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企HRM手记:我只是不想将就着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6 03:2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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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暄

出版社:辽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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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企HRM手记:我只是不想将就着过

外企HRM手记:我只是不想将就着过试读:

序言

HR是一项很恼人的营生,像风箱里的老鼠,像风口浪尖上的扁舟,做足了戏也不见得能讨着一分好,内外口诛笔伐是常有的事。干了这一行十几年,我曾经以为自己很明白,后来还是很迷茫,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怎样做才对。做了这么多,依然很难得到理解和认同,也许,这就是HR经理比其他人更直接尖锐的原因。

在我百般抓狂之际,是我的三位同行好友——杨红女士、郑琴女士及曾晴先生建议我把遇到过的事写出来,发泄愤满,并向我推荐了人力资源学习、分享的平台——三茅人力资源网。在此,我首先要感谢他们。

2014年5月24日中午,趁着同事们午休的时间,我在三茅平台上写了第一篇文章。而后,在同行及网站编辑的鼓励下,又陆续写了二十余篇,形成了《白玫瑰小姐日志》系列的雏形。我也从最开始的白玫瑰园小姐改名为白玫瑰小姐赵暄,在三茅网开设专栏,后被三茅亲友团亲密地称为玫瑰姐。其实,我不过是想有一个种满白玫瑰的园子而已,不敢自比纯洁的白玫瑰。

若说我没想过有一本自己的书,是不诚实的。每一个喜欢写字的人,每一个不擅长发泄又渴望表达的人,心底里的愿望大抵如此。我不过是继承了这种古老的情结罢了。

因缘际会,在结识了本书的出版方之后,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写书改稿之路。本书以我的真实经历为主线,并不全面地陈述了十多年来在私企、合资、外资企业的人力资源管理工作经历。从助理到高级人力资源经理,在权力高峰跌落后重新开始,几起几落,其中折磨不足为人道,不敢与人道。我走过的路,每一个漂泊着的HR都可能走过,没有人天生是做HR的,也没有人天生八面玲珑,都是在人海里拼搏、生存,揉搓成现在的样子。对我来说,这一生,我只是不想将就着过。

有人觉得书中记述城府幽深,太过暗黑,而现实要比纸上复杂、残酷百倍,无论你需不需要面对,敢不敢面对,它丝毫不会给予怜悯。但是,其间又不乏人性的温暖,还有鼓励人守住本心的最终力量,相信努力必有回报的信念。

此书成为今天的样子,经过了几次大改稿,断断续续从一月持续到七月。中间有两个月去西安做了一个项目,彼时,我停笔反观这部书稿,不停地问自己,有没有必要再写下去?不停地问编辑陈显英女士,似我这般小人物的经历,是不是有必要写出来给人看?得到的回答是将十多年的HR经历、从文员一直做到世界500强高级人力资源经理的历程全面呈现给读者,恰恰能鼓励已经踏上或者即将踏上HR之路的同行。

自从入了HR一行,我常以佛经傍身,以便在无力坚持时读经壮胆。可是,写书比解聘员工还伤感。每天处理完一天的事情,坐在电脑前酝酿情绪,把自己拉入回忆,重新体会当年的艰难困苦,写到痛处“像钝刀子割肉”。事过多年,有些故事写出来尚且如此苦楚,于我当年的心智,更加万般无奈。无论有没有机器猫,时光回转千万次,那时那境,我们做出的决定不会与过去相差太多,当时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只能聊以安慰。我想,这本书定稿如此,应该是我尽力能够展现给读者的最好模样。

我告诉朋友们有一本书将会上市,就受到各路好友的严重关注,纷纷来电要求务必把他们塑造成义薄云天、色艺俱佳的形象,特别是身高近两米的本部长也如是说。考虑再三,部分尊重了他们的意见,并有所保留。HR工作充满迟疑、取舍、猜忌、纠缠、甚至残酷,但是更能使人慢慢领悟快乐的意义。不快乐的事情没有必要做下去,不快乐的关系必无美好结局,不需要拼力维持,快乐工作才能快乐生活,反之亦然。希望本书能给大家带来些许启示的同时,也能让大家笑着读完。

在此郑重感谢启发并支持我完成此书的编辑陈显英女士、宋文先生,一直无私提供支持的冼武杰律师,感谢家人的苦心守候,感谢长沙三位同行好友的不懈鼓励,感谢一边打击一边激励我的华仔老师、本部长先生。感谢三茅网强大的亲友团。谢谢你们!白玫瑰小姐 赵暄2015年9月于长沙

Part 1

我总觉得初到广州的时间是傍晚。天有些黑,四周又有些亮,像快下雨的乌云盖顶。其实我是清晨到的,跟着人流涌出广州车站,然后不知所措。出站之后再经过数小时颠簸,我在同学租的小屋里停下了脚步,放下行李脱下棉袄,就去东站找工作。找工作就像找对象,看的是缘分。可一段时间下来,我的缘分没有来找我。就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我收到一张著名台企的Offer——总经理助理岗位,只是要自备食宿。可当时的我哪来这么多钱?只能忍痛拒了,我转身投奔一间郊区的民营工厂——永业机电,只因为人家提供食宿。人穷志短,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收到Offer之后,我拖着沉重的行李去永业机电报道,一路想像着给包身工住的宿舍,一定是阴冷潮湿,还有可怕的工头。经过岗顶天桥,好想停下来买张票回家。但我还是坚持着来着工厂,在工厂门口报了姓名和来意,宿舍管理员领着我到了宿舍,一个穿着粉红色七分裤的女孩子开了门,她说她叫阿梅。宿舍有地板砖,挺亮堂。阿梅指着对面的办公楼说,那里五楼以上是经理宿舍,有空调,有独立洗手间,还可以自己烧水喝。然后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做什么的呢?我不知道,因为招我的人说公司缺文员,看情况再定岗位。

实际情况是当时分管人事和采购工作的张总,有心给大老板黄总找个助理。于公,老板缺一个能写材料的助理,处理一切文书事务;于私,公司发展得太快,眼见就要集团化了,有个自己人在老板身边善莫大焉。如能成功,把人事放手给下面人,自己去分厂做一方诸侯。对张总的这个心思,在他说是我同乡的那刻,我突然懂了。我要给老板做助理!

入职之后,我工作很勤奋,虽然不太了解公司业务,凭着理解,把生产流程和经营流程画了出来。那个时候没有什么SMART,画组织架构图、流程都用EXCEL,利用边框的虚实线作为连接线慢慢画,图表经张总提交给黄总看了之后,大受表扬。张总抓着机会向老板推荐我,我也知道只要不出太大的意外,总助的位子,张总帮我谋定了。

两个月后,我搬进了老板的办公室,正式成为他的助理。他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我,说以后他就不带钥匙了,我得随叫随到。

黄总是佛山人,文化程度不高,但非常非常聪明,人情剔透。我没觉得他和蔼,也不觉得他很凶,老板就是老板。公司从来没有总助,所以我也没有可以借鉴的前任,完全凭感觉或者感情来做。那时候我刚进入职场,还很单纯,而且总觉得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所以对老板的感情很真挚,以保护老板为己任,以我写在日记里的原话来说,叫做达到超五星管家标准。

在永业机电,我每天加班到很晚,黄总的衣食住行、工作计划、来往接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客户也常恭维他找了个超级美少女助理。一天深夜,黄总回办公室拿东西,我披头散发地从宿舍跑来开门。他对我说,你搬到楼上去住吧,反正也有空房。我说我不是经理,不能住那里。他说,这有什么关系,我让你去住的。我还是摇头,不敢搬。虽然没有真正的遭遇过,但是我也知道人言可畏,不该得的不能强求。所以我仍然挤在六个人的宿舍里,每天看一位失恋大姐的脸色。

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开始了。尽管我立志成为一名专业的HR,但是在现实与理想的相互妥协中,我成了一名助理。不过,我一直很喜欢的一句话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知道,在奔向未来的路上,除了坚持与汗水,我无计可施。

仅仅是个助理?

给黄总做助理,说起来简单。可是公司这么多创业元老,谁把一个小助理放在眼里。就像工艺部的经理肖力新,车工出身,比一般工人多几个心眼,和主管生产的副总关系处得如胶似漆,一路拍马一路表现,终于混到了经理。总工程师何子齐最看不上他翻脸不认人的样子,对原来同在车间吃苦的工友们吆五喝六的,几次在会上毫不客气地说他,看个三视图都得趴桌子。

黄总不喜欢,不,是讨厌下属喝酒。其实私下里,他也喝酒,不过只陪有用的人喝。偏偏肖力新就这么不识趣,经常喝到微醺时来找黄总聊旧事,加深感情。聊到兴头上还对我一指说,那谁!去我办公室,把那个图拿来给黄总看!我浅笑着,看黄总脸色。要是黄总抽着烟不动声色,我就不动。要是肖力新再说一句:去啊!黄总必会说,不看不看,晚上看不清。若是黄总看我一眼,我自是会跑着去了。

明摆着的,我是总助,又不是经理的助理,哪是一个肖力新指使得动的,何况我的老板还在这里呢。我这样不是做给老肖看,是给老板看的。表忠心,蛛丝马迹才重要。有时候,不给谁面子,就是给另一个人面子。

老肖无时不刻地想提醒别人,他是黄总的亲信,小白是黄总的助理,他照样可以差遣。让我给他打文件、送东西、调老板的车给他用。越是人多的场合,越爱大呼小叫的:小白,去哪哪,小白,去拿个啥。开始几次吧,我给他拿了送到手上,他还一挥手说,好,下去吧。

几次下来,我就想,好吧,不放你马到老板那里去,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人了。

又是一天打文件。一天晚上,黄总加班到十点,我就忙到十点。黄总正要走,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文件,开始打。老板说:“不走?”我说,“不走。还要打个文件。”“什么文件?”“肖经理的工艺流程。”

黄总皱眉说:“这么晚了,一定要打吗?”

我说:“我白天没有空,他明天清早就要。”“有多少?”

我把手头一打文件晃了一下。黄总把皮包一放,给肖力新打电话:“老肖,以后你自己的文件自己打!你还要我的助理给你打文件了?”不等那边回复,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老板,老板没好气地说,“看着我干什么,回去睡觉!”

第二天,我把文件原稿送给肖力新,他很不客气地说:“不就是个助理么?打个文件还委屈你了。”

我笑着低头看了一下鞋尖,傻子才过嘴瘾。

回到办公室,我就对老板说:“肖经理批评我了,说我就是个助理,给他打文件不算委屈。”

老板笑了笑,说你就是个助理呀。完了还吐了一口烟,把烟头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拧了拧。

后来,肖立新喝得半醉勇闯办公室,被黄总痛骂,黄总指着我说:“小白,叫人上来把他推出去,你记得,以后他要进来,要经你同意。沾一滴酒都不能进我办公室。”

这事传开,慢慢地就变成了公司副总以下要见老板,必须先经我预约登记。每天早上八点前,我把时间安排好,做成日工作计划,放在老板桌上。老板的办公电话都由我转接,先做预处理。老板的时间就大块地整理出来了,工作变得轻松很多。

老板是什么心思,我不用知道。不过,哪个老板会愿意与人分享助理?换了以前那叫觊觎,你以为你差遣的真的是助理吗?能差遣总助的人,就只能是总经理。你还想拿总经理的助理给自己贴金?在企业里,老板有优先于他人的进攻退守的权力,他需要一个安全隔离圈,区别于其他人和保持权威。无论是谁,有多大的战功还是有多深的交情,都不要把老板表现出来的热情当成自己的特权,那消失得太快,也太虚无。

巧妙摆平工伤事故

第二年国庆假,工厂里三个工人出去过生日,酒后驾驶摩托车,被泥头车撞飞了,两重伤,一轻伤。作为总助的我,半夜被老板电话吵醒,拉了采购经理当车夫,去医院送钱,还在病房里守了一夜。隔壁床病人还去世了,没来得及送出去,那一夜过得真惊悚。

第二天,家属们找上门来,浩浩荡荡的开来好几台货车,送了上百村民到工厂,把大门给堵住了。要求公司给个说法,给员工工伤补偿、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二十万元。他们的准备还是挺充分的,白纸黑字的大字报把公司保安室外面糊满了。几个壮汉用铁铲卡住自动门,带着人往里冲。老人们围着保安室要公司老板出来。保安队长立刻打电话到总办,问事情怎么办。老板还没有来,我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只能告诉保安队长:无论如何不能让村民冲进来,特别是不能到厂区。

很快,工人们跑出来围起人墙,把村民死死堵在厂门外。本来也就是替人出头,出工不出力的活,村民听说要报警,没有必要太拼命。除了几个近亲激动地要求老板出来交涉,其他人都只是围观,壮个声势。对峙了两个多小时,日头晒起来,有些人开始撤走了。只留下一些闲人,躲在门口的芭蕉树下,只要厂里有车辆进出,就冲上去拦住。送货和出货的卡车,在工厂内外排成长龙,货车司机在休息室里打牌睡觉。

局势进入僵持。人事经理李红卫,每天去门口安抚群众,说到赔偿就卡了壳。说自己也做不了主,于是家属方阵每天发起一次冲锋,要求进工厂来和老板谈判,都被员工们顶了回去。

公司请了律师,案子很清楚:放假期间,非上下班必经路线,发生本人责任的机动车事故,摩托车驾驶员无证,酗酒。按1996年10月1日劳动部发布的《企业职工工伤保险试行办法》认定范围:在上下班的规定时间和必经路线上,发生无本人责任或者非本人主要责任的道路交通机动车事故的,不属于工伤。从这一条上来说,公司是无责任的。

但是,三位员工住在工厂,发生这种事情,公司也有管理责任。家属的异议主要在这里——他们认为公司有管理漏洞,导致了事故发生。

家属纠集了村民在工厂门口静坐,如果公司不支付每人二十万的补偿金,就不准车辆和工人进出。每次有车辆进出,保安队就拉起人墙,把村民推开。村民们表面吵吵嚷嚷,毕竟自己的命要紧,看到轮子比自己还高的大卡车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也不敢反抗地被保安队推得往旁边让。让出一条刚够过车的通道,车一过,又涌到门前坐成一个方阵。吃饭的时候散去,下午再来,和工人上班一样准时。这种事情,律师也无能为力。说到底,能用法律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法不是问题,人才是问题。

不过,律师建议说可以找找当地的劳动服务所,或者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调停。人事经理李红卫一听说让他去找劳动服务所,马上蹦起来问是谁说他认识那帮人。我告诉他是黄总的意思。他一口回绝说:“我不认识,谁熟谁去。”

我笑了笑看着他说:“李经理,您最好还是去找找,每个月报几百块的招待费,不认识服务所的人,说不过去吧。”

李红卫气呼呼的走了,第二天把服务所的朱所长带来和老板见了个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我们都懂。对方态度也很好,话说得很让人舒心,说一定会做好劝导说服工作,全力支持工业园区的企业正常经营。

最后还是老板在酒楼摆了一桌,请了村干部和老人,不知道他们回去使了什么劲,公司除付了医疗费之外,每人给了五千块,很快烟消云散。

我问黄总:“为什么明明公司没有责任,还要给一笔钱?医疗费也不应该由公司付啊。”

黄总说:“本地人耗得起,虽然有别的办法控制,但是也怕他们狗急跳墙,最好是能让他们拿钱走人,生出别的事来,损失更大。”

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是小事。能讲道理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重大伤亡事件的处理关键不在法律判定,而是安抚家属和危机公关。这个时候,公司首先要委托唯一代表,跟进事件进展,统一口径。在最后决定之前,不做任何揣测和定量承诺。也要求对方派出唯一代表,进行协商。企业不能把自己陷入多头谈判、四处讨好、无休无止的境地。

如果要谈判,一定要以法律规定的标准为基础,根据实际情况适当增减。正式谈话内容须留下备忘录,双方签字。如无法取得签字,须留有录音。切不可与家属产生正面冲突,应以安抚为主。向家属说明底限,不得影响企业生产运营,否则需承担相应的经济损失。

在适当的时机,借力当地劳动部门、员工家属中德高望重者参与协调,以控制局面、缩短谈判时间、争取最合理的结果。事故处理以快速,双赢为最重要目标,不要在细小枝节上过多纠缠,视情节增加少额预算,尽快达成和解。

借力打力,巧妙应对刁难

财务部经理王文伟毕业后就来到公司,是公司第一个重点本科生,又深得老板信任,对后来的人都一概嗤之以鼻。平时不与其他经理来往,费用上也刁难得很。

我做助理的时候,从来不报个人费用。一来跟着老板出差,基本不会单独产生个人费用,二来,自知没到级别,即使老板说可以报手机费和车费,也自觉地不报,犯不着被人拿来说事。

不过,世事哪有什么顺当的。有一天,黄总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指纹考勤机,让我每天用它打卡,试试机器,暂时不用纸卡考勤了。我没有多想,和人事经理李红卫打了个招呼,就在指纹机上打卡了。月底的时候,人事部通知我,财务部说没有纸质的考勤卡,算是缺勤一个月,不能计发工资。

官大一级吓人,我怯笑着去向王文伟解释说是老板要求在指纹机上打卡试机的,要不把指纹机数据导出来给他看。王文伟冷笑着说:“少拿老板压我,老板让我做财务经理,就是要坚持原则。人人都有考勤卡,凭什么你要特殊化。白助理,你觉得你和老板还有别的关系么?”

这可不是一句好话。多说无益,我只有咬着嘴唇退出来。

这个月没有工资。我要是去求老板,必是能摆平,可是这不正掉到王文伟嘴里吗?好些人正愁找不到线索呢。我想,钱的事不大不小,可是岂能让你随便欺负。我治不了你,自有治得了你的人。于是,我二话不说,借钱度日也要等机会。

采购经理简志勇素来与王文伟互相不买账,烦透了王文伟那套唯我清廉尔等全黑的表白。某天两人都来总办签字,王文伟表功同时,顺便又教育了一通简志勇:食堂原料的采购没有正规发票,只有白条,怎么能够报销,里面不知动了多少手脚云云。黄总不吭气,拉了脸抽烟。眼见着简志勇要发飚,便起身去为两人倒水。不知道王文伟犯了哪根筋,居然还拿我开涮,说财务部从来公私分明,老板助理不打卡,也一个月工资不发。我笑着对简志勇说:“阿勇,你打卡了么?你真的打卡了么?”

简志勇大笑一声:“哈,我没打卡呀,我部门都不打卡。怎么,你天天加班都没发工资?没凭证不是做不得账么?王经理?”

我和简志勇打闹惯了,自然是默契得很。老板闷闷地抽烟,王文伟铁青了脸。这还用人说下去么?我没有纸卡,自然是所谓的没有凭证。就算是考勤电子记录,你说不认也就不认吧。采购部没有考勤记录,不也做进去账里了?既然没有凭证的工资都做得进去,打了白条的蔬菜你又凭什么不报?简志勇得意洋洋地在老板烟盒里偷拿了不少支烟,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戏。

老板想了半天,问王文伟:“小白为什么不发工资?”

没等王文伟回话,我便笑着说:“我没考勤卡呗。”“指纹机你用了没有。”“用了,说电子记录不算。”“王经理,我问你,考勤是要人考得上,还是考不上。”老板转头面向王文伟,只见王文伟讪讪地说以前从来没有过。

简志勇幽幽地说:“我从来没打过卡,也从来没少过工资。”

工资马上就发下来了。简志勇的白条也马上报销了。没有凭证不做账的话,再也没听王文伟教育过。

你问我,千百人里,为什么选中了简志勇?说起在财务规则上打滚最多的部门,除了采购,还能有谁?人都知道的,财务从来不是外人,可是采购经理又何曾是外人?那个年代,不是太子党,不做采购经理。惹得起我,你惹得起太子党么?

努力学习一门手艺,比如工作汇报

春节后开工一周了,也不见人事经理李红卫的影子。后勤乱成一团,食堂阿姨冲进总经理办公室说油盐米酱全没有了,烧锅炉的柴油也没有了,问黄总借钱。把黄总气得够呛,挥手让我去处理。

第二周末尾,李红卫终于来了。上班第一天就去常务副总老冒办公室领了一顿骂,焉焉地在工厂里乱转。

老冒向黄总提起李红卫迟到的原因是买不到票,被他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顿。老冒的意思很明白,大事化小,批评一通了事。黄总举着烟卷,不置可否。

第二天的会议上,由老冒宣布了几项任命。最后宣布人事行政部工作向总经理助理白小姐汇报,引起台下好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都在看李红卫,又看看主席台上陪坐在黄总旁边的我,眼神很复杂。台下的议论,我自然是听得到的,但我只是面不改色地把眼光放空在台下百来人的头顶上,嘴角淡淡地笑着。

关于李红卫汇报的问题,我没有想好,汇报什么呢?老板要我盯的是什么呢?真的是一无所知。李红卫没有什么表示,依然我行如故。我也不去人事办公室。两下自在。

三月一日,是各部门交总结的日子。自从肖力新在我这里触了霉头,每一个部门经理都不敢误了时间。唯有人事行政部没有交来。李红卫不交总结,是唱哪一出呢?

的确,事先没有和李红卫沟通,就在会议上公开宣布,让他向我这么一个二十一岁的助理汇报工作,不是要窘死他吗?心里有抵触是肯定的。我琢磨着,应该怎么去和他沟通。走到他办公室和他谈?叫进办公室来谈?电话问?还是借谁的手去点醒他?

我心里发虚,如果到他的主场去找他谈,被他刁难了,一群人围观,以后自己还怎么开展工作?叫过来谈,他会不会不来?会不会觉得自己拿黄总压他?电话谈,太不礼貌,而且也不知道他那头是什么情况。算了,谈什么谈,先把总结催过来再说。谅他也没有胆节外生枝。

果不其然,李红卫在电话那头用讽刺的口吻说:“白小姐,现在您是人事部的领导,难道还要我告诉你怎么写部门总结吗?”我有些冒火,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李红卫,你清楚这一点就最好了。你的工作向我汇报,明天早上请把二月的工作总结交给我。我审核过才能提交给公司领导。”没等李红卫反驳,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十点,李红卫没有一丝动静。我有些坐不住了,只有把现有的总结审核过之后,汇总提交给了黄总和老冒。老冒特地走到我办公室问为什么没有人事部的总结。我说李红卫没有交。老冒笑着说:“小白,人事部都向你汇报了,还是李红卫交吗?”我没有料到老冒也会来这一出,倒是黄总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二月是谁管,就由谁交。李红卫还是个经理,总结都要小白帮他写,以后不要做经理了,去车间找个活干。”老冒马上说:“就是,我也是这个意思。李红卫这个家伙太懒了。想着有小白撑着,就不写总结,真是要不得。”黄总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大概是老冒把黄总的意思转达给了李红卫。中午的时候,李红卫打发人事专员送来了一份简短的二月总结。潦草几段话,看不清楚。我想既然你这么急着找死,怎么能拦你?于是,我原封不动地提交给了老板,他挨了黄总好一顿批。也正好,我犯不着为敌友未知的李红卫挡什么枪。

不过,每次都请黄总出山,也不是办法。要李红卫不惹事,首先要搞清楚什么叫汇报。

我总结了几点:1.日常工作运行情况,比如例行检查的结果、费用支出金额、人员心理动态等。2.计划事项的进度。进行到哪一步,有没有困难,发现了什么问题。3.突然发生的事件、新的机会、超出预想的变化等。以上几点,无论领导是否已经知道,必须定期汇报。

现在,我就应该要求李红卫把人事行政部管理的工作事项(职责范围)写个清单上来。

下午,黄总午休未起来,我就把李红卫请到了办公室,非常客气地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着闲聊了几句。李红卫不明就里,也不好发作,淡淡地应付了几句。我话锋一转,说:“李经理,虽然公司领导要求人事行政部向我汇报,但是部门工作还是由你主持。我只是将人事行政部工作进度做一个梳理,最后报给老板做决策。当然,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协调沟通的,我责无旁贷。”

李红卫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白小姐,你可不要这么说,向你汇报,你就是领导了。人事行政部的工作,就全靠你了。”我表示无奈:“说了你也不相信,好吧。这样吧,你先把人事行政部管理的工作事项列一个清单给我。用这个表格,今天下班前给我,可以吗?”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表格,抬头写着:序号、分类(人事/行政)、事项、目的、费用标准、频率、备注。

李红卫拿到这张表,心中大呼上当。我显然有备而来,他算是掉进坑里了。可是又不敢翻脸,谁知道里间那门后面,坐着的是不是老板?李红卫咬牙点点头,就站起来走了。

下班前,李红卫派助理送表格过来。还算工整,至少没想让我看不清,但是也不见得那么殷勤。也够了,总要留一线余地。

看上去,李红卫的权力可真不小。人事上的招聘、工时核算、调动、辞退、员工档案管理;行政上的工服、文具、办公设备采购,办公室调整、用车、酒店、餐饮签单;后勤食堂、宿舍、保安、清洁,还有生产废料变卖,都归人事行政部管理。下属合计40多号人。难怪黄总要放一个人盯着他。我知道老板的脾气,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不会这么急的决定让李红卫向一个没有多少经验的人汇报。只是在这个表格中,李红卫没有写频率,费用标准也写得很模糊。我检讨了一下这张表格,设计得也的确不太科学,让人不好填。

我特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李红卫,表示收到了表格,谢谢他这么快地支持工作,找个时间当面讨论,把工作事项再一一地核对一下。李红卫嗯嗯啊啊的,不知道回了什么。

所谓汇报,无非是汇和报。汇,是把自己所做的事情,汇集起来。报,是为了让人听明白。所以要分类、合并同类,分析总结,然后简要、明了地用语言或文字提交给上级。两者缺一不可。

汇报的高手,就像PS,能把自己做的事情美化磨皮,该大的大,该小的小,不该出现的擦掉,形式上投其所好。好文学的老板爱看1234,浪漫的老板爱看图文并茂,刚打完鸡血的老板喜欢PPT,此外,还有风格,还有色彩,还有修辞,还有时机,等等。

做为下级应养成及时定时汇报的习惯,让上司放心。上司的工作就是明确表达需要的信息内容,制订清晰的汇报线、汇报标准、研发汇报工具、表单以确保下属提交的内容和时效达到要求。

HR,摆对你的立场

一段时间之后,工厂来了一个大单,一干人等都忙得起飞。高耗能机器是不能停机的,注塑车间工人24小时两班倒,制造部长为了追产量,通宵不睡地巡视车间和宿舍。品检、物流也是如此,连夜入库,连夜发货。

我没有好哪去。新采购经理对业务和客户都不熟悉,黄总带着我四处拜访供应商,然后由我处理后期与客户接洽的事宜。因此,我白天到处跑,晚上处理日常事务,做工作跟踪和汇报。

李红卫自从有了汇报对像,越来越不像话。所有的难题,都写上一句“请总助白小姐批示。”每天晚上回到办公室,就被各种文件、各种堵压得喘不过气来。做完工作,几近凌晨四点,赶紧回去睡几个小时。

这批中层经理,除了我的办公室夜夜亮着灯,其他的大多在工厂各车间做夜游神。工厂产量每天以20%的幅度拉升,工人的劳动强度在不断加大,女工们纷纷病倒。制造部长还是觉得不够,于是,背后开始有人骂他是日本人的走狗,用日本人的那套来要求工人。不过,我最欣赏的也是他这样狂傲不羁的狠劲。

不过,越急,差错越多。产量越高,问题越多。

制造部、品质部、物流部经理都被投诉多次在办公场所训人。李红卫写上来的汇报,建议公司提高部门经理个人修养,公司加强人性化管理,严格遵守劳动法加班规定,实行每天八小时,每周双休。哼,事不关己,当然会讲漂亮话。我随手放在一边,置之不理。没几天,李红卫又写了一个邮件,言辞激烈,说某些经理的行为,严重违背了公司人本管理的企业文化,建议公司做员工满意度调查,对评估较低的部门经理进行停职甚至辞退处理。然后又重申了一次企业文化何等重要云云。

我问他,“依你之见,哪些经理需要停职?”他说制造部经理、物流部经理。为什么?要求工人两班倒赶进度。应该如何?三班倒、双休日、每周四下午举行文娱活动。订单进度呢?由制造部合理安排产能,业务部门和客户谈合理排期,公司应该涨薪,改善员工生活工作条件。漫天吹了一通,我又问他,现在实行两班倒,员工有没有补休?三班倒的话,人员招聘能在多长时间内到位?成本测算能不能提交给我?员工们的餐食是不是按公司要求的四次正餐供应?他就不肯说了。

深夜里,机加车间里剪板机,响声轰隆,我隐约听到物流经理在现场调拨车辆的喊声,还有制造部长在大声训斥员工:“趴在这里睡觉,你不要命了!”放下李红卫的报告,我站在窗前看着亮如白昼的工厂,不知道应该怎样做。生存、人性、体谅、前进,应该选哪个?平衡是什么?文化又是什么?

六月的广州,湿热的水汽包在身上,衬衣一下子就湿透了,注塑车间更是高达38度。庞然大物般的注塑机旁边,有一盏小灯,灯下坐着一个女工,披着一件长袖工装,面前放着一台大风扇,就像街上烧烤摊上的大风扇一样。风扇呼呼地吹着,注塑机的小门打开,女工站起来戴着手套从机器里掏出一个或一排零件,放在桌子,再坐下来用小刀飞快地剃掉毛刺,扔进地上的物料箱里。这样的动作,每三十秒会来一次,如此连续十二小时。

装配车间灯火通明,工人们坐在小凳子上,车间主管正在组织他们排成流水线,有的扎线,有的放说明书,有的套塑料袋,有的装箱,最后用叉车运走。时不时地,有工人站起来捶捶腰。听到成品仓外,物流专员哑着嗓子在喊:“关门关门,数点了没有?签字,快,走!”

李红卫的义正辞言如雷贯耳,我仍无动于衷。在生存面前,一切形而上都是浮云。企业文化是企业生存理念和目标的衍生物,不能独立于生存问题而存在。脱离于企业目标和实际的企业文化是表面文化,不仅不能发挥企业文化的正面作用,还会给逆反的副文化兴盛创造可乘之机。文化宣导必须符合企业真实目标和行为规则。在三来一补制造业环境下,时效和员工权益是企业必须同时顾及并平衡的两个关键点。没有企业效益,员工权益是空谈。

人力资源经理的职责是平衡劳资双方的权利,既不一味地倾向资方也不能一味倾向劳方,而不顾及企业是经济实体的事实。在劳方权益的问题上,人力经理应有相对中立的立场。

罢工闹剧何时休?

不到一周,我又收到李红卫的一份报告,这次还附了不少员工的签名。我决定第二天找李红卫正式谈谈。

李红卫报告的主要内容是员工们联名要求涨薪、换掉制造部和物流部的经理,否则就罢工。我看着那个报告,感觉很奇怪。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与李红卫谈得很不愉快,他态度强硬,慷慨激昂,根本不屑于与我多说。听了他一番演讲,我突然就觉得厌倦了,说:“好吧,有胆罢工的就试试看。”

没想到,此言一出,晚上就陆续有装配车间、注塑车间、五金车间的工人开始罢工。老冒急咧咧地冲进来说:“小白,听说是你同意罢工的?”瞧这话说的,生怕我不能积极地去死一样。

没两小时,所有的传言都指向是我同意员工罢工的。老板一言不发,黑着脸抽烟。我着实被将了一军,好你个李红卫,我先去车间看看。

装配线还能基本运转起来,可是注塑车间就有几台机器速度调慢了。白班工人罢工,夜班工人还在休息,只好另外安排几个工人跑来跑去地看两台机器。五金车间也有机器停机,车间主管亲自上阵。再有几个人,或者下一个班,就会影响进度了。

我叫来人事文员,通知各车间把罢工的员工名单给我。我发现联名信上签名的人,基本都罢工了。从我的办公室望出去,工厂边上的小店里,几个罢工的工人在打牌,开心得不得了。到底是拿李红卫开刀,还是去找员工,我一时还拿不准。

我再找李红卫谈的时候,他气吞万里如虎。大概的意思:“你不是很厉害么?你能让工人复工么?你不能,我能!我一句话,他们就上工。但是,工人们的要求要马上满足,同样的,我要求向老板直接汇报工作。”

哈,我一听就笑了,“原来就这样啊。可以。马上安排你和老板面谈,全力支持你的建议。”

事情豁然开朗,我先低头向老板认错,然后说李红卫有事情要直接向老板汇报,接着把李红卫的报告递给老板。趁热打铁,我又赶紧让李红卫和老板谈。

老板江湖老到,先听取李红卫意见,答应部分要求,特别是直接汇报的要求,让他马上说服工人复工。工人们没有达到目的,依然不肯上工。晚班的工人没受什么影响按时上工,机器又开足马力转起来。老板当天晚上便免了李红卫的职务,降为人事主管,由我代理人事经理职务。

我把罢工的工人叫过来开会,有些胆大的工人要求李经理来谈。我说你觉得他能给你更多么?工人们说因为李经理保证过可以调薪500。我问他们:“你们说假话吧,李经理自己都被免职了,怎么保证你们?而且,根据公司的管理制度,参与罢工的人员,全部辞退,被唆使的人员也同样处理,马上离厂。你们有家属在工厂,要走就一起走吧。”

听完这话,工人们慌了,开始互相埋怨,这大晚上的,离厂到哪里去。而且,谁会想到连罢工都吓不倒公司。有人软下来,说多少涨一点薪水。我一口回绝:要涨薪也不能用罢工这种手段,要做就做,不做马上走。工人们不敢再说,回宿舍睡觉去了。

要说李红卫,蠢就蠢在那份报告上,居然让一群想用罢工要胁涨薪的工人为自己背书。而一封报告加联名信远不如当面要胁更有说服力。我是掉进别人安排的坑里,掉进去了就不要挣扎,即得利益者必然自现。李红卫急匆匆地主动现身去和老板要价,可是工人朝不保夕,他们的关键利益在于工资,这种资源李红卫没有,注定了这个联盟很不牢固。谁给饭碗,就听谁的。也不止是工人,任何人都一样,义气不是时时刻刻都可以讲的。一个人失业的份量不够,就拉上一家。白天不吓人,那就晚上。

至于老冒,原来人事部经理向自己汇报,现在向总助汇报,总助向老板汇报,这不是虎口夺食,枕边卧虎么?我回到宿舍想了一夜,发现了真正的推手,老冒啊老冒。

罢工是员工冲突极端锐化的表现,在公司制度和员工培训中反复强调疏导,从一开始就告知所有员工,通过罢工要胁公司达成诉求是不可行的。一旦出现罢工,分析罢工的原因,寻找组织者进行沟通。先做小范围了解,时机成熟后再进行全部人员的沟通。充分发挥工会作用,在必要时申请上一级工会或劳动部门介入。

事后对于煽动罢工闹事的人员必须严肃处理,不过,最好不要在罢工事件未处理完之前,对罢工组织者进行处分,以免引起更大的波动,演化成劳动纠纷。

离任审计

李红卫被免了职,牢骚满腹,开始在公开场合大骂公司有狐狸精,吹枕边风。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来谈,还是那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气得我捶桌子,两人大吵一架。

人人都等着看笑话。黄总向来不管这些小事,何况人事行政部已是我的部门,摆平内讧也是部门经理的本事。虽然他说过:留不得的人,一定要果断干掉。可是我也知道,我们不搞文字狱,说难听话不足以炒人。

那段时间的夜晚十分难熬,都说人生七苦里有求不得,这赶不走也算是吧。直到某天,我决定查账。不得不承认,最初想出这招是出于报复。我把近四个月来的所有报销账目、采购申请、人员入离职情况全部找出来,想要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我做了几件事,现在看来也算得上离任审计。1.要求前台提交几个月来的办公用品台账,并把行政库房打开,让物流部派一个仓管过来盘库。2.把人事行政专员叫到办公室,要求调用全公司所有的人事档案。3.通知食堂阿姨把最近四个月的出账,在午饭后提交给我。4.找财务部要了最近半年的人事行政部报销明细、借款记录、费用发放记录。

这一查我发现李红卫在办公用品、食堂、消防物资的采购上确实有不小的问题。比如,人事行政部每月采购四十瓶手执式灭火器干粉,合计两千元,干粉去哪里了?每天采购蔬菜四百斤,工厂总共不到五百人在食堂吃饭,一人一斤菜?柴油300升,煤一吨,请食堂的烧火师父上来一问,就知道中间有多少水份。

黄总出差回来,看我上窜下跳的,问我在忙什么。我拿不准该向老板说李红卫污蔑自己,还是先发制人说他贪污。于是耍了个小心眼,问老板如果公司有人贪污,会怎么办。黄总不假思索的说:炒掉,金额大的话,叫律师。我又鼓起勇气把这几天调查的结果,向黄总做了汇报,并把账目给他看。黄总没有说一个字,拎着烟卷就去找了老冒。

我心里忐忑,老冒显然和我不在一条战壕,而且李红卫有问题,至少说明老冒失察。谁知道他会说什么。黄总回来后,坐在茶几前喝了一通茶,说了一句话:“听说,你和李红卫大吵了一架?”

我知道躲不过,说:“是的。”“为什么?”“冒总没讲么?”“我要听你告诉我。”“他说我向您吹枕边风。”

黄总咬了咬牙槽,恨恨地吐出几个字:“查到底。”

后来还发现李红卫的问题不止于经济,看情势,老冒也不能为他打掩护了。有人在总办门缝里塞了一封信,举报他在三个分厂都有女朋友,四处借钱、收受应聘者钱物,安排进厂要200元一个。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是单兵作战了,总部派来法务部的人接手彻查此人。

直到一周后的某天早上,人事行政专员跑来报告说李红卫不见了。同时前台也不来上班了。我没有想到,李红卫会以这样的方式迅速溃败。黄总戏谑地说:“是你把他赶走的,自然是你来补这个洞了。”

接手旧人马,不急于动刀

李红卫走后,任命马上就下来了。公司里议论纷纷,原来人事行政部的几个老人,都不安分起来。

我暂时还担着黄总助理的职务,不能搬到人事行政部办公室去办公。但是我还是去把李红卫的办公桌清理了一次,摆上一套办公用品。人不在其位(置),亦要谋其政。

人事行政部经理的位置是老板亲自批的,也是我自己夺来的。即得之,则馈之。要做这个部门经理,就是一团刺,也要硬吞下去。

其实,谁不是面对金光万丈,背后无尽黑暗?

当时人事行政部人均年龄29,而我充其量才24。两位主管、两位专员、一位文员,在公司都算有点份量的老员工。我算什么,我能和他们说:老板派我来接这个部门?或者客气说:我什么都不懂,请大家多指教?无论我说什么,对面都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还击。那还是什么都不说了吧。

每天,我会坐在李红卫的办公桌前,办公两小时,处理文员提交的各种文件,听取两位主管的工作汇报。每签一个文件,就向主管要近三个月的相关文件来参考。以此类推。不刁难、不问蠢问题。开会也只说工作,不谈感情。不表白、不倾诉、不掩饰。

于是,有人忍不住了,一位人事主管要求调薪。

我问他,“公司每年会有一次调薪,现在未到时间,你的调薪理由是什么?”

他笑着说,“你新来我们部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导致我的工作量剧增。当然要调薪了。”

我拒绝了。

没过多久,文员要求离职,说是回家结婚。我没有反对,通知招聘主管从车间内聘一位女孩子,公开招考、公开阅卷、竞争上岗。

接着,行政主管也要求离职,理由也是回家结婚。我也没和他多做思想工作,按流程一个月交接。之后把专员提上来,做主管。再从市场上招一个专员进来,我来终试。

三个月后,工作基本理顺了,我召集部门员工开会。不谈工作,专门谈团队。“我是上面指派下来的年轻经理,很清楚你们有人不服。我也从来没有准备让你们假装服,将来也不会。我有我的前途,你们也有你们的前途。在这个公司,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你们的前途一半在我手里。所以有人选择了离开,于是我把这份前途给别人,以后一样。我们之间,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只是正在建立关系。不要企图用辞职来要胁我,公司不允许我妥协。我的原则也不允许我用表面和气来换前程。要胁自己的上司,是自绝退路,你都不准备干了,我留你干什么?我要把机会留给愿意一起努力的人。”

好在人事主管一直没有走,我们成了很默契的搭档,至今都是好朋友。

任何一个部门都不可能没有裂缝。比如老经理走了,主管就开始竞争,来了新经理,就想联手。可是就算联手挤走了新经理,经理的位子还是只有一个。何况老板那一关,终是要过的。要是老板看上你俩中间的一个,还要新经理来干什么?可偏偏又谁都不愿意就此放弃,于是有人绷不住就会跳出来当出头鸟,少不了背后推波助澜的手。

做人做事不要企求滴水不漏,做错事看错人也是有的。但这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让人知道你决不会妥协,再顺手给人知遇之恩。换一个,还是这样。前提是自己不要犯贱,杀一儆百的心思,动都不要动。老板派你来,不是让你大开杀戒。任命新经理,老板承担的舆论压力比你还要大,不要闹得满城风雨,把一盘好棋下成残局。自古人心都是如此,一边看热闹,一边高呼锄强扶弱,一边争名利。

小心,前有陷阱!

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加班,突然有人冲进来说工人被砍了,快去看看。

我没有多问,拿了手机锁了门就跟着跑出去。

原来,有两个工人是连襟,两家人都在厂外租房住着。妹夫是个上门女婿,平时少言少语,姐夫倒是活络得很,车间主管李小平是他们的亲戚。

那一天,两家人吃过饭,在一起打牌。姐夫牌风不好,出牌间发生口角,笑话妹夫是个倒插门,连个跟自己姓的儿子都没有。闷声不响的妹夫突然抽刀向姐夫头顶上砍去,扔了刀就翻墙跑掉。李小平得了消息马上去找制造部长,说工人被砍了,然后自己送人去医院。

我赶到镇医院,听了家属的描述,问过伤情,这姐夫皮糙肉厚,居然只是皮肉伤,有骨裂,不会有生命危险。制造部长暗暗地拉我一把:走,回去。

车间主管李小平跑过来,说:“凶手跑了,人事部应该报警吧。”

我惊讶地说:“你们还没有报警?”

李小平说自己忙着救人,没有来得及。

我说:“那,家属赶紧报啊,现场都在这里。”

李小平说:“不是人事部报警吗?工人被砍了啊。”

我拿不准李小平的心思,说:“李主管,休息时间在工厂外发生殴斗,不是工厂管理范围,不是由工厂报警的。”

回到办公室,我马上和保安队长通电话,交代下去,无论谁来说,没有我的通知,任何人不要接李小平的茬。

我坐在办公室继续干活,不一会,李小平打电话来说:“有人看见那个凶手翻墙进工厂了,让保安队长马上报警,要不然会伤到工人。”我回答说已经交代保安队在各房间搜查,如果发现凶手,就会马上抓住他。

又过了十几分钟,李小平再次打电话来,第一句话就问:“你有没有报警。”

我平静地说:“我让保安队查过了,没有进来,就没有报警。警察来了,我们说什么啊,既没看到过程,又没有发现凶手。”

李小平突然暴跳如雷,在电话那头大骂我草菅人命,要为这件事负全责。如果这个员工死了,要让家属来找我算账。

我听着李小平在电话那头发狂,等他骂到喘气的间隙,我说:“李小平,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最好拎清楚,看谁收不了场。要想把公司扯到你家那点破事里,明天就不要干了!”

闹了这一出,再也没有加班的心情。我关了电脑回宿舍,经过制造部长的房间,还有两位经理也正好在议论今晚发生的事,招手让我进去聊聊。

两人听了我说李小平破口大骂的事情,都很气愤。一位经理问我:“你为什么不肯报警?”

我反问道:“李小平为什么不报警?”

制造部长说:“大概,他认为这是人事部管的事情吧。”

凶手和被害人都是自己的堂妹夫,李小平怎么能报警?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报警呢?重点就在这里了,如果李小平报警,姐夫没有死,妹夫要抓到牢里去,一个妹妹就守寡,叔婶没有人养老,家里人肯定骂死李小平。

最开始我也只是觉得这不是工厂的责任,不愿意报警。李小平第二次电话提醒了我,他第一次说凶手翻墙进来了,让保安去查。但是第二次电话,他第一句话问的是你有没有报警。正常的逻辑应该是你们找到没有?

换了一个角度想,如果我是李小平,让人事部报警有什么好处?1.如果被害人没死,报警肯定要得罪一个堂叔。而两家谅不谅解,不是李小平的事情。2.如果被害人死了,没有报警,也得罪一个堂叔。别人不会怪一个吓傻了的女人,但是所谓的管理干部李小平就难逃其咎了。3.如果是工厂报警,无论被害人死没有死,凶手最后判成什么样子,李小平都可以说是公司人事报的警。运气更好一点,还能捞个功劳,说是他多次催促人事报警,积极抓住凶手。4.另外,既然是工厂报警,说明工厂是有管理责任的,无论怎么样,家属到工厂闹一闹也不会空手而归。

所以,我不报警。

后来,李小平还和我急过一次,就是收到凶手被批捕的通知之后,我让人张布公告,解除劳动关系。他跳着脚在我办公室骂了一通,说我冷血无情。所谓的情,我想他没比我多多少。这是一场逻辑的游戏。游戏背后,是人情与利益。若说报警,路人都可以。但是遇到可能出现歧义的状况,还是当机立断的好。把公司搅进一个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局里,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电话。我显然没有足够的能量和影响力,把公司从家属包围圈里拖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人心的复杂,第一次知道后怕。

关键时刻,得搏命

那年春节过后,非典闹得沸沸扬扬。

同事们茶余饭后都说老家正在抢米抢盐抢醋。一位女同事特别慎重地送给我一袋盐,听说内地一袋盐都要卖50块了。我很想笑,但是面对真诚的同事,没敢。

非典是什么,工厂里谁都说不明白。老板有空的时候,也会说说市井传闻。什么有医生牺牲了啦,护士送病人去大医院回来就感染了啦,又说哪里封城了啦,我从来没用心听,也根本不当回事。

突然间,各种娱乐场所不准开了,人才市场关了。公路上跑的大巴车大半是空的。镇里、市里频繁地叫各公司人事经理去开会。

会议内容,每周一样:不准集会,发现外来人员必须马上到镇防疫站报告,注意定期消毒,注意环境通风,发现发烧病例马上隔离。每次开会,市里防疫站的人都会说哪里发现了疑似,药品没有开发出来,形势很严峻,连传播途径都找不出来等等,还发明了一个新口号叫“抗击非典”,简称“抗非”。

我听得耳朵起茧,也不得不执行:1.停止招聘,并劝说员工在这段时间不要离职,因为广东是重灾区,四处不招聘,回家也会被隔离。2.向宿舍大量发放消毒水,每周卫生检查改成每天检查。3.加强宿舍巡视,12点之前必须熄灯睡觉,违者马上炒掉。4.图书室的开放时间由一周开放三次,改为五次。5.组织每周两场员工篮球赛,赛程排满两个月。6.食堂增加菜品。每天人事行政部派人去食堂帮厨,实际是监督清洁。

每天早上我会站在门口看员工们进厂,三顿饭去食堂帮厨,晚上巡视宿舍,看上去工作量不大,但是耗时费力,磨得人精疲力竭。上任这么一段时间,员工们对我发狠的手段也略有耳闻,还算配合。

偏偏这时候公司还接了第一张出口单:两个大柜去德国。万一发现疑似病例,被封厂隔离,德国人的违约金可以把公司罚到倾家荡产。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只能苦苦撑着。

可是,就是这样小心的,都逃不过所谓发现疑似而封厂。有一天,我接到一个分厂电话,说防疫站收到举报,工厂发现疑似,本着宁杀错莫放过的原则,先拉起黄线把厂封了。我一听就在电话里开骂了:“谁举报?是工厂内部的人吗?等我查出来,让他马上走人。”

那边说好像不是内部人举报的,但是工厂多了几个戴口罩的。我一边讲电话,一边去找司机阿强开车去分厂。我一路上都在低声咒骂,惹得阿强不时地扭头看我。

快到分厂里,我叫阿强停下来,先打个电话给工厂里管生产的余洪生问问情况。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哭声一片。余洪生倒是很冷静,说:“白小姐,我们没有人得非典,是个误会。”

原来,工厂有一个技术员长了龋齿,脸肿得一边大一边小,还有些发烫。他觉得这样太难看,就去买了一袋口罩,自己一个,剩下几个分给了几个老乡。这下好了,原本活蹦乱跳的工厂突然多出几个带口罩的,有人开玩笑说是不是这个技术员得了非典。结果越传越离谱,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镇防疫站,先封厂隔离了再说。

几台大货车停在了厂外,厂门口拉上了黄线,上百人围着看热闹。防疫站的车停在黄线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医生忙忙碌碌的在门卫室搭台子。工人们站在黄线那一侧,年轻小伙子们和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推推搡搡,有人想冲出来,里面乱成一团粥。工厂前坪上还排着几辆货车,正在装车。

我找到防疫站负责的人,问这是怎么回事。对方说只有等15天之后确认没有人染病,里面的人才可以出来。车也是。我说我们的工人如果没有毛病,也要关15天么,我们还有货柜要出啊。对方说那没办法,你能保证你们没有一个人发烧吗?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豪气说:“我能!我组织工人测体温,你们敢派人进来吗?”

防疫站的人说:“不用派人进去,你叫他们排好队一个个的走到这里来,量一个放一个。”我说了一声:“没问题。”

可是任我扯破嗓子在那样的环境下谁听得到我的声音?心一横,我向前几步,伸手准备拉起黄线。阿强一把拉住我,“你不要命了?”“我进去组织他们来测体温。”阿强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万一,要是有呢?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现在都没有药可以治。”我心里一动,但是看到厂里排着队的货车,一咬牙挣脱阿强,一躬腰钻了进去。

我找了一个木箱,吃力地拖过来放在工人前面,然后站了上去,对员工们大声说:“大家停下来!我是黄总的助理白小姐!”工人们安静下来之后,我又说,“大家不要急,听我指挥。我们先测体温,只要没有发烧,就可以出去。我现在进来了,准备和大家一起出去。明不明白?”下面稀稀拉拉地几人回应说:明白!“现在,按车间站成竖排。”人们开始动,慢慢地挪成了歪歪扭扭的七列。

我指着工人里几个戴口罩的家伙,厉声说:“你们出来!把口罩摘掉,先去测体温。”

如果几个口罩兄没有问题,其他人更没有问题了。

除了牙痛的那位费了点周章,其他几个都很正常。防疫站正要放行,被我一把拉住,说:“你们先在这里站着,等所有人出去之后再走。”

花了几个小时,上天保佑,七八百工人连感冒的都没有,通通放行。防疫站的人和我打过招呼,收起黄线,开始撤场,大货车开始出厂。把防疫站的人送出去老远,转过笑脸,就阴碜碜地向那几个口罩兄望去。他们想跑又不敢,低头看脚尖。我走过去,冷冷地说“不错啊,惹的事不算大。七百多人差点把命搭上,公司也差点搭上。你们几个,是不是炒了好一些?”几个大男人慌乱地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好。

回到办公室,看到老冒和黄总坐在自己吹出的烟雾里喝茶。黄总拖着长腔说:“不要命了是吧?”

老冒站起来,顺便把桌上的烟揣进口袋,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小白啊,回来就好。你啊,以后做事不要冲动,搞什么嘛。”

本来,21岁接了人事部的我,名不正言不顺,再努力也没有用。该赌的时候就得赌,这一次算是把命赌上了。人的际遇就这么奇妙,我不信感冒会死人,所以敢闯进去。可是看似容易的事情,不一定每个人都敢做,看似人人都敢做的事情,不一定人人都有机会。如果一定要我总结,是怎么把位子抢到并坐稳的,我也说不出来,就是努力、运气和赌。

整风,调查

集团新来了一位人力总监腊林,同时带了一位老下属郭风,任集团人力中心经理。

我是看了公司内刊才知道的,只当是集团的人事更替,从没有想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我的上司只有工厂老板黄总,每年去参加集团的年度总结会议,吃饭的时候坐在集团老板大黄总(我老板黄总的哥哥)旁边聊个天,算是工作汇报。从来没觉得集团人力中心和我有关系。

可是,一个公司有所谓的管理哲学,表面上还是得按规矩来。在看到公司内刊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收到集团董办的通知,腊总要来工厂视察了。

视察?我当惯了一方霸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问老板:“腊总要来视察工厂哪些东西?我要准备什么?”“听起来你好像不服气?”

我嘴上说着没有,可是心里难免有些打鼓。我存了小心眼,把腊总一行安排到公司定点的山庄,条件很好,住最好的套间,可是进去不容易,出来也得派人去接。黄总看穿了我的心思,只是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我生性冷淡,大概腊总略有耳闻,我在公司三年,从人员安排到机制设计,根基稳固。大小黄总都说过不少好话,腊总对我也不得不小心一些。没有我协调,腊总在工厂调不动任何资源。

不过,腊林也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手下的郭风,怎么能放任工厂两千生力兵不在自己管控范围内,在集团,财务中心、营销中心、行政中心,哪个又是好惹的?四处咬不动,难道要新成立的人力中心饿死?想必工厂好咬一点。

不知道郭风是哪种公司训练出来的,对我说话用词都是怪怪的。比如什么“白小姐,我要找个时间对你进行规范。”“白小姐,集团希望你能够明白,你的Report line是什么。”“白小姐,每周你必须亲自去集团人力中心向我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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