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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6 03: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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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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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传奇故事(八)

古今传奇故事(八)试读:

第一章 人生贵健美

一、活法可自选

青年画家岳山沉只有二十八岁,就弯腰驼背开始呈现老态,身体虚胖,四肢乏力,连上个三层楼的楼梯都气喘吁吁了。他在长期吃中药调养没有奏效的情况下,接受了主治医生的建议:“像你这种情况,去健美俱乐部练练健美操,情况肯定会好转,远比吃药强。”

离他家不远,就有一家名叫玉兔的健美俱乐部,以前他常路过那里,听到里面的音乐声响,看到很多穿健美服的人进出,总觉得她们是赶时髦,是心态浮躁的表现,嘴角会不经意地挂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现在自己却也要融入她们中了,他觉得生活就是这么滑稽。

这是五月里的一天,阳光和煦。他怀着兴奋的心情推开了报名室的茶色玻璃门,对一个长着娃娃脸的青春灿烂的女孩说:“请问姑娘贵姓,为什么你们要把自己的健美俱乐部叫做玉兔呢?”

姑娘放下手中的书,偏起脑袋对他说:“我姓金,你就叫我金姑娘好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健美就是让你动中受益。健美界有句流行的话,那就是动则得救。”

这个回答太妙了,岳山沉下意识地拍起了手掌,说:“金姑娘,就冲你刚才的答案,我不犹豫了,坚决报名。”

女孩脸上的酒涡旋转起来了,她笑得好开心,说:“你这人真有意思,先来考我再决定是否报名,好悬啊!”见他有些得意的样子,又故意给他泼了一瓢冷水:“你瞧你脸无血色,身呈怪状,早该来报名了,还考我呢。”

岳山沉有些不安起来,说:“请问我现在能见见教练吗?”

女孩一手托腮作沉思状,说:“教练又不是什么神仙皇帝,随时都可以见。但现在不行,她正忙着呢。你有什么话还是到晚上参加练操时再说吧。记住我们是八点准时开始练习。”

岳山沉回去后一改往日的沉着,拿起画笔就是画不成画,他好像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激动地不得了。七点五十分,他就提前赶到了玉兔俱乐部。可当他推开练习室的门,里面已是满满一屋子人了,且都是女孩子。他的视线绕过了许多人的头顶,落在了最前面那个脸向前门口的朝气蓬勃的姑娘身上。他正感到奇怪时,她对他说话了:“岳山沉,别在门口迟疑,你进来吧。我就是教练,有什么话你走到前面来说。”

岳山沉弄明白教练就是上午他报名时的那个金姑娘,且学习的都是女的后,顿感失望。他见满屋子人都回过头来注视他,就硬着头皮说:“原来教练就是你这个黄毛丫头啊,我不要女的教,我不学了。”说完他就迅速转身,匆匆往楼下走去。

可他没走多远,就被一个身影挡住了,抬眼一看,正是金教练。他惊得不得了,怎么她一下子就挡在我的前面了呢?金教练把手叠在胸前,逼视着他:“你看不起我,嫌我是个女的?可我这人就有这么蛮,你这个学生我教定了。我要让你的身体很快变得棒棒的,叫你老老实实佩服我;我还要消灭你脑袋里的封建思想,让你心安理得地接受我这个女教练;我更要让你给我做个有力的宣传,把这座城市的男子健美带动起来。”

岳山沉一脸的愤怒,他吼道:“你凭什么限制我行动的自由?”

金教练眨了眨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不怕你生气,就凭你这个病恹恹的样子,我要当回观音菩萨,救苦救难!”

岳山沉无奈地低下了头,说:“金教练,好,我怕了你,我跟你进练习室去。”

二、自信价无限

岳山沉刚在练习室的左角站好,只听重新站到前面台阶上的金教练说:“我首先要欢迎大家的到来,因为大家都是珍惜健康和爱美的人,我特别要感谢岳山沉先生,他的表率作用将带动我们这座山城的男子健美。女的可以练健美,男的就不能练健美吗?毛主席那个时期,就提倡男女平等了,到现在二十一世纪了,在我们这里男的竟不能练健美,这不是对男同志的歧视吗?肯定不对,应该纠正。大家来练健美,讲大点是从思想上行动上跟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因为全民健身活动是江泽民主席亲自倡议的;讲小点是祛病健体,美化人生。因为健美简便、优美、愉悦,绝对能给练习者带来健康和快乐,让你充分享受到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她讲得真是太好了,学员们自觉地鼓起掌来。岳山沉开头是有抵触情绪的,可越听越信服,等掌声一响,他也跟着鼓起掌来,别人的掌声停止了,他还在鼓掌。

接下来,金教练讲了健美操的基本常识,并告诉了几个基本动作。岳山沉晚上回到家里后,兴奋地不得了,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反复练习。老婆正斜躺在床上看一本言情小说,受了影响,不高兴了,在卧室里撂了一句骂人的话出来:“你声音小点好不好,神经病!”

第二天清晨,岳山沉很早就爬起来,赶去参加晨练。等人都到齐了,金教练双手叉腰说:“大家挺胸,抬头,目光平视前方。今天早晨的练习非常简单,就是绕城跑三圈,边跑边大声喊:我是最优秀的,我无所畏惧!”她话音刚落,下面马上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了,有的脸上还做出了各种怪样子。岳山沉站了出来,说:“报告教练,昨晚我在家里偷偷复习,声音很小很小,老婆都骂我是神经病,现在我们这么多人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高声大叫,别人不更要笑我们是神经病吗?我看还是取消这项练习,另换别的,好吗?”

他的话吐出了大家的心声,都纷纷向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金教练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们,等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后,才清了清喉咙,说:“练健美,第一就是要唤起自信心。岳山沉先生刚才那番话,是缺乏自信的严重表现,可大家却很赞同他,说明大家都很虚弱,都没有自信,可怕啊!现代人被快节奏所挤压,疲于奔命,越来越丧失自信心。神经有毛病的是那些没有自信心的人,他们脆弱得不得了,而我们不是,我们是最优秀的,我们无所畏惧。出发,跟着我边跑边喊!”说完她就抬腿小跑起来。当她第一次喊出“我们是最优秀的,我们无所畏惧”时,只有几个人应和;第二次这么喊时,十几个人应和了;第三次这么喊时,都跟着喊了起来。岳山沉觉得真他妈的过瘾和刺激,到后来成了喊得最起劲的人。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过去后,岳山沉在音乐的伴奏下,能够很顺利地完成各种走、跑、跳、踢和转等徒手动作和舞蹈动作。特别是身体在明显发生变化,脸上有了血色,上楼不再气喘了。金教练夸他进步非常快,说:“下一步主要是突出力度,要通过力度的有机变化,充分体现出男性的阳刚美!”

岳山沉却经不起表扬,金教练这番话说了没几天,他就开始迟到了,且练起动作来非常懒散,脸上也非常冷漠。教练看出了他的问题,但她没有敲打他,她希望他自己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觉进行改正。可教练的愿望彻底落空了,到了星期六早晨的晨练,竟发展到了不像话的地步,他居然没有跟着教练喊“我是最优秀的,我无所畏惧”。金教练非常生气,马上要队伍停下来,然后令岳山沉站出来。岳山沉刚步出队列,她就跑上去劈面问道:“岳山沉,怎么回事,你没有跟大家一起喊?”

岳山沉将脑袋偏向一边,躲开了她的视线,说:“我喊了,只是你没有听到。”

金教练把脚一跺,吼道:“岳山沉,你还不老实,实在可恶。我告诉你,你们每个人的声音我都听得到。你正面看着我的眼睛,给我如实回答,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喊?”

岳山沉只好把脑袋转了过来,但他哪里敢看教练,头都差点低到胯裆里了。金教练见他迟迟不吭声,正要发火时,只见他突然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上,双手抱住脑顶,哇地哭了:“我实在喊不出啊,因为我不是最优秀的人,而是天底下最无能、最窝囊的男人!”

三、天塌心不寒

金教练感到事情很不对头,忙说:“你有好几天反常了,现在又讲出了这么没出息的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岳山沉磨蹭了半天,才伤心地说:“我老婆不要我了,跑别人怀里去了!”

金教练哈哈大笑起来,说:“就这点屁事,竟把你摧残得像霜打的茄子了,笑话!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还好意思哭。是男人就不要哭,只许笑,马上跟着我大笑三声!”

岳山沉当然不可能跟着她大笑三声,但他当着大家的面喊出了“我是最优秀的,我无所畏惧”。金教练满意了,说:“岳山沉,回队伍里去,大家继续边跑边喊!”

别看金教练表面上像个没事人似的,那完全是表面功夫,纯粹做样子给岳山沉和学员们看的,实际上她的内心很沉痛。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关心这件事,当天她就偷偷开始进行了解,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真相。原来,岳山沉的老婆是他大学里的小师妹,非常崇拜他的绘画才华,原以为他很快就会有大出息,不想跟了他几年,他还是默默无闻。眼看周围的人都富起来了,而自己跟着个成天只晓得呆在画室里画画一事无成的人,要吃不得吃,要穿不得穿,心里就严重失衡了。因此她就走上了歧路,偷偷当了一个大款的情妇。

金教练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就只好找到她上班的地方,把她单独叫到一边,好言相劝:“我听说你们两口子过去感情很好,你离开后他非常伤心。他不会是一个永远没有成功之日的人,你还是回去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吧。”他老婆不屑一顾,说:“我过去不懂事,完全被他迷惑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现在我清醒了,发现自己上当了,就更没有感情了。我算看透了,岳山沉这种人,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了,谁嫁了他谁背时,不信你去试试!”

金教练被她呛得要吐血,但仍然笑着说:“你不听劝告,有你后悔的日子,傍大款,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的。哦,对了,感谢你的提醒,可惜我结婚有爱人了,如果还是自由身,早就嫁给他了,哪会来跟你这种目光短浅的人磨蹭!”

金教练说完就转身走了,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赶紧揩掉,然后去了岳山沉的家。岳山沉是抓着画笔来开门的,见是她,慌得不得了。金教练大方地说:“我路过你这里,顺便进来参观一下你的家。”岳山沉把她让进屋后,忙跑进画室去收拾东西,毛手毛脚的把砚台都碰到了地上,砸掉了一个角。金教练说:“我又不是什么贵客,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不是我说你,男子汉无论干什么都要注意沉稳。”岳山沉把画室的门虚掩起后,才走到教练旁边一个位子上坐下,他一脸的谦恭,连说:“是、是、是。”

金教练站起来看了他的几个房间后,说:“男人没有女人,家就不像个家了。你别急,以后我给你物色一个。”然后,她又对默不作声的岳山沉说:“听说你画得一手好画,是个还未被发现的画家,我想进画室看看你的画,行吗?”

岳山沉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技不如人,都是胡乱画的,请你多指教。”说完就把她领进画室,先让她看了墙上挂的,然后又打开柜子拿出了自以为得意的作品让她过目。金教练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终于她忍不住了,说起了直话:“我看你不是技不如人,事实上你的画技非常精湛,而是你立意不对啊!你的每幅画都没能给人美感,展示的都是丑,流露的都是恶啊!”岳山沉吃了一惊,他想不到她有这么高的欣赏水平,说:“你的话真是一箭穿心,正中要害啊!以前有好友批评过我,我听不进去,但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你们完全是对的。可我这辈子已经变不了路子了,我一直不得志,深受压抑,在婚姻问题上又饱受伤害,可以说我的心头上伤痕累累。在我的眼里,已经是只看得到丑陋和邪恶,而看不到美了。”

金教练大为震怒,吼道:“胡说!画家的责任就在于发现美、捕捉美,画家的眼里只应该有美啊!那么多的美你不去描绘,不去展现,却一心往丑恶上去贴,够反动的了!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把你的心放正,你的健美就不用练了。如果你认为形体健美就是健美了,那就大错特错了。人最重要的是心灵的健康美丽。我们练健美,全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首先要训练心灵的健康美丽,然后把心灵的健康美丽外展到形体上。我以前专门安排时间给你们听音乐看文学书籍,也就是陶冶你们的情趣,美化你们的心灵,从而使你们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受到美的滋养,又何愁体魄不能健美呢!”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岳山沉豁然开朗了。他边抹额头上的汗边说:“我错了,我一定改。”

金教练满意地看着他说:“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你给我画三十幅画出来,我到时要把你的画挂到练习室去,让大家都能看到你这个画家笔下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世界!”

四、丑恶最阴险

金教练开启了岳山沉心灵的窗户,黑暗顿时跑得无影无踪了,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在内心里拥有一座丰富的美的宝藏,他把它们一一搬到了画纸上,因此一个月后面向全体学员的画展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很多人都直叹:“美啊,真美啊!”

金教练对一脸喜色的岳山沉说:“你听听大家的声音,不是都说了一个‘美’字吗?一个心灵健康美丽的人,他的身体、他的姿态、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所创作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美丽的。我实话对你说吧,这一个月也是你练健美飞速进步、效果明显的一个月,把你现在的样子跟原来的样子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岳山沉又骄傲起来了,说:“其实我画的最美的几幅画这次没有拿出来,都放在了家里。如果拿出来的话,更会让她们吃惊!”

金教练笑了,说:“你这个人啊,一表扬就尾巴翘上天了!”

金教练从来都是提前来的,可这个星期六的晚上,竟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大家都等急了才赶到。大家发现她脸上有伤痕且走路一瘸一拐的,忙问她怎么回事,她却给大家鞠了一躬,说:“我在出门的路上跌了一跤,耽误了时间,向大家道歉!现在我们开始练习,今天我们分成几组练小型集体健美操。市体育局在下个月要举行健美操比赛,我希望我们能展示我们的风采,拿到好成绩。”

分开练习后,岳山沉走到忙着指导的金教练面前,示意她跟他出去。金教练一愣,但还是跟着岳山沉到了外面。岳山沉转身逼视着她说:“你脸上的伤不是跌跤跌的,到底怎么回事?”

金教练好生气的,说:“现在是练习时间,不准提无关的问题。如果你没有跟迎接比赛有关的问题,我就进去了,你也进去。”

岳山沉吸了吸气,大起胆子说:“我想跟你练一个混合双人的节目参加比赛,请你答应我。”

金教练脸红了,说:“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他们都是忙着排练参赛节目。金教练对岳山沉说:“混合双人的节目,除了自己的动作要到位,要优雅外,必须注意好好配合,给观众浑然一体的感觉,这样才觉得美!”

就在比赛前两天的晚上,正当岳山沉和金教练手拉手在场地中央旋转,学员阵阵叫好时,一下冲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跑上来就把岳山沉推倒在地,然后又给了金教练一耳光,吼道:“我要你给我做全职太太,安心照顾好我的饮食起居,你说女人没了事业,就等于花朵没了水分。原来你的事业就是跟野男人调情卖骚,怪不得不肯呆到屋里呢!好你个臭婊子,今天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知道女人就该听丈夫的这个起码的道理的!几个弟兄,给我把屋里的东西全砸了。”

岳山沉爬起来,一脸凛然地走到他面前,说:“我本来不想讲的,但是今天我不讲不行了。你有什么资格骂你老婆是臭婊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大家听清了,我前几天才弄清楚,我的老婆就是被这个家伙骗走的!他老婆在外面正当地教练健美操,他却骂她是臭婊子,那大伙说他应该是什么呀?”

大家齐声说:“畜牲!”

金教练的丈夫冷笑了一声,说:“从现在起,这个臭婊子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弟兄们,走!”

他们刚出去,金教练回过头对大伙说:“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我一直追求健美,最后却还是被邪恶伤害了。但我只会被伤害,不会被摧垮。时间很紧,咱们继续排练。”

当大家都饱含热泪开始举手投足时,她却轰然倒在地上。岳山沉忙将她扶起,说:“我该死,不该说出真相。在我们的心目中,你一直是最坚强的,你得挺住啊!”

她睁开眼看着岳山沉。一颗热泪滚下的同时,她说:“我好难受,送我上医院看看。”

五、滋味难尽言

岳山沉叫了辆的士把她送到医院。在医院门口,他搀扶她下了车,想继续送她进去时,她不让了,说:“我好多了,天晚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找医生看看,我能行。”

岳山沉不肯走,说:“有个人在你身边,总方便些。”金教练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你不走,我就不进医院去。”

岳山沉只好答应了。她看着他走出医院一段路后,才进了医院。他回过头见她已经进去了,就又溜了回来,守在医院门口。

金教练进了急诊室后,人又险些倒地。医生忙把她扶起,问了她的症状,她说了她近段时间时不时发高烧,人容易发晕的情况。医生非常有经验,马上要她验血,结果很快出来了,完全证实了医生的诊断,她得的是白血病,就是血癌。医生问她是干什么的,怎么没人陪她一起来?她从医生沉重的脸色里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她在心中又极力否定,于是故作轻松地说:“医生,你从我这身健美服上没瞧出来吗?我是健美教练啊,一天到晚干的都是帮助别人既健康又美丽地活着的,实际上跟你们医生的职业有些相似啊,都是叫人好好活着的。你刚才问我有没有陪的人,是不是我的病很严重,不便对我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心比铁都还坚硬,什么都不怕,还怕病吗?你就给我直说吧。”

医生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眼睛湿了,把脸转向一边说:“叫人健康又美丽地活着,是多么高尚的职业。你是高尚的,我也是高尚的,我们都是高尚的,高尚的人都会很幸运的。姑娘,你没什么大病,但要马上住院。”

金教练的心迅速往下沉,她预感到了不妙,抓住医生的双手说:“你不告诉我实话,我马上就走。”说完站起了身。

医生没办法了,说:“姑娘,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就直说了,你得的是白血病,且比较严重了。从现在起,你要停止一切工作,抛开一切杂念,专心治病。白血病是可怕,但只要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

金教练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会,但肌肉很快又活动开了。她说:“白血病的厉害我是知道的,我有一个熟人就是得这个病死的。我配合医院,我想活着,我还只有二十五岁啊!但请医生给我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出我得的是什么病,拜托了!”

岳山沉在门口越等越急,就自己进来了,恰好医生送金教练出来。岳山沉问:“要紧吗?怎么呆了这么久?”

金教练笑着对他说:“你怎么还不走啊?结果出来了,是气急攻心,引起血压上升晕倒的,到医院住上几天把血压降下来就好了。你回去吧,组织大家继续排练。我们的双人混合表演我就不能参加了,你在学员中重新考虑一个人选跟你上台吧。”

岳山沉说:“你安心养病吧,参赛的事,我保证组织好。至于我们俩那个节目,就取消了吧。你生病了,我也没心思上台了。”

岳山沉很晚才回到家里,老远就看到家里亮着灯,他以为进了窃贼,忙朝屋里跑去。他刚到门口,门就自动开了,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他老婆回来了。他一下瞪起了眼睛,说:“这不是你的家了,你还回这里干什么?”他老婆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哭泣道:“山沉,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岳山沉一把推开她,说:“轻易就原谅你,我办不到。天晚了,路上不安全,我留你在这里住一个晚上,天一亮你就走。”说完,他钻进了画室,并把门砰地关上了。

第二天清早起来,他老婆已经走了。她留了张纸条给他:“山沉,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吧。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赎罪,我爱你。”他迟疑了几分钟,还是咬牙把这张纸条撕碎了。然后他去了健美俱乐部,带着学员们绕城跑起来。

中午,他带了一包东西去医院看金教练,金教练把他数落了好一顿,说明晚就要比赛了,你还有心思往医院跑?他连忙认了错,灰头灰脸地走了。

他走后,金教练打开了他带来的东西,一打开就傻眼了,全是他画的画,都是她的形象,从他见到她的第一天画起,一直画到昨天送她到医院为止。每天都画了她一张像,太不简单了。金教练看完后,泪流满面了。

六、健美令人羡

第二天晚上,全市健美操比赛在体育馆举行。最后一个节目快完时,金教练奇迹般来到了岳山沉面前,对他说:“医生刚查完房,我就跑出来了。你快去对组委会主任说,就说将我们的节目再补上去,不作为参赛节目。主任是个好人,他会同意的。”

最后一个节目完了。主持人正要宣布今晚的比赛节目至此为止时,主任走上去抢过了她的话筒,说:“观众同志们,还有一个特别节目,是岳山沉和金色的混合双人节目。这个节目原是一个正式的参赛节目,金色病倒住到医院后,才取消的。现在金色不顾医院的禁令,冒着风险赶来了,他们希望作为表演节目亮相,我完全同意。我相信,我们有这么多热爱健美活动的人,我们的生活一定会更加美丽!”

优美的音乐响起后,岳山沉和金教练上台了。他俩的动作新颖、舒展、美观、大方,且充满力度,极富表现力,特别是配合默契,就像一个人似的。他俩通过自己生动的表演和表情感染了观众,征服了观众。当表演完毕时,他俩面对面发出了会心的微笑,然后一起向观众鞠躬。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而评委们则根本不管它是不是参赛节目,都不约而同地亮出了计分牌,打了这个晚上的最高分。岳山沉和金教练都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岳山沉坚持要送金教练回医院,金教练不让。岳山沉说我有话要对你说。金教练说:“你不要说了,我谢谢你。你的老婆找过我了,我劝你还是宽宏大量。一个人一生中不可能不犯错误,你还是好好跟她过日子吧。”岳山沉还想再说什么,一辆的士停在了他们面前,金教练钻了进去,摇下车窗对他说:“我去医院了,你快回家吧。”

岳山沉失望地回到家里,妻子将他送给金教练的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上,说:“她收下了一张,其余的还给你作纪念。”

岳山沉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要到医院去坏我的好事?”

他妻子跪了下去,说:“山沉,你狠狠打我一顿吧,把心中的愤恨都发泄出来吧。我不会怪你的,谁叫我是个坏女人呢。现在我已认识到我的丈夫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了,你打死我我都不会离开你了。我到医院去全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让你被别人抢去啊!你不要太激动了,她让我转告你,她不会再在这座城市出现了。她要到上海生活和创业去了,坐今天晚上的飞机走。”

他连喊了三声“不可能”后,就直奔医院,医院果然没人了。主治医生告诉他,金教练只是有一点小病,并无大碍,今天上午她就出院了。走前她好像说过她在这里遇到了一点感情上的麻烦,打算到上海去重新打拼一番事业的话。岳山沉明白是自己的爱情把她吓跑了后,非常伤心又非常后悔。他急忙打的跑到飞机场,想违心地对她说:“只要你能留下来,只要你能让我时时看到你健美的身影,我就已经知足了,绝不会指望我的爱情有任何结果。”遗憾的是他找遍了机场的各个角落,也没她的踪影。当岳山沉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时,金教练已经坐上了去广州的特快列车。她没有跟他老婆讲实话,就是怕他来纠缠。列车启动时,她把脸紧贴在窗户上,深情地看着这个给了她梦想、事业和爱情的城市,任凭热泪直流。

岳山沉回到家后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他万般无奈地从这段感情中解脱了出来,把自己残缺不全的爱给了他妻子。他的妻子喜极而泣,紧紧搂着他说:“谢谢你原谅了我的过失,我会好好珍惜你的感情的,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七、花落香满园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岳山沉正在跟妻子说笑,突然电话铃响了,他一接竟是个长途。一个女的对他说:“金教练明天上午八点回来,希望你去机场接她。记住穿着健美服去。”

岳山沉感到奇怪,她怎么不亲自打电话?妻子见他一脸狐疑,问:“谁来的电话?”他坦言相告:“金教练托人打来的,说她明天坐飞机回来,要我到机场去接她。”妻子顿时紧张起来:“她忘不了你啊!”岳山沉拍了拍妻子的手,说:“你不要吃醋,人家大老远回来,去接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第二天清晨,他提前半个小时去飞机场出口等她。到了那里不久,穿健美服的人一个接一个来了,他一问都是接到电话后赶来的,他们同他一样都感到不解:“金教练在生活中从来都是一个事事不张扬的人,怎么如此兴师动众,要我们都来接她啊!肯定是有什么特大的喜讯要告诉我们!”

八点钟,广播告知广州飞来的飞机已经降落了,他们自觉地按班级排成了长队等候她。当一张被高举着的大大的生活照映入他们的眼帘时,他们的心一下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怎么回事?金教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紧接着他们看到了紧随其后的一个女孩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骨灰盒,岳山沉反映最快,顿时嚎啕大哭:“天啊,教练已经不在了!”

他这么一喊一哭,大家都明白了过来,顿时哭声震天。举她生活照的那个人把生活照放低了位置,露出了脸来,她对痛哭的人群说:“我们是金色所住医院的护士,受托送她的骨灰回来。她临终之前托我们转告你们:是人就都会生病,所以当医生的、教健美的生病乃至病死都不值得奇怪。是人就不可能永远身体健康,容颜美丽,惟其如此,我们才要更加追求健康美丽。永葆健康美丽的心态吧,活着一天就要展示神采和魅力。原谅我生病之后没有告诉你们,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一个我的亲友看到我形容枯槁的样子。我太爱你们、太爱生活了!我希望你们记忆中的我永远是那么生动的一个人,那么有活力的一个人!尽管天不假年,但我不怨苍天无情。毕竟我活过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温馨的。所以你们接到我时不要哭,而要笑,就像我又看到你们一样。”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照片,照片上的教练笑得非常灿烂。大家都想拼命忍住哭,不想却哭得更厉害了。

金教练下葬后,岳山沉决定举办一个特别的画展,妻子非常支持他。市体育局领导亲自出面找了展览馆,展览馆无偿提供了场地。三天后,主题为“纪念一个健康而美丽的人”的画展在市展览馆开幕了。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熟悉她的人从这些画像上再次目睹了她的风采,不认识她的人从这些画像上看到了她的美丽,感受到了她的魅力,都由衷地发出了感叹:“想不到我们这座山城,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朝气蓬勃、光彩夺目的健美教练!”

展览结束那天,金教练的丈夫来了,他紧紧地握着岳山沉的手说:“谢谢你了,给她画了这么多像。我这个当丈夫的,却没有给她拍过一张她当健美教练的照片,想起来真是可恶之极了。她的死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我决心结束自己肮脏丑恶的生活,像她那样健康而美丽地活着。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想花重金收购这些画像,保存在我身边,毕竟我还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岳山沉坚决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冷冷地说:“看在你真心悔过的份上,我全部送给你。请你记住人死以后还是有灵魂的,她会在天堂睁着眼睛看着你,希望你好好做人,不然你会遭报应的!”说完就大踏步出去了。

一个月后,玉兔健美俱乐部重新开张了。比起原来的玉兔健美俱乐部,现在的规模大多了,条件也好多了。开张庆典那天,收到请柬的岳山沉激动地赶了过去,大门口上方悬挂着的金教练的巨幅生活照让他老远看见后就心颤不已。他到了楼前,主动向站在门旁迎客的金教练的丈夫伸出了双手。两人友好地握了手,他亲自带他上去参观,首先看的是金色纪念室,墙四周挂满了岳山沉所画的画像,然后依次是儿童健美练习室、少年健美练习室、青年健美练习室、中年健美练习室、老年健美练习室,他边指点边对岳山沉说:“我请的教练都是她教过的学生,且减半收费,作为丈夫,对她最好的纪念只有延续她的事业了。”

岳山沉感慨万千,说:“还是你这个当丈夫的理解她。尽管她生前没有得到你的支持,但地下有知,她完全可以含笑九泉了。”

无敌

无敌最大的痛苦就是没有对手。

尤其师父有限大师仙逝后,无敌更是苦闷。让他感到困惑的是,那些名贯江湖的世间顶尖高手,在与他“切磋”武功时,竟很难在他面前走上三招。

常人很难理解和想像一位身负绝学的高手所能忍受的孤独。无敌便经常处于这样一种几近发疯的状态。

于是周边的一切经常成了他发泄的对象,掌到之处,树倒石崩,风起云涌,沙尘蔽日,天地动容……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无敌面对一片狼藉愈发悲伤,灼红的眼圈中溢出两行清泪。

这一天,无敌来到一向敬重的师母面前,一脸的肃然,说道,我是不是世间第一高手,我是否真的天下无敌?

师母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说,你师父穷尽一生研习武学,修成盖世神功,行走之处所向披靡,但他时刻提醒自己切戒骄躁,故自名有限。而你,却自号无敌,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敢问师母,普天之下,谁是我的对手?无敌显然心有不服。

师母面无表情地昂首,望着一行大雁“呱呱”叫着掠过长空,留下天际一片湛蓝。

良久,她踱到岩边,扶住一块嶙峋的怪石站定。

好吧,你听我说,师母的声音低沉凝重,像从地下岩缝中漏出来的,你自命无敌,最起码应该战胜三个对手。

哪三个对手?无敌骤然兴奋起来,目光如炬。

我姑且不告诉你是谁,你只需与其交手,若战而胜之,大概就可以称得上是绝世高手,日后你行走江湖,也不负了无敌的称号。

那——我何时与他们过招。无敌急于求战,忙不迭地追问。

你记好——本月初五戌时在黑松谷,你将遇到第一个对手;本月初十子时在断魂冈,第二个对手准时恭候;本月十五午时在天峰顶,你见到的是最后一个对手。

你能保证这些人准时履约吗?无敌话已出口,又有些后悔:师母向来一言九鼎,从无妄语,而且他深知师母承师父名望,在武林中也是一呼百应,调来几位高手绝非难事。

师母只微微点头,一头银发瑟瑟而抖。她凝视着无敌,一字一顿地说,但愿——你是真正的无敌。

那——好吧!无敌傲然离去。

无敌自不敢轻敌,回来后更加刻苦地修炼。

初五,戌时的太阳刚刚落山,黑松谷的上空流淌着一片血红。无敌身负短剑,幽灵般于松林游走,短剑在鞘中嗡嗡作响。不一会儿,方圆十里的松林便被他踏遍。最后,他在一个盘根错节的棕榈树下站定,向树上发一声喊,请下来吧!

他的声音震得树叶骤雨般飘落,露出树梢上盘坐的一位黑大汉。这大汉身高丈余,身宽体阔,少说也有三百多斤,却能稳坐在一个手指粗细的树梢上,足见其轻功何其了得。

黑大汉哈哈大笑,顺手拈下一片树叶向无敌掷来,无敌稍稍一闪,树叶径直没入岩石之中,只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细缝。

无敌微微冷笑,这种在常人看来登峰造极的神功对无敌却非常不屑。

无需多言,黑大汉如乌云般扑过来,与无敌拼杀在一起……登时,狂风大作,地裂石崩,一团黑影在林间滚动,竟一点看不出人的形状。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黑大汉忽发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手抚胸口,踉跄而去——

而无敌则面不改色,迎风而立,就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一切又归于沉寂,无敌似乎有些失望。

在望眼欲穿的企盼中,无敌又熬到了初十。

断魂冈,野坟成片,白骨横陈,到了子时更显阴森,迷离的月光在阴云间穿过,投到地上忽明忽暗的。无敌如一阵风似的在冈上掠过,竟没发现期待的对手,除了地下的死者,除了一个素衣的上坟女子,简直是空无一人。

远远看去,那女子娇弱异常,宛如鹅毛那样轻盈,一阵微风就将其纤细的身子吹得摇摆不定。

来到近前,那女子缓缓回过头来,无敌顿觉一阵眩晕——他还从没见过如此俏丽的女人,而且在她婆娑的泪花中竟透着无限风情,无敌一下子便被如海潮般的柔情淹没了。为了不让自己晕倒,无敌竭力控制着自己,但丝毫不起作用,相信世上绝没一人不为她的美色着迷,除非他不是一个男人。

就在她那近乎残酷的娇媚逼近无敌的魂魄时,一枚比毛发还要细微的银针笔直地射向无敌的咽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若另换任何一位高手则必死无疑。但无敌毕竟是无敌,他倏地一缩脖子,张口将银针紧紧衔住,并顺势发力,将银针沿原路回射,女子的玉手上登时鲜血迸射,就仿佛一捧白雪间绽放了一朵艳丽的梅花……

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就在一瞬间完成。

女子只哀哀地看他一眼,便匆匆离去。无敌则岿然不动。尽管与第二对手交手时间甚短,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对手,要比第一个对手难对付得多。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好汉不畏强悍的千军万马,却难抵挡娇弱的似水红颜。无敌想来有些后怕,自己若非早有提防,恐怕也难逃此劫。

生命的存灭只不过在一瞬之间。

无敌也有些欣然,毕竟离自己理想的“无敌”又近了一步。

现在还只剩下一个对手。无敌敏感地意识到,对手将一个比一个更难斗,自己必须倍加警觉。

但他自诩不惧任何对手。因为他是无敌。

十五这天很快就到了,无敌强烈地感到自己离真正的无敌是如此之近了。只是不知,这第三个对手,也是成就自己成为无敌的人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他都无比焦渴地盼望战而胜之。

所以尚未午时,无敌就早早来到约定的天峰顶。

时值夏日,骄阳似火,无敌的心里也像着了火。太阳似乎与他作对似的,运行得格外缓慢,无敌开始有些急躁。他早已在不足百丈的天峰顶无数次地巡视过,连细微的岩缝也没放过。这儿除他之外,绝无人迹,连根草都没有。

终于,日至正中,午时到了。无敌放眼四顾,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无敌开始有些害怕!显然,敌人已到天峰顶,而自己却未找到,足可见对手非同小可。前些天,黑大汉隐身树枝,女杀手暗藏杀机,但均未逃过无敌敏锐的目光,而今天这个对手却不露形迹,这就不能不让无敌捏了把冷汗。

无敌更加焦灼地在山顶搜寻,脚步越来越急……

无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若战胜不了师母所说的第三个对手,自己就不是真正的“无敌”;如果我不是“无敌”,还号称无敌,岂不是自己的奇耻大辱,我又有什么理由苟活在这朗朗天地之间。

就这样,无敌被这个难题长久地困扰着,就仿佛步入一个充满魔幻的迷宫,到处是路,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最后他只是绞尽脑汁地想着一个问题:我是谁?我是无敌吗?不,我不是无敌,那我是谁……终于,他崩溃了,他疯狂了,他奋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哇哇”大叫着扑向悬崖……

悬崖断壁之间回响起持久而悠长的回声:“我不是无敌,我不是无敌——”

至死他也不知道,师母所说的第三个对手,其实正是他自己。

女儿红

我的四奶奶是洋河滩人,她娘家祖祖辈辈靠行医为生。四奶奶不但会针灸、推拿,而且经她一手配制的草药,更有药到病除之神效。四奶奶在村子里的口碑甚好,因为她在给别人治病时,大都分文不收。四奶奶活到八十二岁,无疾而终。洋河滩上发生过许多奇事,但我们只是在四奶奶临终前的一天,听她讲过一个叫柳儿的故事。

柳儿长到十六岁时,已出落成了一朵玉芙蓉。她细高挑的个儿,俊白的面孔,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随着身形晃来晃去。二十八里洋河滩上的后生们,一个个瞅着她都眼红。

然而,也就在那一年上,柳儿患了一种怪病。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时而会被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遮盖,时而又会自动消失。

柳儿的父亲是洋河滩上出名的郎中,可是他对女儿的病症也颇感蹊跷。后来,他为了给女儿治好眼疾,竟跋涉数百里,遍访数十家名医,熬制了近百副草药。结果,柳儿服完之后,丝毫不见效。

这一天,柳儿的母亲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算命的瞎子。瞎子将柳儿的生辰八字剖析了一通之后,喃喃自语道:“这是一种预兆,洋河滩世道就要大乱了……”

不知,这种预兆是否真的应验了。第二年刚刚立春,一帮打着膏药旗的鬼子兵,便气势汹汹地朝洋河滩扑来。素来宁静的洋河滩一下子炸了窝,妇女和孩子们不敢出门;而男人们则被吴保长纠集起来,被迫到滩子上给鬼子修炮楼。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在滩子上就高耸起两座炮楼。它们就像两个魔鬼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二十八里洋河滩。

那天傍晚,柳儿和母亲一起到洋河滩上洗衣裳,恰被从河边经过的三个鬼子兵发现了。他们淫笑着,恶狼一般朝她娘儿俩扑过来。娘见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说:“求求你们,别糟蹋孩子,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呐——”那三个兽性大发的鬼子兵,哪能听得进去她的央求,其中两个剥光了柳儿的衣裳,而她的挣扎已经无济于事。

一个鬼子兵将肥胖的身子骑到了柳儿的身上。娘疯了似的,朝骑在女儿身上的那个鬼子兵扑去,并狠狠地咬下了他的一只耳朵。随着一声狼嚎和一声尖锐的枪响,娘的身子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淌了一地。

此时,柳儿浑身已再没有一丝力气哭喊和挣扎了。她死死地闭住眼睛,嘴唇上已经渗满了血水。等到那三个鬼子兵发泄完兽欲,相互淫笑着走开时,柳儿如同死了一般赤裸裸地躺在洋河滩上。在血红的晚霞里,她那被蹂躏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就像一朵被碾碎了的白莲花……

柳儿的父亲一向心地善良,喜欢扶危济贫。他终因经受不住这双重的打击,在给妻子出完殡不到一个月,也抱病辞世了。而柳儿只是洋河滩上第一个受害的女人。不久,那个叫龟田的鬼子军官便把吴保长传进据点里,命他每晚必须送一个女人到据点里来,帮助料理杂务。其实,就是供他们淫乐。

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了二十八里洋河滩。每到夜间,就会从炮楼里传来一声声女人凄厉的哀号声,那声音令整个洋河滩都在战栗。

这一天,轮到牛四的妻子槐花,可是她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她躺在炕上一个劲地悲声恸哭,而牛四阴沉着脸蹲在房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柳儿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失神地对已哭成泪人的槐花说:“槐花嫂,今晚让俺替你去吧——”

槐花嫂止住了哭声,惊愕地盯着柳儿,道:“你还是——”

柳儿木然地摇了摇头。而后两个女人抱头痛哭起来。

以后,柳儿就经常主动,今晚替杏子嫂去,后天晚上替水清妹去。这样,她就成了炮楼里的“常客”。柳儿长得俊俏,嗓音又甜,那些鬼子兵巴不得她每天都到炮楼里来。

渐渐的,洋河滩上的人们就对柳儿生出了许多非议。人们偷偷地议论说柳儿变坏了,已经忘了父母的冤仇,甘心情愿给那些鬼子兵当奴隶;甚至,后来还有传言说那些鬼子兵在办完事之后,给了柳儿不少花花绿绿的票子,还有金黄金黄的首饰。

又一个晚上。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亲手给那些鬼子兵做了一锅香喷喷的鲈鱼汤,还带上了两壶上等的“女儿红”,来到炮楼里。

得意的龟田少佐一只手搂着柳儿,一只手狂喜地跟另外几个鬼子兵猜拳、喝酒,并且用他那臭烘烘的嘴巴在柳儿粉白的腮上拱来拱去。

这时候,柳儿挣开龟田毛茸茸的胳膊,扭着婀娜的腰肢,又给每个鬼子兵倒上满满一碗“女儿红”,娇嗔道:“你们多喝几碗,待会儿咱们玩乐时更有兴致——”

听了她的这一番话,那几个鬼子兵都淫笑起来,色迷迷地盯着她。那一张张被酒熏得像酱猪肝似的脸,扭曲得跟魔鬼一般。

龟田少佐竖起大拇指来,打着酒嗝说:“你的,大大的……良民……”

第二天,一条惊人的消息在洋河滩上炸开了:炮楼里的那一帮鬼子兵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死的样子非常恐怖,一个个都七窍流血。

有人说这是老天的报应,因为那些鬼子兵做孽做得太多了。但是,更多人传说那个晚上,是柳儿在酒里下了毒药。那种毒药是她的父亲生前配制的,只要随酒喝入腹内,待到时辰发作,无药可救。

不过自那晚事发之后,洋河滩上的人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柳儿的影子。有人传说,柳儿从炮楼里逃出来之后,跳到洋河里自尽了,她的尸首被水卷走了;也有人传说,柳儿逃出来之后,到远方去参加一支专打鬼子的队伍去了。

我们曾问四奶奶:“那你知道柳儿的去向吗?”

四奶奶没有回答,然而我们却发现,在她那饱经风霜的面颊上挂着两行清亮的泪水……

最后一次猎狼

爷爷是方圆百里的好猎手,父亲则得到了爷爷的真传,尤其猎狼更为一绝,不论是下套、埋夹子、设陷阱都从不失手。在六十年代,父亲还被政府评为“打狼英雄”。可是有一天,父亲突然把那些使了几十年的狩猎家什毁掉了。要知道那时打猎可是个好活计,有肉吃自不用说,还能卖兽皮换钱。我们那儿有句老话就是:“打得狼虎虫,进了神仙门。”我一直弄不明白当时父亲为什么要放弃狩猎的老本行而去种几亩没收成的薄地。终于有一天,父亲对我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那一年,奶奶病得快不行了,长时间的昏迷使她神智不清,用尽了城里医院和山上的各种西药、草药都不济于事。一天,寨子里来了一个云游郎中,说奶奶是中邪了,他有一个方子能治,只是必须要用一副热的狼脑子来做药引。尽管父亲不太相信这种办法,但看到奄奄一息的奶奶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只能是病急乱投医,有一线希望他就要去试试。于是,天一黑父亲便拿着兽夹子上了山。

我们那里的猎手们打野兽大多不用枪,而喜欢使夹子,因为这样不会损坏兽皮。由于郎中要的是热狼脑子,父亲怕狼被夹子夹住要害过早死掉脑子变冷了,就埋伏在他看中的“狼道”附近(当地猎人俗语,意思是断定狼要经过的路线),守着夹子专等狼入套。

其实,狼也是很狡猾的,就有那么几只路过夹子,也许是早已吃饱了,也许是发现了这里有圈套,硬是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夹子,父亲真后悔没带枪来而错失良机。等到四更时分,天已蒙蒙亮了,就在父亲心灰意冷之时,突然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只狼缓缓走来——一只母狼带着一只狼崽子。那只母狼实在是太老了,不但反应有些迟钝,行动还十分不利索;狼崽子只顾跟在母狼后边,连眼皮都不抬。父亲知道,机会来了。

果不出所料,母狼实实在在地踩到了夹子上,被拦腰夹住。也许它怕自己的孩子也被夹到里面,在被夹住的一刹那用后腿猛地向后一蹬,将小狼崽踹出一二米远。可是,可怜的母狼万万不会想到,就在那儿还有父亲下的另一个夹子,小狼一声惨叫被夹子牢牢地夹住了后腿。

父亲抓住这个时机,从隐身的树上跳下来,提着刀走到两只狼的跟前,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磨得雪亮的砍刀。可是,就在他的刀即将落下的时候,他看见老狼带着夹子用力地直起身,抬起一只前爪摇了摇,好像在求父亲:请你等一下。

父亲心里不知为何忽然一动,疑疑惑惑地停下了手。于是,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幕:这只即将要死去的母狼回过头,凄厉地低吼了几声,前爪用力抓着地,吃力地向狼崽子爬去;那狼崽似乎听出母亲是在召唤自己,也挣扎着向前爬。夹子是用铁链固定在地上的,所以有一定的活动余地,母狼和狼崽经过一阵缓慢的蠕动竟爬到了一起。等母狼接触到狼崽子时,突然用尖利的牙齿将狼崽的脖子狠狠叼住,把它的头往自己怀中使劲按,强迫它咬住一个乳头,原来母狼要在这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刻为它的孩子喂最后一次奶。它让狼崽子从一个乳头吃到另一个乳头,将两排乳头吃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小狼一生所需要的奶水全部喂给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父亲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没有任何联系的事一样。终于,母狼身上再也吸不出奶了,它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又低下头闭上眼,伏在草地上,一副死而无憾、无牵无挂的样子。而父亲还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什么。

母狼在地上伏了一阵,见父亲迟迟没动手,又忍不住将头调向狼崽子,它开始用牙咬夹着小狼崽的夹子。夹子是铁的,用牙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母狼还是旁若无人固执用力地不停咬着,直到满嘴是血。但牙齿再硬也硬不过铁——铁夹子纹丝不动。过了一阵,母狼停了下来,像在思索着什么。果然,这次它不再狠命地咬了,而是奋力将自己的嘴头顺着小狼崽被夹住腿的那个缝隙往里挤。又是一阵艰苦的挣扎,母狼的嘴头渐渐进入了夹住小狼崽的夹子中,原来母狼是想用自己的头把夹子撑开,让小狼能抽出腿跑掉。好聪明的狼啊!父亲心里想着。他仍一动不动,僵成了一座石像。终于,母狼成功了,小狼崽抽出了腿站了起来,但却依偎在母狼的身边不走。这时,母狼头夹在夹子中,嘴张不开不能出声,只见它猛地伸出前爪,在小狼脸上狠狠地抓了一下。小狼似乎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凶狠,尖叫了几声向远处一瘸一瘸地跑了。

这时,父亲发现母狼的眼光中透出一种慈爱、满意的神情。看着狼崽子慢慢地走远了,母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扭动着被两个夹子夹着的身体挣扎起来望了父亲一眼,又慢慢地伏在地上,仿佛在告诉父亲:好了,现在可以动手了。父亲再次举起刀,这时已是清晨,薄雾冥茫下,他眼前只闪动着一片泪光。

从此,父亲再不狩猎。

第二章 姜跑奇遇长毛老人

姜跑是长白山放山挖棒槌的能手,他从十几岁起就跟着老把头放山,至今足有四十个年头儿了。他是一个出名的“单棍王”(一个人入山采参的能手),狼虫虎豹他都不怕。长白山里的“麻达鬼沟”、“干饭盆岭”(长白山里迷路死过人和走不出来的地方,至今尚未开发)、不见天日的老林子,姜跑说去便去,说回便回。百八十里的方圆,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他都不会“麻达山”(迷路或迷失方向),而像走在自己家的大门口儿那么熟。

姜跑在“麻达鬼沟”阳坡的沟里掌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内既避雨又挡风。他在洞内用倒木搭了个木床,并在洞口用青柞木做了个木门抵挡野牲口的侵犯。

姜跑这次放山却很不顺当。这位“单棍王”,从红榔头市(参籽成熟了)一直到黄罗伞季节(参叶黄了),别说六品叶、四品叶,就连灯台子、二荚子、巴掌子也没有挖到(人参共分六种,由一品叶到六品叶。一品叶叫巴掌子,二品叶叫二荚子,三品叶叫灯台子,其余的几品叶就叫几品叶。六品叶为宝参),压根儿就没开眼(指发现人参)。

这天下晌可算破了天荒,姜跑挖到一苗二荚子,精心巴意地用快当包子(采参人的行话,凡是用的工具,都加上“快当”两个字)包起来后,背起快当火枪,提着索拨棍(采参使用的工具)就兴冲冲地往回走。在太阳偏西的时候赶回到“麻达鬼沟”的沟里掌,姜跑往洞口望去:哎呀,怪了!洞口的木门本来是用三根青柞木顶着的,现在却被人搬倒了,门也半开。姜跑急忙把快当火枪端在胸前,扣起扳机,壮了壮胆,大喝一声:“谁?快出来,我要开枪了!”这时,从洞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我——”姜跑更觉得奇怪了:我来老林子快两个月了,并没有看见一个人,这会是谁呢?姜跑的心嗵嗵地跳着,把快当火枪对准了洞口,提高嗓门喊道:“你是什么人?快出来!我的枪可不饶人啊!”洞里又传出了瓮声瓮气的话语:“我——是好人啊!”说话间,从洞里走出一个人。姜跑两眼紧盯过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出来的似人又不像人,不是人却又懂人语。他端着快当火枪,又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端详:站在洞口的确实是一个人。他长头发,长胡子,全身都长着黄色长毛,在夕阳昏黄的光线中分外扎眼,看样子也有一把年纪了。姜跑问:“你家在这儿?”长毛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胆战心惊地问:“日本鬼子还杀人放火吗?”“日本鬼子?五年前就被咱们解放军打败了!”长毛老人高兴极了,弯腰对山作了几个揖,擦擦眼睛,又瓮声瓮气地说:“多亏山神老把头保佑啊!”

姜跑走到长毛老人跟前,见他身上稀疏的黄毛足有一寸长,伸手摸摸,还绒乎乎的。长毛老人也看着身上的长毛叹道:“唉,是日本鬼子害得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姜跑和长毛老人说着,一同走进洞里。姜跑放下手中的工具,挂上火枪,和长毛老人一起坐在木床上。他打量着长毛老人,好奇地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毛老人长叹了一声,讲了起来:

他叫孙强。“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年,领着妻子女儿跟帮儿从山东闯关东来到长白山区的梨树崴子村。孙强一家人刚住下,日本鬼子关东军就开进了村子。

有天晚上,孙强从山里回到家,只见媳妇被刺死在血泊中,十七岁的女儿全身上下被剥个精光,惨死在锅台上。原来,日本鬼子刚刚来扫荡过。

孙强怒火满腔,他操起大斧子,奔出门去,迎面正好走过来两个日本兵。孙强冲上去,手起斧落,两个鬼子一斧子一个都给劈死了。这时,远处的日本兵见情况不妙,都冲这里跑来。孙强一看来了五六个鬼子,他自知抵挡不过,拔腿就跑,一口气钻进了老林子。借着树木躲闪,鬼子兵的枪弹没有伤着他。他猛跑着,不知哪儿来的神力。林子里黑,树枝毕毕剥剥地挂着他的胳膊腿儿,他也不知道痛。跑着跑着,突然,一个跟头就跌落在悬崖下。

那感觉真是终生难忘啊!眼一黑,头一晕,便天旋地转起来,身子重重地落下去。多亏山神老把头保佑,孙强没有摔死,等他缓过来时,不知自己躺在啥地方。四周是立陡立陡的石砬子,天上云雾缭绕。孙强爬了起来,分不清东南西北。脚下足有一亩地那么大的一块平地,石砬下有一个石洞,石洞边有一眼白浆水泉,长流不干。

孙强渴了,就喝口白浆水;饿了,没法子,这里只有一种野菜,为了活下去,他只好尝着吃这种野菜了。吃叶儿,吃籽儿,吃根儿——那菜有点苦巴味儿,乍吃的头几天,鼻子嘴里都出血,吃长了,也就好了。

孙强吃着这种菜,渐渐地觉着身子发轻,全身都有劲儿。他就慢慢地练习从砬子下登着石头向上攀……一天天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衣服穿碎了,山神老把头保佑着他长出了一身长毛。冬天不管怎么冷,也冻不着了……

姜跑听着长毛老人的讲述,入了迷,点点头说:“现在好了。去年的十月一日,成立了咱自己的国家,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咱们老百姓当家做主人了!”

长毛老人有些笑容了,说:“我记得准,我在这里过了十八年了……”说着,看看姜跑,问:“伙计,你来这老林子干啥呀?”“我是来挖棒槌的。”“什么是棒槌?”“棒槌就是人参。”姜跑说着,打开了快当包子,拿出那苗二荚子,轻轻地递给长毛老人看。

长毛老人看了,笑笑问:“这就是棒槌啊?”说着,把这苗二荚子塞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吃了。

姜跑惊讶地说:“哎!你,你怎么给吃了呢?”

长毛老人又笑笑说:“我就是吃这种菜才活下来的。这片老林里的这种菜叫我吃得没有多少了!”“难怪我挖不到啊……”“不要紧,我那里到处都是,哪棵都比这棵大呀!我得留着,慢慢用……”“什么?你说什么?”“伙计,你不信,我可以背你去看看。”

姜跑听了,哈哈大笑说:“我也不是个小孩儿,怎么能让您老背呢?”“你不让我背你,就凭你这腿脚,恐怕两天也走不到。我背着你,我腿快,天黑前就到了。再说,我是很有劲儿的!”

姜跑急于找到那块宝地,急于得到宝参,只好答应了。他挎着快当筐,趴在长毛老人的背上,搂住长毛老人的脖子,闭着双眼,只听耳边的风声呜呜作响。不多时,长毛老人停住了脚步,放下姜跑说:“伙计,到了!”

姜跑朝着长毛老人指点的方向,借着晚霞之光俯看下去:呀!果然是仙境——怪石林立,白云挂在石上,云层中露着巨石和青松,给人一种深不可测而又迷人的感觉。“就在这下面,你在这里等着!”长毛老人说完,抓起姜跑手中的筐,步履轻捷,如同云燕飞下,从这块青石跃到那块白石上,顷刻间便无踪影了。

一袋烟的工夫,长毛老人挎着满筐的棒槌飞跑上来。姜跑接过筐,惊叫起来:“哎哟!全是六品叶,这是宝参啊!唉!太可惜啦,须子拔断了,就像人的胳膊腿儿不全了!”“这不要紧,下面全是这东西。等明天再来拔!”

天黑下来了,长毛老人又背起了姜跑。姜跑心想:棒槌真是个宝啊,可以使人长寿,长毛老人不正是吃了棒槌才变成了神人的嘛!

他俩回到洞里,点上松明火。姜跑高兴极了,找出布衫和裤子给长毛老人穿上。

姜跑做饭,长毛老人给烧火。捞小米干饭的香味扑进了长毛老人的鼻子,长毛老人的嘴就像六月里割开的椴树皮——嘀嗒嘀嗒地淌口水。姜跑又熬了半小耳锅山菜汤。

开饭了,姜跑给长毛老人盛了上尖儿一碗小米干饭,长毛老人吃了一口,乐颠颠地说:“真香啊,十七八年没吃着了!吃一口小米干饭,喝一口山菜汤儿,真是顺口得味儿呀!”长毛老人吃了一碗又盛一碗,吃了一碗又盛一碗……本来是准备两顿的饭菜,一顿就吃光了。

饭后,姜跑拿着索拨棍,教给长毛老人挖棒槌的方法,两个人又痛痛快快地唠了小半宿才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姜跑悄没声地起来了,蹑手蹑脚地下地打火做饭。小米干饭捞好了,山菜汤开锅了,姜跑去叫长毛老人。啊?长毛老人不见了!姜跑跑到洞外,喊着,没有回声。他又跑进洞,点着松明火,这才看清:那筐棒槌倒在木床上,筐和索拨棍都不见了。

姜跑明白了,长毛老人又去挖棒槌了。那就等着吧,他一会儿准会回来的。

太阳出来了,长毛老人没有回来;太阳落山了,长毛老人还是没有回来。

姜跑的心里犯了疑:干嘛让他吃那么多的小米干饭,莫非是撑着了……不会吧……

树叶黄了,长毛老人没有回来;树叶落了,长毛老人还是没有回来。

姜跑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责怪自己:长毛老人啊,都怪我,是我那捞小米干饭害了你呀!你十七八年没吃饭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真该死呀!

姜跑找遍了老林子,没有发现长毛老人一点儿影子。唉!没有长毛老人,长毛老人住的那块宝地也是无法找到了。

大雪封山了,长毛老人还是没有回来。

姜跑的粮食吃完了,不能在这里等长毛老人了。无奈,他只好带着长毛老人拔来的那筐宝参,带着挖棒槌的工具,背着快当火枪,告别了他和长毛老人一起住过的山洞,下山去了……

天德的牛

王正道有一手好捏骨法,他治好了天德的牛腿就是一个证明。

他治好的是天德的那头公牛的腿。那头公牛正处于发情期,见了二水的母牛,就撒了欢地往上冲。二水的母牛正在坡上吃草,一慌,往旁边一闪,天德的牛扑了个空。当时,刚下过小雨,草尖子上满是水珠珠儿,溜滑,天德的牛滚下了草坡,就把前腿弄折了,一瘸一瘸地走。

瘸了腿的牛再有力气也使不上,就成了“菜牛”——就得被送进牛肉锅了。猪知道惊不知道死,牛知道死不知道惊。所以天德拉着他的牛往袁店镇上赶时,那头牛两只铜铃大的眼睛里汪着盈盈的水。走到王正道的诊所前时,那牛不走了,哞哞地叫,见王正道出来,竟“扑通”跪下,叫得更响。王正道就拂拂牛角,让我给它摆弄摆弄吧。牛站起来,老实地抬腿,任凭王正道摸,捏,按,对,一阵骨软肉麻,一阵咯嘣噼叭,牛疼得出了一身汗,但不再瘸了,那折了的牛腿被接好了。这一切看得天德身上也流汗,腿也疼了起来。那牛竟头一扬一扬地冲王正道晃。王正道笑了,这牛比人还仁义。

天德的脸就红了。天德的腿也瘸过,是被人打折而瘸的。天德和袁店镇上的“豆腐白”好。“豆腐白”姓白,做一手好豆腐,豆腐白嫩,她身上的肉也白嫩。天德去镇上送黄豆,在磨房里,掐了“豆腐白”一把,“豆腐白”一笑,就把天德笑到她身上了,就笑去了天德的一袋子黄豆。谁知好景不长,被“豆腐白”的男人发现了,就在一个半夜,逮了天德,用磨杠砸断了右腿,扔在了河滩里。第二天一早,王正道出诊,发现了天德,就把他背回来,治好了他的腿。天德说,他不小心摔折了腿。王正道也说,天德这货喝多了酒,过河时不小心,从桥上摔了下去……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天德红着脸,掏了钱,接过王正道包好的中药,回去了。一月后,那牛又该干啥就干啥了,甚至在一个晴日头天的中午,到底把二水的那头母牛干了。等二水赶过去时,两头牛都满身的汗水,正高兴地互相舔吻。

天德的牛似乎因此更感激王正道。它拉着一车子红薯走过王正道的门前时,就停下来,哞哞地叫。王正道出来,它还叫。天德面红耳赤舞着鞭子说,这牛,没有啥毛病啊!

王正道一笑,牛想让我拿下些红薯哩。天德就忙抱下一袋子红薯放在王正道脚前,那牛就不再叫了,又拉着车走了。王正道就忙抱起那袋红薯放在车后,天德又要谦让,王正道忙呶呶嘴,天德就不再说啥。其实天德也很想叫王正道收下一些东西。

如此三番五次,天德就特别地恼火那头牛,就在家狠狠地一鞭子一鞭子地舞向它。说也奇怪,那牛也不叫,低着头,任凭挨打。有时,打得狠了,那牛就卧在地上,泪水一珠一珠地溅,天德也不敢打了。

第二年麦收,天德赶着牛拉着一车麦子来到王正道门前,不等牛自己停下来,天德主动喝住了车。他将几麻袋麦子搬下来,又要往王正道的屋里搬。王正道拦住了。天德说,你叫我把这个心事还了吧?选王正道笑了笑,我不要这。王正道看住天德躲避的眼睛,你还是把那本书还我吧。放你那里没有用。

天德没有话说,停了停说,那算了。天德就又把麦子装上车,把牛往家赶。那牛还有些不情愿。天德就把鞭子狠狠地抽下去,走,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识抬举?选王正道依然笑了笑,回屋。屋子正堂上供着一幅像。他拱了拱身子,爹呀,谁叫你当年好烟呀?选天德知道王正道想要的是啥东西,是一本医书。当年,王正道的爹和天德的爹都是袁店河上下的人物。王正道的爹河上河下一把好手,疑难杂症都能治;天德的爹河上河下做生意,财源广进。天德的爹走南闯北识路多,学会了吸大烟。王正道的爹看着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如此难受,就对天德的爹说,这病也能治,来吧。在治疗的过程中,王正道的爹就听了天德的爹的话,试着吸了一次,一吸就忘不了,就向天德的爹要货……弄来弄去,王正道的爹把家产送给了天德的爹。天德的爹说,我啥也不要了,你把你家张仲景的那本医书给我算了。王正道的爹说,那不行。那是我家的传家宝,我们祖祖辈辈就靠这个吃饭?选天德的爹就不再给王正道的爹大烟吸。王正道的爹熬不过了,就用那本医书换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两包烟膏……天德的爹去世时对天德说,你好好抠摸抠摸这本书,你爷听王正道的爷说过,这本书里有幅藏着袁店河财富的图。你爷为这本书费了不少的心劲,到底也没看懂,我也没看懂,你可要琢磨透它……

天德看着正屋二梁上那个隐蔽的地方,想,这真是一本让人难看懂的书啊?选里面的每一幅图我都琢磨遍了,就是看不出来表明袁店河哪里藏着宝……可是,给了王正道,就完了。不给?选不过,上地干活、往家拉车,必须走过王正道诊所前的那条路。那头牛也总要在那里停一停,叫一叫,不管天德能不能放下让王正道收下的东西。王正道和天德都习惯了,就都笑一笑,顺其自然。

到了秋口,天德突然病了,一个劲地拉稀,拉得面黄肌瘦,没有一点儿力气。王正道给他弄了几副药,吃了,好些;停了,再拉。王正道和天德都急了。王正道对天德说,咱必须动动老祖宗的那本书了。你信不过我,可以让老少爷们做证,我只看一看《伤寒杂病》那一章,找到治病的配伍药方,你就把书拿回去;要么,你上南阳大医院看看去,这病不敢耽误了……天德没有让村上的老少爷们做证,只是让儿子和他一起拿着书来到王正道家。天德的儿子翻到《伤寒杂病》那一章后,一页一页地翻,让王正道看。王正道眉头紧缩,突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选你把书拿回去吧。他又配了几包药说,五毛钱,回家吧,三天内如果病再不好,我就关门了。

王正道没有关门。三天后,天德高兴地跑来对王正道说,没事了,不拉了,今早起,我还吃了三个荷包蛋?选王正道也很高兴,一遍遍地抚掌而笑,还是老祖宗的手高,还是老祖宗的手高?选天德就从怀里掏出那本书,恭敬地送到王正道手里,说,还是物归原主吧。俺家没那福气享受。

王正道摸着书皮,泪水盈盈。天德,我爷当年说过的一句话,你爷没有听懂啊?选我爷的意思是说,把这本书的医道学好,袁店河上下的人家不愁看病了,那我家不就是找到了袁店河上下的财富了吗?芽天德就觉得头一懵。

几天后,天德给爷和爹上坟。这天是爷的忌日。天德在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爷呀爹呀,咱不是吃那碗饭的人哪,我把书还人家了……回到家,天德发现,那头牛卧在屋角,眼角淌着泪,把脸上的毛弄得湿润润的。

奇扇

民国初年,在临海的一座小城里,有一家古董店。掌柜的姓赵,五十来岁,早年丧妻,没有续弦,独生子名叫赵继宝,二十多岁,娶妻刚一年。他家已经开了几辈子古董店,贵重的古董前几辈儿都出了手,到赵掌柜这辈子,店里只有些明清时代不值钱的东西。这个小城人口不到十万,买古董的人少,生意很不景气。可是赵掌柜迷上了古董这一行,年轻时还拜过师,现在还要子承父业。赵继宝念了六年书,就跟着父亲做这赚不了几个钱的古董生意,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严霜单打无根草。赵掌柜突然得了急病,肚子疼得直打滚儿。赵继宝请来城里有名的中医诊治,说是得了“滚肠痧”,就是急性阑尾炎。那时候,中医中药治不了这个病,只得等死。

当时,这个小城里有家洋医院,治阑尾炎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是,洋人一心想在中国人身上发横财,有不少人在这家医院虽然治好了病,却落得倾家荡产。可是为了救父亲的命,赵继宝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带着家里仅有的十块现大洋,背着父亲,进了这家洋医院。

洋大夫用听诊器听了听,用手在肚子上摸了摸,说非开刀动手术不行,再耽误两个钟点儿就活不成了,要价现大洋二百块!赵家一天的进项连本带利最多不过两块现大洋,上哪儿弄那么多的钱!赵继宝跪下哭着求洋大夫:“看在上帝的面上,先交十块,欠下的十天内保准交齐,救我爹一命吧!”

赵继宝怎么提到“上帝”了呢?因为这个洋大夫的兄弟是天主教神甫,在城里建了个教堂,这洋大夫也常去做礼拜。赵继宝听神甫讲上帝会救苦救难,想用“上帝”来打动洋大夫。可赵继宝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洋人的医院里。

赵继宝埋葬了父亲不到十天,他的媳妇临产。真是祸不单行,又是难产,需做剖腹产。赵继宝没有那么多钱,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媳妇和他那没出世的孩子死了!

赵继宝恨透了洋人,也为中国的医术落后而伤心。他关了古董店,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一年以后,赵继宝回来了,古董店又开了门。店里的摆设还是原样,只是在通门显眼的墙上挂了一把打开的折扇,扇面上画着“仕女游春图”。画上的杨柳刚刚吐出嫩叶,淡绿色的草地上点缀着红色小花。画中间那两个衣着华丽,年轻美貌的女子,就像活的一样,每人手里提了把没有张开的雨伞。

这天是个晴天,洋大夫的兄弟——天主教神甫从街上走过,抬眼看见古董店正面墙上挂着那把扇子,就像被勾了魂似的进了古董店,不眨眼地看着那扇面上画的美女。半天才问:“这扇子要多少钱?”赵继宝说:“不卖!”神甫问:“你把它挂在这里,为什么不卖?”赵继宝笑了笑说:“我这个活人站在这里,也卖吗?”神甫又看了好一阵扇面上画的美女,斜了赵继宝一眼才离开了。

又一天,下着小雨。神甫打着雨伞路过古董店,禁不住又往店里面看。这一看把他惊呆了!他快步进了古董店,擦了擦眼睛仔细看,还是那把扇子,扇面上画的还是“仕女游春图”,只是那两个衣着华丽、年轻美貌的女子,原先提在手里没有张开的伞竟然张开了,用手举在头上遮着蒙蒙细雨。

神甫看了半天,对赵继宝说:“能不能让我细看一下这把扇子?”赵继宝把扇子摘下来,交给神甫。神甫瞪大了眼睛细看,这把扇子好大,象牙做的扇骨足有三尺长,扇面是白绫,显然年代久远,都发黄了。神甫问:“这是前些日子我看见的那把扇子吗?”赵继宝说:“我只有这一把扇子。”神甫疑惑地问:“那天,扇子上的伞怎么没张开?”赵继宝说:“那天没下雨,今天下雨了。”神甫惊奇地问:“怎么,画上的伞,晴天就闭,雨天就开?”赵继宝说:“是的,这是我家的传家宝。”神甫又问:“天晴了,伞还会闭上?”赵继宝说:“当然喽!要不,怎能叫做‘宝’呢?”神甫又反复把扇子看了几遍,赵继宝笑着说:“你不信?等晴天再来看。”神甫半信半疑地交还扇子,眨巴着蓝眼睛走了。

第三天,天晴了,神甫一路小跑来到古董店,扇子还挂在原地方,扇面上两个女子手里的伞闭上了,提在手里。神甫又把扇子要来,反复地细看,摇了摇头,吧唧着嘴问:“再下雨,伞还会张开?”赵继宝说:“我说过了,要是不能晴天合伞,雨天张开,怎能叫‘宝’呢?”神甫交还扇子,若有所思地走了。

又一个雨天,刚落雨点儿,神甫就往古董店跑,进去一看,那两把伞真的又张开了,两个美女把伞举在头上遮着蒙蒙细雨。

神甫知道中国有许多宝贝,他想这把能变的奇扇一定是件宝,这回就领着他的兄弟——那位洋大夫一起来验看。这个洋大夫比神甫看得更仔细,还特意带来尺子,量了扇子的尺寸,杨柳嫩叶的大小,几朵红花的距离,甚至于扇骨上的几小块斑痕、扇面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水渍儿也量了,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过两天天晴后又来了一回,把这些记录与合伞的折扇一一核对。

洋大夫核对了半天,那两把伞除了一张一合,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同的地方,他认定这是世上稀有的宝物。为了进一步确认这扇子的价值,神甫马上写信把这奇扇的事儿告诉给在另一座城市传教的懂得鉴定文物的朋友,请他来帮助鉴定。

那位朋友接到信,马上赶到这个小城,用显微镜看了这把扇子,认定它确实是稀罕之物。可是这位朋友更鬼,还想亲眼看看下雨天扇面上的伞是怎样打开的,于是他在一个阴天来到古董店坐下不走,等着天下雨。他等了大半天,中午出去吃饭不到十分钟的工夫,雨点儿就落下来了。他连饭也没吃完,就跑回古董店,直奔那扇子,因为下了雨,扇子上两个美女手中的伞自然张开了。

又一个雨天,神甫的朋友顶着雨来到古董店,坐下来等着天晴了看扇子上的伞如何合上。雨渐渐小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扇子。正在这时,赵继宝的邻居慌慌张张地来叫他:“二叔病得很重,你快去看看!”边说边帮着赵继宝关店门,神甫的朋友只得离去。

神甫的这位朋友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扇子上雨伞张合的情景,但从城里一些老人那里了解到赵继宝的古董店是从祖上传下来的,有几件宝贝是不奇怪的。因此他认定这可能是中国哪朝帝王御用的宝扇。

神甫和他的兄弟听后,下决心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宝扇弄到手。于是他俩来到古董店,笑着对赵继宝说:“我们花高价买这把扇子。”赵继宝说:“这是我的传家宝,不卖!”神甫说:“一千块现大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赵继宝说:“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也不卖。”

神甫和洋大夫不甘心,天天来讨价,价码一直涨到五千块现大洋。赵继宝心想,你那个洋医院和洋教堂从中国人身上榨去的钱岂止五千块?于是坚持不卖。

神甫兄弟又将价码涨到一万块。赵继宝说:“祖上有训,这是价值万贯的宝物,我就是穷得要饭吃,也不能卖。”

这天,神甫和他兄弟洋大夫又来了,价码一直涨到三万块,把那个洋医院几年来赚的不义之财全都搭上了。赵继宝看着面前放着的写着三万块现大洋的银票,这才点了点头,烧上一炉香,跪下磕了三个头说:“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继宝违背祖上遗训,把宝扇卖了,望祖宗恕罪。”然后才从墙上拿下那把扇子,交给神甫兄弟二人。

神甫兄弟买了这把扇子,乐得心里开了花,一人轮流挂一天,整天看不够,因为是在晴天买的这把扇子,那两把伞提在美女手里没张开,他俩等着下雨,好看美女张伞。

没过几天,下起了雨。这天轮到神甫家挂扇子,他赶紧把洋大夫叫来,两双眼睛紧盯着扇子。可是,雨越下越大,伞就是张不开。

神甫和洋大夫觉得不对劲儿,拿着扇子打着雨伞跑到古董店质问,没想到店门上了锁。他俩心里预感不妙,把门踹开,进去一看,已经是人去店空,只有墙上挂着一把和他们用三万块现大洋买的扇子一模一样的扇子,只是扇面上画的两个美女把伞张开,举在头上遮雨。他俩一下子明白了,刚刚说出“上当了”三个字,就双双气得昏倒在地上。

原来,赵继宝在埋了媳妇以后,到他父亲的师兄那儿商量报仇办法。在师伯的帮助下,做了两把同样的扇子,又在熏黄了的白绫扇面上画了“仕女游春图”,一把扇子画的是闭着伞,另一把画的是张着伞。其余的景物一模一样。为了不露破绽,还有意在扇骨上做了相同的斑痕,在扇页上做了相同的水渍痕迹。一年后,赵继宝拿着这两把扇子回来,晴天挂闭伞的,雨天挂张伞的。他又和邻居通了气,糊弄了洋人,拿到钱后,就离开了这个小城远走高飞了。

1948年,这个小城解放后,已经六十来岁的赵继宝也回来了。当初他离开这个小城进了大城市,把银票换成大洋,续了弦,生了一子一女。他用这笔钱供子女读书上医科大学,还留了洋,成了医学博士。他这次带着妻子儿女回来,当天就到市人民政府申请开设医院,为百姓治病,不但收费低廉,遇到特别贫穷的人还免费治疗。直到他去世前,才把这“奇扇”的故事说给儿女们听,要他们恪守医德,救死扶伤。

遭遇狐狸精

小蒲到长白山深处的一个小镇开笔会,会间听当地的文友说,离这不远的野狐谷最近常有修成正果的狐狸精变成绝色美女迷惑路人。作为蒲松龄第X代玄孙的小蒲做梦都想经历一回老祖宗书里所描绘的与狐狸精的浪漫奇遇。机不可失。笔会没结束,他就找了个借口,偷偷地去野狐谷了。

去野狐谷的路虽难走,一路却有鸟语花香,蜂鸣蝶舞相伴,一幅迥别于凡尘俗世的人间仙境,小蒲边欣赏边走。突然,从前面羊肠小道的拐弯处闪出一个妙龄少女,急匆匆直奔小蒲而来。走到眼前,小蒲顿时呆若木鸡,只见少女天生丽质,不施粉黛。少女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朝后指,“蛇、蛇,吓死我了!”说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幽怨而求助地望着小蒲,望得小蒲豪气顿生:“走,蛇在哪儿,我帮你打!”说完再看少女,她已蹲到地上,娇喘不止,没等小蒲再说什么,少女主动伸出纤纤玉手:“走,我带你去找。”

走到少女说蛇出没的小路边,已没有了蛇的影子。少女嫣然一笑,冲小蒲说:“你是去野狐谷吧,谢谢你帮了我,再见。”少女说完,抽出小蒲仍握着的玉手,在银铃般的笑声里飘然而去,转眼就没了影子。小蒲傻愣愣地杵在原地,懵里懵怔地回不过神来,刚才的一切恍然如梦,难道所遇少女就是狐狸精所变吗?

小蒲终于走进了传说中的野狐谷,才知不过是一处新开辟的以狐狸文化为主的生态旅游景区,顿时失去了兴致,随便找了一处家庭式公寓住下,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满脑袋都是路遇少女那美好的影子。

夜逐渐深了,小蒲正百无聊赖地借着旅店为营造气氛而点的红蜡烛翻看旅店里有关狐狸精传说的各种读物,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随着一阵似有似无的风拂过,蜡烛的火苗蹿了蹿,紧接着就响起了清脆的问话声:“蒲先生,我是你白天路遇的小翠,是来道谢的,我能进去吗?”小蒲心中一阵狂喜,翻身下床,就去开门。

门开处,一股幽香扑面而来,烛光下,亭亭玉立的少女小翠浅笑盈盈,手里端着一个紫红的托盘,托盘上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壶老酒。

小翠将托盘放到床边小茶几上,“咔嚓”一声落了门栓,落得小蒲心里惊喜交加。小翠挑了挑烛光,屋里顿时亮了许多,见桌边摊开的书,露出羡慕的表情说:“蒲先生挑灯夜读,看来小妹今晚要红袖添香了!”小蒲鼓鼓勇气说:“红袖添香夜读书,还须举案齐眉相伴晚啊,不知小翠小姐能否陪我?”小翠火辣辣地盯着小蒲说:“日间一遇,有缘有份,小妹今晚悉听尊便,来,小妹先敬蒲先生一杯,以谢白天相救之恩。”说完,玉脖一仰利索地干了一杯,不胜酒力的小蒲也勉强喝了一杯。

几杯酒落肚,醉眼迷离的小蒲再看小翠,已是面若桃花,杏眼睨斜,由于酒的缘故去了外衣,一抹胸衣藏不住满胸春色,看得小蒲耳热心跳,急忙转移话题:“小翠,你家住哪里?”小翠瞅了小蒲一眼轻轻说:“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小蒲说:“难道你真是,是狐狸……”小翠点点头说:“没错。”说完就移身坐进了小蒲的怀里……

良宵苦短,小蒲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边已没了小翠的影子。小蒲边穿衣边等待小翠的到来,因为昨夜约好,小翠要伴他共赏当地的风光美景的。正想着昨夜的美好,门一开,小翠面含微笑地走进来,手里捏着厚厚的一叠票单子,说:“来,先把昨晚上的账结了,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小翠说得小蒲一愣,不由问:“结什么账?”小翠含笑的脸一下耷拉下来:“怎么,你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末了想空手套白狼呀,你也太轻看我了吧。这是昨晚的各种费用,加起来总共一千八。”小翠说完,将票单往小蒲面前一拍,手一伸:“拿钱来!”小蒲发懵了:“原来你是干那个的,不是狐狸精,我……”小翠哈哈地笑了:“书呆子,我是不是狐狸精,咱俩得去问你老婆,你敢吗?”说到老婆,小蒲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亏钱又亏心,打死他也不敢惊动老婆呀!小蒲的嘴裂成了苦瓜:“我总共只有一千二百块钱,都给你还不行吗?”“不够的打欠条,你要不给,我就去找你老婆要!”小翠说。

小蒲翻遍全身,将所有的钱都递给小翠,小翠刚想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我看钱还是给我吧,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好!”俩人回头一看,立时傻了,原来他俩身后站着两个警察。

原来,近期公安局接到举报,说野狐谷的一些女子借开发狐狸文化之际,装成狐狸精诱惑男人骗钱,就来了一次集中整治。小蒲不幸撞上了枪口,被批评教育后又罚了一笔钱,闹得小蒲回家无法和老婆交待。懊悔之余,他写了一篇《遭遇狐狸精》,一来警示世人,二来也想混两个钱补补窟窿。

第三章 金枪王

第一章 枭雄布局

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香港。

传说江湖中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杀手,擅使两支金柄左轮枪,人称“金枪王”。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年龄、容貌、住址及其他情况。但有一点人们是清楚的,那就是他是个正义杀手,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当时江湖中有两大帮派,一个叫天龙帮,一个叫斧头帮。两大帮派垄断了香港大半文物、军火和毒品走私市场,并逐渐向台湾、澳门、新加坡、泰国、缅甸、越南、韩国等国家和地区扩张领域。两大帮派平分秋色,称雄江湖,为了各自的利益,一直明争暗斗,欲除对方而后快。

但是没有人知道两大帮派的帮主是谁,他们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江湖中还有一个神秘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因他是个包打听,江湖上的事情无他不知无他不晓,所以人们送了他一个绰号叫“江湖虫”。

据说江湖虫是惟一知道金枪王底细的人。不过,要从他口里打探金枪王的情况,那要价绝对高得惊人。尽管如此,江湖中人还是趋之若鹜。

江湖虫居无定所,身份也经常变换,今天是钓鱼的老翁,明日是个卖烟的老头,后天是个摆馄饨摊的大胡子。不过,如果你要找他的时候,他便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你面前,然后伸手先向你要钞票。

他的规矩是先付钱,后提问。没有人可以破这规矩,也没有人敢破这规矩。曾经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物向他打听金枪王的消息,结果因一言不和,被他一掌劈了天灵盖。

后来有几位江湖人评价江湖虫,以他的身手,江湖中鲜有人能出其右。于是有人心中涌起一股疑虑,江湖虫会不会就是金枪王?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后来有人出价二百万港币,问江湖虫这个问题。江湖虫的回答很干脆:“金枪王是个年轻人,而且是个非常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没有一个女人见了他会不动心。还有一点,他的功夫远胜我十倍!”

闻者愕然。

阳光很温暖。一个六十多岁、面容清癯的老头坐在人群稠密、街市繁华的皇后大道东一隅,嘴里叼着一个齿痕累累的烟斗,轻轻地一前一后摇摆着自制的小皮椅,十分惬意地守着他的小烟摊。

这个老头便是江湖虫。其实,他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光顾他的香烟摊。他摆这个香烟摊,只是为了找借口坐在街边晒晒太阳。正午时分,一辆小轿车开到烟摊前,从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躬身请江湖虫上了车。轿车开进了香港政界商界大腕云集的虎豹别墅区,在一幢豪华别墅前停下。

江湖虫大步走进客厅。别墅的主人——天龙集团老板萧啸龙起身相迎,抱拳施礼:“前辈屈尊驾临,萧某有失远迎了。”“萧老板何须多礼!”江湖虫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就喝。

萧啸龙黑黑板板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欠了欠身说:“司马飞虹前辈,相信在江湖中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你一定知道萧某的真实身份吧?”

江湖虫笑道:“当然。你的公开身份是天龙集团老板,实际上却是名震江湖的天龙帮帮主。不过,老朽感到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

萧啸龙说:“一年前,有个人向你买金枪王的消息,因一言不和,被你一掌劈了天灵盖。不瞒您说,那人便是我的手下。从你的身手和年龄推断,我猜想你便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独行杀手司马飞虹。”

司马飞虹笑道:“萧帮主果然有一套!你我知己知彼,有话就直说吧!今天叫老朽来,有何贵干?”

萧啸龙说:“上个月,我运一批牛肉去泰国加工,牛肉块中藏有大量海洛因,结果被江南集团的上官雄兵黑吃黑吞掉了。这批货价值四千多万元。如果不摆平,我无法向帮中兄弟交代,所以特邀司马前辈相助,请金枪王出马,我愿出五百万港币买下上官雄兵的项上人头!”

司马飞虹闻言,淡淡一笑:“萧帮主,你手下杀手众多,要取上官雄兵的性命,岂是难事?”

萧啸龙说:“前辈有所不知,上官雄兵其实便是斧头帮帮主。他的势力不在我之下,手下党羽众多,而且身边有四个保镖时刻不离护卫着他,个个身手了得。我的手下去杀他成功率极低,而金枪王的枪法和武功无人能敌。三年前,金枪王一人双枪独闯缅甸子母岛,歼灭一百四十名海盗的事传遍了整个南亚。只是萧某福浅,至今无缘得见金枪王真面目,否则定与他结为知己。”

司马飞虹冷笑道:“金枪王是不会与你结交的。不过,上官雄兵也绝非善类,他作恶多端、为富不仁,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富商不下十位。而且,他还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一生中奸淫妇女无数,属金枪王该杀的对象,这笔生意成交了。不过,你得先交钱,这是金枪王一贯的规矩。”“没问题。”萧啸龙笑着打了个手势,亲信唐元便提来一个箱子,里面装着五百五十万港币。其中五百万是金枪王的酬金,五十万是司马飞虹的介绍费。萧啸龙说:“感谢司马飞虹前辈从中牵线搭桥。区区谢礼,不成敬意!”

司马飞虹笑道:“那老朽就不客气了。”

萧啸龙最后提供了两张上官雄兵的照片,又说:“过几天上官雄兵要去泰国谈一笔生意,我猜想他是去转销那批从我手上私吞的白粉。这是一个好机会,金枪王可以追踪到泰国,在那里把他杀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他对我都有好处。”

司马飞虹告辞,萧啸龙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上九点,司马飞虹拦了辆出租车向柴湾海边驶去。途中他十分谨慎地换乘了三辆车子,最后来到离闹市有十公里之遥四海花圃。

四海花圃鲜花盛开,芳香扑鼻。花圃的主人梦无痕是位年轻英俊的百花王子,培育的花木和盆景在香港享有盛誉。谁也不知道这么个爱花如命的翩翩公子哥竟是黑白两道人人敬畏、但又不识庐山真面目的金枪王。

司马飞虹从花丛中穿行而过,来到梦无痕居住的小院。花仆开了院门将他迎进院内。梦无痕见司马飞虹到来,欣喜地迎上前,将师傅请进内室,沏茶看座。

司马飞虹喝了口茶,说明来意:“无痕,有人出价五百万请你去杀一个人。”

梦无痕问:“谁请?杀谁?”

司马飞虹说:“雇方是天龙集团老板萧啸龙,要杀的是江南集团老板上官雄兵。”

梦无痕说:“上官雄兵暗地里操纵着江湖上最大的黑帮——斧头帮。此人为富不仁,该杀!”

司马飞虹说:“所以这笔生意我替你接了。不过,上官雄兵身边有四个武功和枪法都非常了得的贴身保镖。无痕,你千万要小心行事,别大意了。”

梦无痕淡淡地一笑:“知道了,师傅,我会小心的。”

为梦无痕的安全着想,司马飞虹一直和梦无痕分开住。当夜,司马飞虹乘出租车回到闹市区。

梦无痕只身来到曼谷。临行前,他用国际特快邮寄了两本《圣经》到曼谷,书的内页被挖空,里面藏着两支金柄左轮手枪。收件人叫司徒无恨,住在曼谷唐人街,是位黑道杀手,三年前在香港暗杀一位黑帮大佬时中了埋伏,被梦无痕所救。后来黑帮大佬对他下了格杀令,他不得不逃到泰国暂避风头。

梦无痕向来只用自己的金柄左轮,这两支左轮枪是他的灵魂,其长短、大小、轻重都是按他的要求请枪械专家特制的,用起来得心应手。若用其他枪支,速度和威力都会大打折扣。而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若遇到强敌,千万分之一的差错就可能断送性命。梦无痕在邮件上没有落款,他是个行事谨慎的人,万一出了意外,也没人知道寄件人是谁。

梦无痕到了曼谷,司徒无恨亲自到机场去迎接他。黄昏前,司徒无恨按照梦无痕的要求去车行买了一辆崭新的越野型摩托车(未上牌照,便于行事),并查探到上官雄兵和他的四个贴身保镖下榻在曼谷五星级的泰源宾馆。

当晚,梦无痕和司徒无恨住在一起。他擦拭了一番枪支,然后双手抛着左轮手枪,熟练地将子弹轮弹开,退出子弹又卡上子弹。这些动作对一般的枪手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司徒无恨看呆了,问梦无痕:“你这一手练了多久?”

梦无痕轻描淡写地说:“三年。我是看到别人耍杂技时受的启发。我想,如果我能做到双手持枪,一边开枪一边上子弹,那么在子弹打光后,就不会因为上弹而耽误时间。我是刻意逼自己练这一手的。两年前,就是这手绝活救了我一命。当时,我在一片旷野里受到三个枪手的三面夹击,连藏身之处都没有,双方完全靠真本事搏命,他们朝我步步紧逼,算计着我两支枪里的子弹,不给我上子弹的机会。他们以为能置我于死地,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根本没想到,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要我身上有子弹,枪里就会有子弹。”

司徒无恨说:“你不愧是枪神!”

梦无痕说:“干我们这一行,就必须将方方面面的事情考虑周到。本事多一些对自己有好处,我这一身本事完全是逼出来的,不是别人逼我,是我自己逼自己。”

接着,梦无痕告诉司徒无恨一个喜讯:那位对他下格杀令的黑帮大佬两个月前在一次江湖火并中丧命,现在他已没有威胁,可以回香港了。司徒无恨闻言大喜,说:“等你办完这件事,我就和你一同回香港。以后我不会再做杀手了,我想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

梦无痕点头:“这样也好。做杀手,终究是条不归路!”

泰源宾馆保安众多,护卫森严,要在宾馆杀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目前,梦无痕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杀上官雄兵的最佳时机。为了便于掌握上官雄兵的行踪,梦无痕在泰源宾馆附近的一个小饭店住了下来。他要了一间隔窗就可以看见泰源宾馆大门的单人房间,时刻监视着上官雄兵的动静。

两天后的下午,上官雄兵在四个贴身保镖的护卫下和一个泰国男子走出了泰源宾馆,上了两辆停在宾馆门口的小轿车。车子向城南方向驶去,梦无痕立即出了饭店,骑上摩托车跟踪而去。

两辆轿车在红竹寨停下。红竹寨是曼谷一个不算很公开的烟花妓院,寨子里面有十几座红竹楼,有数十名年龄在八至十三岁之间的尚未开苞的雏妓。无疑,上官雄兵此行目的便是来玩雏妓的。

泰国男子领着上官雄兵来到一座豪华典雅的红竹楼前。上官雄兵独自上了竹楼,竹楼里有一个美丽的小姑娘正在哭泣。她叫依玛,十二岁,是被没钱吸毒的父母卖进寨子做雏妓的。上官雄兵盯着依玛稚嫩而清秀的脸蛋,满意地淫笑着,开始宽衣解带。四个保镖则在楼下守护着自己的主子在楼上干那伤天害理的快活事。

梦无痕将摩托车停放在寨子外面,小心翼翼而又飞快地闪过几座竹楼,选择了一个最好的位置监视上官雄兵和四个保镖的行踪。他见上官雄兵的四个保镖在竹楼下一个个神情倦怠,显然他们到了这种地方也放松了戒备。

此时是最好的出手时机。梦无痕霍然掏出双枪闪出,一边大步向四个保镖逼近,一边扣动扳机,双枪齐发,子弹齐射,颗颗催命。四个保镖在毫无防备的一瞬间全都中弹倒地,一命呜呼。

上官雄兵在竹楼上正处于亢奋快活的高潮时刻,听到枪声猛然一惊,从依玛身上下来,胡乱地穿上裤子,抓起防身手枪,向着冲上楼来的梦无痕连连射击。

梦无痕躲过上官雄兵射出的子弹,瞅准机会一枪击落上官雄兵的手枪,然后又是一枪击中他的心口。上官雄兵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第二章 护花赎罪

梦无痕和司徒无恨一起回到了香港。司徒无恨打开了他在大坑道购买的尘封已久的私家公寓,然后在住所附近租了个门面开了家礼品店,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半年后,《香江名人明星报》刊发了一条爆炸性新闻:江南集团总裁上官雄兵在曼谷遭枪杀后,其女上官欣瑶无法继承其父产业,江南集团的一切裁决权目前落到了副总裁宋浩手中。上官欣瑶几次上诉欲求得法律的公正裁决,但她先后重金聘请的两个律师都在尚未出庭之前就被枪杀,以致再无律师敢伸张正义。迫于生计,上官欣瑶不得不进香江夜总会做了一名歌女。

梦无痕手中捧着一张《香江名人明星报》,独坐在四海花圃的小楼内。窗外,百花齐放,争妍斗奇,开得那么热烈。梦无痕很喜欢花,对花有一种很深的感情。有时,他甚至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一朵花的生命就是一个江湖人短暂的生命。

梦无痕对自己杀死上官雄兵这样一个黑道枭雄并不感到任何愧疚,但是他对自己间接给上官欣瑶带来的苦难和不幸,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既然杀手可以暗杀上官欣瑶聘请的律师,也就可能直接对她下手,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现在上官欣瑶不但沦落于水深火热之中,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夜色斑斓,歌舞升平。梦无痕身着一身昂贵得体的意大利西服,驾车来到香江夜总会。夜总会里人声嘈杂,舞池里晃动着的红男绿女早已开始了翩翩起舞。梦无痕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要了瓶XO,坐在灯光迷离而幽暗的角落里寂然独饮。

旋转舞台上,上官欣瑶正在唱着一首流行歌曲——《花期已了》:

又到春暮,花期已了。回首红尘,真心多少?痴痴笑笑,为你在世间煎熬,你可知道,只因情缘未了?

爱如云烟,终是缥缈。情如雨丝,断续飘摇。昨夜风雨,花落多少?爱过恨过,今生今世,与你情缘已了。

……

这是一首非常动听的歌,经由抖落一身繁华、涉入人世沧桑的上官欣瑶口中唱出,更是特别能打动人心。

梦无痕坐在角落,静静地欣赏着上官欣瑶的歌声,欣赏着她的人。他发现她是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女子。那是一种惊人的美,超凡脱俗的美。世俗的美,最多能令人沉迷,但她的美却令人怜爱万分,甚至疯狂。尤其她的眉梢和眼角凝聚着的那种悲哀、凄怆和幽怨的意味,使她显得更美、更动人。梦无痕从未对哪个女人动过心,但此时看着台上的上官欣瑶,他却不由有些痴迷了。

上官欣瑶唱完后,走下舞台,应邀走进了舞台左边一个大包厢,一会儿里面便隐约传出对话声——“欣瑶小姐,来,我敬你一杯!你的歌唱得太好了,我听得心儿都醉了。”“杨老板,谢谢你的捧场!”这是上官欣瑶的声音。“好样的。来,欣瑶小姐,我们再喝一杯。”“不行的。再喝我就会醉倒了。”“醉倒了不更好吗?我可以送你回家呀!”“对不起,我不想喝了。”“上官欣瑶,你真是太不识抬举了!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贵小姐啊?你现在只不过是个低贱的歌女!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叫你在这儿混不下去!”“啪”的一声脆响,也不知是那姓杨的老板大发淫威打了上官欣瑶一巴掌,还是上官欣瑶怒不可遏打了杨老板一巴掌。总之,梦无痕知道上官欣瑶遇上了麻烦,于是起身来到大包厢,推门而入。

包厢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将上官欣瑶压倒在沙发上,正欲施暴。梦无痕闪电般打了那家伙十几个耳光,一阵“啪啪”的脆响之后,他肥厚的脸庞顿时增大了两倍,肿得血红血红的。

梦无痕出手极为迅速,身边的两个贴身保镖还没看清梦无痕是怎么出手的,他便收回了手,而这时他们的主子却已挨了十几个耳光。他们愣住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从腰间摸出手枪,想为老板找回尊严。但他们的手刚抬起来,梦无痕抽下脖子上的围巾横扫出去。

两个保镖持枪的手腕顿时一麻,手枪便跃落在地。而此时,梦无痕双手中却魔幻般多了两支左轮手枪,眉宇间傲气逼人,双眸冷得发亮,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杀气。

两个保镖盯着他手上的两支白金打造的金柄左轮枪,忽然想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他们如梦初醒,大惊失色地叫嚷起来:“你……你是金枪王?!”

梦无痕冷笑:“不错,我就是金枪王!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是死人!”话音方落,便扣动了枪机。三声沉闷的枪声过后,两个保镖和他们的主子大睁着眼睛离开了这个花花世界。

上官欣瑶冷冷地盯着梦无痕,说:“我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你为什么不杀我?”

梦无痕收起枪,望着上官欣瑶,说:“我不会杀你的。以后,谁若是欺负了你,我就叫他死!”说罢迅速撤离包厢,离开了香江夜总会。

魔鬼之花

一、横尸盘珠

杀嫌疑犯高俊原被拘押24小时后,警方因找不到他杀人的确凿证据,只能将他释放。因为他的涉案嫌疑实在太重,警方要求他近期不能离开本地,并随时接受警方传唤。

高俊原是宝灵植物园园艺师,35岁,身体结实,皮肤黝黑,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有点农民书生的味道。因为鼻梁低,眼镜经常往下落,所以推眼镜就成了他的习惯动作。他是南京农学院植物专业本科生,毕业后被派到宝灵植物园工作。对此,他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宝灵坐落在四川贡嘎山区,有着无数珍奇的花草植物。工作十年,他已无数次前往人迹罕见的贡嘎山区探奇采宝,为园里增添了上百个名贵品种,深得领导赏识。他的妻子孙奕是宝灵第二人民医院胸外科护士,夫妻俩收入高,生活好,住的是小别墅,还有三百多平方米用来培植稀有品种的大院子。小家庭除了没有孩子是个缺憾,应该说日子过得非常幸福。高俊原怎么也想不到,祸从天降,自己竟背上了“杀人”嫌疑,被警察铐上手铐推入警车,一次又一次地审问。他的神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有点失控。现在他走出看守所大门,抬头看看西落的太阳,恍如隔世,不停地推着眼镜,喃喃自语:“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肖甬不是我杀的,不是……真的不是……”

回到家,妻子孙奕用怀疑的目光瞪着他,问:“到底怎么回事?公安局无根无据会抓你?听人家说,你去穹窿山寻找石蛋花途中,对一个同伴的女朋友有不良企图,后来同伴就死了。是不是你杀的?是不是?”高俊原不敢与妻子正视,埋在沙发角落里,双手掩面竟呜呜哭起来,边哭边诉说他没有杀人。孙奕看他那副蒙受极大委屈的样子,也许是真的冤枉,便不再多问,吩咐保姆任阿姨泡杯热茶,让他缓和一下紧张的心情。

喝了点茶,高俊原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但脑子里盘来盘去总挥不掉肖甬那副双目发直,脸上的肌肉像刚从冷库里出来的恐怖死相。他站在落地玻璃长窗前,望着窗外。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放在院子石条上的那棵石蛋花时,浑身一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就是因为这棵石蛋花,他才无缘无故缠上了这场恶梦……

三天前,同事力从军突然拎着一只特别大的蛋糕兴冲冲来到他家。他很奇怪,又不是生日喜庆,平白无故送啥蛋糕?打开一看,里面装的不是蛋糕,而是这棵石蛋花。力从军说,这棵花是稀世珍宝,中国乃至世界所有植物园里都见不到它的踪影。这次他随考察队深入穹窿山寻找康定云杉,无意中在盘珠谷一片灌木林里发现了它。高俊原细看,这花叶子特像兰花,一丛数十片,又细又长,很柔软,都是从一个瘤里长出来的。瘤的形状颜色如同驼鸟蛋,只是要大得多,质地坚硬如石。见着如此珍奇之物,高俊原兴奋不已,追问此花的来源,他认为植物有群聚特点,它周围或许还有。因此,他决定沿着力从军的足迹,再去寻找石蛋花。他想把这种被人们以为早已绝种的植物在宝灵植物园里大力培植,不仅可以提高宝灵园的知名度,还能输向国外,创造经济效益。

高俊原是个性急的人,匆匆准备了一下,次日一早就进山了。

穹窿山是贡嘎山区的腹部,盘珠谷又是穹窿山的腹部,是个人迹罕见之处。宝灵就在穹窿山旁边,所以进山路程并不远。高俊原一路走去,但见丛林密布山溪迥流,猿鸣鸟叫之声在寂静的深山里悠悠回荡,使他心旷神怡。在他即将进入盘珠谷时,巧遇一对青年男女,女的叫刘琦,男的就是肖甬。他俩生性喜欢探险,寻求刺激,这次来康定旅游,顺便想见识见识穹窿山的原始森林。听说高俊原是到盘珠谷寻找珍稀植物的,不禁大喜,要求同行。高俊原觉得多个伴也好,就爽快答应了。

越往谷的腹部深入,四周环境越觉离奇。三人在遮天蔽日的群林中穿行,头顶时常会扑起一群飞鸟或者窜出一只松鼠。高俊原天生胆大,路径又熟,不断给肖、刘二人介绍穹窿山的地形特点,以缓解他们的紧张心情。他们在盘珠谷里盘来绕去,费了大半天时间,眼见日头已落,谷中阴森幽暗,刘琦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在爬一座陡坡时,她借力攀登的石块一松,脚底悬空,身子呼地往下滑落。高俊原正好在她下面,不容多想,张开双臂将她接住,两人紧抱着滚出数米,方被一丛灌木挡住。晕头转向的高俊原一见自己压在刘琦身上,急忙爬起,不料脚下一滑,不留意把手按在了刘琦胸上。他刚想说一声“对不起”,刘琦已是满脸怒意,张口就骂了一声:“流氓!”看她的样子,还真是因为在这种荒野之处,才没有跟他较真,却已心生戒心。而高俊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竟憋得面红耳赤。

刘琦在这次意外中左脚踝受了伤,走路要用树枝当拐杖,行走速度大大减慢。他们绕过陡坡,天色已晚,高俊原拾来一些松枝,在一个山洞前燃起火堆,三人就在洞里宿夜。

翌日一早,他们在溪边洗过脸,随便吃些干粮就要动身。刘琦的脚伤虽不严重,但已无法爬坡攀崖。高俊原见此情形,建议肖甬留下来陪刘琦休息,待他采到石蛋花后一同回去。但肖甬不答应,他坚持把刘琦一人留在洞里,跟着高俊原往盘珠谷的纵深处走去。

盘珠谷里确有不少高俊原从未见过的花草,觉得有研究价值的他就挖了丢进背篓,这样,万一找不到石蛋花,也不枉到此走上一遭。

两人走了约摸一个钟头,已到盘珠谷尽头,前面耸立着一道峭壁,如要绕过这道峭壁,起码要半天时间,高俊原心想只能到此为止了,因没找到石蛋花,他不觉十分失望。正想打道回府,高俊原忽然发现前方几块岩石当中露出一片金红,在阳光照射下鲜艳之极。他一看那似手掌形状分成五枝的叶子,心就咚咚直跳,这是世间稀有的五小叶槭树!这棵槭树有十多米高,树干挺拔枝叶繁茂。高俊原急忙取出相机,一连拍下数十张照片,方依依不舍地离去。这时,他才想起同行的肖甬。转了几圈不见他人影,喊了几声也听不到半点回应,他着急起来了。肖甬身上虽然带有麻醉枪,但他不熟悉山林地形和野兽出没的规律,会不会出什么差错?他匆匆忙忙沿原路返回寻找,走出二十多米,发现肖甬躺在一大片灌木林旁边,躺得笔直,双手向上,像在做伸展运动。高俊原大喊几声,肖甬不理不睬。他心头一紧,冲到肖甬身前一看,吓得魂灵差点出窍。只见肖甬原本胖墩墩的脸盘现在死灰死灰的,里面的血肉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一张干扁的面皮贴在骨头上;嘴唇微启,半根舌头伸在唇外,变得像一片冬青树叶;最可怕的是那双瞪得快要爆裂的眼睛,灰蒙蒙的眼球里面明显残留着恐怖到极点的神情。高俊原将手指在他鼻子下一试,已无一丝气息。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从头顶寒到脚底,呆顿的坐了许久,也没理出肖甬死因的头绪。说他是暴病而死,怎会是这副模样?如果是被恶兽所伤,为什么没有伤口?最伤脑筋的是肖甬女朋友不在身边,该如何向她交代?高俊原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只得找来几根树枝,剥些藤皮将树枝扎成担架模样,把肖甬尸体搬到架上,向来路拖去。

胆战心惊的高俊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肖甬拉回到宿夜的山洞处。早在翘首盼望的刘琦一见担架上的肖甬,吓得魂飞魄散,呼天抢地泪如雨下。高俊原如实将情况讲给她听,刘琦就是不信。她心想:来的路上高俊原就对我存心不良,想不到他的心这么狠,竟对肖甬下此毒手,还编了一套假话来哄骗我,我怎能放过他?可又一想:在这深山野谷之中,自己一个女人将如何斗得过他?刘琦只得来个缓兵之计,悲悲切切地恳求高俊原能够一路照顾她回到康定宾馆,帮助她把肖甬的后事料理,到时任他有什么要求她都答应。事已至此,高俊原不能一走了之,只得自认晦气。谁知刚刚走出穹窿山,刘琦就钻进一家小店,打电话报了警……

二、保姆猝死

高俊原凭空受此冤枉,而且怎么也说不清身上的嫌疑,越想越火,把所有怨毒都结在石蛋花上。他猛推一下眼镜,大步走到院子,恨恨地对着石蛋花骂了一句:“都是因你而起!”飞起一脚朝它踢去。石蛋花被踢过一排花架,跌翻在小径当中,椭圆形的石蛋在地上左摇右摆,上面的一丛叶片就像不倒翁颏下的一团胡须。

当晚,孙奕值夜班,吃过晚饭就走了。高俊原无心做事,洗澡后也早早上床安歇。他正睡得稀里糊涂,忽然被一个尖声怪气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天已大亮,是妻子孙奕在叫,这叫声阴森恐怖怪吓人的。他心头一凛,霍然坐起,匆匆下楼一看,只见孙奕双膝跪地,面无人色,见了高俊原,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着院子。满心狐疑的高俊原压住“嘭嘭”心跳,透过窗户望院里一看,头皮轰地一麻,立时浑身汗毛竖起,惊愕不已。

院子里,保姆任阿姨笔直躺在地上,双手上伸,像在做伸展运动,本来十分瘦削但并未见老的脸,只剩下皮和骨,半根舌头吐在嘴外,灰蒙蒙的双目中残留着无法形容的恐怖神情。她的身边有一把扫帚,头前是那棵石蛋花。这棵石蛋花是昨日被高俊原踢在小径当中的,此刻却在石条旁,大概任阿姨想把它物归原处,在搬动时突然倒下去死了。高俊原惊恐不已的目光刚想移开,脑子里一念闪过,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仔细再看这棵石蛋花,发现这花与昨日已经大不相同,一夜间石蛋花大了许多,叶子和蛋都变成了紫红颜色。他走过去,用手指戳碰硬如盘石的石蛋,感觉软韧而富有弹性,丛叶之中的那根花茎长高了半尺,顶端的花蕾正在绽开美丽的花瓣。高俊原看着慢慢开放的花蕾,只不过几分钟时间,花已开足,颜色是大红的,花瓣很厚,重重叠叠,色彩的艳丽远远胜过牡丹。高俊原看着看着,那朵花突然幻化成一张魔鬼的脸,在他眼前悠来晃去。他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哇呀”大叫一声,飞起一脚朝石蛋花踢去。结果,花没踢着,人已跌倒,失去了知觉。

公安局接到孙奕的报警电话,火速派人赶到现场。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叫包万成,同来的另有一名法医。

警察来的时候,高俊原已经苏醒,孙奕将他搀扶到沙发上,正喂他喝水。警官尚未询问,高俊原就一连串申明保姆不是他杀的。对孙奕的怀疑当场就否定了,她刚刚下班,医院里的几名医生护士都能替她证明。包万成对现场仔细勘查之后,也没有发现外来袭击的迹象。除此之外,保姆之死还有哪一种可能?法医断定这是一起谋杀案,可是谁有这么凶残厉害的谋杀手段呢?

摸清案子的基本情况和有关人员的来龙去脉之后,包万成心中不由得说了一声“奇”。保姆死亡时间仅仅个把小时,体内的血液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从头到脚,法医连一滴血也采不到。从保姆临死前的神情看,显得无比恐怖,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妖魔鬼怪,而全身却找不到一处伤痕。这样的死法与死在盘珠谷的肖甬一般无二。两案如此相似,如果并案调查,嫌疑最大的当然只有高俊原了。其杀人动机,同样可以推测是见色起意。尽管高俊原极力申辩,却拿不出任何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包万成心中一个个疑团全部集中在高俊原身上。最后,高俊原作为杀人嫌疑犯再次被拘进看守所。

突击审讯了大半天,和肖甬案一样,毫无结果。高俊原说来说去还是这几句话:我没有杀任阿姨,我没有杀人……昨天晚上我在睡觉,是被孙奕叫醒的。我没有杀任阿姨,真的没有……没有……包万成恼火了,大声问:“昨夜只有你和保姆在一起,现场根本就没有其他人来过的迹象,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高俊原瞠目结舌,愣了半晌,身子突然颤栗起来,惊恐地尖叫:“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它杀的……一定是它杀的……它杀人了!”包万成忙问:“他是谁?说出来!”高俊原不停地推眼镜,喃喃地说:“……花……石蛋花……是石蛋花!”

三、乍现端倪

包万成头大如斗。其实,他们怀疑高俊原杀死保姆,和肖甬案一样,也仅仅是因为他与案子牵扯得较紧密而已,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如真是高俊原作案,那么,他把肖甬和保姆体内的血弄到哪里去了?破案不是写鬼故事,高俊原也绝非吸血精灵。

包万成离开审讯室,独自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烟抽了一支又一支。正在绞尽脑汁想另辟蹊径重开思路时,他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高俊原家里的电话。孙奕非常紧张地告诉他,她在水池里发现一个针头,是打针用的针头,还有一根塑料管。她不知道这是谁用的。会不会是高俊原?她记得包万成曾经问过她保姆体内怎么会没有血,她当时答不上来。现在她明白了,一定是用这个针头让体内的血流出来……她叫包警官赶快来看看,如果高俊原真是用这种手段杀人,那真是太可怕了。

包万成立即停止审问,将高俊原押送精神病医院作检查,假如真像孙奕所说,那么,高俊原极有可能潜在着杀人癖的精神问题。然后他自己驾车飞速来到高俊原家,查验孙奕发现的那个针头。

这是一个静脉注射用的中号针头,后面连着一根白色透明塑料管。它被一块破布裹着压在院子的水池下面,孙奕是在舀水冲洗保姆横尸的地面时发现的。包万成把针头和塑料管放进塑料袋,问:“高俊原平日除了研究植物,还有什么嗜好?”孙奕说:“没有。他上班到植物园是研究植物,下班回家还是研究植物,他已经成为植物痴了。我因为卵巢功能问题不能生育,去年提出来领养一个孩子,他都不同意,说有了孩子会占用他的时间。”包万成突发奇想,问:“有没有哪种植物要用血作肥料,讲通俗一点就是让它吃血的?”孙奕打个哆嗦,说:“包警官,你不要吓唬人,我只知道有些植物要用荤腥作肥料,比如鸡鸭鱼的内脏,却没听说把血当水浇的。”包万成“嗯”了一声,心想,像高俊原这样对植物如此痴迷的人,很容易造成精神障碍,只不过是潜在的,平时看不出来而已。如果有哪一种特殊植物需要喝血,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满足这棵植物的需要。假如保姆真是高俊原所杀,其动机极有可能不是一个“色”字,或许那才是主要的因素。因此,他的目光开始对院子里每一棵花草植物的根部进行观察,保姆的血到哪里去了,哪怕吸到泥土里,也总会有个去处。

孙奕陪在包万成身边,在院子小径上慢慢地走,她不知道这位警官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会不会怀疑自己刚才举报水池里的针头有失常理?高俊原是她丈夫,按理说丈夫出了问题,妻子应该为他包庇才是,即使不包庇也不会主动检举,他难道不会细细推敲这反常背后的原因吗?想到这里,她心突然一紧,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包万成在院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保姆死的地方。孙奕刚才已将那里冲洗过了,现在还有一大片水迹。他站在那里,突然对地上那棵开着艳丽花朵的植物感到好奇。他瞧了半晌,忍不住弯下腰用手去抚摸这朵花,孙奕瞧见,突然尖声怪叫道:“包警官,你不能碰!”包万成一吓,急忙缩手,望着孙奕问:“怎么?这花不能碰吗?”孙奕脸呈尴尬之色,说:“不是不能碰……”包万成说:“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能碰?”孙奕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包万成装作又要用手去摸,目光却从眼角注意孙奕,只见她双手乱搓,两条腿抖得像筛糠。包万成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问:“这叫什么花?”孙奕哆哆嗦嗦说:“叫石蛋花。”包万成心念一闪,马上联系到高俊原所说“石蛋花杀人”的话,心中顿时疑云叠起。但他不露声色,继续问:“这花是高俊原从哪里弄来的?”孙奕说:“同事送的。”“谁?”“是力从军。有一次他去穹窿山考察,无意中发现了它,据说是一个被认为已经灭绝的品种,所以高俊原视作珍宝。”包万成说:“我想起来了,力从军送给他这棵花之后,他并不满足,立马进了穹窿山盘珠谷再去找,他要找着许多石蛋花进行培植。不料花没找着,却牵扯进了肖甬命案。”孙奕眼泪汪汪地说:“包警官,照此看来,高俊原……”包万成把手一挥,说:“我们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尽管放心!”

送走包万成,孙奕返回院子,跨进客厅,突然发觉面前站着一个人。她大吃一惊,差点失声尖叫。她定睛一看,颤声说:“从军,原来是你呀,你要吓死我了!”

来人是力从军,他笑着说:“死了一个保姆,怎么就成为惊弓之鸟了?”

孙奕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包万成来了。”

力从军说:“我知道,刚才我看见他了。喂,那件事办得怎么样?”

孙奕说:“针头和塑料管包警官都拿走了,他好像有点相信,还仔细查看有没有浇过血的植物呢!”

力从军说:“这么看来,不是有点相信,而是非常相信。目前案子一无线索,他们最大的疑点就是肖甬和任阿姨死后体内无血,而这个针头和塑料管正是解开他们疑团最直接的钥匙,这叫顺水推舟,是最好的一种误导方法。只要他们的破案思路一入歧途,高俊原就成了砧板上的一条鱼。”

孙奕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刚才包警官好像对石蛋花很感兴趣,差点用手去摸弄花叶,吓死我了。”

力从军脸容一肃,说:“他碰了吗?”

孙奕摇摇头说:“被我喝住了。但他似乎看出我神情怪异,又问了不少石蛋花的问题,总算应付过去了。”

力从军脸上绷紧的肌肉慢慢地松开,又露出轻松的笑容,说:“其实,上世纪初美国植物学家达基尼夫留下的资料上说得非常明白,石蛋花的开花期是安全期,最危险的时期是刚刚长出花蕾。”

孙奕恼火地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差点引起包警官的怀疑。”

力从军跑到孙奕面前,一把将她拥在自己胸前,出神地望着那张眼泪汪汪娇美的脸,用舌尖轻轻舔掉从眼眶里流出的泪水。孙奕一口含住力从军的舌头,两人扑倒在沙发上……

这一切没有逃过包万成的眼睛。他刚才上车时,从反光镜里看见有人进了高家的门,心想此人分明看见了孙奕,却不打招呼就跑了进去,一定是熟客。出于警察的职业敏感,他觉得有必要暗查一下,于是将车开到巷口转弯处停下。他从院外一个可以落脚之处爬上去,将头探到围墙上面,从树叶空隙里可望着客厅,除了说的话听不清楚,其余一目了然。

包万成把这个男人和孙奕的关系以及送石蛋花给高俊原一联系,墨黑一片的案情仿佛布满乌云的天空突然迸开一道裂缝,露出了阳光。一个查明真相的方案,也立即在他头脑中形成。

四、魔鬼之花

次日一早,包万成通过植物园的领导,把力从军请到公安局协助破案。说协助,其实就是请他带路前往盘珠谷。

送给高俊原的石蛋花是力从军从盘珠谷挖来的,他无法推托,只得答应。一起进山的,除了包万成和他的助手外,还有高俊原。高俊原的神智有点不正常,缄口不言,佝偻着身子,不停地推眼镜,行动畏缩不前。

汽车一直开到穹窿山腰,众人翻过一道陡峭的山壁,沿一条羊肠小道进入盘珠谷。入谷后就再也没有路了,举目望去,只有一望无边起起伏伏的小山包、暗无天日的原始森林和漫山遍野开满鲜花的灌木丛。包万成让高俊原按照他前天来过的路走。出没于荒山野谷十余年的高俊原,尽管现在被两个死人搅得心力交瘁神智不清,但走过的路还是清楚记得的。他把众人带到他们宿夜的山洞,带到那道高高耸立的峭壁前。

力从军送给高俊原的那棵石蛋花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当时他随考察队前往峭壁背后的云贡山涧寻找康定云杉,休息时无意间在一丛灌木中发现了它。前年,他在图书馆查找资料时,偶然找到一本上个世纪初期出版的关于世界珍奇植物的外文杂志,其中,美国著名植物学家达基尼夫在1913年考察中国四川的一段记载引起了他的兴趣,里面谈到了石蛋花。他决心将它挖出来带回去。他知道这棵植物的特点,不敢贸然下手,而是在细细琢磨之后,腾出一只大背包,清除了四周的灌木,用包罩住石蛋花,然后用铲子将它挖出来。两天后,他回到家中,用铁钳夹住包里的石蛋花,将其移入装了泥土的一个特别大的蛋糕盒中,拎去送给了高俊原。所以,走到了这里,他的心就禁不住收缩起来,神情显得十分紧张,一直落在后面,巴望赶紧打道回府。

力从军想:高家院里的石蛋花刚刚开花,花期长达一个月,花谢后重新长出花蕾又要隔一个月,因此,至少两个月是安全的。只要找不到新的石蛋花,高俊原说的石蛋花杀人就会成为天方夜谭,警方就不会放过他!

眼看日头已偏西,大家随便吃了点干粮没敢休息,抓紧时间四处寻找。力从军内急,与包万成打个招呼,特意找了山崖口一个灌木比较稀少、觉得相对安全的地方。谁知他刚刚蹲下来摆好姿势,突然觉得拉住裤子的两只手微微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只见身后一堆藤条里面,伸出数十条绿色的叶子,这些叶子顶端尖得像针,有些“针”已经钻入他的指甲缝,深深的刺了进去。只见刺入皮肉的绿叶立即变成紫红,像一根管道,那些红色的液体就迅速而源源不断地从“管道”里通过。

力从军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冷汗顿时湿透衣衫。他拼命挣扎,要把十根手指从这些绿叶的羁绊中摆脱出来。但他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尽管意识上在拼命,实际是软弱得动也不能动一下。一阵阵的天旋地转,使他歇斯底里的狂叫一声,终于跌翻在地。然后,他的双脚慢慢伸直,双手被一点一点拖进藤条的孔洞里。

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力从军惨烈恐怖的叫声,即使是在越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包万成也不禁感到心惊肉跳。他们急忙找到力从军,只见他躺在地上,双臂朝头前伸着,身子乱扭,双足乱蹬,嘴里还在哇呀哇呀尖声呼叫。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正在受着极其残酷的刑罚,撕心裂肺。随着扭动,似乎整个身子在往前移动,眼看着头部就全进了藤条的孔洞。包万成和两名助手大惊失色,抓住力从军的双足拼命往外拉。他们觉得对面有一股力量在对峙,好不容易将力从军拉出来,却发现了十条紫红色的蛇一样细长的软体物,将尖尖的头部钻进力从军的十指缝里,牢牢地把他拽住。高俊原惊恐地喊了一声:“石蛋花!是石蛋花!”

只不过几秒钟时间,藤条堆的孔洞里又有几条蛇一样的软体物窜上来,它们仿佛有视觉和嗅觉,其中两条分毫不差地分别钻进了力从军的两只眼睛。这些软体物刚窜出来的时候是绿色的,一钻进力从军体内立刻变成紫红色。这是在吸血!魂飞魄散的高俊原突然发疯似的出了手,他从靴筒里拔出匕首,想斩断它们。可是,刀劈上去发出嘭嘭响声,锋利的刀刃对这些坚韧的软体物竟毫无作用。

这时,力从军知道同伴已经救不了他,心里的一丝希望破灭,尽管那些警察还在大呼小叫空折腾,却是于事无补了。力从军忽然想到,这正应了一句古话:聪明却被聪明误,反害了卿卿性命。他不禁叹了口气,越来越突出的眼睛里滚出一串眼泪,用足全力说:“斩断我的双手吧,快……快斩呀!”

包万成没有让高俊原斩臂,他拔出手枪对准藤条的孔洞,接连不断地把子弹射进去,直到子弹打完。他看见从泥土里翻出一个巨大的蛋一样的东西,一颗子弹将它打穿,里面紫红色液体像箭一般射出来。包万成侧身避过,只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

那些钻在力从军身体里的叶子,因为这个“蛋”的重创,立即变得软弱无力,一条条垂挂下去。

包万成将手臂托在力从军颈下,使他的头部稍稍抬起。力从军已是气息奄奄,他用微弱到极点的声音说:“包警官……我有话要说……我一定要……把话说出来,否则……死了也不会瞑目……”

包万成点点头:“说吧。”

力从军气若游丝,声如蚊鸣,断断续续地说:“在我办公桌抽屉里,有一本1913年的英文杂志,里面有……石蛋花的资料……这是一棵靠吸血开花的植物……它能把一个人的血……吸完……我送给高俊原这棵花,是想利用它将高……俊原……杀死……想不到,高俊原没有死,我自己却被石蛋花……杀死了……”

包万成凑近力从军耳边问:“高俊原是你同事,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力从军的嘴角牵了牵没有吱声,隔半晌方吐出一句:“因为……我想和孙奕光明正大做……夫妻……”

包万成紧跟着问:“你送这棵石蛋花的目的,孙奕知道不知道?”

力从军的身体轻微一颤,说:“她……不知道,我没有……对她说过……”

说到这里,众人眼前黑影一晃,包万成敏捷地闪到一旁,只见又有几条细长的软体物窜出来,一眨眼之间,已分别钻进力从军的鼻孔和耳朵,有两条同时刺入他嘴里。与此同时,刺入力从军十指和双目的石蛋叶,似乎死而复苏,一下子又都跳立起来,已经干瘪的叶子重新显得饱满而鼓胀。

力从军的脸盘上像立着一只非洲蜘蛛,无数细长的脚伸进他的七孔。力从军的舌头在一点一点往外吐出来,只剩下一层青灰色的皮;双目几乎已全部突出在眼眶外;整个脸盘只有皮和骨头。他的身子已不再扭动。不多一会儿,这些叶片一条条从力从军身上脱落,毒蛇般缩了回去。

包万成等人不敢靠近,眼巴巴看着力从军死去而束手无策。包万成不禁大怒,下令把山崖口的这片藤条和灌木统统烧掉。高俊原想阻拦,他想得到这棵石蛋花。但包万成发了疯似的对他说:“它是杀人犯!子弹打不死它,我要把它烧成灰!”

一团熊熊烈火,把五平方米的绿色崖口变为白地。警官们在灰烬中发现了几个巨大的蛋状物,它们已经被烧成黑糊糊的,皱成一个疙瘩。其中一个大的如冬瓜,焦炭似的表皮裂开一道口子,正在流出紫黑色的粘液,又腥又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

高俊原终于清清白白回到家里。院中那棵石蛋花被他移送到植物园内,围上铁丝网,参观者必须在二米之外方能观赏这棵吸血的魔鬼之花。盘珠谷的谷口也由公安局用铁丝网封住,并且立了石碑,告诫游客和探险者不得擅自入内。

力从军临死前的话,高俊原始终没有讲给孙奕听,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是他一想起力从军的死,心就会揪紧:一个优秀的植物学专家,你就这样毁了自己,死了还要遭人唾弃,你到底是为了啥呢?

残阳如血

吴茂直恨六月里的天长,日头再也不落山。他一下午登上房顶多次,习惯地拿着小孙儿留在家里的那只小望远镜,掩在一双老花的眼上,朝河东大槐树那儿瞭望。五年来,吴茂就是依靠这只“千里目”,观望着日夜思念的那个老女人。无论酷暑寒冬,吴茂几乎每日都要登上楼顶的大平台,把望远镜掩在眼上,寻视着对面老女人的行踪。冬日,当吴茂望到老女人背靠在光秃秃的大槐树下,面向温和的朝阳,戴着一副老花镜缝补着旧衣烂衫,就会长叹一声——这是啥年景了,还缝缝补补弄啥呢?夏天,当吴茂在他的望远镜里发现老女人在大槐树下洗衣裳,吴茂又会怜惜地喃喃说,六十多岁的人了,也该卸套歇歇身了,咋不叫儿媳妇洗呢?

吴茂的家在西山脚下,老女人的家在东山脚下,两山相望,中间仅隔一条河,相距也不过数百米远,鸡犬之声相闻。可是如此的一拃之地,犹如千里遥远,被一条汹涌的江河相隔,常年难得见上一面。偶尔在村路上相遇,也只有放慢脚步,垂着脑袋,无声地相互斜视着偷看一眼。

庆幸老女人的晚辈发了慈悲,给老人搭了一座鹊桥,要结束吴茂终日苦恋的日子。今天夜晚,吴茂可以放大胆子重返娘娘庙,跟他苦思冥想的老女人相见了,怎么会不怨日头不落山呢?他痴痴地站在平台上,凝视着河东发呆。转过身子,又盯着西山顶上的日头,恨不得伸手把它摘下来,扔到海底深渊。

终于,吴茂心急如焚地盼到了天黑。六月十五的夜晚,本来月儿该圆圆的了,可是偏偏天不作美,日头掉进了西山,东山顶上就浮出一片黑云。月儿仿佛要窥视这对老情人的隐私,钻进云彩眼里不露脸儿。刹那间,一座小山村呈现出一片灰蒙蒙的暗色,如同一幅浓墨的国画。吴茂不惧天黑,怀揣着一颗温暖的心,精神百倍地朝娘娘庙走去。

吴茂一步一步,登上那残砖断石的台阶,走到一座长方形的庙台上,缓步朝东端那棵弯曲的老柏树走去。来到跟前,他伸手抚摸着老柏树的身躯,把手伸进树干上的那个洞子,不由得眼里淌出了泪水。四十年前,那个拳头大的洞子,就是他和她传递情书的秘密联络点啊,如今已经成碗口大了。吴茂的手放在那洞口上边,默默地站了许久,随后坐在树下那条石凳上,两件难以忘怀的往事,又闪现在眼前。

四十五年前的老女人,是河西河东的俊妮,她叫辫儿,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苹果脸,身后边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人们都叫她大辫儿。辫儿十八岁那年,在河边洗衣裳掉进水里,幸亏吴茂赶到,奋不顾身跳进水里把辫儿救了上来,从此辫儿就和二十岁的吴茂相爱了。在一个月牙弯弯的夜里,一对年轻人肩并肩地跪在娘娘庙前,私订了终身。吴茂把娘留给他的一副银镯戴在辫儿的手脖上。辫儿心里十分甜蜜、激动,闪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问吴茂,俺该送给你点啥呢?吴茂望着辫儿那条散发着幽香的大辫子,说,俺要你的青丝。爱发丝如珍宝的辫儿,毫不犹豫地把辫子甩在胸前,用刀儿割下了一绺黑发递给了吴茂。吴茂如获至宝,手捧辫儿的发丝用劲地嗅了嗅,紧紧地贴在心口上。

后来,吴茂托他的堂嫂,寻辫儿她爹说媒。辫儿她爹没把话听完,就把头摇成了货郎鼓,说他家上几辈都是苦大仇深的贫农,不能把闺女往火坑里填,嫁给地主儿子。事后,辫儿她爹怕夜长梦多,赶紧把辫儿说给了村大队长的儿子。结婚的那天,辫儿推着自行车,一路上眼泪哗哗。吴茂被爹锁在房里,手里捧着辫儿发丝,失声痛哭。

吴茂整日闷闷不乐,夜晚总把辫儿的一绺头发揣在怀里,泪水浸湿了枕头。一直待到三十岁的时候,才和邻村一户富农的女儿结了婚。虽然妻子给吴茂生了一双儿女,可是他对辫儿的爱却一直深深地埋在心窝里。每当他思念辫儿的时候,就把辫儿的发丝捧在怀里,默默地垂泪。

旱天里的鹅,终于盼来了甘露的泉水,呱呱地叫唤着飞出小山村了。吴茂到一个城市里做起生意,开了一家化工商店。吴茂发了,破房烂院变成了一座高大的楼房。闺女大了,嫁了人,儿子也大了,娶了媳妇又生了子。吴茂成了村上人眼红的有钱户。不料,吴茂进入老年,正当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的老伴去世了。由于吴茂依旧地思念着辫儿,就把生意交给了儿子,他让儿子带领着一家人进了城。他独自呆在家里,苦恋着老了的辫儿。辫儿的男人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五年前的一天夜里,村上有一家办丧事,请来了县上的唢呐队,夜晚吹响器、唱大戏,吴茂和辫儿就在那天晚上又来到娘娘庙前那棵柏树后边,并肩坐在那条石凳上,各自诉说着苦涩的思念。

不料吴茂和辫儿的那次约会,吹进辫儿儿子的耳朵里,儿子竟怒冲冲地寻到吴茂家的门上,指着吴茂厉声地说,老不死的东西,再见你跟我娘在一块儿,砸折你的狗腿!从此,苦恋辫儿的吴茂,只好使用起现代化的物什“望远镜”。

屎壳郎也会变黄雀,喳喳唱歌了。前几天,辫儿的儿媳妇竟摸到吴茂堂嫂的门上,言说随着时代的变化,她和男人的心眼开了窍,老人也该有个伴儿,相互照顾,欢度幸福晚年,恳请堂嫂做根红线,把吴茂和她娘穿连在一起。堂嫂不计前嫌,欢天喜地当起了穿针引线的老红娘,今晚让吴茂到娘娘庙和辫儿约会。

田野上,散发着一天太阳暴晒的余热,酷似一座蒸笼。草丛里的蚊虫,哼叫着向吴茂的身上袭击,可全神贯注等待辫儿的吴茂,却丝毫没有感觉蚊虫的叮咬。他只顾揪巴起眼睛,使劲地注视着河东的村路,心里暗暗地絮叨说,咋还不来呢?又是出啥枝节了?娘娘啊你显显灵,保佑她平安无事吧!

辫儿的心脏一直砰砰地乱跳,隐隐地发疼,她躺在床上静心地养了会儿神,从家里走了出来,走到干枯的大槐树跟前又停下了,心里叮咛着去不去呢?不去会伤了他的心,去了一刀子割断四十多年的情意,会更伤他的心呀!她远远瞅见庙台上一闪一闪的明火,心里焦急地说,唉,年纪大了,真该戒烟了啊,咋还一股劲抽烟哩,你就不怕伤着身子呀!儿媳妇对婆婆的迟迟缓缓不悦了,说,你真刁怪,关上门管不住,打开门又不动,你还拉啥硬弓哩?老头子富得流油,就等你去享清福了,快去吧!辫儿深深叹了一声,嫁他不嫁,也该对他说个囫囵话吧。

忽然吴茂看到一团黑影,慢慢地在村路上移动,越来越近,心里便升起冉冉的火苗,扑腾扑腾欢跳着。他起身走下庙台,迎着那条黑影,静静地站立着,左右移动着脑袋端详,啊,是她。辫儿。吴茂轻声地喊叫一声。

嗯。辫儿低声地应道。

此时的吴茂兴奋得如痴如醉,随手扔掉刚刚点燃的一只香烟,急忙迎过去,伸手拉着辫儿的胳膊,缓慢地登上台阶。他伏在辫儿的耳边,说,总算把你盼来了。

辫儿说,差点没来。

吴茂吃了一惊,咋啦?

辫儿没有吱声。

吴茂和辫儿肩并肩坐在他们熟悉的那条石凳上,吴茂握着辫儿的手放在怀里,把头凑近她脸儿,仔细地打量着,你瘦了,可没前些年壮实啦。

辫儿没吱声。

他劝她,别再给孩子当牛做马了,整日在家里闲不住,洗衣裳、做针线,整日忙活。

你咋知道恁清楚哩?

吴茂嘿嘿一笑,说,俺长着千里眼呢。

嘿嘿,看你多能吧。

吴茂说,不瞒你,这五年多来,俺天天都在平台上,用望远镜照着你哩。

辫儿激动地啊了一声,心里酸溜溜的,抽了一下鼻子。

他问她,你心里想不想俺?

辫儿说,想不想,你的手不会朝上摸摸。

吴茂把手伸向辫儿的胸膛。啪!被辫儿的手掌重重地击了一下。哎!你咋越老越没正经了!

吴茂笑着说,俺还当你让俺摸那哩。

辫儿轻声地说,你握着俺的手,往手上边摸摸。

吴茂又抓住辫儿的手,朝她手脖子上摸了下。突然吴茂展起双臂,把辫儿揽在怀里,泪水涌了出来。他触摸到四十五年前,他给她戴在手脖上的那副银镯了。他感慨万千地说,年轻时候咱虽然没有同床共枕,可心贴着心呢。咱俩真有缘份,后半辈子总算应了白头到老这句话。

辫儿说,茂哥呀,咱都六十拐弯的人了,再在一块儿耍稀稠还有啥味哩?你给我的物件,俺给你的发丝,就留着作纪念吧。

吴茂松开辫儿,惊讶地望着她,说,咱俩的事,最初是世道不允许,中间是儿子不答应,这会儿你家小辈儿开了恩,你还忸怩啥呀?

辫儿有些伤感地说,孩子是解放俺了。你知道不?把孙子抱大了,也上了学,我越来越没用了,该颠倒过去用人家了,还会香甜吗?

吴茂连连拍着辫儿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这样才得打自个的算盘呢,早些离开他们,咱俩一块儿生活吧!

辫儿长长地唉叹一声,垂下了脑袋,显然她心里还压着沉重的事儿。

吴茂苦苦地说,老辫儿呀,我可是想你念你四十五年了啊!你不能给我拜拜呀!

这时的辫儿,挪动下身子和吴茂对面坐着,茂哥,说啥俺也不能嫁给你啊!

吴茂发急了,连声问道,为啥?为啥呀?你说!

辫儿的心里一阵阵地刺痛,在吴茂再三的追问下,十分痛苦地说,茂哥,年轻时候俺没嫁给你,没给你做过一碗饭,没给你洗过一件衣,没给你缝过一针一线,更没有给你生儿养女,俺就对不住你了,俺有啥功劳去住你那高楼房享清福呢?

吴茂两手抓着辫儿的肩膀,摇晃着说,你别说了!别再说了!就凭四十五年来,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咱情不断心相连,就足够了啊!

辫儿垂下了头。

你说!你说呀!为啥不嫁俺哩?吴茂丝毫没有察觉出辫儿痛苦的神色。

辫儿依然垂着头,低沉地说,茂哥,俺不能再拖累你呀!俺病了,三天前在医院里作了检查,是心脏病。人家恨不得把俺这个药锅扔掉,你咋偏偏寻找俺这个药锅呢?

吴茂啊地惊叫一声,察觉到了这时辫儿的异常变化,眼泪哗哗地直淌,温柔地说,辫儿,俺不嫌你,俺非端你这个药锅不可哩!你别怕,咱有钱治病啊!就是没钱,我拉棍讨饭,也先让你吃饱,中不?

辫儿一头栽到吴茂的怀里,吴茂紧紧地把辫儿搂住,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感到无限的幸福。他轻声地喊了声辫儿,没有听到应声,他摇摇辫儿的身子,又喊了声辫儿,还是没有应声。吴茂恐慌地喊叫起来,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高……

突然,天空一道电光闪过,远远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声,那雷声越来越近,霹雳一声,在吴茂的头顶炸响了。

马路天使

一、招手拦车的漂亮姑娘

新塘镇离省城只有10公里路程,近几年突然由一个安宁小镇变得热闹非凡。只因这里通了公路,并且公路两边盖起了一幢幢酒楼,每座酒楼都以“新塘鱼头”这一独具地方特色的美食招揽过往顾客。

除了鱼头之外,新塘镇还有一道特别的风景,那就是美女多。这些美女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公路两边排成了拦客的队伍。她们招手的姿势像风摆杨柳,拦客的话语也如春风一般暖人心怀:“司机大哥,到家了,快停车进屋喝杯热茶吧!”

有了这些拦客小姐,各家酒楼的生意便红红火火,老板们“哗哗”地数着钞票喜笑颜开。而生意最火爆的酒家当数“仙女楼”,因为这里有一位拦客小姐非同寻常,她漂亮得赛过天仙,眼睛又黑又亮,脸蛋又白又嫩,身材亭亭玉立,名字也好听,叫杜丽仙。常在这条路上跑车的司机都认识她,送她一个雅号叫“马路天使”。只要是见到她在招手拦客,司机们就眼前一亮,不想停车也停车,不想就餐也就餐,为的就是多看杜丽仙几眼,同她多搭几句话。

天生丽质的杜丽仙还没有男朋友,这就使得年轻司机们对她更是情有独钟,三三两两常在一起议论感叹——嘿,谁要能赢得“马路天使”的芳心,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二、“马路天使”挨了一耳光

各家酒楼之间竞争激烈。为了多拦客,老板们便命令拦客小姐们发扬“不怕死”的精神,尽量往路中间站,不管它汽车跑得多快,下定决心把它给拦下来。而论起“勇敢”二字,也得数杜丽仙是冠军,她往路当中一站,脸不变色心不跳。眼看着汽车跑得飞快,路边的行人无不为她捏着一把汗,但是事情就是怪——飞奔的汽车一见到她就立即减速,她总是为心跳的观众们上演一出出有惊无险的喜剧。

不料就出了意外。

话说有一位年轻的客车司机名叫邓亮。这邓亮刚从部队复员回乡,第一次上路,他开着一辆中巴客车由他的家乡土桥镇前往省城。他不知道新塘镇有挡路拦客的“规矩”,更不知道拦客小姐之中有一位“马路天使”。远远地,他发现一位姑娘立在公路中间招手拦他的车,便不停地鸣喇叭示意,希望姑娘快快靠边站。岂料这姑娘无动于衷,不仅不靠边站,反而张开双臂迎着汽车一步步前进。邓亮心里一慌,急忙紧急刹车。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阵刺耳的声音,客车总算停住,却险些撞在了拦车姑娘的身上。天啊!邓亮吓出了一身冷汗,而拦车的姑娘呢,仍然是笑嘻嘻地招呼“司机大哥”和车上的乘客们到酒店就餐。这邓亮满肚子怒气不打一处出,“咚”地一声跳下汽车,冲上前“啪”地一声,赏给了拦车姑娘一记耳光,同时一声怒骂冲出口:“找死啊,你!”

这一记耳光打得不轻,直把个拦车姑娘打得歪倒在地,“哇”地一声抱头哭出声来……

这还了得?拦车姑娘不是别人,她是“马路天使”杜丽仙,居然有人敢对丽仙姑娘动粗,真是吃了老虎胆!周围的司机们便一哄而上,把个邓亮围得严严实实,又是责骂又是推搡,义愤填膺,同仇敌忾。邓亮孤军奋战,眼看难以招架,不得脱身,忽然他把脚一跺,扯直了嗓子大吼一声:“别吵了!我打的是我自家的妹妹,与你们何干?”

什么什么?她是你的妹妹?邓亮没有料到,他的这两句话语,更是遭到了无情的嘲笑和围攻:“她叫什么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这些问题直把个邓亮问得无地自容。就在这时,一个西装革履腆着胖肚皮的中年男人满面冷霜冲进人群,一把揪住了邓亮的领口。此人不是别人,他便是“仙女楼”酒家的老板、杜丽仙的堂兄杜老大。这杜老大瞪红了眼珠子对邓亮训斥道:“小子,你看清楚了,她的亲哥在这呢!你他妈的行凶打人还冒充哥哥,今天你不赔偿精神损失就休想走人!”

眼见自己被层层围困,又见满车的乘客正等得焦急,邓亮不得不自认倒霉,心一横说道:“赔偿就赔偿吧,你要多少?”

杜老板提出要1000元,邓亮掏空了上下口袋只掏出了500元。杜老板抓过钱,骂了一句“穷牛气”,摆摆手示意放人。邓亮本想立即离开,可是他走了几步又折回头,对仍蹲在地上的杜丽仙说道:“姑娘,对不起你,我不该打你!但是我还是要把你当成自家的妹妹,以兄长的名义劝你一句——不要这样拦车,不要把生命当儿戏。太危险了!”他说完这番话,也不管周围人作何反应,发动了车扬长而去。

三、漂亮姑娘再次拦车

中巴客车离开新塘镇,司机邓亮才算长出一口气。这时乘客们七嘴八舌说开了,他们告诉邓亮,新塘镇当路拦车的顽症早已存在,就连交警部门也为此头痛。教育劝说过,罚款处理过,甚至把拦客小姐和饭店老板们请到交警队上过安全课,但都无济于事。老板们为了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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