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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3 18:2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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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郁馥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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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骊歌

长安骊歌试读:

上卷

楔子

隋朝末年,群雄逐鹿。李渊父子自晋阳起兵,一路上势如破竹,直至攻入长安。大业十四年三月,江都宇文氏叛军缢杀隋炀帝并铲除了几乎所有杨氏宗亲,隋朝灭亡。李渊遂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唐。同年,秦王李世民将淮阳公主纳为侧妃。

后来,秦王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之中。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步步紧逼而来,兄弟阋墙,骨肉相争,为的就是高高陛阶之上那把闪着金光的龙椅。

直到有一天,淮阳公主死了,死得那样迅疾与蹊跷。秦王说,公主是得了急症而死,便着急地为她办了个不大不小的葬礼。可樯木棺椁中公主的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那样狰狞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她死得不明不白。秦王是那样一个盖世英雄,他怎么能允许他的女人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宫人不敢将这话问出口,只是给那个在棺椁旁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少年端去了一杯清水。

再后来,玄武喋血,一招锁喉。秦王登基,大赦天下。

而今,天下承平。第一章血色桃花

唐朝贞观十一年二月,安州。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着地面,融化了夙昔凝结起来的薄薄清霜。李恪将所执的黑子握于手中,许久都没有落下,最后索性将它放回棋盘之上,抬头问道:“那日陛下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杨政道摆了摆手,身边的小丫鬟立刻会意地将棋盘撤了下去。半晌,他才道:“陛下让我留在长安,继续处理突厥人的安置问题。”“可你却拒绝了?”李恪拂去落于衣襟上的柳絮,浅笑道,“还从未有人敢逆了陛下的意。这么些年,他对我总是淡淡的,对你倒是真好。”

杨政道听他这略带着些醋意的孩子话,不由亦笑:“疏不间亲。殿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自然是特别的。可他就是想对你好,也得你给他机会啊!说到底,还是你心里放不下那些陈年旧事罢了。”

李恪不以为然地道:“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杨政道起身,躬身一拜道:“这话殿下不该问政道。以下论上,这是不敬,殿下应该明白。”

李恪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我初识之时,我便将心中最深的隐痛告诉了你。表兄,这七年来,你我一同习文练武,朝夕相伴,几乎是形影不离。我自早视你为知己,原以为我也能成为你的莫逆,谁料,我竟是不配的。”“殿下如此说,是成心要让我无地自容吗?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是吗?”李恪漫不经心道,“你果真是这么想的吗?”

自从七年前,李恪见到杨政道的第一面起,就一直喊他为表兄,可杨政道却始终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存了几分试探与防范之意。后来,却仅仅是因着习惯。就像此刻,他依然只是习惯性恭谨地道:“政道不敢欺瞒殿下。”“好!你既要这般与我生分,我也绝不勉强于你!”李恪只觉一股无名怒火上涌,起身便道,“从此,我以亲王之尊对你,你最好也以臣子之礼待我!”“恪弟……”杨政道见他真动了气,便忙追上了两步道,“你这脾气也不知道改改。”

正说话间,就看见护卫季恩小跑着过来道:“殿下,公子,马车准备好了。”

李恪应了一声,快步朝前走去,将杨政道和季恩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季恩看了杨政道一眼,似乎是在问:殿下这又是受了谁的气了?杨政道却只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意思是说:反正不是我。

李恪与杨政道要去的地方是安州城里很有名的医馆慈济堂。据说,老掌柜夏棱原是隋朝宫廷中的一个末等太医,贞观初年携了家人来到安州开了这慈济堂。三年前,夏棱得急病而死。如今的掌柜是夏棱唯一的儿子夏邵严。

李恪初来安州的时候曾染过一次风寒,前来都督府中看诊的正是这位夏大夫。一来二去,倒也彼此熟络了。可事实上,李恪作为安州长官,其实是不大好与这些地方名流过多交往的。此番前往夏府,无非是因为夏邵严数次下帖相邀,盛情难却之下他才勉为其难地应了。

才到了河清街,就看到夏邵严站在府门口迎候。见李恪与杨政道所坐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四轮马车,又都是一副寻常的士子打扮,夏邵严便很知情识意地只拱手一拜道:“两位请于府中叙话吧。”

进府就见一座假山立于堂外,假山后的两条曲径幽长深邃,路的尽头又分出三条铺满石子的小道。整个夏府曲曲折折,颇费了设计者的一片心思。夏邵严带着两人来到内室书房之后,方才屈膝叩首拜道:“邵严见过都督,见过司马。”

李恪虚扶了他一下,微笑着道:“夏大夫请起。哪有主人给客人行礼的道理。”

夏邵严起身又施一礼,方才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了一个匣子,打开看时,只见其中放着一株硕大的灵芝。奇特的是,那灵芝上有着一道道深深龙纹。夏邵严思了半晌,说道:“一个月前,邵严前往安州郊外白兆山间采药,偶得此物。如此祥瑞,邵严不敢擅用,还请都督替邵严呈送给陛下。”

李恪听了这话,不禁伸手抚了抚上头的龙纹道:“这纹路果是天然形成的?倒是珍奇!如今天下承平,想来陛下见了,亦会高兴的。”

杨政道端起手边的茶杯,浅尝了一口。小的时候在突厥,他可是亲眼见过有人在一块大石上雕刻“霸业永昌”四个字,然后当作圣物进献给颉利可汗的,所以他才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祥瑞。李恪虽只比他小了一岁,又经历过那样惨痛的事,可终究生性单纯,有些事情他未必能看得透。

不过,他倒也不想立刻去揭穿,只因他一时也不大明白这夏邵严的心思。倘若他真想借着李恪的手向朝廷索取些名利,大可光明正大地来都督府献宝,何必弄得这般神神秘秘,无端倒叫人增了几分怀疑。

杨政道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右手一时没握稳茶杯,里头的茶水不小心溅到了衣摆上。夏邵严见状,忙从兜里掏出一块锦帕递给他道:“司马赶紧擦擦吧,这茶水可烫得紧呢!”

李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这边,突然他走上前两步端详着这块锦帕,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如纸,目光中满满都是惊诧和恐惧。杨政道见他如此,一边扶着他坐回原位,一边问道:“夏大夫的这块帕子有何来历?”

夏邵严似乎没想到他们竟会同时对这小小帕子感兴趣,愣了片刻才道:“实不相瞒,这……这是家父留给邵严的。不知有何不妥?”

李恪听杨政道替他问了他想问的话,尽力稳了稳心绪,摇摇头说:“无他。不过是觉得那三朵桃花委实特别。”

夏邵严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见过的很多人都这么说。”

有微风从关得并不严实的窗户中吹进来,将原本摆放于桌案之上的一张纸吹到了地上。杨政道眼疾手快地将纸捡了起来,瞥见上头写着好几种药名:熟地三钱、人参二钱、防己四钱、白前一钱、当归五钱、藜芦五钱。看到最后两味药的时候,他的脸上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旋即,他却若无其事地将这方子压在了案上的镇纸下面。

二人回到都督府的时候,已是酉时时分。晚风柔和地吹过,慢慢拂起李恪身上穿着的那件披风。这一路上,他的心都在杂乱无措地跳动着,直到进了书斋,跪坐于软垫之上时,才稍许缓解下来。

季恩觉察出他面上表情的异样,刚想说话,就见杨政道朝着他摇了摇头道:“请康法曹过来一趟,殿下有话要问。”

李恪眉眼微动,目光中带了几分慰藉,缓缓道:“表兄,这么些年,我企图了解当年的真相,却无从下手。曾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要放弃,直到今天,我才又看到了那个桃花图案。”

说到“当年”两个字的时候,他紧紧地将手握成拳,指甲嵌入手心之中,疼得钻心。那个黑巾蒙面的刺客用剑勒住了母亲的脖子,用带着些嘲讽却笃定的语气对父亲说:倘若想要保全她的命,就用自己的命来换。母亲不忍父亲为难,便用力握住了那锐利的剑锋,自刎而死。李恪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刺客凶戾的眼神和他手臂上的桃花刺青:三朵桃花并列,那种浓烈的殷红,似母亲握着他手时沾染上的鲜血。母亲在他的耳畔呢喃:“恪儿,好好地照顾父亲。”

他以为,父亲会和他一样伤心。然而,就连在母亲下殓,他那才两岁的亲弟弟李愔抓着他的衣角,用并不流利的奶音问他“母亲怎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之时,他也未能从父亲的眼里看到哪怕一丝的悲戚之感。他的心很疼,不亚于失去母亲的伤痛。

杨政道叹了口气,将斟满清茶的杯子递到李恪面前道:“我明白。所以,我会帮你。”

季恩很快就带着法曹康健过来了。那康健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矮小,皮肤白皙,开口便带着很浓重的安州口音,李恪听了足足一个月才慢慢习惯他的说话方式。“殿下是说夏邵严?”康健踞坐于李恪对面,面部表情十分丰富,仿佛下一刻就要手舞足蹈起来,“这人下官倒是熟悉。您别看他家境殷实,又仪表堂堂,到如今二十八岁可还没有娶妻呢!有人说,他曾有过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可那丫头没福,十五六岁的时候就香消玉殒了。也有人说,他身患隐疾,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不过,下官私以为还有另外的原因……”

康健的语速极快,口齿又不大伶俐,一大篇话下来,李恪顶多只听清楚六七成,于是,他只得无可奈何地道:“你慢慢说,莫急。”

康健挠挠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前段时间,下官看到有个长得挺俊俏的小郎君频繁出入慈济堂。所以,下官怀疑……殿下您懂吗?”

李恪刚喝了口清茶,还未及完全咽下,乍听得他的这句问话,呛得连连咳嗽不止。杨政道对这个自称“包打听”且想象力突破了天际的同僚很是没有法子,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想问的是,夏邵严平日都和哪些人交往?还有,他的父亲夏棱是怎么死的?”

康健看看杨政道,又望望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的李恪,舒出一口气道:“殿下您怎的不早说?这个下官也清楚。夏邵严是个医痴,平素除了和安州城里几个有资历的老大夫切磋医术之外,倒也不见得和其他人过从甚密,所以下官对这个白面小郎君才更好奇嘛!至于那夏棱,据说是得了急病突然过世的。如今这夏府中的主人,除了夏邵严之外,就只有他的叔父夏杞了。这夏杞是个远近闻名的酒色之徒,和夏棱以及夏邵严的关系都不大亲近。”

李恪有些失望地微蹙起了眉头,因为他实在无法从康健的话语中寻找到夏家的特别之处。难道那个与当年刺客手臂上刺青一模一样的桃花图案只是一个巧合吗?果真是他太想要去了解那个或许他永远也弄不明白的真相了吗?

于是他起身,点燃了桌上一根燃烧了一半的蜡烛。他的脸色在这样强烈光芒的照射下,却略略显出一丝苍白来。他原生得十分清俊,又文武双全,和年轻时候的皇帝有八分相像。只是他的心思过分沉重,又不大愿意与朝臣交往,加之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总阴晴不定——可以亲自教授他骑马射箭,也可以只用一纸诏书就命他远来安州做都督。所以,他这个吴王在朝臣心中好像并不十分重要,却也不能被小觑。“借殿下笔墨一用。”杨政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李恪面前,从竹筒之中拿出一支笔,蘸墨在案上的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熟地、人参、防己、白前、当归、藜芦。

李恪看着杨政道这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狐疑道:“这是什么?”

杨政道神色肃然:“这是在夏邵严书桌上发现的一张很奇怪的药方。我虽对药材功效了解得不多,却也知道药方讲究的是相互辅助,所达到的目的应该是相同和一致的。然而你看,熟地是补血的良药;而防己性寒,主治发热;至于当归,则是热性药材;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人参和藜芦两药本是相克,倘不慎服用,恐有性命之危。”“夏邵严身为名医,当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这药方倒是很耐人寻味。”李恪反复摩挲着这张方子,心中终于燃起了几分希望。于是,他回头对康健道:“明日晌午,让夏邵严来府中一叙,本王有重要的事情问他。”

李恪的卧房位于安州都督府的正东面。屋外的两棵老槐树生得煞是茂盛。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投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了几道斑驳的影子。

那根快要燃尽的蜡烛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李恪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有些酸涨的眼睛。他腕上那三颗佩戴了十多年的羊脂玉珠越来越显出它们的圆润与透亮来。他抬头,见有一双手正为他将残烛换下,屋子里登时就敞亮了许多。“王妃先去歇着吧!天已经晚了。”李恪看着面前女子有些疲惫的面容,柔声地说道。

舒窈拿过小丫鬟紫藤手中的斗篷,将它披到了李恪身上,低语道:“妾身愿意陪着殿下。”

早在李恪出生后不久,就由皇帝做主,为他选了隋朝直阁将军邗国公杨士贵的孙女舒窈为妻。可是,直到在洞房之中,李恪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比他年长两岁、从小定亲的王妃。

成婚这么些日子以来,李恪对她说不上喜欢,当然也说不上讨厌。就像他叫她王妃,她称呼他殿下一般,两人相敬如宾,却总带了几分太过客气的疏离。可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母亲用生命全心全意地爱着父亲,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样的结局呢?爱之一字,听听便罢了,从来也当不得真的。

舒窈见李恪总对着面前的这张纸出神,便也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边看边轻声地念道:“熟悉的……地方……熟地……”

舒窈虽出身显贵,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在文墨处却是不通的。李恪曾经教她认过一些字,见她并没有显出十分的兴趣,便也很快作罢了。如今听她这如孩童般牙牙学语的声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然而,就在须臾间,他脑中的灵光一闪而过,没来由地觉得心情有了几分愉悦。于是,他起身转了转有些酸麻的脖子,转而又对舒窈道:“小厨房中可还有吃食吗?这会儿肚子倒是饿得紧了。”“殿下想吃自然是有的。”舒窈微微一笑。她的容貌虽生得并不出众,可一笑起来,倒十足添了几分妩媚,“紫藤今儿才去安州最有名的荣庆斋买了些鲜肉馍馍,热一热就能吃了。”“馍馍?那是什么?”李恪不解道。

舒窈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紫藤却在旁机灵地说道:“回殿下,馍馍是安州这儿的叫法,就是馒头。”

李恪望了舒窈一眼,见她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他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颔首吩咐紫藤道:“那便去拿几个过来吧!王妃也好一块儿吃一些。”

第二日巳时,夏邵严便早早地来到了都督府明德堂中等候。李恪见夏邵严今日只穿着一件素净的烟灰色孔雀暗纹大袄,便好奇道:“夏大夫往日总喜穿红绿二色衣裳,今日这颜色倒是少见。”

夏邵严将膝下跪坐的软垫微微朝前移了点道:“都督不知,今天正是家父过世三周年的忌日。”“是吗?”李恪又将夏邵严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神情并无甚异常,便又道,“可巧今番邀夏大夫过府,为的也正是令尊之事。”

夏邵严剑眉微动:“不知都督指的是什么?”

李恪开门见山道:“令尊的真正死因。”

夏邵严似被人洞穿了隐秘的心事,心头不禁微微一颤,可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而又显出了些恰到好处的惊讶:“家父三年前得肺病而死,安州很多人都知道,都督觉得有何不妥吗?”

正说着话,只听得几声清脆的叩门声响起。李恪应了一声,就见紫藤手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紫藤梳着齐整的双鬟髻,穿着桃形领暗紫色襦裙,越发显得身量娇小。她走到矮桌之前,屈身将托盘中的茶壶和茶杯放了下来。李恪浅尝一口,侧头问道:“怎么是清水?”“王妃说殿下近来脾胃不好,不宜饮茶,故而才叫婢子准备了这壶清水。”紫藤边说边在夏邵严的杯中也斟满了水。

夏邵严点头致谢。

李恪看了夏邵严一眼,又转向紫藤道:“你先下去吧。”

见紫藤走得远了,李恪方才从袖中拿出了那张药方:“我在你的书桌上见过这张药方。那纸已然泛黄褶皱,看起来是被你经常摩挲在手里看的。作为一个大夫,你不可能开出如此可能会害人性命的药方。显然,那是别人留给你的。若是一般的人,你不可能这么上心。杨司马对古墨研究颇深,据他说,那张方子上的墨迹起码已有三年,而你的父亲正是在三年前过世的……”

还未等李恪说完,夏邵严便急急起身,又屈膝向他行了个大礼。往日他虽也对这位十九岁的安州都督充满了敬重之意,可那不过只是对长官、对皇权的畏惧而已。然而此刻,他真正对这个人有了深深的钦佩。

他的声音低沉,似在找寻被时光湮没的记忆:“都督说得没错,这方子的确是家父所写。家父的身子一向十分健康,可那日清早,邵严去父亲书房请安的时候,他却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没了气息,手里握着的正是都督昨日看到的那块桃花帕子。邵严细细检验了一下父亲的遗体,竟查不出任何异样。或许有,那便只有四个字——无疾而终。邵严虽然悲恸,却也只能着手办理父亲的后事。可就在父亲入土后的第二日,我却在经常翻阅的医书中找到了父亲所写的这张方子。”

李恪点点头,习惯性地摸了摸手上的那三颗羊脂玉珠,目光沉沉:“夏大夫,知道为何你花了三年时间,仍看不出这张方子有何特别之处吗?那是因为你的医术太好,对每一味药的功效和习性也研究得太深,反倒忽略了这些药材名字里最浅显的意思。”

夏邵严微垂着眸子,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李恪用手指着药方说道:“熟地,熟悉之地。人参,参星,至亲。防己,防备己身。白前,白日以前。当归,归身,死亡。藜芦,你父亲的书房是叫篱庐吧。他或许是想暗示你,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后来,他果然不明不白地在黎明前,死于他常待的书房篱庐。”“这太不可思议了!”夏邵严的嗓音明显大了几分,或许是意识到了这失礼的举动,他赶紧喝了口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父亲平素待人极好,哪里会有什么仇家?况若他真有危险,大可明告于我,何必弄得这么神秘?”

李恪似乎并不在意夏邵严的失态,脸上露出和他的年龄并不相称的沉稳。他起身,将目光遥遥地投向天边的那抹明灿阳光,用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摆:“这个……还需夏大夫自个儿回去好好想想。本王能做的,只是把自己心中的怀疑告诉你。没有证据,亦不便插手。”

夏邵严望着李恪颀长挺拔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邵严知道此话冒犯,但还是想问,都督为何要花这般精力去研究邵严的家事?”“等到你弄清楚了你的家事,或许,这就不仅仅是你的家事了。”李恪闻着那用上等沉香木雕刻而成的栏槛窗牖发出的淡淡香气,用一种极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这颇耐人寻味的话语。

夏邵严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季恩将热了三遍的午膳摆了过来,却见李恪仍旧在案前奋笔疾书,便忍不住出言道:“殿下先吃饭吧。夏大夫说了,你这脾胃不好,多半就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

季恩与李恪同岁,可说出来的话却十足像长辈的口吻。李恪将手里的笔放在盛满清水的琉璃瓶中洗净后,重又放回笔架上。见季恩一脸肃然,李恪不禁笑道:“你近日委实话多得很!”

季恩听他这话,便很机灵地将碗筷放到了他的面前,又夹了些他喜欢吃的鹅掌、鸭信和花菇、牛柳,边夹还边说道:“今日老厨子何二告假,掌勺的是他的徒弟王富,不知殿下觉得口感可好?”

李恪尝了两口,颔首道:“还算差强人意。”

季恩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侍在一旁。他与哥哥季成都是从小跟在李恪身边的。在他看来,李恪这位亲王都督实在太好侍候。不过,这好侍候的意思与其说是李恪脾气好,还不如说是他对万事仿佛都不在乎。就比如说,那时候在长安,连一个六品京官对吃穿用度都讲究得很,可李恪却从来没有就这些事吩咐过他们只言片语。他想知道,这世间能触动李恪心肠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可他不敢真正窥探,甚至不敢去细想。“好了,撤下去吧。”季恩飘忽的思绪被李恪的这一句话给生生地拉了回来,正要答应,却听得李恪又道,“杨公子还没有回来吗?”

季恩边将碗碟放入托盘之中,边回道:“卑职一早就未见到杨公子,许是出去有什么事情办吧。”

李恪点点头,并没有再说话。季恩端着托盘出去的时候,李恪看到日头已然偏了方向,天色也有些许暗沉,不由得小声嘟囔道:“这安州的鬼天气,怎的说变就变了呢!”

这种让人厌烦的灰蒙蒙的天色持续了一整个下午。虽然已经来安州好几个月了,可李恪仍旧不大习惯这里诡谲多变的气候。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念长安城里轻柔和煦的阳光,如同小时候母亲轻抚着他的面庞时露出的那样好看的笑容。李恪拿过放于剑架上的那柄麒麟雕纹青虹宝剑。那一年,他亲眼看着母亲用这样锐利的剑锋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她自己的脖颈。揉碎桃花,落红满地。他就这样失去了心中最深的一种温柔,也失去了那样年少无忧的美好时光。

李恪拔出宝剑。他在剑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像极了他的父亲,然而,却也只是像而已。他的右手紧握着剑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剑刺了出去,接着,又是狂风骤雨般的一阵挥舞,犹如神龙来回行云布雨。他的每一丝力量都集中在剑上,那剑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和他的每一寸肌肤都紧密相连。

忽地感觉有一道人影从身边闪过,李恪警觉地将剑刺了过去。杨政道侧过身子,灵活地避开了这一剑。几乎是在同时,他亦抽出腰间佩戴的一柄长剑,快速迎了上去。

两人都是用剑的高手,每一剑都出得十分干脆有力,毫不拖泥带水。长剑相互碰击的声音清脆而又刺耳,连鸟雀都无一敢靠近。身边的树枝上一瞬间叶子全无,纷纷落到了二人的衣服上。杨政道用左手轻轻拨开沾在自己发际的树叶,右手则紧握剑柄,身体略略向前倾,使了一式弓步下劈的动作躲过了李恪向他直刺的那剑,又用手轻轻地抓了一下他的衣角。

杨政道忽站直了身子,长长的剑穗从李恪的眼前甩过,李恪不由自主地分了神,朝剑穗的方向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眨眼的分神,杨政道便一个回步,挥剑朝着李恪的胸口刺去,接着长剑在距离他胸口两寸的地方及时地收住了。

李恪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青虹剑放到了旁边的石台之上,没好气地道:“杨公子的剑可以再收得晚一些。”

杨政道俯身捡起地上的剑鞘,不以为然地道:“明明是你自个儿分了神。倘若真遇到了歹人,便可在顷刻之间要了你的性命。”“是吗?”李恪不由挑眉道,“若真是歹人,我不会给他那么多机会,方才我那第一剑便可刺入他的咽喉,你信不信?”

杨政道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由笑出了声道:“信!怎么不信?吴王殿下说什么我都信。”

两人才进了屋,忽地有一声春雷响起。顷刻之间,大雨倾盆而下,青石板地上霎时起了许多细小泡沫儿。春日里的风还有几许寒冬的凉意,直打得外头的树枝歪歪斜斜。

杨政道翻了翻案上李恪刚刚在看的书,道:“恪弟还在看安州各县的县志?凭你的记性,不早该记得滚瓜烂熟了吗?”

李恪不禁瞪了他一眼道:“我是人,不是神,二十卷书啊!是一天半天可以看得完的吗?你当真看得起我。”

杨政道并不在意他的抢白,兀自说道:“那可不,陛下不常说你像他,三岁识字,四岁熟读《王制》,五岁便能作文,天赋异禀呢!”

陛下吗?那个时候,父亲还不是皇帝,而只是战功赫赫的天策上将。可在年幼的李恪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对他那样好的父亲。母亲说,他出生的时候,父亲正在外头打仗。等到父亲回来抱过他柔软的小身子的时候,他却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父亲”。那是血脉相通的默契,可如今,却只有说着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的尴尬。

李恪苦笑,很快藏好了自己的落寞,转了话题说道:“不谈这些了。你这一整天都去哪儿了?”

杨政道将腕上戴着的小叶紫檀木手串拿下来把玩着说道:“我去了慈济堂对面的沈家茶楼喝茶,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果然看到了夏邵严将康健所说的那个白面小郎君送出门,那小郎君所拿的锦帕上的确也有那三朵桃花。于是,我便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结果倒是令我大为惊讶……”“我还以为表兄不屑做这种偷窥跟踪的事呢!”还未等杨政道说完,李恪便忍不住说道。

杨政道见他完全弄拧了自己话里的重点,也不去睬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见这小郎君进了慕安阁,问了守在外面的小厮才知道,这人竟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慕安阁名妓朝颜姑娘身边的丫鬟。”

听到最后这几句,李恪才收了戏谑的表情,身子微微向前,慢悠悠地说道:“一个青楼丫鬟数次着男装,出入医痴堂中,这倒真有些意思。传闻说夏邵严是因为未婚妻过世才那么多年未成婚,看来也不像空穴来风。况且我一直对夏邵严手里的那块锦帕耿耿于怀,当时他吞吞吐吐地说那是他父亲的东西,可看那针脚,决计是出于女子之手,如今想来,亦觉十分可疑。”

杨政道重新又将那手串套回了自己的腕上,道:“如此,我今日去沈家茶楼喝茶的茶钱,还有给慕安阁小厮的打点钱,是不是应该向安州都督报账啊?”“安州都督也没钱。”李恪从佩在腰际的檀色绣海棠花荷包中取出几枚铜钱,放到案上说,“要钱可以找刘录事,他管着官中的银子。”

杨政道饮了口杯中的清水,起身朝外走了两步。“也别急于一时嘛!”李恪见他真要去,便喊住了他道,“刘录事今日告假去喝他二舅家小孙子的满月酒,你明日去也不迟。”

杨政道揉揉自己有些酸涨的太阳穴,见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便转身说道:“我可不怕你赖账!趁着还未宵禁,我想再去慕安阁,直接找那朝颜姑娘探探口风。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这要被言官知道他这安州都督上任不到半年就和府中司马一起逛青楼,找头牌姑娘,不一人一本奏疏告到陛下那里去才有鬼呢!想到这里,李恪没来由地笑出了声。杨政道好奇地琢磨着他的表情,实在想不明白他的笑点是从何而来的。于是,杨政道又问了一句:“你究竟要不要去?”“去啊!咱们现在就去!”

黄昏时分的安州城最是热闹非凡,主城区海晏街街道两旁满是扯着嗓子吆喝的小贩。李恪头戴黑色豹皮帽,身穿一袭绯色熊首麒麟篆文锦缺胯袍,腰间佩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龟,那样光彩照人的气质,不禁让街上那些未婚姑娘掀起帷帽偷偷地去瞧他。杨政道在李恪的耳边小声说道:“你下次出门的时候,试试问府里花匠借一件麻布长衫,看她们还看不看你。”

李恪回头,冷不防对上一个少女含情脉脉的眼神,便赶紧收回目光,却又刚巧看到杨政道那张带着微笑的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乳母对他说,隋朝皇室的男子个个温润如玉,女子个个美丽刚毅。

那个时候,枭雄窦建德在攻克江都之时,看到了已经过了三十岁却依旧风华绝代的隋炀帝长女南阳公主,要杀她独子的心也软了几分。杨政道是隋朝皇室唯一的直系后裔,容貌自是遗传了先辈的。于是李恪亦压低了声音说道:“表兄怎么知道这些姑娘不是冲着你来的?当时在长安,喜欢你的姑娘还少吗?”“两位公子……两位公子请留步。”身后传来了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两人同时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跛着一条腿的老和尚颤巍巍地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拉到了旁边一条僻静一些的小路上。

杨政道刚想将身上带着的一两碎银放到他那只磕破了边的碗里,却被老和尚伸手拒绝了。老和尚盯着他的面庞看了很久,才郑重其事道:“公子面相实为大贵,然有命无运,故而凡事不宜太过苛求,顺势而为,方可保得一世平安顺遂。”

不待杨政道回答,老和尚又用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抓起了李恪的手,面上竟然露出了一丝难掩的悲恸:“你的命运悲剧,是你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前世纠葛。唯有放下执念,才有一线生机。公子,切记!切记莫要太过执着。”

说完,他用力甩开李恪的手,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那条跛腿竟然在刹那间奇迹般地好了。两人想着他说的那种语焉不详的疯话,竟都愣在了当下。半晌,李恪才似梦呓般地吐出几个字:“表兄,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得赶紧去办咱们的事了。”杨政道拉了拉李恪的衣袖,“这等胡说八道的话,你去管它做什么?”

海晏街的尽头就是慕安阁。据说几年前,那里还叫翠红楼。后来,老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名叫慕安的姑娘,那姑娘生得十分美丽,又弹得一手好琵琶。老鸨为了用她来吸引更多的客人,便将这翠红楼改为了慕安阁,这样一改,倒是平添了几分诗意,吸引了众多自诩风流的才子来此寻找佳人。于是,这原本平平无奇的翠红楼一跃变成了安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慕安阁。

老鸨远远就看到了这两位清朗俊美的公子,眼睛里登时笑开了一朵牡丹花,忙忙地迎了上去,甩动着手里那块香气刺鼻的帕子,扭动着腰肢,带着极夸张的谄媚语气道:“怪道今儿我的左眼皮老跳呢!原来是遇着贵人了呢!两位公子赶紧里面请,要哪一位姑娘相陪您尽管说,哦,两位三位都可以。要不要孙妈妈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啊?”

杨政道面露微笑,身子却微微地朝外侧了侧,刚好避开了老鸨身边那个红衣女子向他伸出的双手。他从腰带中取出了一块雕刻着云纹图案的玉佩放到老鸨的手中:“要朝颜姑娘相陪。这个,可够?”

那玉通体清透,毫无一丝杂质,拿在手里便觉沉甸甸的,焐久了仿佛有温度一般,霎时就变得温暖许多。老鸨接待的达官贵人多了,好东西自然也看得多,但像这样一眼就能确定的好东西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她又情不自禁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一时竟然忘了答话,直到那红衣女子推了推她的手臂,她才缓过神来,连连说道:“够了够了!足够了!木槿啊,快去把朝颜叫上来迎接贵客。”

上楼的时候,李恪悄声问道:“表兄知道这玉佩值多少银子吗?”

杨政道摇摇头:“这些都是当年祖母自江都行宫带到突厥的,我只随便挑了几样拿来安州,想不到,倒还真的派上用场了。”“那是和田玉中最上等的白玉,产量极为稀少。你这一块,怕价值百两不止,足够这老鸨花三辈子的了。”李恪笑了笑,眼里却透着一种不知是感慨还是可惜的神情。

老鸨将他们带到了二楼一间雅室之内。刚刚坐下,便有小厮前来奉茶。老鸨屈身对他们说:“二位请稍候,朝颜正在梳妆打扮,一会儿就来。”说完,又向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会意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果见一个穿着樱桃红广袖襦裙、头戴朝阳五凤挂珠簪子的少女迤逦而来。她的妆容清丽,并不像刚刚所见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李恪和杨政道见了,却都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老鸨心中不禁有些纳罕:平常人一见到朝颜的美色,都恨不能立刻扑上去一亲芳泽,这二位坐怀不乱,倒是颇有意思。不过倘若自己再年轻个十几岁,此等好事怎么还轮得上朝颜这小蹄子?她越想越不服气,可最终还是识趣地掩上门走了。“两位公子是想听琵琶,还是听古琴?”朝颜的声音婉转动听,倒是与她的花容月貌很是相契。

李恪刚想说他什么都不想听,只想立刻知道她那丫鬟与夏邵严是什么关系,对那块锦帕的事情又知道多少。可还未等他开口,却听得杨政道朗声说道:“古琴,《平沙落雁》。”

朝颜的脸上突然升腾起些许红晕。她接过那么多客人,甚少有这般似乎是真正为了听曲而来的。于是她赶紧吩咐身边的小丫鬟蕙兰将她的七弦琴放到了案上。就在调音之时,杨政道转头用嘴型对李恪讲了两句话:价值百两啊!听一首曲子不过分吧!《平沙落雁》原本气势雄浑,可经由女子,尤其是像朝颜这样娇柔妩媚的女子弹来,无端便有了些清新悠远的独特气韵。云层万里,天际长鸣,最后那一声尾音拖得很长,余音久久地盘桓于室内,正如同纷纷大漠中那经久不竭的鸿雁的哀鸣一般。

杨政道的神情蓦地一恍惚,似乎看到了那个同样善于抚琴,总爱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姑娘明媚的笑容。朝颜看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走上前去,将一只盛着桑落酒的白玉小盏端到了他的手上,娇嗔道:“是公子自个儿想听的《平沙落雁》,难道公子不喜欢吗?”“怎么会不喜欢?只要是你弹的,我都喜欢。”杨政道接过酒杯,将那酒一饮而尽,目光悠悠地望着远方,似在对朝颜,却更似在对心底深处的那个人说。

李恪一闻到酒的味道就不由得连咳数声。他与酒实在是没有缘分,不仅喝一口就醉,就连闻也闻不得。杨政道转而对蕙兰道:“去拿一壶清水过来。姑娘不知,我这弟弟平素逢酒必醉。上次酒醉,一直昏睡了一天一夜,幸好有慈济堂夏大夫的药,方才醒转过来。”

李恪向杨政道瞥去了一道不满的眼神,心道:你想提起夏邵严好歹也找个好点的理由,什么酒醉昏睡,真是荒唐!不过话已说出口,他也只好顺势往下讲了:“可不是吗?这夏大夫医术高超,乐善好施,又生得一表人才,当真是个难得的好郎君。若非他已经成婚,我还真想将我家小妹嫁给他呢!”

朝颜听到此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美目中生出了几分波澜,脱口而出道:“夏大夫还未成婚呢!”“是吗?这倒奇了!”李恪与杨政道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下彼此了然的眼色,“他这年纪也已经不小了,难道没有媒人上门和他说亲吗?”

朝颜愣了片刻,犹疑着要不要将涌到嘴边的话说出口,却看到面前两人都带着无比期待的目光看着她,竟不由自主地说道:“夏大夫是为了我的姐姐才不愿娶妻的。”

李恪接过蕙兰刚刚递过来的茶杯,浅浅饮了口那略带着清甜之味的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身上的虎头浮雕:“你姐姐?莫非也是这慕安阁里的姑娘吗?”“不!严格说来,她是我的义姐。”朝颜的话语平和,可语气中却有了几分怅然,“四年前,我还是慕安阁里一个端茶递水的丫鬟。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风寒一连几日都不见好转,到了第五日的晚上,我烧得已是奄奄一息。后来蕙兰冒着风雪出去为我请大夫,可这冰天雪地,又听说生病的只是一个青楼丫鬟,很多大夫都不愿出诊。最后来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帮我施了针,又亲自为我去抓了药。没过几天,我的病果真就痊愈了。”“还真是个善良的女大夫。”李恪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下意识地抓了抓衣襟,“经此一事,你们就熟识,并且以姊妹相称了?”

朝颜点点头道:“是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慈济堂夏杞大夫的弟子,也就是如今的掌柜夏邵严的小师妹。突然有一天,她约了我出来,哭哭啼啼地告诉我,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向她的师傅提亲,要娶她做妻子。可她与夏邵严早已情投意合,如今却生生地被棒打鸳鸯。”

不过是个极老套的故事!杨政道在旁听着,满目都是不以为然。这大约就是他与李恪的最大不同,李恪太容易感情用事,这对一个皇室子弟而言,或许是最致命的性格弱点。想到此处,杨政道便忍不住直言道:“那你这些日子频繁让你的丫鬟出入慈济堂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言一出,不只将朝颜吓了一跳,连李恪也蹙眉望向他,意思是说:不是说好了循序渐进吗,改了策略也不知道提前向我使个眼色。朝颜不复方才的忧戚面色,而是很警觉地转动着双眸,沉下声音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

就在这个“要”字刚刚出口的时候,朝颜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接着又从口内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脸色立刻煞白,那双杏眼睁得老大,只倒地抽搐了两三下后便一动不动了。杨政道忙上前试了试她的鼻息,又搭了搭她的脉象,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没救了。”

李恪朝四周望望,偌大的花厅中此刻就只有他与杨政道两个人,连刚开始在旁端茶递水的蕙兰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外面此刻却已然有吵闹声传了过来。“孙妈妈昨儿个才答应今日让朝颜姑娘陪咱们哥儿俩喝酒助兴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就是啊!赶紧让朝颜出来,先自罚三杯,再同我们一起乐和乐和!”“王公子,蒋公子……哎呀,孙妈妈我可没有骗你们……朝颜屋内如今真是有贵客。等他们走了,我让她陪你们一整个晚上好不好?”“你少哄我们,上回你就是这样说的!能有什么贵客?我们偏偏就要硬闯了!”

听着这吵声越来越近,接着又是一阵阵急促的叩门声音传来。杨政道指着花厅的窗户道:“依着你我的功夫,从二楼一跃而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要不然,就坐着让他们把咱俩当成杀人嫌犯。”

李恪看着刚刚还与他们笑语相谈的女子倏忽间就成了一具尸体,心下也着实有几分感伤。他走至朝颜方才所弹的那架七弦琴旁边,眼神中突然就有了几分亮色:“表兄方才听这曲子,觉察出有什么异常吗?”

杨政道听他答非所问,倒也没有在意,而是实言道:“朝颜的琴技虽然比不得那些真正的大家,但总体而言,已经不错了。然而,最后一个上挑的音节,她明显没有能够弹上去,于是便生了些破音,只不过被她很巧妙地掩盖过去了。”“果然如此!”李恪用手指拨了拨琴弦,琴弦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表兄还是留下陪我一起做这杀人嫌犯吧。”

杨政道耸耸肩:“那倒也无妨。”

门被粗暴地撞开了,两个醉汉吵吵闹闹地和老鸨一起走了进来。老鸨一边用手挡在醉汉们面前,一边用尖细的声音说道:“两位公子不好意思。朝颜啊,你先出来招呼一下!”

待到老鸨再走近几步,看到内室中的场景后,不由得“啊”地大叫起来,连忙大跨步地走上前去,摇晃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朝颜,抹着眼里并不存在的眼泪,干号道:“朝颜,我的亲闺女啊!你这是怎么了啊?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狠心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了?”

这一号叫,将两个醉汉的酒也解了,他们相互拉扯着叫嚷道:“杀人啦!朝颜姑娘被人给杀死了!”

如此大声,登时把二楼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引了过来。蕙兰和木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扑倒在朝颜身边,抽泣着连声唤着“姐姐”,哭着哭着,又转头看看站在那里的李恪与杨政道二人,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敢说。

老鸨刚想伸手去抓李恪的衣领,却被杨政道拿旁边的玉笛给挡了下来。老鸨一见他眼中的戾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话语中也少了几分底气:“你们在我慕安阁中杀我家闺女,如今竟还这么横!王九!王九你死哪儿去了?还不赶紧去报官,让这两个无耻匪类给我的朝颜偿命啊!”

从人群里挤出来的王九五短身材,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还在微微发颤:“知道了,孙妈妈,我马上就去!”“别忘了让仵作一起过来!”李恪冲着王九离开的背影,高声提醒了一句。

这些年,安州百姓向来生活得风平浪静。如今青天白日,竟然有人胆敢在此等热闹之地杀人,死的又是一个容貌绝俗、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在场的很多人都怒目朝向李恪与杨政道,恨不能亲自动手捅他们几刀。

半个时辰过后,便见王九带着法曹康健和仵作匆匆跑了过来。康健一袭青绿色官袍,两撇八字胡微微上翘,一对小眼睛在看到李恪的瞬间突然闪出了无比惊讶的目光。老鸨紧紧拉住了康健的官袍道:“您瞧瞧,您快瞧瞧,就是这两个狂徒杀了我家闺女朝颜啊!”

康健甩了好几次才甩开老鸨的手,往前迈了两大步,刚想俯身向李恪行礼,却感觉自己的脚被他轻轻地踩了一下。康健是个很有机灵劲的聪明人,见此情状,便立即用余光望了李恪一眼,刹那间,他就明白了李恪的意思。为了确定这个想法,他又抬头与杨政道交换了一下眼神,杨政道冲着他微微点点头,又指了指正在一旁验尸的仵作,向他比画了一个“公”字。康健心道:这杨司马的意思是要他秉公处置吗?难不成还真要他亲手把这两位长官抓起来?不对!他好像应该相信他们的人品。“回法曹,卑职已经细细检验过,死者是服用了大量鸩毒而毙命,中毒时间约为一个时辰之前。”仵作声音略略有些沙哑,但显然中气十足。

康健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看了杨政道一眼,见对方现出一种近乎鼓励的神情,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尽可能将他的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粗着声音对身后的几个差役说道:“来人,把这两个杀死朝颜姑娘的凶手抓起来!”

虽同在安州都督府,可这几人不过只是专管缉拿盗贼的三等差役,又哪里能认得这是安州都督,听到康健的吩咐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上前将两人的手反缚了起来。就在康健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带走”两个字的时候,却听李恪说道:“难道就因为朝颜姑娘死时,屋中只有我们兄弟二人,法曹就认为,我们是凶手吗?”

康健缓和了一下起伏不定的情绪,终究挺直了腰板,带着十足上官审问凶犯的口吻说道:“难道你们还有什么狡辩之词吗?”“难道我们就不该有吗?”李恪挣开了两个差役的手,慢慢走到朝颜的尸体旁,用手合上了她睁着的双眼,“既然仵作认定朝颜姑娘是死于中毒,那么请问法曹,毒从何来?”“肯定是这水有问题!”老鸨抢着回答道。

康健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这个说法。李恪拿起案上适才自己所用的茶杯,又从茶壶中添了一些水在里面,一饮而尽。杨政道亦走上前,将朝颜和自己所饮的桑落酒倒在旁边的一只空杯之中,慢慢地将它喝了下去。李恪浅笑着对众人说:“这又如何?”

老鸨见他们如此,一时便也哑然。康健在怔愣了片刻后又说道:“纵然这茶和酒中无毒,也不能证明你们就是清白无辜的。”“自然!”李恪拔下朝颜头上戴着的簪子,刺入了她左手手指的小伤口中,待拔出时,发簪头上已然变成了灰黑一片,“仵作,你来看看。”

仵作蹲下身子,细细察看了一下这小伤口,又瞧了瞧那根银簪子,十分肯定地对众人说道:“这位姑娘的致命伤确实是在这根手指上。”“多谢!”李恪朝着那仵作一拱手,目光终于投到了那架七弦琴上,“法曹您来看看,这琴有什么问题吗?”

康健走到了七弦琴旁,很认真地摆弄了一番,又将琴翻转过来打量许久,半晌,他才笃定地说道:“下……本官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没什么不妥吗?”李恪指指那上头的第二根弦道,“法曹没有发现,这根弦较之其他的,要稍稍松一些吗?”

康健又用手拨了拨弦,歪了歪脑袋道:“好像是的。但这与朝颜姑娘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便由我来向法曹解释一下吧。”杨政道看了看李恪,心说你能文能武,却唯独不善音律,看来上天当真是公平得紧,“朝颜姑娘的琴技远近闻名,在弹奏之前,她也是调试过琴音的,按理说,她绝不可能感觉不到这根琴弦的异样。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弹奏的过程中,这根琴弦突然变松了,所以,当她弹奏到《平沙落雁》正声十二段的时候,音节才会有了那么些许微小的错乱。”“本官还是不大明白,”康健坐到七弦琴旁的矮凳之上,拍去身上这件崭新的官袍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灰尘,“就算朝颜姑娘在弹奏的过程中发现琴弦松了,且因此弹错了一个音节,她就会因此而殒命吗?”

周围的人都很认真地听着他们对这个看似简单的杀人案件的分析,连那咋咋呼呼的老鸨此刻也安静了下来。蕙兰和木槿更是握紧了手里的帕子,紧张地望着面前的这几个人。李恪环视了各色人等的表情,朝着康健点点头说:“法曹说对了!朝颜姑娘便是因此而殒命的。您如果再细心一点看,就会发现这琴弦的下面有一根小小的木刺,朝颜姑娘手指上的伤正是为它所刺。因为吃痛,所以她的手指会下意识地向里缩,为了保持住音节不乱,她另一只弹琴的手则会尽可能地保持平衡,而那根弦之所以会松,就是因为她太过用力。”

康健似乎比方才还要懵懂:“所以……其实凶手是在琴弦上下的毒吗?因为碰到木刺,所以朝颜姑娘的手指受伤了,而她还坚持继续弹琴,琴弦上的毒就自然而然会通过伤口进入她的体内。”

已经有人悄悄在身后附和康健的这种说法了。可李恪却依旧摇头道:“在琴弦上下毒,如同在酒中下毒一般,事后都不太容易销毁证据,凶手唯有在自身所带的东西上下毒,等到事成之后,才能将之处理掉。因为是自己的东西,所以不会有人怀疑。是这样的吗,蕙兰姑娘?”第二章迷雾杀机

蕙兰听得此话,那原本已经十分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极端惊恐的神色。她怯生生地望了一眼康健,又拉了拉老鸨的衣角,求助般地低语道:“妈妈……我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啊,我……”

她说话的时候,头上的那支喜鹊衔玉珠银步摇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响声,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十足一副受了委屈的柔弱小美人模样。老鸨见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脸来怒怼李恪道:“你这厮在满口胡言些什么?”“满口胡言吗?”李恪上前两步,眼疾手快地将蕙兰藏于衣袖中的锦帕夺出来,放入案上的茶壶之中蘸了一蘸,又倒了少许茶水在旁边的小杯中。他那张昳丽明媚的脸上露出极轻极淡的笑容,说话的语调带了五分调笑、五分嘲讽:“如果蕙兰姑娘敢饮一口此水,我便当场为你的姐姐朝颜偿命。”

蕙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抽抽噎噎地将那只茶杯拿在了手中。杯中的水依旧清澈透明,那样清晰地映射出蕙兰梨花带雨的清秀面庞。她将茶杯的杯口抵在唇上,闭上眼睛,似鼓足了勇气般想要将其喝下,可最终只闻得“啪”的一声脆响,茶杯被狠狠地摔了下去。蕙兰蹲在地上,用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号啕大哭,眼泪慢慢地弄花了她那化得十分精致的妆容。

众人目瞪口呆,蕙兰用袖子拭去了满脸的泪水。半晌,她才平复了心绪,跪直了身子道:“没错!是我杀死了她!谁让她……谁让她毁了我的一生啊!”

老鸨此刻方由惊转怒,像一头疯魔了的狮子一般对着蕙兰拳打脚踢。步摇被打落到地上,蕙兰如瀑布般的头发全都散了下来。老鸨似乎还不解恨,又重重地给了她一个巴掌,几乎打歪了她的整张脸:“好你个死丫头!那可是你的亲表姐!你怎么能做出如此道德沦丧的事情!我呸!”“住手!”李恪俯身扼住了老鸨的手,正色道,“法曹在此!哪容得你动用私刑!”

康健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开口说话了:“把她拿下!”

四个差役一听此话,立刻七手八脚地将蕙兰从地上拖了起来。蓬头垢面的蕙兰此刻却圆瞪着双眼,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分外骇人:“我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是她那个当小吏的爹杀了人以后逃到了我们家,我娘亲念在兄妹一场的分上收留了他。谁知道后来……后来还是被衙门里的人找了过来。娘亲因为窝藏罪犯被流放,病死在了途中。而我,和她一起,被卖到了这青楼为奴。”“可如今,她成了这儿的头牌姑娘,而你,却还是个端茶递水的小丫鬟。”杨政道在旁冷冷地说道,“你心里对她,更是有八九分嫉妒的吧!我可听说,最近有一个贩丝绸的富商想要为她赎身,讨她为妾,是不是?”

蕙兰似被人点着了痛处一般,身子一软,险些倒下:“是!我得不到的自由,她也休想得到。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苦苦挣扎,而她却要出去享福,你让我怎么甘心!如何甘心!”“朝颜她原是不愿意走的,”老鸨脸上的怒容未减,语调里却又多了几分悲凉,“后来,是她劝服了那位富商把你也一起赎出去。她说,下个月十五是你的生辰,她想到那时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想不到你却……”

听得此话,蕙兰终于双腿一软,完全瘫倒在了地上。她的目光中有悔恨,有歉疚,更有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差役们想要把她拉起来带走,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他们的手,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忽地拿起了案上的那只茶壶。李恪心叫不好,可待他冲上前抢过茶壶之时,蕙兰已经将其中的茶水喝了大半。“不!你现在还不能死!”李恪看着蕙兰的嘴唇正在慢慢地变紫,不复见一直以来的从容镇定,急急用手托着她的下巴问道,“你那锦帕上的桃花图案是谁教你绣的?快说!”

因为过分用力,李恪的指甲已然深深地掐进了蕙兰的肌肤之中。蕙兰的嘴角流出了暗红色的毒血,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瞳孔也在渐渐地放大。李恪再度高声喊道:“到底是谁?”

蕙兰气若游丝,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景……景……景玥……”“景玥是谁?”李恪的话音刚落,蕙兰的手已然垂了下来,口内流出的鲜血沾染到了李恪的嵌金丝绯色衣袖上。他放开手,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因为失望而变得分外难看。

杨政道忙走至他的身边,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道:“恪弟,没事的,我们还有机会。”

夜幕中的安州都督府分外宁静。沙漏中的七色沙不知疲倦地慢慢往下落。紫檀木屏风两边的紫铜狻猊香炉正在袅袅吐着青烟。李恪看着透明琉璃瓶中那支略有些凋残的桃花,那是他昨日才吩咐下人从盛绽的桃树上采摘下来的。那么美丽的花朵,却活不过三朝。

康健在处理完所有善后事宜之后,方才急匆匆地赶到李恪的书斋之中。看到李恪的那瞬间,他的脸略略有些抽搐。他俯身于地,将头垂得老低:“下官今日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治下官大不敬之罪。”

他如此说来,显然意识到了今日之行已然触犯了皇权。李恪起身,虚扶着他,半开玩笑半当真道:“若非法曹看明白了本王之意,恐怕明天全城百姓都知道安州都督流连青楼,还涉嫌杀死青楼名妓的丑事了。”

康健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头说道:“殿下说笑了。只是……有些事情,下官还不大明白。殿下是如何知道蕙兰带着的那块帕子上有毒的?”“这很简单,”李恪缓缓地说道,“因为打从一开始起,我就注意到了蕙兰的那种紧张又惶恐的神情。朝颜的指头一动,她的目光就会有一次变化。直到朝颜碰到了那根木刺,伤了手指之后,她才用手里的帕子给她止了血。看到朝颜因为疼痛而眉心微蹙,蕙兰才确认,她新鲜的伤口碰到了帕子上的毒,于是,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其后,她又附耳对朝颜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屋子,我猜,她是想去外面将这块帕子处理掉。只是她一出去就碰到了老鸨和那两个闹事的醉汉,一时难以脱身,于是,她只好将帕子藏在了自己的衣袖中,本以为是绝对不会被人察觉到的。”“可还是没有逃过殿下的眼睛。”杨政道虽然向来都知道他这个表弟的聪慧,但如今听到他竟能这样敏锐地捕捉到如此微妙的表情变化,眼里还是微微有了些异色。

李恪浅笑,看着他道:“这又有何惊讶的?表兄不是不知道,我对琴曲完全不感兴趣。你陶醉在《平沙落雁》之中,我无事可做,也就只能看看那些细枝末节了。更何况,蕙兰拿出的,是那样的一块帕子!只是可惜,我当时尚没有往深里想,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就送了那朝颜姑娘的性命。”

康健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他才厘清了脑中繁杂的思绪:“可既然殿下能够为自己脱罪,又为何还要听凭那老鸨把您当成嫌犯,受她这般欺辱呢?”“法曹不明白吗?”杨政道见李恪不说话,便替他答道,“殿下特意等你来了才说出他知道的一切,是为了教你怎样断案呢!你手中不是还有几个尚未结案的案子吗?看看经此一案,你能不能得到一点新的启迪。”“殿下如此用心良苦,下官定然不会辜负您的。”康健再度屈膝于地,面上多了几分坚定之色。

李恪颔首。他自认是有识人之明的,这位康法曹虽平日里有些不拘小节,但为人正直忠诚,这样的人是可以让他放心任用的。他按了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这一日以来的疲惫:“还有一事。法曹知道安州城内有个名叫景玥的人吗?”“景玥?”康健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摇摇头说道,“下官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不知此人是男是女,年老或年少?”

窗外雁的哀鸣之声传来,余音袅袅,划过了安州城上空厚重的云层。李恪长长地叹了口气,虽早已经料定了此事,却还是没能掩盖住那股淡淡的颓丧之色。李恪看了看身前因为帮不上忙而面露愧色的康健道:“无事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康健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刚巧看到季成正趋步向这里走来。季成与他的弟弟季恩长得十分相像,只是性格比之更要沉稳内敛几分。季成叩门而入,将手中的一封信交给了李恪道:“殿下,这是吉阳驿小吏方才送来的。”

李恪接罢,便向他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你先去吧。”“是长安来的信吗?”杨政道侧身问道。“没错,是姐夫的回信。”李恪说着便将信递给了他。

李恪的这位姐夫萧锐是隋朝萧皇后幼弟萧瑀的长子。若论起这层关系来,李恪还得喊他一声表舅。只不过两人年纪相仿,李恪年幼时便与他常来常往,从来也没有论起过辈分。几年前,经由皇帝赐婚,萧锐风光迎娶了李恪的长姐襄城公主。从此李恪也就顺理成章地唤他一声姐夫,彼此间比往日更亲近了几分。“弟与祯卿去国以来,兄甚想念。兄自任大理少卿,辄怫郁不畅,虽亹亹不舍昼夜,亦难断案件之曲折离奇……”

杨政道接过信,看他通篇都是诉苦的话,便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道:“陛下这般器重表叔这位大姑爷,将如此重要的差事给了他,倘若让陛下看到这番抱怨之语,他老人家还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

李恪笑说:“若是让他再听到你叫他一声‘表叔’,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找你拼命呢!”

杨政道也不言语,耐着性子看完了那整整两页的牢骚话,又见信的最后写道:“陛下近来身体康健,精神奕奕,弟切莫忧思挂怀。”杨政道将信重新放入信封之中,似是不解,又似是叹息道:“你一个月要写三封述职公文给陛下,陛下身体如何,精神怎样,你就不能自己问吗,非得绕萧锐这个弯子?”

李恪收敛了笑,神色冷凝着道:“你不明白的。”“我如何会不明白?”杨政道恨不能拿一桶凉水兜头浇向李恪,“你和陛下之间横亘着的根本就是一根毫无意义的刺。我是说过会帮你,但绝不是认同你这样可笑的执着!”“可笑?”李恪被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心肠,“我母亲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只是为着不让她最爱的男人有一丝为难。可我那父亲又为她做了些什么?杨政道,你说我可笑,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曾得到过……”“你说得没错,我是不懂你们母子、父子间的事。从此,我也再不会劝你半句话。你要查那个桃花图案,要知道当年的刺客是谁,我会帮你。别的,我不会再管。”杨政道强压住内心的疾痛,说话的声音微微打着战。“对不起,对不起表兄,我不该说这话,我……”其实刚才那话说出口的时候,李恪就后悔了。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能从容应对,唯有触及此事,他的情绪才会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或许,那真的是他心头一根碰不得的刺吧,留着会痛,拔去会更痛。

见杨政道不说话,李恪走至他面前对他长长一拜,正要屈膝之时,却被他扶住了手:“我可受不起吴王殿下如此大礼。罢了罢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就好。”

从五月起,安州城就进入了那绵延不断的雨季。雨水慢慢悠悠,却那样不知疲惫地从早落到了晚。舒窈接过小丫头丹桂手中捧着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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