瓶酒快喝完的时候,苋菜已是泪流满面。尿勺鼓着一双醉眼,瞟了瞟苋菜,然后绕过桌子,走到苋菜身旁,撩起自己的衣角给苋菜去揩眼泪。越揩苋菜眼里的泪水越多,最后苋菜号啕大哭起来,身子一软,就不由自主地栽进尿勺怀里。尿勺身上一热,一弯腰,抱起苋菜,踢开里屋的门,把苋菜扔到了那张宽大的架子床上。这天晚上,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尿勺怀着对狗卵的深仇大恨,尿勺在苋菜身上垦得又狠又久,一边垦一边心里说,狗卵你下我的岗,我就下你老婆!直到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才算罢休。从狗卵家里出来后,尿勺得意地想,狗卵我今天下了你老婆,我也值了,也算是和你打了个平手了。后来尿勺就天天往苋菜屋里钻,后来两个人就黏在一起再也没法分开。尿勺光顾往苋菜那里跑,这几天竟然忘了去田里看水了。村里人找上门来质问尿勺:“田里都干成了那个模样,你上哪儿挺尸去了?”尿勺跑到田头一看,田里竟然裂开了一条条的坼。原来是大坝被那天晚上的洪水冲垮,水渠里不再进水,加上一连十几天不下一滴雨,太阳又晒又毒,才造成这样的局面。气人的是狗卵的田里却依然水汪汪的,禾苗长得十分旺盛。尿勺这才记起,那天下午特意给狗卵的田坝口加高了一层,原是想浸死狗卵的禾苗,不想却好了他狗卵。月底,尿勺到狗卵手里去批那120元工资,狗卵对尿勺说:“尿勺你还继续做你的看水员吧。”尿勺不相信似的,瞪大了双眼。尿勺战战兢兢道:“你不要我下岗了?”狗卵面无表情地说:“不要你下岗了,你帮了我的忙。”尿勺说:“帮了你的忙?”狗卵说:“你给我的田里洇了水,大家的田里都开了坼,我的田没开坼。”狗卵说:“还有,苋菜也不来砸我的茶馆了。”尿勺就愣在那里,半天也没明白过来。

云随风吹去

一从老远的乡下扶贫回来,孟不觉就直奔办公楼,去找顾局长汇报一年来的扶贫工作情况,同时也是向领导报到,自己已经归队。孟不觉是去年这个时候,顾局长亲自点将,让他下去扶贫的。离开局里前,顾局长还找他谈话,要他在下面好好干,多为当地百姓谋利益,出了成绩再回来向他汇报。顾局长并没明说,出了成绩领导才好提拔重用你,可弦外之音,还是听得出来的。在人教处做了多年副处长,跟领导交道多,孟不觉了解领导的说话艺术。因此在那个叫作杨家村的扶贫点上的一年时间里,孟不觉风里来,雨里去,组织村里干部群众跑资金,要项目,修路架桥,改水办学,确实没少做实事,得到村里百姓一致好评。离开杨家村时,杨村长和村上百姓感激孟不觉的恩德,又是送特产乌米,又是送锦旗,还放着鞭炮,将他送出五里地。没有辜负领导的殷切期望,工作干出了成绩,孟不觉去找领导时,底气就比较足。当然在人教处这样的地方待过,孟不觉也不是不知道,要想得到提拔和重用,仅有工作成绩是很不够的。可有成绩绝对不是坏事,至少领导要为你说话,也多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自己扶贫扶出了成绩,是不是也会成为领导为我说话的理由呢?走进局长室,只见顾局长正在低头翻看报纸。在孟不觉的印象中,顾局长从来就难得坐下来看会儿报纸。他是单位一把手,事务繁重,非看不可的材料和文件都看不过来,这些看不看都无碍工作大局的报纸,自然只得扔到一边。每次局办秘书到局长室来收拾旧报纸,拿去给领导换茶叶钱,见顾局长桌上的报纸从没动过,曾向办公室主任提议,反正顾局长没时间看报,下年局长室的报纸是否免订算了,也好为局里省一千多元钱。主任批评秘书道:“局里还在乎这一千多元小钱?给领导订报纸,是让领导享受相应待遇,并非仅仅订给领导看的嘛。”不看报的顾局长看起报来了,估计不是闲来无事,而是在查找什么重要资料。要不就是局里或他本人有文章登在报上。现在时兴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报纸上的文章多为表扬稿,这也是领导和群众都不爱看报的原因之一,除非报上登了本单位或本人的表扬稿和自我表扬稿。孟不觉生怕影响顾局长看报,脚步放得很轻,像舞台上的杂技演员踩钢丝一样。但顾局长还是有所察觉,抬起头来。见是孟不觉,顾局长那张不苟言笑的青脸浮起一丝笑意,说:“是不觉哟,几时回来的?”孟不觉很不适应顾局长的笑脸。在局里工作多年,他好像从没见顾局长笑过,尤其是在下属面前。领导的青脸见多了,自然就习惯了,有时甚至觉得那张青脸也有动人之处。现在这张青脸突然对你笑起来,确实让人感觉不太舒服,觉得还是那张青脸好。要么就是顾局长真在报上看到了局里和自己的表扬稿。也可能碰到了别的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比如儿子娶了媳妇,女儿考上了硕士研究生。比如局里工作又上新台阶,得到市委充分肯定。对啦,市政府即将换届,顾局长可能已被内定为副市长人选。顾局长已快做满两届局长,上届局长任期快到的时候,就有传言说他要升任副市长的,后来被另一个局的局长捷足先登,才落了空。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一届轮也该轮到顾局长了。孟不觉发自内心地替顾局长高兴。他想自己下去扶贫是顾局长点的将,扶贫又扶出了成绩,顾局长主政市政府之前,肯定会给自己一个妥善安排的。这也是机关惯例了,哪个领导高升前,不要提拔重用一批自己的人?孟不觉这么得意着的时候,顾局长拿出个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这回孟不觉更加不适应起来。从来只有下属给领导倒茶的理,几时倒了过来,领导竟给下属倒起茶来了?孟不觉从进机关第一天起,就开始给领导倒茶,先是给科长倒,倒上几年,自己做了科长,便给处长副处长倒,等到自己也做了副处长,有了跟局领导接近的机会,便给局领导倒。给局领导倒茶这样的好事其实并不多,只有参加局务会,或陪领导外出,或领导到处里来视察检查工作,才可能有机会。就是有这样的机会,你不见机而作,动作稍稍迟疑,机会就会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被别人抢去。今天倒好,自己没来得及给顾局长倒茶,顾局长相反倒了茶,往自己手上递了过来。孟不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知是接还是不接顾局长递上的这杯茶,接吧,受之有愧,不接吧,又是不通情理。当然最后孟不觉还是红着脸,伸出了双手。只是双手不听话似的,有些打战,差点将顾局长递上的杯子碰翻在地。好在及时稳住自己,才顺利将杯子接了过来。同时内疚地说道:“怎么能让领导倒茶呢?这个礼都倒过来了。”顾局长说:“哪里,你从乡下扶贫回来,辛苦了,给你倒杯茶,也是应该的嘛。”这句话也是实情,孟不觉稍稍心安了些。这才感觉有些口渴,捧着杯子喝进一口茶水。不想茶水很烫,一只舌头好像都烫得卷了起来。张了张嘴,恨不得吐掉算了。不过孟不觉没有这么做,赶紧又将嘴巴闭紧,努力憋住,狠狠心,将热茶吞下喉咙。领导倒的茶水怎么能吐掉呢?何况领导又不是给你倒的毒药,就是毒药,你也得喝下去呀。热茶是下了肚,泪水却不争气地被烫了出来。顾局长此时已坐回到桌旁,见孟不觉眼眶潮湿,说:“你怎么了?”孟不觉当然不能说是热茶烫的,领导给你倒上热茶,说明领导礼贤下士,对你热情,并不是有意要烫你的,怪只怪你口渴心切,等不及茶水散热,就急忙往嘴里灌。孟不觉反应还算快,忙掏出手绢,捂住眼睛,揉了揉,说:“可能是刚才进门时,一阵风吹来,将沙子吹进了眼里。”等到拿开手绢,眼里的泪水已经不见。孟不觉笑望着顾局长,说:“扶贫工作已经结束,我刚从点上回来,顾局长有时间听我汇报几句吧。”顾局长说:“你的汇报我当然要听。你下去前我就说过,扶贫工作干出了成绩,回来向我汇报。”孟不觉心生感激,领导还没忘记当初的话。于是拿过包,取出在点上就拟好的汇报要点,开始汇报。在人教处做副处长的时候,孟不觉经常要向处长和局里分管领导汇报这汇报那的,在工作水平不断提高的同时,汇报工作的水平也得到较大提高。所以这次扶贫工作,哪些该详细汇报,哪些该简单汇报,哪些该重点汇报,哪些只需点到为止,其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顾局长也就听得很专注,眼睛盯着孟不觉,不时还点点头,或插上两句。孟不觉受到鼓励,思路更加清晰,也就汇报得更加有水平。然而到了后来,顾局长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了。目光飘忽,不再专注地盯着孟不觉,而是老往窗外瞟。打了两个哈欠,像是晚上没睡好似的。两只手仿佛没地方搁,一会儿在桌面上弹弹,弹出嗒嗒嗒的响声,一会儿抓起杯子,举到嘴边,却没有喝水,又放回原处。孟不觉太了解顾局长,这可不是他的风格。他一向精力充沛,作风严谨,从来一是一,二是二。尤其是在下属面前,说话办事,干净利落,从不含糊。孟不觉受到影响,汇报的兴致没有先前足了,长话短说,很快结了尾。顾局长这才回过神来,说:“不错不错,扶贫工作做得很出色嘛,当初我可没看错人。”这便是顾局长给孟不觉此次扶贫工作下的结论。然而孟不觉并不是仅仅来讨这个结论的。现在回到局里,是去人教处继续上班,还是另有地方安排,顾局长总得给个说法。不想顾局长不置可否,依然是那几句肯定和表扬的话。孟不觉摸不清领导的意图,只得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只听顾局长又说道:“你是人教处副处长,人教处归李副局长分管,你看他有没有空,还得向他汇报几句。”孟不觉有些诧异,想不到搞了半天,顾局长一脚将自己踢给了李副局长。孟不觉不明不白,不知道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还是另有原因。是不是局里班子会有变动?想起顾局长不看报纸的人看起了报纸,一张难得一笑的青脸有了笑容,破天荒给下属倒起茶水来,听汇报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孟不觉便疑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出了局长室,孟不觉不知道是回人教处,还是这就去找李副局长。机关里都是这样,工作上如果先向副职领导汇报过,副职领导做不了主,提出还得向一把手汇报,那么再去向一把手汇报,符合正常程序。现在倒了过来,已向一把手汇报过,还要向副手去汇报,哪里来的这个道理?何况当初自己下去扶贫,并不是李副局长提的名,李副局长也没有给你留过什么话,怎么去向他汇报呢?汇报又能汇出什么名堂来呢?心里这么想着,孟不觉还是去了李副局长办公室。不想门是关着的,也不知李副局长去了哪里。当然可以去问问局办秘书,他们一般知道领导去向。或者干脆掏出手机,直接拨李副局长的电话号码。但孟不觉没这么做。领导如果没事,肯定待在办公室,既然不在办公室,肯定是在外面办事,领导正在办事,你打扰领导,或弄到领导去向,追过去向他汇报扶贫工作,他肯定不会高兴。孟不觉转身上楼,准备到人教处看看,先跟处里人见见面再说。真是巧了,人教处的门也是关着的。是处里人提前下了班,还是上级或下属单位来人,陪客去了?孟不觉于是掏出钥匙,往锁眼里插去。还没插到一半,忽听里面有人小声嘀咕,好像还有李副局长的声音。这不正好逮住领导,向他汇报了吗?孟不觉当然不会这么想,他都在人教处做到副处长一级,如果这么想,那他便是有病了。顾名思义,人教处是负责局里人事教育工作的。想这堂堂政府机关,都是公务员和国家干部,谁也用不着谁来教育,人教处实际上就是人事处,只有人事工作,并无教育工作。人事放在哪里都是敏感话题,何况一人便为大,局里三百多号人,人事自然就是大得不得了的大事。凡大事必须格外谨慎,处里要研究人事工作,便常常把门关得铁紧,弄得非常神秘。关紧门还要防隔墙有耳,说起话来也就轻言细语的,像年轻人花前月下谈恋爱。这叫作小事要大声说,大事要小声说。街上那些大喊大叫,大打出手的,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相互争闲气。倒是当年勃列日涅夫开会赶赫鲁晓夫下台时,大家都心平气顺,和风细雨,连性格暴躁的赫鲁晓夫都没了脾气。正因如此,孟不觉直到钥匙插进锁眼,身子几乎贴着了门板,才听到里面有人窃窃而语。他后悔自己太孟浪,忙屏住呼吸,不声不响将半插在锁眼里的钥匙抽出来,悻悻然转过身子,下楼出了办公大楼。孟不觉没住局里宿舍,住在老婆肖自然单位水文局宿舍楼里,因此等他赶到家里,肖自然已经下班进屋,正挽了衣袖,准备洗菜做饭。半个小时的样子,刚上小学的儿子也放学回来,一家三口上桌吃饭。这时肖自然才发现孟不觉神色有些不对劲,询问了几句,孟不觉不知从何说起,敷衍过去。夜里儿子到小房里睡下,两人走进大卧室。也是久别胜新婚,肖自然朝孟不觉贴过来,在他脸上又舔又啄的,风情万种的样子。不想孟不觉的情绪却总是上不来,肖自然问他到底怎么了,孟不觉这才吞吞吐吐说了实话。肖自然也帮不上丈夫什么忙,只得安慰几句,放弃刚才的冲动,兀自睡去。二第二天孟不觉赶了个早,去了局里。李副局长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只是本人不在,局里的清洁工乔老头正在里面搞卫生。孟不觉就问他,李副局长来了没有。乔老头说声来了,并没停止手上的工作。孟不觉就知道李副局长去了哪里。李副局长有个习惯,除了外出,每天都会提前赶到局里蹲厕所。不多不少,也就提前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一到,准时走出卫生间,刚好是八点整,标准的上班时间。唯一一次例外,是那天市委组织部到局里来考察干部。李副局长分管人教工作,当然由他负责汇报考察对象情况。不想那天他拉肚子,十五分钟过去后还拖泥带水的,无法起身,又花了十来分钟,才把问题处理干净。也许是多蹲了这十分钟,正要站直,便两眼发晕,歪倒在墙边。组织部的人组织观念自然格外强,八点整准时赶到,正襟危坐,等着李副局长汇报。便急坏了顾局长,要孟不觉去敲卫生间的门,请李副局长速战速决,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开始两次,还听李副局长在里面说:“快了快了,请组织上原谅,我马上就完。”不想敲到第三次,里面无声无息了,孟不觉想起李副局长说的马上就完的话,背上发凉,也顾不得领导的尊严了,上前去推门。却怎么也没法把门推开,只得回会议室报告顾局长。顾局长意识到有些不妙,要孟不觉快打120,自己亲自带上宋处长几个,找来铁棍,去撬卫生间的门。谁知卫生间门后的铁闩太结实,撬了一阵,120都呜呜叫着进了局里大院,也没撬开。就在宋处长几个侧着身子,准备破门而入时,门突然开了,李副局长脸色苍白如纸,东倒西歪从里面走了出来。组织部领导走后,顾局长就召开全局干部、职工大会,宣布一条纪律,以后任何人上卫生间,都不许在里面打倒闩。刚宣布完毕,下面一片哗然,女职工们纷纷站起来抗议,说这怎么保护女性合法权益?原来办公楼虽然每层都有卫生间,却不分阴阳,男女合用。顾局长想想也有道理,只得从办公经费里拿出十多万元,每层楼都加修一间卫生间,在门外刷个女字,安排给女职工专用,但上卫生间时不许在里面打倒闩这一条,男女一律都得坚持。想着这个趣事,孟不觉看看表,八点还差七八分钟,也就是说李副局长的议程刚刚过半,还得耐心等上一会儿。倒是乔老头已快搞完卫生,见孟不觉笔直站着,要他坐到沙发上去。孟不觉道声谢,落了座。乔老头说:“孟处长总是这么客气。”孟不觉说:“也不是客气,你的卫生搞得这么干净,坐着舒服。”乔老头说:“谢谢领导的表扬。”孟不觉说:“我是什么领导?老乔不是生育二胎的事,恐怕也像李局长一样,一个人一间办公室了。”乔老头忙摆手,说:“那是过去的事了,孟处长快别这么说。”提着铁桶走了。孟不觉刚才的话其实不是恭维乔老头的。原来乔老头并非一般的清洁工,孟不觉还是普通科员的时候,他就是局里的处长了,后由于生育二胎,被实行双开,也就是开除干籍和公职,丢了工作。本来他生育二胎在市计生委办了手续的,后计生委内部出事,上面追查下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乔老头因此受到牵连。通过合法或不合法手段生育二胎的,党政机关里多的是,就是局里也有不下十人,只是别人运气好,不像老乔倒霉,正好撞在人家枪口上。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局里领导同情老乔,返聘他做了临时工,负责大楼和局领导办公室卫生,每月有三四百元的收入养家糊口。到了顾局长做一把手的时候,又给他办了招工手续,成为局里正式职工,虽然不可能再做干部,当科长处长什么的,但乔老头已经知足,对这份工作特别珍惜,干得兢兢业业。乔老头的影子还在孟不觉脑袋里晃着的时候,李副局长抖着手上的水珠,自外面走了进来。墙上的钟正好指向八点。孟不觉立即起身,迎上前,毕恭毕敬喊了声李局长。李副局长点点头,拿过门后的毛巾,仔细在手上揩起来。揩干净,满意了,才放回毛巾,坐到高背办公椅上,说:“你也坐嘛。”孟不觉听话地坐回到刚才的沙发上。刚摆好姿势,朝李副局长笑过去,对方已拿过桌上的话筒,开始打电话。孟不觉只得知趣地缩回身子。好不容易等领导打完电话,孟不觉以为可以张嘴了,李副局长腰上的手机响了。他取下手机,瞧了瞧号码,却不接听,随即关掉,拿过桌上电话,拨起号来。估计是家人或特别好的朋友打来的电话,不然李副局长也没必要学习雷锋好榜样,给对方节省电话费,尽管是用单位电话学的雷锋。直到李副局长这趟雷锋学完,孟不觉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说:“我已经从杨家村扶贫回来了,特意来向领导报到。”李副局长嗯嗯着,表示他已经知道。孟不觉一边去包里拿汇报要点,一边说:“我想就扶贫工作,向领导汇报几句。”李副局长说:“你知道,扶贫工作顾局长亲自挂帅,你又是他点将安排下去的,还是向他汇报吧。”孟不觉当然不好说已经向顾局长汇报过了,这样李副局长心里肯定不舒服,你既然向顾局长汇报过了,还跑到他办公室来干什么?孟不觉说:“您是我的直管领导,我还是向您汇报。”李副局长说:“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太忙,汇报的事以后再说吧。”这等于是下逐客令了,孟不觉心里沉了沉。顾局长将你往李副局长这边踢,李副局长又把你看成顾局长的人,不肯买账,自己等于悬在空中,变得没根没底了。只得将汇报要点塞回包里,站起身来。却不甘心这么走掉,说:“再请示李局长一句,我还是回人教处上班吧?”李副局长说:“你本来就是人教处副处长嘛,当然回人教处去。不过你扶贫也辛苦,又刚刚回来,先在家里休整些时候吧。”孟不觉明白李副局长要他休整的意思。想当初下去扶贫时,自己那么雄心勃勃,以为只要扶贫扶出成绩,回来即使不进步,也会有个好去处,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孟不觉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回到处里,除了宋处长,陈副处长和刘科长几位都在。他们倒还热情,围上来问长问短。陈副处长还开孟不觉的玩笑,说:“在下面一定风流吧?过两年大家跑到杨家村去看看,保证好多小孩都长得跟孟处长一模一样。”说得大家都笑。“哪像陈处长说得这么快活,现在乡下长得稍稍有些模样的女孩,都到广东那边搞改革开放去了,留在家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孟不觉说着,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却见桌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得到门后拿过抹布,开始擦抹起来。忽想起三年前,宋处长还没转正,被抽调到厂里去搞改制,当时陈副处长还是陈科长,天天争先恐后给宋副处长抹办公桌,抹得光可照人。宋副处长回来后成了宋处长,陈科长也跟着成了陈副处长。孟不觉暗忖,如果昨天回到局里,先跑到处里来看看自己这张办公桌,那么到两位局长那里去会有什么遭遇,也就早有了思想准备。因为灰尘太厚,搓抹布的水换到第三桶,才把办公桌搞干净。刘科长有些过意不去,等处里的人各忙各的去了,上前抢过孟不觉身边的脏水,提到卫生间倒掉,然后回来小声说道:“你下去扶贫的头半年,每次搞卫生,我都要把你的桌子搞干净,后来宋处长和陈副处长都批评我,灰尘天天都会往下掉,你又没在处里上班,不必多此一举。我不敢得罪领导,只得放弃。”孟不觉说:“不怪你,只怪我自己不中用。”在刘科长心目中,孟不觉是处里的才子,人也正直,所以比较服他。见孟不觉说出此话,他望望门外,声音放得更小:“你什么都知道了?”孟不觉摇摇头,说:“我刚回来,能知道什么?但我意识到,这一年的扶贫算是白扶了。”刘科长不好在处里说三道四,晚上才给孟不觉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顾局长可能是碰上了什么麻烦,现在局里的事情由李副局长说了算。想起顾局长听了你的汇报,又要你去找李副局长,原来他有自己的难处,再也顾不上你了。孟不觉便问刘科长,顾局长到底碰上了什么麻烦。刘科长说:“近来有关顾局长的说法非常多,有人说他经济上出了问题,有人说他得罪了市里某位主要领导,还有人说政府就要换届了,他和下面区里的一位书记都有可能被确定为副市长候选人,那位区委书记于是在后面放了他的暗箭。”想不到事情竟然这么复杂。孟不觉无话可说,怪只怪顾局长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自己扶贫回来,需要他关心的时候出事。见孟不觉这边没有声响,刘科长又在那边说道:“你向顾局长和李副局长汇报时,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孟不觉没有直接回答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向两位领导汇报的?”刘科长笑道:“孟处你就别瞒我啦,你从乡下回来,第一脚刚迈进办公大楼,处里有人就注意上你了。”孟不觉说:“谁?”刘科长说:“你还用问我吗?你比我更清楚。”孟不觉知道刘科长指的是陈副处长。陈副处长一心想着宋处长早点提拔或调开,他好来做人教处长,所以暗中总是将孟不觉当成最大的竞争对手,处处防着。孟不觉不出声地叹道,看来自己还真得按李副局长所说,在家里休整些时候了。他想,中国的文字就是玄妙,这“休整”二字最初是军事术语,一旦出自机关领导的嘴巴,竟然这么意味深长。三这一休整,不觉就休了半个月,孟不觉偶尔到局里去晃晃,李副局长还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不安排他具体工作,也没给他什么说法。孟不觉只得继续在家里休整下去,反正工资照拿,不像工人失业,连饭碗也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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