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连长一个班(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30 09:15:32

点击下载

作者:傅恒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十个连长一个班

十个连长一个班试读:

第1章

关禁闭和立功都是非同一般的事,少了这两类经历,当兵当得少滋味。只是,为一点点小事被关,又令江金虎感到很不划算。到禁闭室发现把他和俘虏关在一起,更憋气。再一看,这俘虏还是他亲手抓回来的。

把抓俘虏的人和抓到的俘虏关在一起?什么意思!

江金虎肚子里的怨气再也无法憋住:“可以枪毙我,不准侮辱我!”

是利用破庙的一间偏房临时充当禁闭室。屋不大,破破烂烂,木格窗户上的蜘蛛网像作战地图一样复杂。庙里没有僧人也没有菩萨,随意扔一些谷草在地上。江金虎没来之前,里面关押着一个川军上尉,正是江金虎在刚结束战斗的青杠坡上抓获的。

川军上尉双臂被绳子捆在身后,坐在谷草上冷冷打量进屋的人,看见穿红军军装的江金虎也被绳索捆住,尤其认出他竟是俘虏自己的人,川军上尉脸上泛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怎么看怎么像幸灾乐祸。

江金虎被那抹不怀好意的怪笑刺激,就摆谱给俘虏瞧,朝门外大叫:“卫兵,去把你们首长找来。把我和我的俘虏关在一起,你们的原则扔去喂狗了?”

两个卫兵都认识江金虎,全师有名的英雄连连长嘛,便隔着禁闭室门客客气气回答:“对不起,江连长,房子太少。”

江金虎不是要听门外卫兵解释,是要让门内俘虏看他的雄风:“乱弹琴!房子再少也不能不讲原则立场啊。”

川军上尉好玩地望着江金虎,脸上挂着的笑意极不自然,一看就是故意炮制出的。看着这类酸溜溜的做作表情,江金虎直想伸出巴掌扇过去,假如换一个合适的场合,他的念头早实现了,眼下没法,只能憋气:“怪笑啥?觉得好玩是不是?老子要不是被绳子套着,肯定狠狠揍你一顿。”

川军上尉不动,依然保持那一抹怪笑。

江金虎突然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是故意刺激自己,于是在肚子里冷笑起来:狗杂种,手下败将,还和我江金虎玩战术。

就反击:“当了俘虏,不服气,是不是?”

川军上尉脸上怪怪的笑意,并没像蜗牛触角般马上缩回去,相反多出几分傲气,继续不说话,相亲似的,上下打量江金虎。

顺川军上尉目光,江金虎看到自己身上沾满血污的旧军装,脏烂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灰色。反而川军上尉浑身上下崭新华丽,像第一次上门的姑爷。掂量出对手的意图,江金虎反击:“包装和实际内容是两码事,臭狗屎照样可以装在镶金的盒子里。”

川军上尉较真了:“我不是臭狗屎。”嫌力度不大,又补充,“我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正牌军官,不是从山坡上下来的放牛娃。”

这一补充反倒把江金虎逗笑了,也在脸上故意挂起带轻视的微笑:“正牌军官还是做了放牛娃的俘虏。”

川军上尉不屑多说,哼了一声。

江金虎越发觉得好玩,有意带几分温和地劝川军上尉别生气:“当俘虏本来就窝囊了,再气坏身子,损失更大。”江金虎的意图太明显,川军上尉不上当了,仍然不服气:“别拿偶然说事。”江金虎没听懂:“念的什么歪经?”

话一拉开,川军上尉真还就暴露出他的心思:“你们能在青杠坡上逃过一劫,不知该说是你们运气好,还是我们运气不好。”

江金虎摆出老农教导毛孩的神态:“正牌军官先生,你在军校没听教官告诉你吗,打仗不是靠运气。”

一句话没说完,江金虎肚子里咯噔一下,陡然闭上嘴,是“青杠坡”三个字触动了他。无论什么样的人,不管是参与还是看见青杠坡那场大战,都得承认,青杠坡大战注定会深深刻进记忆,就像刺刀在岩石上凿出的凹槽那样,很久很久不会消失。

江金虎不知道还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刻骨铭心。

第2章

江金虎很少去记打过仗的地名,根本不曾料到青杠坡这个极普通的山名会烙进他脑子,更不可能料到会被许多人纠结几十年。

青杠坡山势雄伟,昨天黎明前摸黑朝坡上爬,直到气喘吁吁还没到坡顶,静下来打量,累得人喘不过气的青杠坡原来只像个摆放在碗里的窝窝头。所谓碗就是青杠坡周围的山,难怪青杠坡只是坡,周围才真正是山。对面那一大片山体宽阔雄浑,斜伸向空旷的蓝天,顺山坡可以一直走到云里去。下面,一条长长的山沟深深陷在山的缝隙中,沟两边崖坡上的树木野草不时被凛冽寒风晃动,让人感觉深沟还在继续下沉。

的确是打伏击战的好地形。

红一方面军总部调集几千战士,埋伏到这儿,不顾前后左右围过来的几十万敌军,决意要在包围圈的缝隙中,瞅空子狠狠揍一下纠缠在身后的追兵。江金虎很清楚,下这个决心不仅仅是因为总被嗡嗡叫的蚊虫跟着,想拍它一巴掌,不是这么简单。

江金虎和他的八连刚刚经历那场几十年后被人们反复感叹的湘江大战,那一战下来,江金虎和他身边的人都看清一个事实:指挥员错误指挥的危害并不亚于装备优良的敌人,红一方面军一眨眼从八万六千人锐减到了三万。不知道是不是蒋介石看到了历史拐弯的迹象,火速调集四十多万人,前堵后追,左右拦截,将三万红军挤压在黔北狭小的地区,瞪大眼睛,准备发起致命一击。没人料到十多天前,红军竟然在自身最艰难时,打下了贵州省第二大城市遵义,在城里召开了后来名气很大的遵义会议,曾经连续几次指挥苏区红军成功反围剿的领导成员又回归指挥岗位。换领袖必然换大策略,古今中外无一例外,整个部队不知不觉多出一些猜测和期待。青杠坡大战因此添加进新的元素。

青杠坡也身不由己走进史册。

侦察到的情报说,离红军最近的追兵是川军三个团。一个地方军阀的部队,平时在乎的多是自己的地盘与实力,突然很奇怪地来了雄心壮志,这些日子像烤热的膏药,硬要朝红军身上贴,近两三天已和红军有过几次小规模较量。

要等到青杠坡大战后江金虎才会听说,川军是被一个传言触动。传言说红一方面军要在四川和另一支红军部队会师,然后扎根“天府之国”,创建新的根据地。许多历史都是由传言拉开序幕的,这一次也如此。川军由此对围剿红军很卖力,总在离红军最近的位置出现,江金虎几天来一直等待有机会“提醒”川军。

机会果然来了。红一方面军在青杠坡埋伏了六个团,另加外围打援的部队。江金虎熟悉这种集中优势兵力务求全胜的常用战术。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以多打少的部署怎么说也稳操胜券,江金虎也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狂揍贴在身后的敌人。直到冒着冬日严寒,在山上迎送过一个太阳,又迎来送走了满天的星星,还没看见川军一兵一卒进沟,江金虎憋着的劲儿逐渐转变成烦躁:“那些追兵到哪儿去了?”

也只是烦躁,是同等情况下谁都可能产生的烦躁,没有其他预感。

农历腊月末的又一个黎明降临。这个注定要深深刻在历史上的黎明,与青杠坡平常的冬日没差别,居住在坡侧面山脚下的老百姓几十年后回忆,那个早晨有点雾,不浓,相当于厨房里刚刚揭开煮饭的锅盖。清淡的雾岚慵懒地环绕着雄伟山体,整个空间看不见一个活动的人和动物,只有几点隐约可见的零星房屋,积木似的摆放在对面山脚。

江金虎率领八连埋伏在青杠坡正面最前沿。任何时候八连都能得到首长重视,这正是江金虎备感荣耀和自豪的地方,战场和赛场都是不容讲人情拉关系的场合,不能制胜,再被重视也等于零。

八连阵地后是无人高峰,高峰上满是厚重的原始森林。这些森林还要过二十四年才会被大量砍伐,没有砍伐前的森林又浓又密,无边无际,神秘莫测,没人敢轻易进入。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使青杠坡大战多出许多悲壮记载。

第3章

山风阴冷阴冷,内脏也能感觉到寒意,埋伏在山上的红军战士大多衣着单薄。江金虎沿临时掩体里一双双穿草鞋、布鞋的脚检查隐蔽情况,看见几个战士怀里抱着才拔下的野草抵御寒冷,不时从干粮袋里掏出生面条朝嘴里塞。江金虎在肚子里骂:“等抓到俘虏,老子非要弄他来这儿受一受这份罪。”

怀抱野草吃生面条的战士看见连长,要起身敬礼,江金虎伸手制止。又冷又饿一天一夜,规矩就稍微放一放,弟兄们还得继续承受饥寒煎熬,江金虎无奈中随口说了句既是废话也是很实在的话:“再忍一忍,只要一打起来,马上就不冷不饿了。”

连队的旗帜卷在旗杆上,横放在战士身边,江金虎叮咛旗手,一打响就把旗帜竖起来,那是咱英雄连的标志。

江金虎检查的这个位置紧靠七连阵地,七连长于得胜也在检查部队的隐蔽情况。听到江金虎叮嘱旗手,于得胜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于得胜离得太近,江金虎没法看不见,不想忍让就压着嗓子回击:“七连长,有气等会儿朝敌人放,在这儿做怪相不证明你有本事!”

七连长于得胜不接江金虎的话,只拿两眼盯江金虎身后背机枪的通讯员:“大个子,干你的机枪手吧,当什么通讯员?一个通讯员整天背挺机枪,怎么看也别扭。”

大个子通讯员跟江金虎的时间不长,学江金虎的性子倒学了不少,抢着回答:“报告七连长,给英雄连长当通讯员,我很光荣。”大个子的话还没说完,于得胜已经转身离开,他没打算与大个子交谈,只轻轻嘀咕一句:“七连也是英雄连。”

江金虎很满意,拍拍大个子的肩。

大个子通讯员得到夸奖,一兴奋就有些控制不住得意,竟然和连长探讨起战局来:“敌人明明是跟在我们身后,近得快听见他们喘气的声音,咋就始终不见进沟来呢?”这话正触到江金虎着急的事,没好气地冒一句:“你自己去问敌人。”大个子平时学的就是江金虎的习性,没想到要退让:“你要放我下山去,保证给你抓一个俘虏回来。”江金虎不耐烦了:“放你去?我还想下山去抓俘虏哩。谁放我去?”

掩体内,一个埋伏的战士心里焦急,抬起趴在地上的身子,伸长脖子向山下沟口偷看。江金虎走过去摁了一下战士的脑袋。战士没料到会被连长撞见,有些发呆。江金虎指着战士的鼻子:“看啥?师长的屁股我都踢过,你要不信,把头再抬高点试试!”

远处两个战士猫着腰,顺阵地跑过来。大个子低声报告,是侦察连的人。

江金虎拉住一个侦察员:“你们侦察连搞的啥情报,让大家趴在这里白挨冻。”侦察员匆匆朝江金虎敬个礼,继续疾走:“来了,敌人过来了。”江金虎精神一下上来,压着嗓门命令:“都给我注意了,谁要不狠狠打,连他一起揍!”

大个子显出与身材不吻合的麻利,飞快从背上取下机枪,就地架起。江金虎爬到机枪前,大个子也在旁边趴下。江金虎要大个子别靠太近。大个子说我要保护你。江金虎和大个子打闹已成习惯:“我还要你保护?个子大就了不起?”大个子一点不生气:“个子大才好替你背机枪。”江金虎笑起来,伸脚轻轻蹬一下大个子,大个子也轻轻回蹬一下江金虎。江金虎抬脚正要再蹬回去,突然听到什么声音,抬起的那只脚被固定似的,一下停在半空中。

江金虎不是发问,是自语:“什么声音?”

大个子也听见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声音,惊呆得说不出话来。

江金虎和所有做好射击准备的战士都瞪大眼睛,朝坡下的山沟入口处望,那份专注,已经不像是期待攻击对象了。

深沟里,小路上,一小队人从山脚弯处摇摇晃晃走进江金虎们的视线,同时最初隐隐的唢呐锣鼓声逐渐清晰,山沟里装满悠扬的喜庆音乐。锣鼓上的红绸、唢呐上的大红花,还有一顶大红花轿……一串红颜色被山沟两侧隆冬的深绿衬托得分外鲜艳。

江金虎和弟兄们都傻了眼,这哪是追兵?明明是迎亲的队伍!

一队迎亲的人走进伏击圈。

战场上几乎不可能遇到的事出现了,红军战士们惊讶,当地老百姓几十年后谈起,也觉得怪异。一些老年人解释不清偶然必然之类咬口的说法,又按千百年的习惯,把它归纳为命运、缘分、老天安排。

那一刻江金虎脑子里闪过多种推测,唯独没想过这事会和他有扯不断的联系。

走进山沟的,是一队不完整的娶亲队伍,没有送彩礼的挑夫和抬匠,没有送亲的娘家人,也没有迎亲的新郎,就几个吹打乐手和一乘花轿,移动着那些杂乱鲜艳得有些不近情理的红。简单的乡间乐队摇头晃脑走在花轿前面,吹打演奏的是当地人熟悉的娶亲音乐:咪来夺咪乃——乃夺拿索多多……

深沟里一行人显然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怡然自得地走得摇摇晃晃。没等他们走出这条注定要浸透鲜血的山沟,头上爆发出连续的刺耳呼啸声。

炮弹飞沙走石般落在山坡上和深沟里,川军的突然偷袭就从这波群炮轰击开始,轰鸣声响成一片,硝烟与火光笼罩青杠坡。几十年后,有躲在侧面不远处的老乡描述,整个山沟都在颤抖,在闪火、喷烟。老乡说,当时吓蒙了,直后悔没躲得远一点。

江金虎本能地朝八连弟兄挥手,战士们已埋头隐蔽。几位战士俯下身子,抓紧战斗前的最后一线空隙,侧身从口袋里抓出一小把生面条朝嘴里塞。

山上山下都在隆隆炮声中震颤。江金虎猛地想起沟里的迎亲队伍,顾不上炮弹不断下落,支起身子伸头朝下望。山沟里没有花轿,没有乐队,刚才幻觉般出现的半支迎亲队伍,眨眼间又幻觉般地消失。

阵地前宽阔的山坡上,爆炸火光和尘土像春季的山花,遮盖了整个青杠坡。不是说敌人只有三个团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炮?炮击目标准确,发射快速猛烈,江金虎冒起一丝担忧,难道敌人知道我们在山上?如果知道,还叫啥伏击?一天一夜白冻了!

江金虎没料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糟。

红军身后无人高峰的原始森林中,陡然响起密集枪声和呐喊声,众多川军士兵从黑乎乎的森林里泉水般涌出,沿高坡潮水一样向红军阵地压下来。红军正专注前面,没料到身后渺无人烟的高山原始森林中,会有大队敌人冲出。不少红军战士还来不及转身,便中弹倒在血泊中。七十多年后,居住在青杠坡侧面山脚的农村大爷赵文彬,谈起家门口这场伏击被偷袭的战事,已九十高龄的赵大爷自有他刻骨铭心的记忆。赵大爷反复诉说死去的红军战士,嘴里还含着来不及咽进肚子的生面条。青杠坡大战那年,赵大爷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娃,亲手挖坑掩埋了二三十个遗留在青杠坡上的阵亡士兵,有红军的也有川军的,深深刻在脑子里的,就是牺牲红军战士嘴里的生面条。

江金虎见背后冲过来的敌人火力凶猛,下意识地顺手将大个子往自己身边一拉,大个子刚才栖身的小树丛立即被密集射来的子弹打得枝叶横飞。大个子倒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敌人怎么是从后面来的?

前面的敌人也上来了。

众多川军从地底下冒起来似的,转眼间布满宽阔的山坡,手执装备精良的武器,一路射击、呐喊。原本要伏击敌人的红军部队陷入前后夹击中。江金虎的领头意识完全出自本能,端起机枪大声喊叫着扑向敌人。

从红军身后高坡上冲下来的川军冲进伏击阵地,双方混战成一团,刺刀大刀飞舞,喷起的人血泼水似的到处乱溅,不断有人倒下,如同大片树林遭遇疯狂砍伐。

正面的川军也涌上红军阵地,坡上还有大片川军向上猛攻。江金虎凭直觉发现,川军绝对不止三个团。虽然是地方军阀的部队,那股亡命劲,比中央军更狠。

还要过好多年才有研究这场大战的人了解到,现场指挥进攻的川军师长,为抑制下属的畏战情绪,当场正法了一位负伤后跑回来的连长。据说川军师长态度平和,向负伤的连长提了一个极简单的问题:“阵地还没有拿下,你回来干什么?”

川军凭着人多武器好,逐渐将红军挤出正面阵地。

打响前同江金虎斗嘴的七连长于得胜端着步枪拼刺刀,无意中与江金虎杀到一起,两人飞快地互相瞪一眼。江金虎说:“打回去!”于得胜说:“打!”江金虎大喊:“把阵地夺回来!”于得胜也大声喊:“夺回来!”身边的红军一起呐喊,跟着八连七连两个连长,冲向挤进阵地的敌人。

大个子影子似的跟在江金虎身边,提一柄大刀上下挥舞。江金虎的机枪打空,叫一声大个子,大个子立即将一夹机枪子弹扔过去,同时飞快地做一个只有他俩才看得懂的手势,江金虎明白这是最后一夹子弹了。

江金虎想看地上有没有躺着敌人的机枪手,一回头见几个川军士兵正朝八连的旗帜靠近。打响后才竖起的连队旗帜已被炮火弄得破损不堪,“英雄连”三个大字没有一个笔画完整。旗帜下倒着好多个穿灰军装和黄军装的阵亡士兵,八连副连长身负重伤,趴在军旗前,竭尽全力扶着倾斜的旗杆,已没能力顾扑过来的川军。

江金虎端着机枪冲过去,一路朝靠近八连军旗的川军士兵扫射。

大个子突然在后面大声喊叫,飞身朝江金虎扑去,炮弹的嚣叫声掩盖了大个子的声音,江金虎听不见喊叫,也没看见大个子扑过来,一发炮弹落在旗帜前爆炸,腾起的泥土和硝烟火光刹那间笼罩一切。

爆炸硝烟散去,八连连队的旗帜不见踪影,江金虎也不见了,与一大片新翻起的泥土混杂在一块儿的,是若干支离破碎的遗体。

半空中,一轮巨大的血红色太阳高悬着,没有刺眼的光,像一个发光的圆形橘红色物体,阵阵硝烟从大大圆圆的橘红色物体前缓缓拂过。

大个子哭喊着从泥土和死人堆里把江金虎扒出来,江金虎满脸满身泥土鲜血,刚睁开双眼就大叫:“给我杀!”大个子悲喜交加:“敌人下去了。连长,敌人被打下去了。”

江金虎抹抹脸上的泥土和血迹,坐在地上四下打量,阵地内外尸横遍野,几个受伤的红军战士忙着收集敌人尸体上的弹药。师部卫生队指导员张兰香正带人抢救重伤员。张兰香头发短得几乎不像女孩,利索干练,指挥卫生队的担架员抢运。

张兰香看见江金虎身上到处是血,走到面前轻轻问:“伤着哪儿了?”江金虎不回答,继续趴在刚才军旗下的弹坑边,用手刨炸翻的泥土,直到刨出一块残存的军旗,又看了看上面剩下的那个不完整的“英”字,才情绪很不好地回应:“伤我的敌人还没生下来。”

江金虎紧咬牙,把军旗碎片揣进怀里。

张兰香要给江金虎检查一下,江金虎不耐烦,头也不回走向一边。张兰香默默望着江金虎晃动的背影,透出与对常人不一样的担忧。

几乎没人知道她和江金虎有什么牵扯,那不是简单的牵扯。

江金虎快速查看了一下,整个八连,排长以上的指挥员仅有自己还活着,战士总共剩下不到二十人。左右两边阵地上,其他连队也是这个状况。

于得胜也在七连阵地上重新布置防守,看见江金虎,说:“这是打的什么仗!”江金虎本来就看不惯于得胜自以为是的样子,没回话。于得胜才不在乎有没有回答,继续评点:“一定是我们的情报出了问题。”江金虎还是没说话。

青杠坡上,又是满山坡往上冲的川军。

几十年后当地出现一批研究青杠坡大战的人,有官方也有民间的,谈到这次惨烈的大战,好些人都说红军侦察到的情报有误,一直以为跟在红军身后的川军是三个团,其实,加上左翼右翼是九个团,还有两个机动旅。另有中央军和黔军正快速朝青杠坡靠拢。

也有说开始川军确实是三个团,多出的部队是连夜紧急调来的。川军听到当地乡长报告,知道红军在青杠坡设埋伏。乡长派熟悉山路的团丁带领川军部队,连夜穿越原始森林,绕到红军身后的高山上。

没有争议的说法是朱德亲自到前沿来了。朱德身为红军总部司令员,直接上到第一线,可见青杠坡一仗有多重要。

张兰香把师部通讯员领到江金虎面前的时候,江金虎正抱着机枪不管不顾地向阵地前的敌人狂扫。大个子把从敌人尸体上收集到的几夹机枪子弹放到江金虎面前,顺手拉拉江金虎,让江金虎看张兰香领来的师部通讯员。师部通讯员冲江金虎大声说话,枪炮声中,江金虎只看见师部通讯员张嘴,问师部通讯员你说的啥。连江金虎自己都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侧面山坡上猛地传来呐喊声,一队红军生力军举着一面尚未经历战火的军旗冲过来,军旗色彩分外鲜艳,边沿靠旗杆的白布上写着“中国工农红军一方面军干部团”。

阵地上的人都很惊讶,干部团也上来了!江金虎惊讶中带着愧疚,红军把老底子都抛出来拼了,我们在前沿把仗打成这样,算什么英雄连!

靠干部团这支生力军猛冲猛打,敌人的这波进攻被压回去。这一次江金虎听清师部通讯员的喊声了,师长问为啥不执行命令。江金虎一脸茫然。师部通讯员又喊叫:“早通知电台了……”江金虎回头朝摆放电台的原始森林边望,待在那儿的几个红军,早已血肉模糊倒在破碎的电台旁边。师部通讯员口头传达师长命令:“伏击部队立即全部撤出战斗。”

那么多弟兄难道白牺牲了!江金虎不相信:“你是不是听错命令了?”“师长要我特别叮咛江连长,必须执行命令!”“凭什么特别叮咛我!”江金虎不服气。

张兰香插话:“师长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说话间敌人开始新一轮进攻,炮弹的呼啸声和爆炸声又一次充斥整个空间,张兰香大声招呼江金虎别使性子。师部通讯员一急,就说出撤出战斗的命令,是总司令下达的,总司令到前沿来了。后来很多研究青杠坡大战的人都能指出朱德到前沿站的位置。朱德在青杠坡对面的高山上,拿望远镜朝整个战场看了好久,最后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了一句很短的话:“这个仗,打不得了。”

听说连朱老总也到了前沿,江金虎更不撤:“总司令不安全撤走,我江金虎怎么能走。”江金虎转头对阵地上活着的战士喊:“弟兄们,总司令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有脸面活着下去吗?”

阵地上的战士大多带伤,已是这种状况,江金虎一句话照样鼓动起一片喊声:“不!”

张兰香强迫江金虎撤离。江金虎指阵地外,张兰香只扫了一眼,立即不吱声了。宽阔的青杠坡上,又一拨人数众多的敌人浪潮似的正向上涌来,左右阵地上的连队包括刚刚投入的干部团,都被敌人紧紧黏着缠着,加上部队里有许多伤员,要想撤下去,很难。

居住在青杠坡侧面山脚下的赵文彬大爷,七十多年后还说那是他看见青杠坡上人数最多的一次,漫山坡都是人在晃动。赵大爷放不下微薄家产,没外出躲避,待在土墙屋里,透过小小的牛肋巴窗户往外瞅,朝任何一个方向望出去都能看到人。那以后青杠坡再也没有同时出现那么多人,包括1958年砍山上的森林都没有那么多。

屋外密集的枪炮声已震得赵文彬大爷耳朵“开关失灵”,除了嗡嗡声,什么也听不清,只看见漫山遍野穿黄衣服的川军和穿灰衣服的红军对打。九十多岁高龄的赵文彬大爷记得很清楚,穿黄衣服的川军手上的家什新,炮火凶,穿灰衣服的红军里还有人拿梭镖和大刀。

赵大爷的意思很明白,那是一场装备极不对等的战争。

江金虎很气愤把他和俘虏关在一起,甚至捆得也和俘虏一样,绳子从身后绕到身前,再绕回身后,捆炸药包似的。

江金虎咽不下怨气,恼怒地瞪一眼坐在旁边的俘虏。川军上尉昂着头,还是一脸不服气。江金虎心里窝火,忍不住又说话刺川军上尉:“装备好的被装备差的俘虏,想不通?”

江金虎说:“装备重要,本事更重要。学着点。”

川军上尉也嘴硬:“本事大,撤那么快干吗?再打几分钟,看看是什么结果。”

江金虎看着川军上尉当了俘虏还一脸不甘心的样子,一下子兴奋了,哈哈大笑:“正牌军官,军校白上了,知道打仗两个字该怎么解释吗?”

川军上尉不屑回答。“看不起我们的战士是不是?想想你是怎么被老子俘虏的。你要不成光杆上尉,会当俘虏吗?”江金虎脸上的笑逐渐转化为带悲壮意味的神态,“我也差不多是光杆连长了,我的弟兄全是在战场上战死的,你的人可他妈都是逃跑了的!你这个上尉当得真够窝囊,你还有啥本钱值得牛!等出了这间屋,我带你到红军队伍里学习学习,开开你的眼界。”

川军上尉不以为然:“你以为你们还能支撑多久?我们几十万大军已经把你们围在赤水河边这一小块地方了,很快会把你们全部吃掉。”

江金虎跳起来,抬腿给川军上尉一下:“对你客气点,你就不晓得天高地厚!”

川军上尉挨了踢不服气:“你这不是平等对话。”“你是我的俘虏,有什么资格和我讲平等。”“俘虏也是人,你们的口号不是尊重天下百姓吗?我放下武器了,我现在也是百姓了。”

听川军上尉说得有板有眼,江金虎的气反而顺了许多,看来这个俘虏是研究和了解过我们红军的,说的话也符合事实。江金虎不刺川军上尉了:“这种情况了还敢这么和我说话,看得出你不算太窝囊废,还有一点点值得改造的潜力。”

川军上尉不喜欢“改造”两个字,这一次他憋在肚子里没敢说出来。刚才挨的那一脚,真还有点痛。

江金虎也不想与川军上尉多话,他大半个心思还留在青杠坡上。

江金虎要张兰香看山脚位置,张兰香没有意识到江金虎所指内容,按自己想法回答:“敌人又在组织下一波进攻。”

江金虎要张兰香顺着他的手看。远远看去,从山坡溃败下去的士兵,到那个位置像踩了刹车似的都停下来。“退下去的敌人为什么到那个地方就不跑了?”

张兰香当然明白:“那里有督战队,肯定是敌人的指挥点。”

江金虎骂:“狗杂种,指挥位置真靠前呀!”“近得离咱们的鼻子不远了!”“凭什么只准狗杂种进攻我们!”“你要干什么?”张兰香意识到江金虎有想法,很惊讶。“出口恶气。”“别任性!”

江金虎一旦有想法,哪会听卫生队指导员的提醒,回头命令跟在身后的大个子,立即去两边,请临近阵地上的连长把没负伤的人带过来。大个子招呼上一个没有负伤的战士,分别跑向左右阵地。

张兰香严厉提醒江金虎,自作主张可是违反战场纪律。江金虎倔起来六亲不认:“我跟了师长那么久,哪会不懂战场纪律!”张兰香要尽一个指导员的责任,她和江金虎的牵扯,也令她总要牵挂江金虎,完全是不知不觉冒出来的牵挂:“我不准你违反军纪!”

江金虎正被自己的想法兴奋着:“我不是你队里的卫生员。”

七连长于得胜带着剩下的十来个战士跑过来。于得胜看见是江金虎下命令集中,顿时板起脸:“八连长,你要干什么?”特意称呼八连长,是想提醒江金虎的指挥权限。

江金虎才没心思考虑什么权限不权限,江金虎只关注值得做的事情:“凭啥只能由着敌人偷袭我们?”“八连长,蛮干不是勇敢。别自作主张。”

江金虎最烦谁说他是蛮干:“有本事你就把阵地上的部队和伤员安全撤下去。”

两个连长斗嘴期间,陆续有没负伤的红军战士沿阵地左右赶过来。江金虎不和于得胜耽误时间,很干脆地问各连连长还有多少人。五连长回答还剩十二个。九连长看出江金虎有想法,显得很主动:“九连还有十三个。”六连长也察觉到什么:“六连多,十七个。”四连报人数的是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四连八个。”

认出答话的人不是四连长,江金虎问声音稚嫩的人:“你们连长呢?”

报人数的战士一脸稚气,和此刻的神色一点不协调:“四连二排副排长陈万梁,现在代理四连长。”

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江金虎不再耽误时间,直接来痛快的:“弟兄们,阵地前的情况各位很明白,敌人黏得很紧,我们只要一撤就会被敌人追上来全部吃掉。大家顺我的手看,左侧山脚下有几顶帐篷,狗杂种把指挥所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了。敌人嚣张是我们的耻辱,不争这口气天理难容。趁敌人只顾两眼盯山上,咱们从侧翼绕下去狠狠揍他一家伙。我们打好了,就能保护总司令,就能掩护大批伤员和其他部队撤下去。敢不敢去?”

果然有很多人响应。

张兰香如实警告:“八连长,擅自离开阵地,要上军事法庭。”“所有责任我江金虎一个人承担!”江金虎的回答也和他的动员一样干脆,“只要坡上的部队和伤员能够撤下去,什么我都承担。”

张兰香说:“你拿啥来承担?”“那是我的事!”江金虎顾不上再与张兰香较劲,现在争论只会耽误时间,根本争不出是非曲直来,就转过头继续动员,“阵地上有干部团,还有不参加偷袭的伤员,不必担心阵地有闪失。”又故意提醒张兰香,“别忘了你是卫生队的指导员,我们一打响,你懂得如何带伤员们撤退!”

实际上,张兰香已经暗暗赞同江金虎的想法,只是不方便公开支持江金虎自作主张,她瞪大双眼望一眼江金虎,本来想说点什么,感觉说了也白说,索性不开口。

最爱和江金虎顶嘴的于得胜也认为江金虎这个主意有创意,不过这主意出在江金虎口中,于得胜不想表态赞同。

江金虎看见代理四连长陈万梁身上带伤,要陈万梁留下。陈万梁急了:“这点伤算什么!”江金虎说:“守阵地和掩护伤员下撤也很重要。”陈万梁到底是年纪小,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哗哗涌出来:“报告八连长,我们连长是倒在阵地前沿的,胸前中了二十多枪,我说过要给他报仇的,我说过的……”

陈万梁竟哭出声来。

江金虎不再反对,回头招呼没负伤的战士们:“各连的弟兄们,敌众我寡,我们出击,靠的是出其不意。此次行动,风险很大,我不想勉强任何人,愿意去的,跟我来!”

江金虎明白没人会不愿意,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几个连的残部凑在一起也不到两个排的兵力,江金虎清楚兵不在多在于精,这些人都是血肉拼搏中打出来的,一个能抵很多个。他带这些弟兄顺阵地侧翼的茂密树丛快速穿插下山。江金虎只想靠突然袭击打乱敌人的进攻节奏,给部队撤下坡争取时间,他不知道这一去会遇到一个难缠的俘虏和一个纠缠不清的女子。

临时组成的突击队才走到中途,就见川军又朝阵地上进攻,江金虎知道阵地上压力大,不断催促弟兄们动作快一点。

临时突击队利用树丛和山石掩护,穿插到靠近几个帐篷顶的山坡,坡下的布棚果然是川军前沿指挥所。棚上挂一个布幡,上面斗大三个字。江金虎问谁认得那几个字写的什么,于得胜在旁边回答:“模范师。”江金虎对布幡骂一句:“狗杂种,难怪目中无人,骄横的人注定吃大亏,你不挨揍谁挨揍!”

江金虎低声命令临时突击队:“目标,帐篷,两个字——猛打!”

然后端着机枪纵身跳起,扫射的同时张大嘴狂喊:“打!”众人一起撑破嗓子尽力呐喊,跟在江金虎和各连连长后面,不顾一切猛冲猛打。

川军官兵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盯着攻打山坡上,没人料到重压下的红军会出击,更没人料到自家腹地会出现红军突击队,川军指挥所的警戒士兵一片忙乱。

川军模范师师长郭茂和邹副官正在帐篷内思考如何早点结束战斗,听见枪声喊声离得这么近,都暗暗心惊。邹副官强作镇静,挥手指挥师部卫队保护师座离开。邹副官连续朝警卫挥手的动作暴露了他的慌张,郭茂不得不提醒他命令通信兵,号令部队增援指挥所。

川军上尉曾悦丰从来不曾料到自己会在某一天成为俘虏,尤其在这种近乎一边倒的战斗中。曾悦丰带的连队正准备参与进攻,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喇叭声,明白指挥所有情况,立即带上他的连队反身冲向那片帐篷。

途中,遇到师部警卫队保护着师座退过来,曾悦丰和郭茂师长关系非同一般,那种情况也只顾得上和师座仓促对视一眼,他的连队已经和袭击的红军接上火。

袭击的红军人数不多,拼杀勇猛异常,打杀声不绝于耳。近距离肉搏相当惨烈,血肉飞溅,呐喊声和惨叫声中,双方都有人不断倒下。

江金虎抱着机枪,选择敌人多的地方不断点射。大个子通讯员紧跟在江金虎后面,刚开始还挥舞大刀,很快看到敌人尸体边有一挺机枪,立即收起大刀,捡起机枪,也像江金虎一样朝敌人多的地方连连点射。

有几个连长带头拼,红军突击队完全是一股拼完收工的狠劲。川军撑不住了,上尉曾悦丰挥舞手枪大声制止自己连队:“退后者枪毙!”没有人在乎上尉曾悦丰的喊叫,川军士兵们扔下自己的连长,一窝蜂跑光。曾悦丰独自一人被甩下,孤零零呆立在满地尸体中间,无助又无奈地四下张望,像倒伏的庄稼地里立着一棵幸存的独苗。

江金虎命令曾悦丰举起手来。上尉曾悦丰不甘心当俘虏,他还没有从想象中回到现实,还在四下观望,继续咒骂他的兵:“怎么都跑光了,这么快……”

江金虎见曾悦丰不举手,上前朝曾悦丰使劲揍了一拳。

看着川军上尉总是带几分冷笑打量自己,待在禁闭室的江金虎猛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俘虏会不会是看到抓俘虏的没得到奖赏,反而和俘虏一起被关起来,他在嘲笑咱红军的规矩?狗杂种,哪轮到你来猜疑!

想训斥川军上尉几句,马上又放弃了。已经是没战斗力的俘虏,训斥几句有啥意思?没实际效果的事江金虎懒得做。

还有,这俘虏晓得尊重人是红军的招牌,咱不能朝自己招牌上抹黑。

放弃训斥却放不下那个疑问,江金虎真还有些在意为啥被关禁闭了。来禁闭室的路上他还以为是和七连长斗嘴动手引发的。他和七连长从来没有那么激烈地闹过,双方把枪都掏出来了。闹得这么厉害应该是七连长的责任。本来江金虎是望着八连仅剩的几个弟兄难受,又有几个战士从旁边小道走过来,都浑身硝烟,一看就是青杠坡下来的,江金虎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走散的八连兄弟,见七连长于得胜在那几个人当中,板着一张脸,一路走一路四下张望。

江金虎不知道于得胜是在找他,还以为七连长找休息的地方。刚一道组建了临时突击队,江金虎主动站起来招呼七连长。没想到这一招呼于得胜怒火满腔叫起来:“原来你真还活着!”话音未落冲将过来,一把揪住江金虎,“你还我的弟兄来!”

江金虎拉开于得胜的手,战场下来的人会有情绪失控的现象,不过那样的人多半是新战士,七连长怎么啦?

于得胜又抓住江金虎:“你害得我七连的弟兄几乎全没了。”

江金虎听着心里很不是个味儿:“我八连的弟兄也只剩几个了,难道是你害的?”

于得胜紧紧揪住江金虎的衣服,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你还我的弟兄!你还我弟兄……”

江金虎也来气了,大骂于得胜打昏了头,满嘴胡话。两人都不退让,你拉我扯,闹得很激烈。几个战士在旁边劝,没有用。大个子通讯员上前去要帮江金虎,江金虎厉声制止:“给我退开!”

于得胜一说起几乎整个连的弟兄,眼泪跟着涌出,情绪更激动,一把掏出手枪,对着江金虎的头:“还我弟兄们的命来!”江金虎肯定不吃这一套,唰地摆开机枪,哗一声拉开枪机,抵在于得胜的胸前。两人怒目切齿,恶狠狠僵持着。要不是张兰香领师长及时赶到,两人还不知如何收场。

第4章

江金虎以为师长来了正好可以诉说委屈,不料师长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叫人下了江金虎的枪,把他送到禁闭室来了。

吵闹到掏枪不是一个人的事,真要是为与七连长斗气关禁闭,七连长也该有份儿。师长处理问题即使不偏向他,也不可能只从严要求他一个人。

仔细揣摩师长叫人下他枪的经过,师长似乎说过“我派人到处找你,你跑到这儿撒野来了”。好像是这么说的。真这样,和于得胜吵不吵闹,师长已要处罚他了。

仔细翻拣师长当时的表情,现在想来,师长脸上似乎没啥特殊,反倒是师长身后的张兰香有点与众不同。被警卫带走那一瞬间,江金虎与张兰香对视了一眼,张兰香一个字没说,只不转眼地望着江金虎。现在琢磨,张兰香脸上,不是观望,不是生气,是担忧。

莫非真是张兰香在青杠坡阵地上说过的原因,他带突击队出击是违反战场纪律?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江金虎不在乎了,只要总司令安全,部队和伤员顺利撤下青杠坡,违反就他妈违反吧!

想得出神,无意中一回头,见川军上尉还在有一眼无一眼地打量他,江金虎烦了:“哎!我说你这个俘虏……”“川军上尉曾悦丰。”曾悦丰不喜欢被人乱称呼。“你牛什么,不就是连长嘛,老子也是连长。你刚才还指责我对你不够尊重,你这么一眼接一眼地偷看我,算得上礼貌吗?我又不是你家新姑爷!”

曾悦丰不想争吵,放缓语气:“我不是偷看你,我是在纳闷……这么说吧,想说你运气好,可刚从枪林弹雨中下来就被关起来,够倒霉了。说你运气不好吧,你带一支小队伍一通瞎闯,就把我军的部署全打乱,让我军九个团两个旅白白折腾一个通宵。你不会知道,单是爬青杠坡后面的高山,我军就摔死十多个人。”

难怪青杠坡上的敌人多,果然是情报不准。江金虎明白敌人投入这么多兵力后,肚子里抱怨起来:“狗日的侦察连,白吃饭!”

曾悦丰没在意江金虎的表情,继续陷在自己思路中:“实话对你说吧,要不是你带人袭击我师部指挥所,造成混乱,你们休想撤下青杠坡。我军侧翼两个旅已基本到位,中央军和黔军王家烈的部队也离得很近,等我军完成合围,说不定俘虏的就不是你这个小连长了。”“你再敢胡说,老子还踢你!”江金虎不能容忍俘虏的傲气。

曾悦丰的态度稍微收敛:“我怎么会胡说,我是和你探讨战术,你别像个老牛筋好不好。”“你才老牛筋,当了俘虏还自我感觉这么好。”“我是想不明白,老天爷为啥偏向你们红军?”

刚想反驳曾悦丰,江金虎脑子里猛地闪出一个念头,这俘虏至少算招供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在青杠坡上组织突击队出击,不应该是违反战场纪律,是有功!

江金虎一下兴奋了,呼地跳起,跑到门边,对着破庙大门大声叫卫兵。卫兵在大门外露出半边脸,看看里面。江金虎冲那半边脸大喊:“马上把我送到师长那儿去!”

卫兵走进来,客客气气告诉江金虎,没接到这样的命令。江金虎不听,飞快讲述他的理由:“我有急事向师长报告。青杠坡组织出击,我是立了功的,不是犯纪律。”

卫兵好笑:“不能你说啥,就是啥。”“我给师长当过五六年警卫员,他一定相信我。”

卫兵不愿再搭理,转身走出去。

江金虎声音更大:“卫兵,你过来!卫兵,你过来听我说!”

大门外卫兵不搭理,江金虎就继续大声喊。川军上尉曾悦丰有些好笑,说江金虎的嗓门真大。江金虎说不关你的事。曾悦丰说确实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担心你的喊叫会引来新的麻烦事。

江金虎心里正着急,有点讨厌这俘虏多事了,也不想一想,这是在咱红军的防区,会喊来什么新的麻烦事?

那一刻江金虎真没去想,已经蹲到禁闭室里了,还会有啥更麻烦的事。

如果卫兵不进来,江金虎和曾悦丰都没心思在意外面杂乱的闹声。卫兵一进大门就把闹声和麻烦全带进来了。卫兵没有认识到这麻烦有多大,还拿江金虎开玩笑,说八连长,有人给你送新娘子来了。

以为是胡说,江金虎懒得听。

卫兵又说人家不知道你的名字,听出你的声音了,要找你核对一下。

江金虎立刻紧张起来,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野叉叉的女孩模样,忙问卫兵:“是不是那个姓刘的女孩?”

江金虎忙求卫兵赶快出去,千万别让她进来。

没等他说服卫兵,一群人排山倒海似的闯进破庙,撞得庙门砰砰响,大门外的另一个卫兵根本拦不住,反被那群人裹挟进破庙。

刘幺姑一看见禁闭室里的江金虎就大喊:“大哥,真的是你啊!到处找不到你,好在我记得你的声音。我一听就晓得是我男人的声音。”

江金虎瞪大双眼:“我哪是你男人?!”“大哥,不是你救命,刘幺姑早就死了,往后刘幺姑就是你的女人了。”

江金虎吓得面红耳赤:“不行,肯定不行!”“你要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

江金虎急得连话也说不出了。这刘幺姑的确是他从青杠坡下的山沟里救出来的,他带着临时突击队袭击了川军模范师的指挥所,押着俘虏的川军上尉顺沟快速撤离,他和大个子端着机枪走在队伍最后,掩护弟兄们。

按几十年后当地老乡的说法,缘分是注定了的,该谁是谁。走在前面的突击队弟兄没注意到旁边的情况,中间押川军上尉的人也没注意到,殿后的江金虎反而发现不远处的树丛后,有一乘大红花轿的影子。树丛遮掩住半个花轿,露在外面的部分轿身,似乎不时在晃动。

远远扫一眼,江金虎便想起战斗打响前,闯进山沟的那顶大红花轿。

川军正用炮火掩护他们自己的部队撤离,不断有炮弹朝这个方向呼啸而来,落在附近爆炸。江金虎唯一的念头是救人,带上大个子朝大红花轿跑去。

抬花轿的轿夫和吹鼓手们不见踪影,只有那顶红得艳丽的花轿被扔在树丛中,花轿门上的红布下,露出一双光着的脚,没穿新娘子应该穿的大红绣花鞋,两只脚被绳子牢牢捆在一起,打包似的。

江金虎撩开花轿门上的红布帘,见里面的女孩身上也捆得牢牢实实,头上罩一个布袋,固定在花轿内,正无助地挣扎。大个子不理解:“这是什么风俗,把新娘子捆成这样?”江金虎一看就明白:“哪有这样的风俗,肯定是抢亲!”

花轿边已经有炮弹炸出的坑和炸毁的树,还陆续有炮弹朝这儿飞来。江金虎拔下大个子背上的大刀,三两下割断女孩身上绳子,取下蒙在女孩头上的布罩。女孩脱身,跳起来就朝江金虎脸上狠狠一耳光:“敢捆姑奶奶!”

又是一轮排炮呼啸着飞过来,接连在附近爆炸,飞起若干树丛枝叶,江金虎见情况危急,一猫腰扛起女孩,叫上大个子就往弟兄们撤离的方向跑。

女孩就是刘幺姑。

江金虎要扛人,要跑路,要警惕四周情况,还要兼顾头上飞来的炮弹,顾不上说话。刘幺姑与其他女子不一样,不哭闹不喊叫,也不挣扎,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尖刀,朝江金虎臂上就是一刀。江金虎皱了一下眉头,看也不看,警告女孩:“别乱来,离开炮击区就放你!”

正说话,大个子在后面发出警告,随着大个子话音,一阵分外尖历的炮弹呼啸声飞过来,炮弹落到旁边很近的地方接连爆炸,掀起一道道气浪,被炸断的树枝群鸟似的乱飞,刘幺姑不得不捂住头。没了刘幺姑的干扰,江金虎这才顺利地埋低身子一阵快跑,穿过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烟雾。

路上还冒出过一个穿黑衣的年轻男子,提着一把长长的刀,沿旁边坡上的小道紧追不舍。小道的高度与下面人的头基本平行,粗一看那人似乎在人头上跑。好在小道位置高,否则,小道上的汉子早有机会动手了。

黑衣男子气势汹汹,看起来却不像是抢亲的人,江金虎怕伤到无辜百姓,叫大个子朝天鸣枪,吓退黑衣男子。不料黑衣男子不怕死,继续在头顶高的小道上紧追不舍。

江金虎只好站住,严肃地对高处的黑衣汉子说:“我们是红军,红军只杀土豪劣绅,不杀老百姓。你要是老百姓就别动。”

黑衣男子不动了,也不离开,两眼狠狠盯住江金虎。

江金虎不知道这个黑衣男子后来会给他添那么多的风波,只招呼大个子稍加留意就行了,别纠缠,赶路要紧。

直到跑出危险地带,江金虎才把刘幺姑放下,告诉刘幺姑可以从那边回家。刘幺姑落地后有些犯傻,带几分内疚看江金虎身上被她刺伤后渗出的血。也就只看着,没像后来的电影里那样,掏块手巾什么的给缠一缠。

就是那个时候, 她爽快对江金虎说出她的名字:“我就是刘幺姑。”

语气很自豪,仿佛刘幺姑是个响亮的品牌。

江金虎急着追赶弟兄们,没在意刘幺姑的语气,边走边按惯例回答:“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

刘幺姑又追问一句:“大哥你的名字?”

江金虎没有停下脚步,背着身挥挥手:“红军!”

听见刘幺姑在身后大喊:“姓红的,你回来!”江金虎以为刘幺姑是要表达谢意,没回答也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江金虎听见别人致谢就不好意思,人活在世上,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也都有帮别人的时候。

做梦也没料到刘幺姑会找上门来,还是在这么窝囊的地方见面。江金虎很难堪,活了二十一二年,第一次丢这么大的脸。

刘幺姑看见禁闭室里的江金虎被绳子捆着,先是问大哥咋个叫人关起来了?接着又问是哪个干的?再接下来就恶狠狠地问卫兵:“哪个王八蛋干的?!”卫兵不便解释,一再劝告:“老乡,你不能过去。”

刘幺姑质问:“你们红军自己说的,专门帮助好人,我家男人这么好,咋个你们会把好人关起来呢?”

刘幺姑呵斥卫兵:“把门打开,听见没有?刘幺姑叫你把门打开!”

又说:“刘幺姑说开你就得开!”

刘幺姑懒得听卫兵的解释,推开卫兵,抬脚踢门,踢不开,又用身体撞门。几个跟随来的老乡也上前帮忙,卫兵急得大叫,与老乡们纠缠成一团。一道破门哪经得住这么多人撞,连墙都在晃动。川军上尉曾悦丰怕墙倒过来砸到人,直往离门远的墙角靠。

场面一乱,江金虎又发作了,对着门外人群大吼:“还有没有王法?哪个敢乱来,我就把他当白狗子崩了!”

最初一瞬间还真把众人吓得呆住了,一时间谁都不出声,只有刘幺姑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刘幺姑说江金虎:“你被他们关起来,还对他们这么忠心,大哥你不单有本事,还忠义、实在,我就喜欢你这种男人!”

江金虎想吓退刘幺姑:“不关你的事!”

刘幺姑比江金虎更野:“你是我男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红军是为穷苦老百姓打天下的。红军救的人很多。”“你救了我,又动了我的项圈,我妈生前说过,谁动了我的项圈,我就嫁给谁。”“我没动你的项圈。”江金虎很诧异。“你把项圈弄断了,你肯定得娶我。”刘幺姑庄严宣布,“这是苗家的规矩。我妈就是这样子才嫁到山下来的。”

江金虎记起,他放下刘幺姑匆忙离开时,确实听得刘幺姑在后面叫“姓红的,你回来”,现在才算明白,刘幺姑根本不是要他回去接受道谢,是她的项圈断了,偏偏项圈又和婚姻捆绑在一起,还是一个民族的规矩。江金虎敢在大队敌人面前沉稳应战,面对刘幺姑这道难题,竟毫无对策。

对江大哥讲完规矩,刘幺姑回头招呼乡亲们:“只管撞门,红军只打坏人,不会伤害干人。大家撞开门,把我家男人抢出来。”

这些乡亲都是赤水河上的船家,有的是力气,又非常听刘幺姑的话,两个红军卫兵根本挡不住,手里有枪也不敢向老百姓使。本来不结实的门很快被推倒,刘幺姑带头冲进去,男男女女跟着拥进屋,一哄而上,拉住江金虎,前呼后拥朝破庙外拉。

两个卫兵只好守住川军上尉曾悦丰,眼睁睁看着刘幺姑和她的乡亲们架着拖着把江金虎抢走了。

张兰香赶去临时师部,向杨师长报告八连长江金虎被老乡劫走。张兰香努力控制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那股失落的痛,说话间几乎哭出来。

临时师部设在土城镇上一个带小院的民房里。土城是赤水河边一个古镇,老得很有沧桑感。所有房屋都是数百年前的样式,门小窗户小,关上门大白天也一片昏暗。临时师部是带小院坝的房子,门大敞开,室内光线依然不亮。靠了这一点遮住脸上表情,张兰香费好大劲,非要把涌到眼眶边的眼泪眨回去。

张兰香没掩饰成功,她的声音出卖了她。

看到杨师长站在桌前不声不响,张兰香知道没瞒过杨师长,做好挨批评的准备。

过一会儿杨师长才开口,没谈她的态度,说的是江金虎:“这个虎娃子,又惹麻烦!”似乎猜到张兰香要问怎么会是“又”惹麻烦,杨师长主动道出已经有人来告状,说江金虎在青杠坡擅自出击,害得多牺牲了一些兄弟。

张兰香的嘴巴一下张得很大,顾不上含蓄,马上解释:“全靠他带人冒险袭击敌人指挥所,伤员们才撤下来。”“被老乡劫走呢?”

张兰香哑口了。“部队马上要离开,他怎么办?”

部队有行动?张兰香一着急就顾不上掩饰:“部队走了把他丢在这儿咋行?师长,他给你当过警卫员,你不能看着不管。”“藏不住心思啦?着急了是不是?平时怎么不好好帮助你这个家乡人?”

师长好像不是很生气,张兰香一下踏实许多,江金虎是全军团出了名的战斗英雄,又曾经在师长身边干过几年,师长肯定不会希望他有什么闪失。

杨师长果然下命令组织人找江金虎。只是张兰香没料到,这个任务直接落到了她头上。杨师长命令她抢在部队离开前把江金虎找回来,看得出杨师长不是临时想出的主意:“我这儿有几个连长,眼下没兵带了,正闲在那儿,你带他们去找江金虎。”“我的卫生队怎么办呢?那么多伤员需要照顾。”

受江金虎事件的影响,杨师长显得少耐心:“你还没有听明白?……是不是我没有说清楚?师部刚刚研究过,要给你换一个岗位。”换岗位的理由简洁明了,和每一次调动干部谈的大同小异,一句话,组织上考虑要给她加担子。

张兰香似乎意识到新担子的大致内容:“师长,千万别让我和那几个连长打交道。”

杨师长不解释,只强调那几个连长个个都是优秀的指挥员。张兰香平时在卫生队利索干练、能做能讲,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很多话杨师长不说张兰香也知道,青杠坡一仗,策划的伏击战打成了阵地战,仗打得很艰苦,部队减员不少,一些建制已经名不副实,好些个连长无兵可带。这些人都是红军的宝贵财富,爱护他们等于是保护战斗力。如果将这些连长放到其他连队,不好管理;如果留在指挥机关,不能发挥连长们的长处。军团首长在几个方案中反复衡量,终于想到把没有连队的连长们组建成一个特别班,既是储备干部,又可以发挥连长们独到的优势,执行一些关键性的重要任务。

军团将特别班交给连长最多的师代管。杨师长和政委在几个候选人中再三斟酌,最终选出张兰香,让张兰香去特别班担任指导员。“一个班还需要指导员?”张兰香本能地冒出疑问。

杨师长告诉张兰香,你不是班长也不是“班政委”,正因为这个班的成员全部由连长组成,所以才叫特别班,所以才会有特别的配置。

杨师长说:“你是代表师部去管理。”

杨师长说:“对你来说,最难的不是管理这个班,是准备任命江金虎担任班长。你和江金虎有一点点特殊的关系,如果处理得好,你们会是很好的搭档。”

杨师长说:“我和政委不是没有想到你俩的关系,是我们相信你的能力。”

张兰香脸红了。张兰香猜到杨师长是从江金虎口中听到她和江金虎的那层牵扯。张兰香参加红军后才发现江金虎也参加了红军,张兰香专门给江金虎打过招呼,不能影响战斗,不能违反纪律,不能把那层牵扯告诉任何人。约定的时候,张兰香没有料到江金虎会被杨师长选去当警卫员。江金虎这小子很快得到杨师长的偏爱,估计虎娃子经不起偏爱,不知不觉违反了张兰香和他的约定。

那层牵扯不复杂,放到老百姓身上,是一件很平常很简单的事:张兰香家和江金虎家换过亲。两家都是穷苦庄稼人,张兰香哥哥的年纪早过了当爹的时段,家里却没实力给她哥哥娶亲。父母焦虑中想到了家乡人常用的发掘“资源”的方法,拿张兰香去换江金虎的姐姐。签约换亲那会儿,张兰香和江金虎的年龄都小,小得弄不懂换亲的真实含义是什么。还没轮到他俩完全弄清,他俩的家人就被围剿苏区的官府军全部杀害。两个年少的孤儿,像其他无家可归的年轻人一样选择了参加红军,无意间走到同一支部队。当上红军才知道部队有规定,张兰香就招呼江金虎,不要给别人谈这事。没想到江金虎不把师长当“别人”,该说和不该说的全说了。

面对杨师长的直言,张兰香只好承认以为换亲是旧习俗,这种合约关系是封建主义,所以没有向组织上报告。

杨师长没有追究,也没板起面孔说教。杨师长说你俩都是优秀的红军指挥员,眼下红军处境困难,我们不全力投入战斗,就会生存不下去。

听杨师长说话,张兰香总要想起自家的父亲和兄长,难怪江金虎会那么亲近师长。

张兰香没有像以往那样响亮回答上级的命令,她心里不轻松,特别班太特别,管理这样一个班不是一件容易事。

看出张兰香的迟疑,杨师长也挑明师部的另一个想法,江金虎能力突出个性也突出,全师除师首长外,能像张兰香那样了解江金虎的人还没有,杨师长又故意激张兰香:“如果你实在没信心,我就和政委商量换个人去。”

张兰香于是咬牙应承。

应承下来后张兰香才知道,任务比她想象的艰巨得多。她一去就尝到了特别班的棘手,刚刚简单向几位连长传达了成立特别班的事,交代急需完成寻找江金虎的任务,先到集中地点的五个连长立刻闹起来。本来就是一群打光了队伍的连长,心里正憋气,听到不给补充战士重新组建连队,集中到一块儿闹什么“特别待遇”,话没听完一个个已气得脸发青。又听说还要去寻找江金虎,顿时七嘴八舌大闹:“凭啥叫我们去找江金虎?凭啥?凭啥?”

临时集中点就是关江金虎禁闭的地方。先到的连长中有七连长于得胜,七连长是反对得最厉害的一个:“江金虎害得我们打光了连队,现在还要叫我们四处去找他?师长也太偏心眼了嘛。”

侦察连长也怪江金虎在青杠坡上擅自行动,现在失踪,正好留下,等大部队离开后,让江金虎独自好好向死去的弟兄反省。

话说得不一样,态度却基本一致,才五个连长就闹成这样,等到十个连长聚齐会怎么样?张兰香原本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和连长们一起度过这段时间,闹成这样,张兰香只好板下脸:“谁不去,举手。”

都闭上嘴了。没人想承担违抗命令的错误。

七连长于得胜提出一个看起来与任务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把我们搞成一个特别班,谁来当这个班的班长?”

其他连长也警觉了,都是连长,怎么说也该来一位营长吧。

张兰香制止讨论这事,理由是首长没让讨论。又纠正七连长于得胜的说法,是组建特别班,不是“搞成”一个什么,是首长对连长们的爱护,上级有上级的考虑,我们没必要花时间坐在这里猜测,眼下需要完成的紧急任务是找到江金虎。

她特意强调“紧急”两个字。

代四连长陈万梁举手,要求发言。侦察连长取笑陈万梁真是个守规矩的小战士。陈万梁一听叫他小战士就翻脸:“我不是小战士!我是代四连长。”

张兰香极力控制心里的烦躁:“请四连长发言。”

七连长于得胜对称呼很在意:“是代四连长。”

明白七连长是找借口出怨气,张兰香不顺着这个话题延续,招呼陈万梁有话请讲。张兰香又一次没想到,十八岁的代四连长会提出一个令她心跳骤然加快的问题。

陈万梁问:“会不会是把江连长找回来枪毙,让大家受教育?”

陈万梁的话得到其他连长的认同,侦察连长夸代四连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脑筋,思考问题很有道理。七连长于得胜承认他早想到这一点,江连长给师长当过警卫员,师长更会严格遵守部队纪律。红军纪律严明,全靠平时教育抓得扎实,江连长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就这样不了了之,今后怎么严肃军纪?

连长们都赞同七连长的分析不错,还问张兰香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一刻张兰香也有些心慌意乱,事实上她也想过这个后果,杨师长不追究江金虎,不等于军长不追究,她没有细想,是没勇气面对。不知该如何回答连长们,也不想一见面就被连长们小看,今后还得和他们一道战斗呢,就拿出在卫生队当指导员的经验,放过众人关注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