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B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30 10:3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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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兴

出版社:企业管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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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B卷

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B卷试读:

【作者简介】

●黄烨

笔名向夏,双鱼座。命中注定缺火,典型小镇生活产物。独立电影放映团队“青猫映像”发起人。文字作品散见于《萌芽》《中国校园文学》《青年文学》等杂志。获第十一、十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沈佳英

笔名不日远游,白羊座。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得主,在《萌芽》发表小说若干篇。喜爱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想用文字记录那些无名无姓的感情,眼睛,命运。

●倪国欣

喜新厌旧的白羊座,曾用笔名无数。生于三月江南不知名的小镇,读苏童余华村上春树风靡的书,写一些经历过的或渴望经历的故事,走几个天南海北的小城。用文字和双足做殊途同归的两种旅行。发表文字十余万,获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二等奖。

●杨欣雨

生辰1995年3月6日,获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嗜睡。

●潘云贵

九零作者。出生闽都。研究生在读。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得主,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平日甚爱独行,静思。若有其他,请你自行发觉。

●侯佩儒

出生于1998年7月,巨蟹座。喜欢蓝色和雨天。想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凭借文字活出别样的自己。第一届超级明星文学新人选拔赛全国28强,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

●黄明星

笔名侧脸,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得主,矛盾共同体,在文字里走走停停,认为小说来源于生活,小说主角名字取自身边的朋友,依旧想在路上认识许多不同的人。

●郑冰秋

笔名陈襄钧,人称“钧姐”。小清新的绝缘体。纯种理科女,却在理科竞赛中连连失利,获数学、化学、生物三个赛区二等奖,并凭借写理科竞赛的文章入围第十六届新概念。本质是任性固执的题霸,但无聊时会写写文章。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

●吴蓉

笔名谎报夏,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随性散漫,厌倦计划,读书旅行做菜,乐在其中。

●项若诗

别扭的双鱼座一枚,生于三月的江南。热爱二次元,因喜欢其中一人而喜欢一切蓝色,尤其是湖蓝。读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写几个梦到的或见到的温暖故事,喜欢和朋友胡侃,渴望着有一天能一个人旅行。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得主。

●黄萍

笔名猫妖,苦逼修行的高三党一枚,八月底的处女座,偏执,情感丰富,有小洁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

●孙凝翔

笔名筱枫。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得主。理性派。对文学抱有理科式的理解。喜欢王小波、迪伦马特。认为小说应该是一种“可能性”的艺术,并因此一直称自己的工作为“写故事”。

●姜羽桐

天秤座,生活在一座常年下雨的小城里,连带着笔都湿嗒嗒的。一场远游,一场爱情,都是等候已久的。偏爱动漫,以为自己像极了那个无脸男;喜欢民谣,走在夜晚的巷弄里就会唱歌。获第十四、十五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王宇昆

北方双鱼男,游离创作者,一发不可收的微博控。默默前行,不断编织柔软的梦。获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段立文

1996年夏天生于济南,性格分裂的双子座女生。喜欢蓝色、夏天和玩命般的冒险。迷惘至今,时常会感到莫名的孤独、恐慌,时常会非常骄傲、敏感。在文字中向死且生。视安妮宝贝为心中女神。立志写作至死。获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朱蓓

非典型巨蟹女。性格是龟毛与闷骚的简单相加。喜新厌旧,感情用事,曾喜欢过歌手河图。“以梦为马,诗酒趁年华”。获第十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第一章 流萤集:白日出没的月球

第十三个星座

——第十六届新概念纪行朱蓓

Day 24

1月24日四点三十八分坐上从南京到上海的高铁,然后是常州站、苏州站,最后五点59分抵达上海虹桥。看吧,明明就没多远,可是再次回到这里,却时隔两年。

有问过之涵怎么走,她说就几站地铁。坐上地铁以后陈培芬说让人来接我,然后在距静安寺好几站的时候黄叔叔就到了,在地铁上心里真的很急,最后在1号出口看到黄叔叔跟他的基友。

六点多的上海的天已经昏黑,我带着笑脸走到他们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寒暄。黄叔叔对于我是女的感到震惊,事实证明接下来几天在自我介绍或者别人介绍过以后他们第一句话都是胡不归居然是女的,是我的网名太有大侠风范了吗?还是最后几天加进群里假装杨伟太成功了?

但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黄叔叔拉过了我的箱子,我说了被热晕把高铁票当地铁卡刷半天走不了的糗事。他和他的小伙伴一路在说那些推与压洗白白的事,我会被吓到吗,你说呢。

走了不远就看到了汉庭快捷,然后进去住的是海友客栈。因为第十五届没参加所以对这里还比较陌生,大厅里没有什么人,坐我旁边的女生好漂亮,所以我问她是不是之涵,黄叔叔跟他基友继续限制级话题,之涵无奈地对我笑了笑。

跟乔木去前台开了房间,二楼已经满了,于是开的312。乔木说二楼很吵晚上根本睡不着,虽然后来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原本约好的拼房妹子梦婷要25号早上到,这意味着我要一个人度过这漫漫长夜了,感觉有点困倦就没再下楼,一直在房间里休息。房间很小,梳子什么也要自备,但很有一个人旅行的味道。

后来有个妹子加我,是跟培芬一起的妹子叫刘雨汀,先猜了一会儿性别(怎么每个人跟我探讨的第一个话题都是这个呢),后来她突然一句新人有眼不识泰山瞬间吓到我,再后来就顺利见面了,话不多但很可爱的齐刘海重庆妹子。我们在212闲聊了几句,有个穿白衬衣的女生在卫生间洗菜,后来才发现是乔木,原谅我有点脸盲。

然后有个戴帽子的男生推门一进来就叫我胡不归前辈,雨汀告诉我他是邱曌奇,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史阿姨,在群里装妹子欺骗人感情,史阿姨真的话很多,气氛有点冷一下子就被融化了,就在开始煮火锅,因为之涵还没回来,所以其实是煮各种蔬菜的时候,感觉房间里一下子挤满了人,池铭之、段立文还有苏启帆。史阿姨跟大家吹他是普通话一级甲等,我义正词严地提出质疑是你爸爸给你测的吧,乔木笑说妹子好棒。可怜的苏启帆背靠着房门勉强坐下,时不时有人来敲门,他就很夸张地起身。我们说说笑笑,就像上演着久别重逢的老友记。

吃完他们到大厅玩游戏,旅途的疲倦一下子让我不堪重负就上楼休息。

Day 25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醒来这方天地让我感觉陌生,可能是一个人的缘故,感到些许孤独。正在洗头的时候梦婷说到了上海找人来接,我心有余但又苦于不认得路,就跟培芬联系准备跟她一起去接,培芬刚好在外面,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梦婷说被晕车折磨得不轻,我深有体会让培芬接到就直接让她过来休息。然后我就不慌不忙地吹头,又下楼到静安寺周围转了转,这是我在上海的第一个白日,梦婷打了几个电话给我,说培芬还没到,我到哪里了。我跟她解释说没有去等她们回来了下去接,最后电话戛然而止,她说看到培芬了。

8:46am新短信。

From猫小弟:我到了,估计一会儿去找你。猫。

快九点的时候我小弟,就是翅膀猫白婷婷发短信说到了静安,等会来找我,对她的到来其实充满了期待,因为在这几天QQ上联系最多最密切的就是她了,真的很想快点见到她。

因为不住在汉庭,猫小弟先是跟她爹去了逸夫踩点,然后一直问我怎么来找我,他们迷失在上海街头……介于我是个路痴的缘故,只能告诉他们在万航渡路105号,然后在房间坐等摸索中艰难前行的他们……

小弟跟她爹终于到了,坐在大厅等我,我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跟她爹独坐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是个长得很干净架着一副眼镜的姑娘,虽然后来怎么看怎么像王若虚,估计是父亲大人在不好自由发挥,她有点腼腆地喊我大哥,我只好装作很靠谱的样子,回答了猫爹关于比赛的几点疑惑(我小弟曾透露过她爹以为新概念是诈骗活动),并亮出了老娘今年大一啦的撒手锏,终于在目光如炬的猫爹手里带走了迫不及待放飞的猫小弟。

我们坐在房间里闲聊,才感受到什么叫一见如故。她的到来给我这间空得似乎不近人情的房添了几丝温暖。一进房她就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给我展示带来的明信片,给我讲述对男神胡小隆的饥渴(……),向我充分展示了猥琐暗黑的一面,在老爹身旁她已经压抑了太久,内心里那只骚猫正在蠢蠢欲动。是吧上海的冬天其实就像陕西的春天,春天到了呢。我一面应和一面内心惊叹暗自揣测她的底线,令我震惊的结果是深不可测。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我的心情已经上扬了起来,就跟在家里一样对着门外吼谁啊,然后突然就没动静了,有点怕唐突了妹子,开门一看一个穿黄色衣服扎着双马尾的姑娘和淡蓝外套齐刘海的姑娘站在墙角,双马尾是我本来约好的室友梦婷,也是小弟的暖姐,另一个是侯佩儒,真正的实力派大神,曾经入围花火28强,最重要的是人家是1998年的才高一。我不禁感叹这届新概念来了多少神童啊!最小的那个貌似才初一吧。

梦婷说她住在207,另开了一间房,而且QQ上跟一个据说身高180的妹子说好了拼房,一瞬间心情就有点低落了,跟她说等了她一夜,她立刻说对不起,之前跟乔木说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我沟通得确实不到位,但是相聚的开心很快掩过了这股突来的失落。

后来她俩强烈要求去见慕名已久的史阿姨,我像个拉皮条的把她们领到房间,敲了几声门开了一个小缝,史阿姨迅速看了一眼立马关上了门,里面传来模糊不清的黄叔叔的声音,他们还没换好衣服。黄叔叔出来后史阿姨又羞涩地闭门谢客了,还锁起了门,像外面站着三只禽兽,她俩使劲敲门感觉像在逼良为娼,小弟还冲着房里大声叫唤,史阿姨才戴着招牌帽子款款走出,互相自我介绍一番,史阿姨又调侃小弟网名是翅膀上的猫,我跟着说其实是翅膀上有只猫,谁让她网名太长了我们都只抓住了关键字“翅膀、猫”,就自由组合了。小弟不断炸毛地申明她叫想长翅膀的猫。

后来我跟小弟、梦婷还有佩儒一起坐在大厅聊天。大厅的设计特别人性化,一张张小桌子,四周是几把转椅,很适合谈星星论月亮从诗词歌赋到探讨人生哲学……后来大家坐在一起玩杀人游戏,我一直抽到平民牌,是万年好人,佩儒妹子就没那么幸运,一直在杀手和警察中徘徊,总是被票绝掉,天亮了就壮烈牺牲,真心话or大冒险,可怜的孩子被乔木的惩罚吓晕了,什么边摸胸边呻吟,就围观不肯再玩了。

三四点的时候猫爹短信驾到,小弟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海友,心里一瞬间又空了,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我们从天南海北来到上海奔赴这场盛会,然而不住在一起,相聚别离都太匆匆,想到27号颁奖后这里沸反盈天的人们也将散落在天涯,不免有了一丝伤感。

第十四届跟我一起来上海参加复赛的老乡高富帅朱磊也来了。随意聊了两句,老乡见老乡,心里自然泛起波澜,朱磊说在外面看到老乡很亲切,我们就不说家乡话了。我愣了一下以为他是普通话说多了还是说家乡话吧。

8:12pm短信,激动地点开一看。

From猫小弟:胡小隆现身了吗?

咬牙切齿地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始终没有”。

晚上大家都饿了,就下楼觅食,遇见一个很有气场中分红唇的妹子带着一拨人浩浩荡荡地往海友旁边的烤鱼店走。我们三就跟在了后面,听人讲前面的御姐就是杨欣雨,贴吧里的雨哥。

服务生看我们声势浩大,兴奋得忙不迭用手里的传呼机通知楼上拼桌子。

我们被分成了三拨,我和梦婷、佩儒,还有浙江汉子徐岳霖,广东正太苏启帆五个人合点一份。苏启帆有事离开了一阵,等了好久,先上的炒饭快被我们四个瓜分完毕时葱香鱼终于上了,瞥一眼隔壁两桌桌上还是空空如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占据了整个盘子的葱,强势地覆盖在鱼身上,接天葱叶无穷碧,不得不说老板真是业界良心,在蔬菜价格飞涨的今天还毫不吝啬放了这么多葱,基本上是吃一口鱼肉就有两口葱……我们调侃要上大众点评网好好表扬下这家店的葱,说我们吃的一口好葱,味道绝了,回去要唱甩葱歌来纪念一下。

雨哥她们桌的麻辣鱼也上了,同样红艳艳的辣椒看得人就面红耳赤,与我们碧绿的大葱相映成趣……然后培芬她们桌看上去就很高端洋气上档次的菌菇鱼最后上来了,大葱君和辣椒君已阵亡。

饭后跟随苏启帆徐岳霖两位师兄去繁华的南京东路玩,从静安寺坐了两站地铁出来,大师兄和二师兄就运用百度地图神器研究起了路线,一个说要先找到西藏路,一个说要找到金华路,后来还是依靠问路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南京东路步行街,二师兄坚持要找一块据说江泽民题字的石头来找到入口,于是我们从步行街这头走到那头,看着大师兄苏启帆给忙着在石头旁搔首弄姿的二师兄拍照留念。总的来说,这是师徒五人一路向路过的妖魔鬼怪问路终于取到石头的励志故事。

取到石头后时间已经所剩无多,我们迎着凛冽的寒风匆忙找到了地铁的入口,顺着很长的楼梯走下去后却发现这边已经被锁了走不过去,我们刚想回头走另一个通道,就见英明神武的大师兄利落地一起一翻——进站了。我们没有大师兄的神通,只好采取迂回战术,上去又下来以后发现大师兄已经不在原地了,我们又等了很久,梦婷打电话给苏启帆,才知道他早就上了地铁,已经快到静安寺了,还在群里得意地说发现翻过去以后就可以逃票了,我冲着电话里喊没票你出不去啊,除非从检票口那钻出去,他才恍然大悟要我们帮买一张票。

后来。我们确实帮他买了票,但他还是无奈地钻了出来,因为我忘了帮他在入口刷一下,所以车票无效。

game over.

Day 26

9:06am您有一条新短信。

From猫小弟:搞到胡小隆的住处了吗?……

下午一点半比赛,群里说十一点半大厅集合。

跟佩儒去见了梦婷的室友臧心韵,传说中的180妹子,敲门的时候她俩还在睡觉,不一会儿梦婷开门睡眼惺忪的样子,床的里侧躺着的女孩子真的……很长,原谅我用长这个词。但是脸上又有点明显的稚气未脱,重点是人家才初三啊。

然后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来到了传说中的巨鹿路,在上海作协拍了很多照片,看编辑大叔大妈在那无节操地吃盒饭。几个快餐店都被大部队占领了,我们几个只好找了一家便利店,我至今记得那顿悲惨的中饭,一个奶黄包,一根烤肠,一杯酸奶。

回逸夫的路上,我看见一个穿着骚包的长及小腿呢大衣的带着高贵冷艳表情不可捉摸的男子风一般凌乱地经过,于是默默低下头。

在逸夫门口,猫爹身旁顺利牵走一只猫。小弟带着一脸便秘的表情,于是我知道刚刚她心中肯定也奔过了千万只草泥马。“看见你男神了吗?”“见到了,太骚了。”“怎么不去搭讪呢?”

这个万年糙汉居然羞涩起来:“人家不好意思哎。”

……

快进考场的时候这个陕西大汉居然忘了复印身份证:“大哥,陪我。”再怎么无节操无下限终归是一个初三的小妹妹啊,看着她有点慌乱的眼神,虽然觉得这个无关紧要,但还是拉着她就去找复印店,跑得吸气处微微疼痛起来。还好一位家长指明了方向。

因为组别不同的关系,进考场没多久就跟小弟她们分开了,周遭充斥着陌生的冷漠面孔,这才是大多数人来参加这场比赛的真面目吧,你我本素不相识,却为争抢那么几个可怜的自招名额互相厮杀,于是美好的初心也沦落为最烂的情怀。

凌晨四小时的睡眠再加上一点半是午睡的绝妙时机,头脑显得昏昏沉沉,不断有人走上去如临大敌地交稿子,我压根没写,眯起眼睛小憩了片刻。

熟悉的方格纸散发着缱绻的油墨味,陌生的题目刺得眼睛隐隐作痛。今年依然是两个题目,听说第十五届特殊出了三个。

1.一个人走向大河边,一条船从对面的芦苇丛中荡出……(据此,或以《水浒传》体,或以《红楼梦》体,或以《西游记》体,或以鲁迅体,或以沈从文体,或以张爱玲体进行创作。)2.第十三个星座。

扫了一下题目,什么水浒红楼西游体一窍不通,鲁迅吗就记得几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还有引无数吐槽的“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况且我也没有那样犀利的笔触,张爱玲的书就没正经看过几本,只有沈从文勉强可以模仿一番。而第二个题目,我木讷得对星座不甚了解,还有这是要写童话的节奏吗,于是排除。

然而花了一小时构思第一个题目,依然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瞥一眼四周最快的已经写完一张纸,只是那么一下灵光乍现吧,果断杠去了第一个题目上的钩,选了第二个。

于是我这么一个连十二星座都说不完整的星座盲就这么坦然地写了一篇跟星座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玩意儿。时间有限,不到两张纸。交了以后就到304等梦婷,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完成了洋洋洒洒的长篇巨制。

下楼后大部队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几乎每个人第一句话都会问写了什么题目。本以为第二个应该烂大街了,结果梦婷她们都选的第一个,真的猛士啊。听了梦婷的构思,两姐妹爱上同一个汉子的虐恋情深的故事,跟《边城》的两兄弟与一个妹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嗯嗯的表示赞同,没有告诉她,她专注而又生动地讲自己的故事时眼里闪烁的光彩有多动人。然后我在心里对她们说:愿梦想开花。

晚上跟佩儒、梦婷、当当还有启迪在一茶一坐吃饭,菜单要了好久才姗姗来迟,大家都在沉默,启迪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句“你们吃饭时都不说话的吗”。

一丝丝倦怠从如释重负后的我们身上钻出来。

7:30pm企鹅提示有新消息。

From猫小弟:陪我去见小隆。

你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吗……

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等她在房间会合,拿我手机给她男神发短信,这熊孩子连男神在不在宾馆都不知道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赶来了,真是够青春够热血。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门外赫然站着那个风一般骚的胡小隆。他没有穿中午的那件很长的大衣,有点腼腆地打量了一下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我们。小弟迫不及待地喊了声大叔,然后……天雷勾动地火——他们顺利面基了。然后佩儒妹子亮出了花火大神的身份,小隆显然有印象,因为之前在QQ上交流时佩儒就以花火28强介绍过自己了,轮到培芬时梦婷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小隆就很激动地扑过去说原来你就是朱蓓啊,QQ上唯一一个给我报假名字的人。

培芬一脸尴尬地澄清,我波澜不惊的表情有点垮了。终于搞清楚名字后,小弟突然狂性大发把我压倒在床,我强烈要求换个体位遭到了她的坚决反抗。而后小隆要我们去他房间玩,看着小弟恳求的眼神,我又疲软了,不反抗地被拖走了。

在小隆房间先是看见了他女朋友天天,干净利落的中分红唇,显得很干练。后来又来了三个前辈,玩了一会儿杀人游戏,猫爹就发短信通知我召唤小弟了。

十一点多乔木请唱歌,开了两个大包,我们在109。有个眼镜男先是站在门那,狂霸酷炫拽地一言不发,显然是王若虚。不温不火的几首歌过后,王若虚就坐在里面沙发上跟翼姐他们玩起了筛子。花花和方老师深情对唱“那一夜你没有拒绝我,那一夜我伤害了你”,后来黄叔叔也加入进来,激情四射。梦婷还没喝酒已经有点燥了,小眼睛炯炯盯着我要我选首歌跟她合唱,后来她喝高了,还使劲在我耳边吹:“这个酒怎么喝也不醉。”“我感觉到我的意识是清醒的。”我一边无奈地应她“对哎你千杯不醉”,一边看她跑到中间边唱边扭臀……唱到High处还使劲在地上蹦了几蹦。

乔木跑到我们这唱了好几遍《嫁衣》,正直深夜,凄美得带点诡异的歌,而后就一直在我耳边盘旋,盘旋。后来好像有人走了,乔木醉了砸了瓶子,碎片落到地上发出清冷的响声,她喃喃地重复“祝新概念16岁生日快乐”,然后是“怀念赵老师”。

四五点的时候大家都很累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醒着的人也没什么心思唱歌,只有音响里幽幽地响着歌曲。被佩儒压着的腿因为长时间的血液不畅微微麻木。我睁开眼,看见小正太蒋奔正靠在梦婷怀里,梦婷脸上带着有点迷蒙的神情近乎慈爱地揽着他。后来听说他俩在凌晨的上海街头手拉手散步。

五点多的上海,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远处的灯火拼成了一片,像是湿嗒嗒的镜花水月。

我和佩儒、心韵走在回宾馆的路上,以沉默代替欲言。不想去敲415的房门把培芬吵醒,拿了心韵的钥匙倒在207埋头大睡。

Day 27

早上醒来发现好混乱。由于我跟佩儒可耻地占了207心韵、梦婷的房间,心韵坐在床边打了一会儿盹然后下楼了,梦婷幽会回来发现床上惊现两只巨型未知禽兽大叫捂嘴然后拖着心韵睡了方老师房间。

下楼。离别的阴影已经显山露水,其实心里明白今日一别很多人恐怕就再不能相见了。忘了是谁先拿出本子要留言,然后很多人都神奇地掏出了本子,我什么也没带,负责给他们写。

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表达此刻的心情或者对久别重逢的期待,不想在小朋友们的本子上写下太过凝重感伤的话,然后扯过心韵的本子就写“你很有想法,跟我学做菜吧,好吧其实我就是来搞笑的”,看她扑哧一下忍俊不禁,我也变轻松了,她又依葫芦画瓢给另一个男生本子上留了这句。昨晚唱歌的后遗症来了,耳边一直萦绕着乔木唱的《嫁衣》的旋律,差点就在别人的本子上写了《嫁衣》的歌词,还跟佩儒开玩笑在谁谁本子上她写第一句“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我写最后一句“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错”,还要重复四遍。佩儒给很多人写了王菲的歌词“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深有感触,在上海没有等到落雪,无法跟你们一起感受一起颤抖有点遗憾。

一点多的时候我们就出发去颁奖了,因为还要坐两站地铁,所以大部队分散行动。我跟佩儒、梦婷、心韵一道往青松城去,这么有底气是因为之涵已经在群里交代了路线……事实证明到那里真的方便快捷无压力。

我跟佩儒两个人饥肠辘辘,脱队冲进路旁的麦当劳觅食去了。在地铁站捧着可乐大口咬着汉堡像俩难民,不顾形象,我语重心长地拿我跟舍友公然在学校里游食那一套教导佩儒:反正又没人认识我们。佩儒懵懂地点点头,于是忽而有点带坏祖国花朵的罪恶感。

群里说获奖名单已经在微博上公布了,我们四个胆小鬼却一致决定不去先睹为快,反正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还是等到了那里再揭开它的盖头吧,好像谁先看,这场名叫新概念的绮梦就要醒了。

还有一站时,手机亮了。

1:28pm新短信。

From猫小弟:你和暖姐是一等。快来!

所以说,真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事与愿违啊。

跟梦婷说我们俩是一等,她的开心压根掩不住,由里到外散发着光彩,地铁里的人就这么漠然地看着我们手舞足蹈的样子,佩儒跟心韵的脸一瞬间垮下来,因为二等。后来发现这其实是个大Bug,小弟并不认识你们,所以自然就没提到你们,所以那个时候并不代表你们就不是一等了。而几等并不说明什么,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而已,很多出名的作者就没拿过一等人家照样牛掰啊。语言苍白无力,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们,想到乔木在第十五届说的:所有二等在她心里都是一等,不过就是多个奖杯嘛。

我自己能说的就是,你们还年轻啊妹子们,老子当年也是千年老二啊。

出了肇家浜站,过个马路就是青松城大酒店。还是记忆中那样高大华美的样子。保安看着我们青涩的脸庞,立刻说是新概念的吗,直走上楼到劲松厅。

明明有好电梯不坐,却选择爬坏了的不动的电梯。劲松厅门口围满了人,大门紧闭。人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或喜悦,或难过,或疲惫,或振奋。

想起来第十四届拿了二等上戏也没去碰机会挫败而回,电梯里遇到一对北京来的母女,母亲一直忍不住念叨着多不公平啊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声音里夹杂着哽咽。当时拿了一等的兴高采烈去各个高校房间自招,跟其他人的暗淡形成了强烈反差。

时隔两年,收获了一等,对我来说却已经无关紧要了,靠文化成绩上了大学,读着一个与文字沾边却并不喜欢的专业,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新概念走出去的其他人那样在文学这条路上渐行渐远,我们沮丧难过却又无力挣扎。去年,第十五届后不久,赵老师就去世了。细碎的感伤就在那么一瞬击倒了我,以至小弟找到我时问我怎么一言不发很累的样子。

快2点的时候名单就正式张贴在布告栏上。即使微博上早就公布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挤过去,或许在期待一个奇迹。于是那个男编辑大声说微博上我们也有公布。

第十四届的时候有参赛者代表讲话,主编发言,还清楚地记得赵长天老师还是李其纲老师说这届的稿子整体水平不如往年,然后开始念名单,所有人屏住呼吸时刻准备着迎接自己的名字,报到有些大神的名字时人群中会发出一阵欢呼。第十五届,作为一个比较具有非凡意义的庆典,郭敬明张悦然还有很多从新概念走出去的人都来了。而第十六届,有的只是一二等分开领下证书奖杯,然后就可以走了,美其名曰响应习总号召简化程序,也或许真的就是离过年就3天了,让偏远地区参赛者可以早点赶回家。后来才知道居然有几个人连二等都没有,问编辑只是说没找到名字就是没有奖。

当当和启迪也走到我们身边,恭喜我跟梦婷拿的一等,又认识了启迪的徐州老乡汤斌,某位断断续续参加新概念,第十二届时候b组的牛人。大家的最后一句话好像都是明年见,第十七届见,丢丢说做梦梦到第十六届就是最后一届了,以后再没有新概念了,于是大家就都沉默了,片刻后又纷纷表示自己会撑下去一定会有下一届的。

小弟说她明年不参加了,要跟我一起参加第二十届,那时候我们都是C组的怪阿姨了,我说去你的我明年还想参加b组呢谁跟你第二十届见啊。

但愿新概念也只是累了,它暂时地休整一下,然后还能向赵老师当年提出的要求“三新”一样,一届又一届地办下去,生生不息。人们还将从天南地北赶来,欢聚在一起,然后等待下一次久别重逢后的狂欢。

小隆来了,小弟闻风举着留言本子蹿过去,然后小隆就趴在某男生后背写:愿你美好如往昔。只能说字很丑,留的人很有勇气。我纸跟笔都没带,却有点蠢蠢欲动,分别的日子里偶尔翻翻这些留言感觉多好啊,就撕了小弟本子一张纸递给了小隆。要是被我这么一张张撕下去她的本子就告急了,于是我无耻地顺走了小弟一包薰衣草主题的明信片,大肆散播去了。

黄叔叔写得让我很有共鸣:新概念之于我是一场盛宴,我自倾杯,君且随意。

梦婷跟别人一起去自招了,我和佩儒就仿照丢丢、姜羽桐那样倚着墙壁坐下来等她。朱磊指着个脸上有点肉肉的男生说是阿青,抱着仰望大神的心情又派发了一张明信片,阿青以为要寄给我,还准备写上邮编,后来看朱磊直接给我了,就没写。朱磊介绍我就是跟他同乡的朱蓓,阿青说听起来像兄妹,之前启迪也说朱蓓朱磊,她有个同学叫朱蓓蕾,我忍俊不禁。

许久梦婷跑过来说厦大门口排好长的队还没轮到她,把包往我旁边一丢,朱磊从身边经过,把外套也扔在上面。潘云贵大神来了,求了签名,他人真的很好,声音轻柔温和,像春天的气息,把每个人的名字都问清楚,然后签名留言的颜色好炫金闪闪的,就是一直没有摘下口罩让我们一睹芳容。乔木坐到我们对面,她睡迷了到了两点多才醒匆匆赶来。

等了好久我跟佩儒都累了就准备回宾馆。在售票机那遇到了黄叔叔跟另一个妹子,我跟佩儒说跟着他俩走就行了。我们跟了一路,在到1号出口不远处脱队及时拐进了2号久光百货。后来发现脱队的下场是凄惨的,1号出口因为我们抛弃它自此跟我们结了梁子,不过这是下文了。

我们在久光负一层逛进口食品,两个女屌丝只能看看吃的,穿的用的太“高大上”了用不起,只有佩儒妹子还一直跟我说等会逛完吃的上二楼三楼看看买点纪念品,我一笑而过。看到了很大只的大白兔奶糖,包装就只是个大大的糖果形状,萌得我一脸血,跟佩儒一人手里拿一个,乐呵呵的比傻逼更傻逼。然后又抄了香槟松露巧克力,明治的糖,佩儒土豪都是成双成对地拿,让我望尘莫及。培芬突然发消息问我把梦婷包放哪里了,我说还在原来她放包的地方。后来雨汀又打电话过来问,我跟佩儒感觉不对,就匆匆结账回去了。

开了207房间,梦婷打来,还是问包的事,电话里她的声音惊慌并带了哭腔。我的心顿时沉下来,梦婷敲门进来。她哭着伏在床上,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法照顾好自己弄丢了包早知道就不该来上海不要这个一等奖之类的赌气话。我们才知道她在厦大门口排了好久轮到她却被一句高三才有资格打发,上楼包却不见了,问了最后离开的人,说在电梯快要关门的时候远远地对着工作人员喊了一句把包放在前台等人拿,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我听着她边哭边零碎地说些包肯定找不回来了,那里面有她所有的东西,心里闷闷的很难过。只好一个劲地劝她不要哭了,然后拉着佩儒回去帮她找包。

到了地铁站发现我特别不在状态,心里还记挂着梦婷,害怕找不到包,领着佩儒走下去又上来发现到了原地就再下去,两个来回,地铁才载着我们来到青松城。天早已黑了,上海是个灯火通明的美人。我跟佩儒都饿了,逛了两小时吃的却忘了吃饭,同时在小吃摊门口停住了脚步。热腾腾的香豆腐和烤肠,顿时感觉被治愈了,我笑着对佩儒说。在一楼跟英俊的前台小哥说了下来意,小哥打了个电话,事情就这么神奇地被解决了,过了一会儿服务员(通用称谓)把包送下来,拖着沉甸甸的包,感觉整个人都变好了。

终于回到了静安寺站,却怎么也找不到1号出口,傲娇的1号出口调皮地跟我们玩起了躲猫猫,好吧其实是我大脑短路了。

跟佩儒上上下下起码三回,又反复问了我自岿然不动神圣不可侵犯的工作人员两次,他们冷漠并稍显不耐烦地指了指方向,最后我们实在没力气了随便找个出口出来,车如流水马如龙,外面又是另一个世界,完全陌生的世界了,不变的是上海迷离的灯火,闪闪发光。问了个大叔得到通向静安寺的正确方向,在路上遇到了买蛋糕的启迪和梦婷。梦婷的心情已经平复,连声向我们道谢,双马尾妹子,愿你越来越好,不要轻易被挫折打倒。

人走得差不多了,少了好些通宵欢腾的孩子,海友多了几分冷清萧条。在楼下玩了几局杀人游戏,这是大家在一起最后的时光了,佩儒禁不住劝也加入了。

抽到了两局平民,发言时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在投票表决时死命地坑旁边的佩儒不断投她,后来发现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可真相是她比我这个万年平民还要平民。第三局抽到了杀手,整个人都不好了,而这些愚蠢的人类居然通过笑没笑就肯定了我的杀手身份,我真是弱爆了。惩罚是一口气喝三杯水,拿杯子接水的时候很流弊地想到没规定必须倒满啊,就端着三个水位高度呈等差数列的杯子回去,被夸机智了好开心,我干杯你们随意。

十点半的时候佩儒收拾东西走了,这个后来几乎一直相互陪伴的姑娘,原谅我尽管很不舍却忘了拥抱,最后还是被乔木先亲左脸颊后右脸颊最后夺走了初吻。

不玩游戏了,就坐在大厅里聊天,超哥说他一直参加了六年,明年你们来吧我就不一定了。快一点的时候爸妈开车来了,于是起身告别,乔木要跟我拥抱,认识她三年了,这似乎还是我们的第一次拥抱,我回抱住了她。超哥提议说我们都来抱一下吧,然后是嘉伟、康明,当当最后有点羞涩地走上来,说我们也来抱一下。

再见啦。

第十三个星座

回去的路上,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那些人,那些风景,想了好多。

想起了第十四届时候,跟我妈还有姨妈三个人初次来到这座城市,学着别的家长买了一堆泡面打发早中晚;想起那时候的乔木,米白的风衣,夹着一支烟,笑容清澈;想起了刚来时在浦江之星大厅跟乔木的第一次对视;想起了大厅里各就各位的人们在我到来时一起注视我猜我是谁时的忐忑与慌乱;想起了拿了二等匆匆离开的失落;想起了汽车疾驰而过离开上海时我默默对自己说明年见。

明年见。第十五届我并没有来。

第十六届临近截稿期想起来匆匆赶了两篇稿子,高三一年,大学半年,我已然陌生了写作,7号那天跟所有人一样一遍遍刷着贴吧,直到看到那篇承载了无数希望的置顶帖,心高悬着从江苏选手的底部找到自己名字,差点在正值考试季显得格外安静的图书馆里发出欢呼。

真是久违了啊。新概念。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不一样的人,感觉没变,可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呢,高三一年似乎磨平了心里所有的叛逆,我更多地学会了倾听而不是交流。所有相识却又不曾说过多少话的人们,那么第十七届见吧?

终于动笔写纪行,想也不想给它提上了第十三个星座这个名字,并不是受比赛题目荼毒太深。新概念啊,并不像前面循规蹈矩的人们印象中的十二星座一样,它是第十三个星座,有点离经叛道,却是所有新概念人的信仰,它让我们结识那么多本来一辈子也不可能遇见的好朋友,它让我们这些与文字相恋的人酒逢知己,互倒苦水,沸反盈天,让我们忙碌了一年,一醉方休。我们的精神栖息在这里。每到一二月,就疯魔起来。

不疯魔不成活。

如果把一辈子压缩成一天,那么每年相聚在这场盛宴的时间短如朝露,却去日苦多。只好且行且珍惜。

白日出没的月球

王宇昆

宇宙里有这样的两颗星球,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神特瑞斯的传说中,太阳和月亮本是一对最至亲的友人,它们一个炽热,一个冰冷,宇宙之神为了将它们分开,于是把它们送去不同的轨道,而从此,它们只好彼此安静地守望。

我和曾雯柯,大概就如这两颗星球。

01你如白日,我如月亮

我和曾雯柯的所有合照里,她总是像维纳斯女神一样温柔地微笑,露出齐白的四颗牙齿。和大多数学校女生不同,她们会想尽办法把各式各样好看的衣服塞进校服里,然后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低,而曾雯柯从来只穿暗绿色的像麻袋一样的校服,拉链永远拉到领口最高的地方。

曾雯柯不管春夏秋冬,永远是那一套校服外套并且从不翻起袖子,土旧的校服穿在她的身上永远是那么的落落大方。经常收到男生表白字条的她自然会招来很多女生的嫉妒,身上自然出落的一股古典美人的气质也让她成了大家时不时谈起的话题,而每每红榜前三名的成绩更是让她几乎包揽所有老师的青睐。

她的身上散发出的光芒真实而又自然,如同白日。

和她相比,虽然我也穿丑陋的校服,却没有她那般的清纯可爱;相貌平平,缺少存在感,自然是大家容易忽视的对象;忽上忽下的成绩更是让老师们一致认为“恨铁不成钢”。没有那么多的倾慕者,脱离舆论的中心,没有鹤立鸡群的能力。

我如同那颗灰色的月球,渺小暗淡,无人问津。

02当月球遇见太阳

和曾雯柯成为朋友,是在一次学校的演讲比赛上,我的优盘突然中病毒,早早准备好的演讲稿无法打开,在后台紧张慌乱到无计可施的我陷入了绝望。这时后背被人轻轻戳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一个轻柔的声音——我可以帮你。

曾雯柯同样是这场比赛的参赛者,她看到我的演讲稿坏掉,就插上她的优盘把自己的演讲稿拷给了我,我还在一个劲地问她演讲稿给了我她怎么办,而曾雯柯只是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对我说了句加油就转身离开。

后来这场比赛我上天保佑地得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最后领奖的时候发现身旁就站着曾雯柯,本次演讲比赛的第一名原来就是好心借给我稿子的那个女生。比赛结束,我拉住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曾雯柯对我说这是她的备用演讲稿,当时看到我的稿子被病毒锁住,于是就打算帮我一把。

为了感谢这个善良的女生,我请曾雯柯吃了烤鸡排,这也算是我们初识。她的善良和乐于帮助让我的心里住进了一个女孩,或许她优秀、自信,但我依旧愿意尾随她,跟着她默默前进。远望白日的月球也试着微微接近,触摸白日的温暖。而幸运的是,曾雯柯就如同这白日般给予我无限的温暖。

03月亮转身,白日远望

和曾雯柯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还因为那个我们两个人都崇拜的男生。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主席,有着超好的口才和卓越的能力,在看过主席代表学校出去参加辩论比赛的视频后,我和曾雯柯一致决定把主席作为我们奋斗的目标。

于是为了下一轮的校辩队纳新,我和曾雯柯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一起看辩论赛的视频,一起准备辩论面试的资料,甚至一起翘课偷偷跑去听主席参加辩论比赛的现场。大概是因为我们拥有同一个目标,所以月亮和白日成了最亲密的两颗星。

辩队纳新,本来说好要一起向偶像迈进的我们却遭遇晴天霹雳,曾雯柯以优异的表现成功进入辩队,而我却因为一分之差惨遭淘汰,那段时间我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事实是我比任何一个被淘汰的人都难受。曾雯柯以各种方式来安慰我,就算表面装作非常淡定平静,可是心里依旧无法抑制对曾雯柯的羡慕。

而我无法控制地发现,这种羡慕渐渐催生出了另外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被我确定并被无限放大是在那次我看到了主席偷偷塞进曾雯柯课桌洞里的那封蓝色的信笺。那是午后第一节课,所有同学都去上体育课,而我因为身体原因请了假趴在课桌上睡觉,当我听到有脚步声走进的时候,抬起眼皮发现竟然是主席。等到主席离开,我发疯似的从曾雯柯的书桌里找出那封信,然后不管不顾地撕开读完。正如我所预料,主席喜欢上了这个所有人心目中的完美女生,我最终把那封信撕碎然后丢进了厕所的下水道里。

那一刻,我不敢否认自己的感觉,因为曾所未料的事情骤然上演,我有些承受不来。或许我是有一点羡慕嫉妒她的,而这种不好的感觉催生出我的憎恶,让我变得狭隘计较。

04白日的温暖

我开始渐渐疏远曾雯柯。

每天上学,曾雯柯会来我家叫我,而我则早早地出发;原本一起去食堂共享的午餐,也被我以各种理由推托拒绝;我主动申请放学打扫卫生,也是为了不想和曾雯柯一同放学。我的拒绝生硬又明显,本以为会换来对方的无奈退出,但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

曾雯柯依旧每日准时地来我家楼下喊我的名字,就算不一起吃午饭对方还是会帮我打最爱吃的菜带给我,就连放学她还是会索性就在教室里自习一直等我。曾雯柯就是这样的倔强,就算我无数次点名我想要自己一个人,但她还是会像妈妈一样陪伴在我身旁。往往这个时候,我觉得她的智商低到了负值。

月亮转过身,把背影交给了太阳,但她却不曾想到,太阳的光芒依旧温暖了她的肩膀。

曾雯柯的坚持让我变得有些愧疚,但是这种折磨让我想要狠下心来。我主动提出了绝交,像小说里看过的无数次小女生幼稚的行为。国庆节的最后一天下午,我约曾雯柯出来,郑重地在她喝完一杯雪顶咖啡后对她提出了绝交,我像一个杀人犯看着坐在我对面曾经最要好的朋友沉默了好久好久,那个下午被我视作最漫长的苦痛。

曾雯柯很平静地答应了我,从现在开始,我们变成两个互不干涉的人。分别的时候我看见她缓慢的步子,大风把她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风中她的背影头一次让我看来有那么一些脆弱和不坚定。

05月亮没有了太阳

和曾雯柯绝交后,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天早晨那杯温暖的甜豆浆。这是曾雯柯和我认识以来每天都要完成的一件事情,我所在的小镇气候偏冷,曾雯柯知道我有低血糖,就在每个清晨在我的桌洞里准备一杯热豆浆。

当我逐渐习惯每天早上一个人来到学校,那杯每天准时出现的热豆浆却还未消失。我和曾雯柯的交集变得越来越少,我依旧是我,曾雯柯依旧是曾雯柯。她仍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我还是像路人甲一样证明自己可怜的存在感,有时候我觉得或许曾雯柯少了自己会变得更加耀眼。

曾雯柯的生日是主席一手策划庆祝的,我在邀请之列,但矛盾的是到底去还是不去。特地选择了一个周末跑去曾雯柯所在的小区,想去把那棵山楂树下面的许愿瓶挖出来作为生日礼物,那个许愿瓶是我们起初成为闺密的时候在她家那棵独一无二的山楂树下埋藏的。那时候我们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永远是好朋友。而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最终没有抵过时间的冲刷。

我在路过她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在小吃摊看见了曾雯柯的妈妈,这是时隔两年后再一次看见她的家人,彼时她的妈妈还是银行的职员,而今天看到的却是阿姨在卖早餐,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特地绕了远道走进小区。

也是后来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曾雯柯的妈妈因公司裁员而下岗只好开了个卖早餐的摊子,曾雯柯每天为我准备的热豆浆都是她妈妈亲手做的。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大概是缅怀那一段毫无罅隙的时光,脑海里泛起两人的微笑,手里暖和的豆浆曾经温热多少个有些微冷的清晨。

06只有月亮能读懂白日

生日会我还是去了,不仅仅是想要感恩。我看着主席为曾雯柯亲手打理的一切,有些嫉妒但还是满满的祝福。曾雯柯看到我能来,脸上写满了激动和喜悦,我坐在她的身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们一起翘课并排坐在走廊里吃冰糕的时光。

生日会结束,曾雯柯拉着我和主席跑去沙滩吹海风,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见喝了这么多酒的曾雯柯在海边呕吐的样子。曾雯柯一直在安静地呕吐,然后整个人摊在沙滩里,双脚被海浪拍打。

那晚主席趁着曾雯柯昏昏迷迷对我讲述了很多我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曾雯柯其实知道我偷看了他写给她的信,但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怪我。在曾雯柯的家庭遭遇风波的时候,她最好的朋友却提出来要跟她绝交,她曾经试着用虔诚让她的好友回心转意,但发现依旧是徒劳,但知道好朋友身体不好,于是还是把每天一杯热豆浆的习惯保留了下来。“现在她的家庭很拮据,我们应该更加爱她不是吗?”主席的一番话竟然让我哽咽。

后来我提出送曾雯柯回家,在搀扶她打车的时候,我意外发现了她从来不管春夏秋冬只穿长袖只穿校服的原因。曾雯柯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做了那么久的朋友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我搀着曾雯柯左手的手有些颤抖,她大概是发现了,然后笑着对我说:“这就是我为什么总穿长袖校服,我的秘密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们选择了步行回家。“你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和你做朋友吗?因为我觉得你身上有我原来的影子,因为我左手的缘故,我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翻起袖子,小的时候因为这个我被人嘲笑,所以长大了我一直紧锁这个秘密,你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主席都不知道呢,可是这个人她现在已经离开我了。”“曾雯柯,我要转学了,就在后天,这是我参加你生日会的一个原因。”

告别之后,我原路返回,晚上十二点,我在马路上哭了好久好久,像当初我提出绝交曾雯柯背对着我哭着回家一样。那晚我想了好久好久,我想起我们曾经的样子,簇拥在一起像从来不会分离的两颗星球。

而如今,真的要分别了。

07白日出没的月球,温暖一直都在

白日和月亮的友情是银河系里最唯美的存在,就像我的照片里永远都能找到曾雯柯那动人的身影。它们之间虽然有距离,但起码彼此会坚持地守望。

转学的那天,我和曾雯柯互换了许愿瓶,我保存她的愿望,她保存我的愿望。我们像当初那样的信誓旦旦。或许有些誓言并不意味着天长地久,就像月球和太阳有自己的轨道,而庆幸的是我的世界里曾经有温暖的阳光照射。

东升西落,日夜更替,就像我和曾雯柯相互陪伴走过了很多个四季,但终究要目睹分离和告别的仪式。

只是我感谢,有这样一个和我那么相似的女孩教会我成长,教会我拥抱阳光。

梦想的航线

潘云贵每个人的一生都应该有无数次启程,从一条航线飞往另一条航线,看万千浮云或是斑斓虹光,感受过美,也经历过痛,在一次次出发与抵达之间,渐渐把整片天空变成自己的世界。——题记

从大一开始,每年一月,我心里都会感到一阵紧张,常常睡不着觉,爬起来到楼顶上看星光。寒风吹过身体,睫毛和手臂渐渐冰凉,视线却总也舍不得离开天空。

这样失眠的夜晚,北方的大地格外安宁,偶尔有雪片从黑暗中落下,细细碎碎地铺满校舍、教学楼和公路。我蜷缩着瘦小的身躯,若无人看见的尘埃,安静而又孤独地落在角落里,总也没有入眠的倾向。一月,是我难熬的月份。

我的失眠跟爱情无关,也跟期末考无关,或许很多人猜不到,我的失眠是源于新概念复赛名单公布的日期越发临近。

我读高三时知道了新概念。那时,自己还是傻乎乎的一个小孩,整日在父母监督下学习,少有时间去看其他的课外书。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在一个昏黄的傍晚,鸽群鸣啭着哨音从窗外飞过,一阵风吹落了教室里很多的纸页。那天是我和同桌负责扫地,我们不断捡拾地上的书本、笔记和试卷放于桌上,其中一本叫《萌芽》的杂志引起了我的注意。格子左左的封面,一脸茫然的少女,明丽而又忧伤的色调,似落地金属的光芒闪入瞳孔里,我开始翻阅起它。其间瞥见了64页上的新概念比赛征稿启事。这应该算是我和新概念的初见。那时我并不知道韩寒,也不知道郭敬明,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有时会写点文字来排解无处诉苦的高三。

时间的洪荒冲淡了很多想法,花朵和树叶都在人们的遗忘里悄悄谢去。迫于学习的压力,深埋在书卷之中的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个比赛,我只是在重复一天又一天相同的生活,做无聊的数学题,背大段大段的文言文,记成千上百的单词,誊写一遍一遍的错题。在教室后面无情流逝的钟摆里,时间变成一颗一颗熄灭的星。每个人都在机械麻木地前行,却都不知道下一站的未来究竟在哪里,是什么模样。我错过了蝉鸣聒噪的盛夏,也错过了枫叶红了的秋末,十一月过去了。我没有参加新概念,这个对高三学生极其重要的作文比赛成了自己日后的心病。

虽然知道这个比赛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无关紧要,但为了圆自己当初的新概念之梦,从大一到大三,我每年都会投比赛稿,然后就一直在等,无限希冀,热烈期待。和我一起参加比赛的是一个叫胡姚雨的朋友。我们俩在高中时认识,两个人之前都是冰心作文奖的获奖者,我是第二届的一等奖,他是第三届的一等奖。我们上了大学后,每年都会约好一起写作品投给新概念,然后期待能在上海相见,但一直未成行。每一年,我的参赛稿都会在《萌芽》下半月杂志上刊登,但是能够进入复赛,却只是今年的二月。我一直都记得那些自己投到邮筒里的稿子,从略带科幻色彩的《消失的人》到童话《赶在落雪之前》,再从童话《赶在落雪之前》到青春成长类的小说《你好,月亮男孩》,仿佛一次次地启程,沿着内心希望的航线出发,穿过时间的浩渺云层才终究抵达发光的机场。

那些不眠的日子里,我总会拿着手机站在楼道的暖气旁给姚雨打电话,他总是走在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我们不停地聊天,不停地发笑,不停地说着自己的梦,有时候两个人聊着聊着却突然间沉默了。“哎,我今天又从吧里看到很多人在估测名单公布的日期了。”“多少号呢?”“有人说是在圣诞节前后出来,有人说会在一月初公布,也没有确切的。”“真希望快点出来啊,最好我们都能进。”“我也希望啊,再不进的话,我们就真的老了。”“姚雨,我想和你说……”“什么?”“上一届拿了入围奖,这一届我真的很想能去上海。”“我也好想跟它沾上边,哪怕只是入围奖也可以。”“姚雨……”“什么?”“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了……”我清楚记得那一晚的星星一点都不亮,窗子被北风敲击得刺啦作响,很多故事在沉默的天色里失声,梦想好像很快就会到来,又好像已经远去,找不到一丝踪影。

那段对话之后,记忆沿着月光的旧址带我回到1月7日。那个晚上,第十五届新概念复赛名单公布了。那天,我考完期末考的最后一科,从寝室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后就跟着一起回家的老乡们坐上火车,往南方岁月去。晚上到了宾馆,接到一拨电话,是学校里爱好写作的学弟罗镇昊打来的,他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着与新概念相关的事,那时我的直觉告诉我复赛名单已经出来了,我几次想问,但总害怕得到失败的答复,他倒是很随意地在通话快结束的时候说:“你都能去复赛了,怎么也没觉得你很高兴?”“哦,我……我是因为……习惯了。”我淡淡地回答着,嘴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喜悦,但内心真实的声音是:“这次终于可以去上海了!”发现自己永远这么讨厌,有时明明激动得要死却常常佯装一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神情,但生活在这个虚伪星球上的我们不都是这样吗?

我打电话给姚雨,先不提复赛的事,像往常一样说起最近自己喜欢的电影和音乐,姚雨喜欢整天追着美剧看,他在电话里给我唱他刚学会的一首歌,叫Call Me Maybe:“Hey I just met you and this is crazy, but here‘s my number, so, call me maybe.It’s hard to look right at you baby!”他唱着唱着突然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我看见名单了,这一届又没有我,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参加新概念呢?”语气十分低沉。说真的,碰到朋友委屈的时候,我总是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们,仿佛自己说出的每句话即便再柔软也会变成荆棘刺到他们的身体,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所以常常会选择沉默。“姚雨,我也给你唱首歌吧,是我很喜欢的《启程》,每一天都有一些事情将会发生,每段路都有即将要来的旅程,每颗心都有值得期待的成分……想到达明天,现在就要启程,只有你能带我走向未来的旅程,想到达明天,现在就要启程,你能让我看见黑夜过去,天开始明亮的过程……”唱到一半时我也停住了,我紧紧握着手机的话筒,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你要相信。”他在电话的另一头笑了,说:“没事的,谢谢你,云贵。”远隔千里,但我却能看到他此刻的心,在冬天的寒风中颤抖,却能像火苗一样燃烧,那些暗夜中的火光像等待明天的旅人,我知道他会重新出发。

我在火车上静静坐着,耳边放着雷光夏的《逝》,舒缓的曲调,缥缈的歌声,若亲临无边的旷野,见到夏日碧绿稻田上迎风唱歌的长发女孩,阳光倾泻下来,落在掌心,化成透明的水晶。我闭上眼睛,能闻到四溢的清香。然后夏天过去,稻田被收割,剩下黝黑的土壤,几只从低空掠过的乌鸦,越来越少的人群,被撕掉的日历一张张飞往过去,冬天到来。我看着手机上百度出的复赛名单,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很久,嘴角笑了起来,但很快眼神就暗淡下去,我的梦想会在这个冬天发光吗?

回来时我爸把一个黄色信封交给我,信封已经被拆开,留下一道粗糙的口子。“因为看到是杂志社寄来的,看你还没回来,我怕会耽误事情就拆开看了。”他漫不经心地解释着。我看着他,只是笑,没有说什么。而我爸眉头一皱,嘴巴张开,似乎要对我说话,但那张嘴角留有铁青胡楂的嘴巴很快又闭上了。我拿过新概念的挂号信,打开,看了好几遍,欣喜之余知道了我爸的顾虑。去上海的前一天,他终究还是问我了:“真的要去吗?”我点头。“没奖金,又不安排食宿,车票还只能报火车硬座,你值得这样去做吗?”我再次点头。我爸没有再说什么,只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别丢东西,也别只光顾着玩,到了上海要记得给家里打电话。阳台上洗衣机轰隆隆转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爸就是一台洗衣机,整天都在为我运转,替我担忧,我在他重要的心上,却无法陪他度过漫长的每一天。阳台外面是两棵百年榕树,在南方的一月尾部,叶子依旧翠秀,将洒落的阳光一一染绿。

其实我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或许已经不再需要这个比赛的认可,只是高中时遗留下来的梦还紧紧贴在胸口上,时刻会痒起来,我想让自己舒服点,所以选择前往。

我是和一个叫陆俊文的友伴前去上海的。他在厦门念书,拿过两届新概念一等奖,我们之前在网上认识,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好像认识了好几年,聊起话来十分自然随意。在福州火车站,我们初次见面,他穿着青色的牛仔套装,背着一个黑色的摄影包,头发松松地落在额头上,瞳孔莹亮发光,像小狗的眼睛,他唯一和电脑上的照片不同的是脸上的青春痘。很多人在吧上说他不要脸,都拿了两座奖杯,还要来。我对此并不发表看法,只是心里在说,完蛋了,C组极其稀少的一等奖名额肯定又要被他先预定一个了。在动车上,我们不停地说话,聊起最近在学校的日子,聊起期末考试的卷子,谈起电子产品里自己喜欢的牌子,谈起正在创作和快要发表的稿子,也说起赵长天、李其纲、韩寒、郭敬明、张悦然、七堇年、周嘉宁这些与新概念有关的标签人物。后来两个人口干舌燥了,他就教我玩一种进口的游戏纸牌,我天生就不是玩游戏的命,因为我玩游戏时一般都没有好运光顾,至今玩得最顺手的游戏就是俄罗斯方块和超级玛丽。我很笨,这点我承认,所以至今我还记不住陆俊文教给我的那款进口纸牌游戏叫什么名字。

俊文先带我去杭州玩了三四天,印象最深的不是西湖的水,不是宝石山的暮晚,不是浙大校园的花开,也不是灵隐寺的静谧景象,而是我们几乎住遍了上述景点附近的如家酒店。杭州的风物确实迷人,我们所住的酒店基本上都在山脚和湖畔,静如失聪的夜,月光寂静地飘洒于湖面,山色氤氲。月夜下雾水的气味异常好闻,带着庭院中的花草香,又带着时间深处唐诗的韵脚,勾人心魄,引人遐想。

有时遇上雨天,我们只好窝在酒店里,听雨水敲打窗子的声响,滴答滴答,仿佛长脚的时间在走,走过清晨,走过夜晚,走过我们似曾相识的昨天,再也无法回去的年少。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闻着宝石山脚酒店里略微发霉的味道,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后来俊文的朋友打来电话,我听见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脸上尽是笑,我知道电话那头是他的对象。他是个恋爱中的人,而我还是一个人。在他挂断电话后,我说:“你对象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吗?”他点头。“你真幸福。”他有点害羞,却又瓮声瓮气地说道:“很平常嘛,你也可以找一个。”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把视线转到了窗外,能找到世界上那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她吗?我不知道。

山前的一排香樟,晴天时都不曾落叶,倒是在这春雨里,许多红了的叶子便从树梢间簌簌坠地,微微的薄凉透过空气进入我的身体里。曾经有一个人说爱我如己,在我放手之后她再放手,如今已早早消失在某个模糊的年份里。我怀疑自己会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

初到上海时,是文娇来接我们的。她留着女生疏朗的短发,穿白衬衫,爱笑,为人和善,十分热情。她帮我们买上海的公交卡,又带着我们去预订的酒店。我一直看到阳光洒在她年轻的脸上,却没有察觉到那光芒背后的疼痛与忧伤。

文娇不是今年的复赛选手,她是个艺考生,陪同她的男朋友在上海已经逗留了许多天。她的男友叫盛之锴,是今年A组的复赛选手,我见过那个男生几次,人很温和,但酒后却总是表现出一种怯弱的姿态。我见过他瘫倒在地上的情景,直不起来的身体,伸手拉着每个路过的人,问:“你有看见乔木(文娇的笔名)吗?你能带我去找她吗?”毋庸置疑他很爱自己的小女友,但是有些爱并非如此,是需要自己站起来去寻找的。我试图将他拉起,但是失败了。他像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坐在原地,等待什么,又好像什么也等不来。文娇同样嗜酒,酒精让她兴奋,似乎能使她与这清楚的世界保持一定模糊的距离。我看见她在酒后舞蹈,牵起每个人的手开心地笑,也看见她在某个时刻某个角落里不停地流眼泪,小声地哭。我不知道在他们的生活里都发生了什么故事,但我能感受到这些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快乐。未来自己要走的道路,要前去的地方,要度过的日子,他们或许知道,又或许不愿知道。

冬天的上海,有时会掉下小雪,有时只是落雨。冷空气中有江水的味道,腥腥的,被风吹往四处,深吸一口,仿佛闻到了老上海的气味。街道两旁有干净利落的法国梧桐,夜里我和骆雁冰走在大马路上,看直挺光秃的躯干,上面落着柔美的黄晕,对这座夜色中的城市有种异样的好感。

我和雁冰是在来酒店的第二天认识的,和她一起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是安琪,一个来自山西的小胖女生,特别可爱。在宾馆的大厅里,两个女孩凑到一起,见我到来,总会大声喊着:“小受,小受。”我低着头无奈地看着她们得意的神情,真想世界立即熄灯,我要钻到一个大窟窿里谁都看不见。她们经常会聊日本动漫,模仿声优说日本话,我从她们每次看我时异样的眼神里能够知道她们就是传说中的“腐女”。在外文书店,雁冰像只亢奋的虱子,抱着一堆日本原版漫画书激动地叫着。我真的很难想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钱、恋爱、梦想以外,真的有些事情可以让我们如此痴迷,义无反顾。走在去外滩的路上,这个小丫头一直在分析我作为小受的各种潜质。“你看只有小受喜欢吃番茄味的鸡排。”“我随便要的。”“那你干吗不要孜然味的。”“我没看到啦。”“在酒店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小受。”“什么嘛,我爸我妈给我的声音,我能有什么办法。”“别装啦,小受。”“别这么叫,人很多哎。”“那你是承认啦?”“哪有,只是你这样叫着叫着,会被人误会的。我很正常的,性别男,爱好女……”毫无价值的对话打发了一路步行中寂寞的时光。黄浦江上吹来的晚风,一阵一阵,吹远我们的笑声。我听到夜色里钟声响起,那对岸的东方明珠在众多闪光灯的捕捉下带着一身繁华静静矗立着。这是《小时代》里的上海,这是我想念许久的上海。此刻它就展现在我的视野里,而我却茫然地站在江边,摸着冬夜里略微发冷的栏杆不知要说什么。雁冰在一旁看着,尽是笑,她脸上贴的那张粉色的卡通创可贴仿佛要被江风掀开了。

同样朝思暮想着能去看看的地方还有萌芽杂志社。杂志社位于巨鹿路247号。在复赛前一天,文娇和正隆专程带我们去那里转了转。空气里弥漫着很好闻的花草味道,蔷薇、紫藤、爬山虎交织蔓延,将庭院粉饰得如同花园,两层民国时期建筑风格的办公楼仿佛能带人回到久远的老上海时光,楼前还有一个洋式的喷水池,裸体的少女雕像风姿绰约,相传“文革”期间它因被人藏匿于花圃之中才得以躲过那场文化被付之一炬的灾祸。同行的朋友都激动地在杂志社楼前合影和拥抱,我只是站在竹林边看着这些似乎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景象。

那些久远以前的时光,那些焦头烂额的年少,仿佛如今已不值一提,但当现实与梦境重叠在一起时,我们便能想起过去,重返曾经。正隆想给我拍张照留念,我自知不适合拍照便想推辞,但最后还是傻傻地拍了。单薄的影像里,我站在竹林边上,动作木讷,面无表情,难看的鞋子和衣服,但当时一颗喜悦颤动的心透过洗出的卡纸依旧能被自己感知。光阴若马蹄,繁花次第开,冬日的南方园中,花草仍然茂盛,它们一丛拥向一丛,一枝挨着一枝,一朵贴上一朵,层层叠叠,映着我们的面庞,仿佛少年。

2月2日,现场复赛。我在中午12点多就到了逸夫职业技术学校,那时还没到进场时间,校门紧闭,但能清楚地看到主楼的LED屏上闪出“欢迎各位同学参加全国第十五届‘作家杯’新概念作文大赛”的鲜红字幕,门外有参赛者和家长陆陆续续到来,他们三三两两围成堆,兴奋、紧张或者佯装出一副很淡然的样子,我觉得这便是梦想。我们从千里万里外的世界跋涉而来,穿过成长的云烟与时间的叠嶂,来到这座被寄予着无数人梦想的城市。结果似乎真的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时光会把我们塑造得更好。

第十五届的三道作文题,都很有意思,“盲点”、“图书馆里的猫”和“诗歌的敌人”。我选了第二个,提纲都没列,直接从稿纸第一页的第一行写到了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交卷时我告诉自己即使拿不到一等奖我也不会遗憾,能入围高手如云的C组原本便是一种成功。我一直都记得走出考场时文娇、俊文和蒉意飞奔而来拥抱我的场景,他们拉着我的手,对我微笑,问我选哪道题,写得怎么样。我淡然地笑着,但心里却感动得快要流泪了,我很感谢他们能在校门口这样久久地等我。这些年轻的朋友都是青春里陪我盛开的花朵,春天会离开,秋天会到来,但在我心里,他们永远不会凋谢,也永远不会被风吹走。

考完的当天晚上,参赛者们都去了KTV狂欢。我跟着他们穿过上海的夜色,穿过繁华的街衢,穿过拥挤的车流,穿过一小段一小段黑色又旖旎的时光,来到狂欢的目的地。我看见文娇喝了很多酒,不断地蹦跳着,从一个包厢跑到另一个包厢;盛之锴醉红着脸坐在地上,口中念叨的还是自己女友的名字;我看见蒉意在安静地唱着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柔美的声线从音响里流淌出来,像春天到来的感觉,又像夏天的风吹过。坐在一旁的安琪对我说她专门练了一首歌,是凤凰传奇的哪一首我已记不清了。在微微晕眩的世界里,这些尚未真正变成大人的孩子欢呼着,疯狂着,好像文艺袍子上一群纯真的虱子,他们早已忘记白天里的忐忑不安、试卷里的作文题、监考老师的表情和铃声响起的时间,也忘记了各自繁芜的生活和青春里无边无际的孤独。我沉默地坐在包厢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打量他们,想起杰克·凯鲁亚克的一句话:“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多年以后,我们渐渐长大,或是老了,会不会在想起这段岁月时笑着流出眼泪,有没有一个人一句话留在心里永远不会改变,是不是还想回到那时重新再来一遍?王菲在《致青春》里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这年华青涩逝去,明白了时间。”

山高水远不可期,有些记忆只能做珍惜。

在去上海之前,我特地剪短了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颧骨,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的脸瞬间变得好大,心里嘀咕着应该没人会认出自己。但在青松城酒店颁奖的那天,还是有一些来参赛的中学生认出了我。我坐在王若虚边上,只见这些少年害羞而拘谨地跑来要签名,他们先让王若虚签完,然后再要我签,我特地看了看王若虚签下的字迹,发现他流畅地写完三个字后都要加一行尾巴,而我压力巨大,因为自己写下的字实在难看。我爸说我若想成为文人就得练出一手好字,否则会掉身价的,我那时特高兴地对他说现在是新时代,只要会敲键盘就可以了,所以一直我都不去练字,就连签名还停留在小学五年级水平,事实证明我是个肤浅的人,成不了我爸说的文人。看着少年们捧着有我稚嫩签名的精美笔记本或者我的文集,心中瞬间涌动着一股无法熄灭的负罪感。

第十五届颁奖盛典上来了很多往届的新概念获奖者,像郭敬明、张悦然、周嘉宁、麻宁、小饭,这些被称为“大神”级别的80后前辈,在许久之前的一段日子里,我也曾深深迷恋着他们的文字。如果再让自己年轻个三四岁,我想我也会奋不顾身跑向他们索要签名,但现在的自己终究长大了,知道作家在生活中其实也只是凡人,自己所深深热爱的只是他们笔下的作品而已。喜爱一个作家,只要喜爱他们的作品便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颁奖会上组委会老师宣布各组获奖名单的时候,我都习惯性把头埋向低处,似乎从小开始自己就不喜欢这样的时刻,我知道有人会欢呼,有人会鼓掌,也有人会流泪,会哭泣,而我都会选择沉默,不管结果如何。台上的傅星老师念完C组六个一等奖名单后,我的心彻底松弛下来,我是二等奖。我听到身边有人站起来相互拥抱,有人大声说很棒,有人说恭喜,有人说没关系,有人拍着别人的肩膀说下次再努力,有人在兴奋地拍照片,有人哭了,有人走了,而我就是那个离席的人。或许我应该高兴,因为坐在身旁的王若虚也没拿过一等奖,他曾得过的入围奖、二等奖我也都得过了。能来上海,其实就是时间给予自己最好的嘉奖了,一个梦想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梦想的开始。

我们走过前辈们的路,来过他们来过的地方,看过他们看过的风景,体会过他们体会过的曾经,知道自己的梦已经实现,这就够了。做一种知足的动物,这样才快乐。

从小到大也不喜欢跟人告别,或许是自己不喜欢流泪的感觉。从青松城酒店出来,我陪着黎晔、李云梦、张恒立到地铁站坐车,她们拉着各自的行李箱,一路上都在微笑。我从黎晔手中拿过她的一等奖水晶杯。她说今年的奖杯真像个笔筒。梦梦说这个到礼品店应该能买到,二十块左右。我看着她们,笑了。后来到了地铁站里,穿过一片片湿漉漉的黑色枝头上的花瓣之后,我们就开始分开了。几个女孩抱在一起,哭了。我在一旁撑着表情,十分争气,没让眼泪掉下来。黎晔上车前,对我们挥了挥手,她拭干眼角的泪痕,只微笑。这场关于新概念的逐梦之旅也就这样在一个一个朋友的挥手远去后剩下记忆里温暖的壳。

虽然在这次上海之行的末尾,我并没有抱到奖杯,但是我的新概念之梦已经圆满了,因为我来过上海,来过萌芽杂志社,来过逸夫学校考场,更重要的是遇见你们,俊文、乔木、之锴、天天、筱雅、小隆、骆冰、安琪、朱磊、妤洁、叶子、梦梦、方慧、祥磊、明星、梦晰、宇昆、欣雨……和我一起在追逐梦想的朋友,我始终相信我们的分别是短暂的,我们的离开是暂时的。临走时,我站在上海火车站门口认真地看了一眼这座年老又年轻着的城市,没有哭,因为总觉得梦想还会让我们在不久之后再见。《一代宗师》里说:“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我坚信。

作为浩渺宇宙中的细小尘埃,我们一直生活在人生的航线上,一次一次地出发,一次一次地抵达,又一次一次地重新启程,逝去的曾经仿佛一条长无止境的长廊,在时光的返照中飞扬着尘土。

在那些追求梦想的暗淡时光中,有泪水,有疼痛,有欢笑,有惜别,而你要相信,自己一直都是光。

逐渐消逝的夏天

黄明星

有空的话,来店里坐坐吧,挺久没见的了。

夏天似乎还没有褪去,阳光依旧很刺眼,冷饮店老板的笑容依旧比阳光还灿烂,街上满眼的超短裙和透明蚊帐装还在肆无忌惮地点燃这炎热的夏天。

知了自发地组成合唱团蜗居在树上演奏着夏日欢乐颂。和夏天亲热了数月的风扇在头上嘎嘎嘎地发出呻吟,像在和夏天的尾巴进行着最后的缠绵。热浪像致密的金属氧化膜把人们困在里面,似乎真的触碰外面的空气。

回光返照的夏天。拼死挣扎的夏天。

何尚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这样想。不远处的烧烤炭炉散发出的热量被挤进空气的热浪中,夹带着烧烤的香味,人群的汗臭味和被呼出的烟味像原子弹般在他们中间炸开,辐射久久不能散去。

何尚用手轻轻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便把已经盖着眼睛的刘海抹向一边。他从冰桶里抽出一瓶啤酒打开,给众人倒上,大家无话,一口干尽,任凭啤酒的冰凉和闷热在体内扭成一团。

首先我何某人仅代表我祖宗十八代感谢大家接受我的邀请,其次我还要感谢各位兄弟愉快地答应帮我追晴若。

何尚打了饱嗝,缓缓地说。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乌云和冷空气在众人脸上肆虐。

吃人嘴短,我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奸笑的何尚咬牙切齿,本来在一向提倡吃饭不吃菜,省钱谈恋爱的何尚提出要请大家吃饭时就应该提出质疑并进行深入的调查,而不是等酒足饭饱之后才后悔莫及。

好一个鸿门宴。

在扇了自己五个耳光之后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决定把吃进去的抠出来。等我抬头时才发现坐在左边的袋子已经把手指伸入了喉咙……

从鸿门宴回来后的某一个晚上,何尚在阳台喷出一口烟后对我说要不我们成立一个杂志社吧。我看着何尚,他的轮廓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模糊,几年之后我看了一部电影,电影里的男孩为了向女孩证明自己的实力而举办了一场自由搏击赛,现在的何尚也一样,我不知道何尚是不是也会想像电影里那个叫柯景腾的男孩一样被现实打得鼻青脸肿,我相信每一个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多年后的自己想起这些事时会怀疑当初的自己是不是让不锈钢门夹坏了脑袋,即使很多文艺上把这些疯狂的事叫作青春。

因为何尚要发动进攻的对象是晴若,也就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何尚擦着口水和鼻血说现在是美女易得,才女难求。更何况是有酒窝的才女,虽然这个美好的理由被袋子的那句酒窝这东西,到老了满脸都是而破坏。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何尚打了鸡血般的热情。考虑到晴若的追求者甚多,也许在我们实行计划的过程中会遭到一些追求者的毒手,比如说,扔个鸡蛋什么的。为了能更有效地挡住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鸡蛋,我、何尚和袋子做出了相应的防范措施,那就是把强子拖上我们的贼船。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胖子,而强子就是我们这个故事中的胖子。

何尚说,晴若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所以不喜欢鲜花情书这种低俗的东西,才女,自然要配他这种才子。等杂志积累了一定读者或让她看到自己的才气和能力之后,再在杂志专栏上公开发表他的爱慕,届时她一定会投入他温暖的怀抱。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但是何尚的才气我们还是有目共睹的。我们都知道他最大的愿望是当自由作家并出版自己的杂志。晴若或许只是在他朝着理想前进的路上加了一把油。

计划制订后我们各自忙着自己的活,何尚忙着联系出版社和拉赞助商,我负责插画,袋子负责美编,小强负责宣传。途中还有很多人抱着好奇心加入了我们。大家像打了鸡血一样忙碌着,终于杂志的成品在一个多月后送到我们手里,封面是一个面向夕阳而立的和尚,上面有三个草书——和尚帮。下面是两行字:世界皆浊,唯我独清。

杂志免费在学校里发放,一石掀起千重浪。由于杂志内容风趣幽默,针砭时弊,调侃了许多身边的不平事而受到大家喜爱,杂志给了大家一个宣泄的出口。因此大家的热情远远超乎我们的意料。队伍也从四人增到数十人,几个月下来,我们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忠实读者,起码我们是这么认为的。而我们的生活也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袋子,用他的话说,自从杂志出版以来,他问女孩子要电话号码的成功率呈直线上升。其次是何尚,何尚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得到显著提高,我总觉得这和我脱离不开关系,当初我设计杂志封面时,杂志上小和尚的脸是我从何尚的相册里抠下来的。每次我跟在何尚后面,看着他戴着耳机,昂首挺胸地从女孩子面前经过,然后抽出衣服下面空荡荡的耳机线像痞子一样对我坏笑时我就想把他赤身裸体用牙刷吃方便面的照片当传单发给每一个路人。

那时候,在大家有意无意的肯定中,我们的自信心和虚荣心得到空前的满足。

麦葵是在杂志出版第四期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她原本是文学社的副社长,用她的话说,麦子和葵花应该挺直了腰向着灼热的太阳生长,而不是弯下腰来感受清风,人要趁着年玩时做一些热血的事,因为很多事现在不做,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去做。

麦葵的参与改变了我们脑海中那个文学社正副社长只会吃饭(当然只是我们偷偷地想,并没有告诉何尚)的想法,从筛稿,到定稿,再从印刷到宣传,她和她带来的人都在发挥着让人侧目的作用,而忙得像陀螺般转着的我们也暂时得到久违的空闲。杂志的主导者变成了两个人,何尚和麦葵,他们和出版商讨价还价,夫唱妇随(我是这么觉得的),一起招聘新人,甚至在杂志出版前期孤男寡女待在杂志社度过一个个加工赶稿的不眠夜晚。而麦葵看着何尚时的眼神也随着一个个忙碌的日日夜夜而变化。对何尚的关心也越发明显。先是加班时一杯杯热腾腾的咖啡,或者是早上起床后摆在床头的热气腾腾的牛奶早餐,再后来是何尚感冒时悄无声息出现在柜前的感冒药,甚至在下雨天撑着雨伞守在何尚上课的教室门前。

当我们暧昧地问她两人是否有奸情时,她只是问了我们一道题。当没有太阳时,向日葵会向着什么转?

我们知道答案,但是我们谁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何尚每天都把她送的早餐分给了我们,而感冒药现在也完好如初地躺在何尚的书柜上。何尚不是笨蛋,连强子反应那么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到麦葵的变化,何尚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把糊窗户的纸当作防弹玻璃,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只希望大家都不要去捅破。

后来杂志的发行量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是资金的不足,小小的赞助费和我们的生活费在越来越大的发行量面前显得捉襟见肘,杂志出刊已经超过六期,已经具备出版物的申请资格,所以有人提出用杂志盈利,但被何尚以内部刊物不盈利为由而一口拒绝。在杂志的走向面前我们第一次产生了分歧。现实中坚硬的颗粒掺在时间的河流中马不停蹄地往下涌,最终在下流堆积出形状尖锐的三角洲。

第十期的出版日期正赶上七夕,何尚兴奋地向我们宣布表明心意的时候终于成熟了,杂志上为晴若空出来的专栏也终于要光荣上岗了。我们看着笑成一团的何尚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怕我一开口便会浇灭他的热情。

杂志出来之前,何尚特地去花店挑了一束花。

七夕当天何尚早早就出了门,他紧紧地把鲜花和已经出版的十刊杂志搂在怀里,就好像搂着梦想和爱情。

那天我不知道何尚和晴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直到深夜何尚才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回来,并躲在走廊上抽了一晚上的烟,我猜想何尚已经知道晴若在校外有了男朋友。但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多年后的某个黄昏,何尚坐在烧烤店前对我说,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晴若看到杂志时兴奋的样子,甚至想过在她感动时递过去伟岸的臂膀,但当自己通宵达旦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杂志只换来自己喜欢的人的一句不过愤青罢了。照亮希望的幻想的灯泡果然就在一瞬时瓦解破裂,碎片和黑暗倾了一地。而后,晴若把花退回给何尚并向她男朋友的车走去,上车前她对何尚说你要办什么杂志我不管,但是你挖走我的人,我不能袖手旁观。晴若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也关上了何尚的心。

当他看到捧着德芙巧克力的麦葵一脸羞涩地向他走过来时几乎激红了眼,就像一只被愤怒冲红了眼的野兽,他朝麦葵喊你他妈的是故意的对不对?这样的结果就是你想看到的吧?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吗?告诉你,想都别想!

七夕,中国的情人节,那一天下了小雨,传说中那是牛郎织女的眼泪,在那个情侣满街,宾馆爆棚的日子里。何尚在校门口的烧烤店里喝了一夜,陪伴他的,是麦葵,他们边喝边说,她说他,他说另一个她。哭哭笑笑,一直到深夜。临走前,醉醺醺的麦葵把巧克力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七夕节过后的第三天,何尚被叫到校长室。当时里面除了校长和晴若外,还有几个正在翻看《和尚帮》的男人。晴若走过来说清袖社是我的心血,它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好歹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营养从他的嘴巴里抠走,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

接下来那些男人说什么何尚没有听清楚,无非是在未申请刊号和未经有关部门批准的情况下就发行未经审核的杂志,已经触犯了什么什么条例云云……

接下来的日子,何尚都在早出晚归中度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和尚帮》的命运。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他把酒杯举过头顶对我们说为了和尚帮的圆寂,干杯。

晚风携着凉意从街头巷尾袭来,就像不久后到来的冬天。

杂志社解散不久,全新改版的清袖文学社推出新刊,刊登在头版的,是一首诗——《光》。因为太阳,月亮有了光。可是彼此的距离,又何止几千里?一阴一阳,是你赶得太快,还是我追得太慢。有你,世界才有了明亮,那漫天繁星,是我赠你戒指,我把它们摘下,铺成银河,那是我通往你心里的桥。

署名是,向日葵。

2011年某一天,我收到何尚的短信,当我从车里下来时正碰上何尚从店里面出来,他围着泛黄的围裙,头发有些凌乱,胡楂子亦有些显眼,眼神没有以前那般明亮清澈,笑起来时额头上有些许皱纹。这是何尚的店,店面不大,但是很干净,店里面除了他,还有一个忙里忙外的女孩,她衣着朴素,会在我们叫她大嫂后温柔地笑。大学毕业后,何尚四处奔波,当过自由作家当过编辑,时常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写稿,一次次抱着希望把稿件寄出去,又一次次收到退回来的失望。四处筹款办起来的杂志最终因无法通过审核而被没收。

四处碰壁之后回到大学,当起了烧烤店的老板,用他写字的纤长的手指接过油腻腻的烧烤棒。

烧烤摊前的何尚娴熟地抓起烤肉,上油,加料,一气呵成。

借着酒劲我们说起我们的大学,说起那段时光还有那些人,袋子大学毕业几年后娶了个女强人,女强人一天到晚在外面工作,正如我们把戴梓叫成袋子一样,他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在结婚之后便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小强凭着一把嘴和憨厚的摸样当起售楼部的小组长。晴若在我们毕业之后便失去了消息,听说是嫁给了校长的儿子并搬到了国外。当说起麦葵时,何尚很久没有说话,他抽了一口烟,转身走进店里。出来时,手里拿了张结婚邀请函。邀请函是麦葵发出的,上面还有她和新郎的婚纱照,两个人笑得很甜蜜。

新郎是开杂志社的。何尚缓缓地说。

回来时已经是深夜,我的车像一滴水融进奔腾着的金黄色的河流中,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老男孩》。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啊,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应该放弃?

那时陪伴我的人哪,你们如今在何方?我曾经爱过的人啊,现在是什么摸样?

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

如果有明天,祝福你亲爱的。

来往的车灯明明灭灭,就像印象里何尚的眼神,那一晚,何尚在走廊里吐出一口烟后对我说,要不我们成立个杂志社吧。眼里明明灭灭地闪着光。

晚风从车顶敞开的天窗里灌进来,夹带着丝丝凉意,夏天,就快过去了吧。

一瞬,及一念

黄烨

那一瞬,我开始想你。

2003,你在我的理解之前。

我坚信有一些事是胶体,终究会在缓慢流动后沉淀凝固,最后开始老。

你乘着时光之叶穿越高三云雾,终究到达此刻的我,那一瞬间,我的意志崩塌殆尽。

我告诉辣椒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他的文字,后知后觉却无可抑制地喜欢。

我告诉辣椒我要去北方,去一座城市,寻找这个人。

我明白辣椒对我的不屑,她不懂我在那抹春光下被时光狠狠击中心脏的触感,那一瞬所有电磁波沸沸扬扬闯进我空旷的身体,用彻底的无规则运动彻底将我征服,那一瞬间,我终于开始相信那些过境时倒下的帆会终将重扬于海上,紧贴云壁的大片云朵终将会把一切胶体温暖融化。

一念之间,我们爱了。

2005,一念,我开始爱。

2005年,我看见2003年8月7日上午10点05分的你,这个时间并非我一念之中的臆造,我可以确切地说,这个时间出现在我手边这本书的143页最后一段的第一句话中,这本书因为你被我翻看过无数次,封面以及内里都已破旧不堪,尽管我小心翼翼如同背诵你的名字,那本平装书仍然经不起我五年来每个月超过10次的翻阅。

2005年的我,遇见2003年的你,在我一念的瞬间,那本平装书从书架落至我的手中,我看见彼时的你写下“送给即将逝去的十八岁”,2003,七年过去,你现在25岁,生于1985年,某个与我相像或不相配的无名星座中的某天。

2005,你停留在2003的思维及感情超越我的世界,你像一张绵长而炫目的波谱,从左至右,从长至短,迅速掠过我的可见范围,依赖着文字呼啸而去,延长我的想象。

2005,我毕业,固执地用一本白底粉红小格的硬面抄抄下你的一字一句,用时3小时24分10秒,生命不可能有比它更长的定义。你的字句如同沙漠中饥渴的我手中的水。其中未曾有只言片语让我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让我相信你的真实存在。2005,你的文字用我无法感知的巨大力量使我无法不屈服,向你跪拜。你笔下的暴雨在我世界的上方无声而下,天空依旧郁郁苍苍,如同在我脑海中一瞬间出现的你的脸,我打开录音机试图收集彼时轻轻重重落在玻璃窗上的雨水的吻,连同跌跌撞撞,冒失冲入鼻翼的空气,暴雨中强烈的风吹得录音话筒口呼啦啦直响,我站在雨中,没有移动。

2005,你的文字从书架上下落的一瞬,仿佛思维停滞。这一念,我爱了。

2010,一瞬,我站在你的结点。

2010,我清楚地看到2005的你与2003的你交错重叠,时光是透明的胶水,将2005的你与2003的你完美黏合。2005的我与2010的我拙劣地站在你的结点前,试图用一瞬的相似将我与你拉尽。

2005年后,我开始学穿白衬衫学两件事,写字、弹吉他。

我站在镜子前,认定其中故作镇定的姿态是你,有关你的想象是那片衣服上的白,像白昼般夺目,发出巨大的光热,从我不设防备的眼睛进入,在其中种下种子,等待它萌发生长,直至盘根错节。然后有一天它会吸尽我身体中有关你的所有记忆与爱。在某个清露早晨掉下鲜血般的苹果,彼时的一瞬,我终将失去情感。

我不知为何,坚信这一切的来到。

偶然,我经过一家精品店,墙上不起眼的角落悬挂着一件白衬衫,我认定那个灵魂来自于你,于千万人世中降临,号召我有日从此将你带走,去旅行,去流浪,去北方。

我每日飞蹬着自行车从这家店门前过,手脱把,攥紧掌心,将你对我的磁场牢牢捆绑。我相信这一切是漫长亦是一瞬,如同我听到的《关于我爱你》,这样一首从头至尾未谈及爱情的歌曲有一个如此赤裸的名字,像极2003年的你,口口声声爱摇滚却沉浸于文字的软弱。然而你说马哲教我们对立统一。

我把这一切称为碎片。在时光之叶的云雾中细心拼凑,对结局的憧憬是对童话故事的轻信。一瞬是什么,一念是什么,在时间与情感的概念中,我认定你是其中的桥梁,而我清楚感到了你的存在,于世界中,尽管真实的答案没有揭晓,但我清楚地感到了你,如果把我们的思想与身体系在宇宙前进的趋势中,我必然会感到一切的存在,于一个个一瞬中与你的一念发生共振,从而发出新的波长,照进另一个世界,这种博大广阔的信仰之音震动了我的血和骨,时间及感情已无法控制我,我无法左右别人对其的定义,但能左右我自己的理解,这种声音的回声又引起了另一种声音的共鸣,它说,无论世人怎样看你,坚持向光奔跑,哪怕以背叛和残酷的名义。

现在,一瞬的世界一念中,我们不爱了。

在我第无数次经过精品店的时候我陡然发现,你的灵魂已经不见,思想抑或感情终究不过是这样一件事,对构想中的对象依恋或思念,待到对象消失,时间又如刽子手紧握着的刀决绝挥下,于是感情的头颅应声而倒,血花遍地。

于此,疼痛变为醒悟,我终于明白关于2003及20005年的你,他们不过是一瞬的产物,在我的回应开始前就已结束,于我的一念之中生,于我的一念之中死。爱与不爱,终究只中一个人的事情。我的世界与世人的世界是不相交,而于一瞬的结点上我与你有了交集,2003及2005年的你应运而生,于我的一念中成形,于我的一念中成精。

于是那一瞬间,我便释然了。

还好你曾说:“我告别了那一瞬,有了新的行迹。”

于是那一念间,我便不爱了。

第二章 燕尾碟:流年花事了

最后说再见

姜羽桐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记得我了,那么没关系,我是不会难过的。但请千万记住,我对你说过“再见”。哪怕我在记忆的沙尘暴里迷失了方向,在岁月的洪流里困顿不前,我也会如约出现在你的面前,道一声:“好久不见,我想你了。”

十多年前的秋水还是一个偏远的小城,像一位孤独的老人偏执地守护着自己的一份安宁。楚语在这里一待就是十九年,她曾经以为自己大概不会再出去了,或许就这样过上一辈子——如果周沐也在这里的话。楚语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懂得追求,不懂得争取,所有的东西在她看来都不是那么重要。当然了,周沐是个完全例外的存在。对于周沐,楚语第一次学会靠近,第一次明白了心酸,第一次在爱情的世界里伤痕累累,痛哭失声。

在楚语十六岁的时候,她为看了无数遍的《还珠格格》痛哭流涕,只为那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写下这句话,而周沐,是她唯一一个能够想起来并且愿意的那个人。

周沐住在莲城花园十七栋502室,而楚语刚好与他相隔了一个单元。在这之后很多的日子里,楚语只在这一墙之隔的距离间来回奔波,踩着脚下的松针来来回回。

每天早晨楚语都会早起半小时,梳洗完毕后眼巴巴地趴在窗台上等周沐,都只是为了赶上他的时候说一句“好巧啊”。为了这些散落在生命里的无数个“好巧”,楚语觉得自己该好好地恋爱一次了。

和周沐一起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大概是早晨六点半的光景。路上没有太多的人,偶尔会有一辆汽车呼啸驶过,风声连带着鬓角的发梢嗖的一下拂面而过,楚语在这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向右侧靠去。很自然的,周沐不动声色地拐到楚语左手边,继续默念着英语单词。楚语背逆着晨起的彤光,打量着周沐的肩膀,淡紫色的日光铺射而下,在他的背部渐渐衍生出透明的光。楚语的嘴角轻轻一撇,很快又赶上去和周沐并肩了。

周沐的初恋是楚语的好朋友,也可以说是周沐的好朋友。那个时候楚语经常带着孙颖和周沐一起出去玩,这样的三人行没过多久就没有了楚语的身影。楚语觉得自己是自愿放弃的,那样就不会被说成是淘汰的,她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小爱情,生怕打破了她和周沐之间的某种平衡。或许这样来说,楚语会觉得开心些;但又不可否认,她深深地难过着周沐带给她的失落。一场爱情注定一场失意,我们都不是单独的存在,都享受着相爱与失恋。

拥有了爱情的周沐总是拉着楚语去给孙颖挑礼物。站在饰品店里看着周沐摸着下巴认真的神色,楚语转过头走向另一边,然后深呼吸把心里的废气呼出来,揉揉脸对着镜子微笑。“楚语!来,过来,这个泥人怎么样啊?好看吗?”“嗯,我觉得那个不错唉。”“是吗?我看看。如果是你你喜欢吗?”

如果是你你喜欢吗?——如果是我我喜欢吗?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楚语在心里忙不迭地点着头,傻瓜,只要是你送的,我自然都是喜欢的。“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楚语鼓起勇气抬头看周沐,在他的眼角处看到一点点的满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这样啊,太好了,谢谢你啊。”周沐把手搭在楚语的肩膀上,“够哥们儿的,呵呵。”“那你怎么谢我呢?”楚语歪着头,开心地逗他。“嗯,那请允许我为我这可爱的楚语妹妹送上一份礼物吧。”周沐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只许愿瓶递给楚语,大方地说,“别客气,哥送的。”

楚语笑了笑,又把许愿瓶放了回去:“我不要,你这是顺水人情,以后我过生日你得送我一个更好的。”

周沐无辜地摸摸后脑勺:“我现在很缺钱啊,都快见底了。妹妹啊,你就别再敲打我了啊。”

门外喇叭声鸣,楚语把耳机戴上,甩甩手悠悠然走出店门。在一棵柏树下站立良久,看着周沐拿着泥人付账时开心的样子,楚语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开心。夜晚的城市并不为黑暗所征服,愈来愈多的霓虹灯开始点亮,耳朵里的音乐隔绝外界的声音,楚语小声地哼着调子。

和周沐回去后,楚语一个人又偷偷折回饰品店里买下了那只许愿瓶,为自己的小聪明暗暗得意。

傻瓜,我当然知道你没钱了。嗯,你借我的钱不用还了,可是我喜欢你的礼物,所以我就买下来了啊。

握着许愿瓶,望着窗外一盏盏明灯,楚语把脸贴在瓶身处。哪怕只能感到你的温度也是好的,即使只能站在你身后做你的妹妹,我也很满足了。

楚语想,真正让一个人伤心的事,莫过于青梅竹马的他在不经意间把自己变成了妹妹。如果可以的话,她情愿自己对于周沐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尽管很舍不得。

周沐一直以来都只是把楚语当成一个妹妹,一个陪了他十六年的妹妹。在他哭的时候,在他愤怒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楚语,很难想象,特立独行的自己会对一个女孩子如此念念不忘。

可即便是念念不忘,楚语也只是作为一个妹妹而存在。

就像是一个苍白的玩笑,楚语十六岁的爱情便如同一扇砰然紧闭的门。

我们都会在不经意间喜欢上一个人,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言。或许只是某一个回眸看见了你的微笑,刚刚好,我便因此喜欢上了你。舍此无他。

楚语在多年后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还有窗外聒噪的蝉鸣,突然发现自己在乎的只是一张笑得肆无忌惮的脸,包括那双干净清澈的双眼。

楚语侧身坐在第二排的最后一桌,手里握着一支铅笔,在试卷上来来回回纵横驰骋。午后的阳光精致温暖,一幕幕金光倾泻而下打在脸上,一抬头便是满目的皂荚树叶,在楚语的窗外哗哗作响。教室里的扇叶一遍又一遍地来回,轴承的摩擦声如此清晰可闻,划破空气的声音交织着啁啾鸟语像是一张网,罩住楚语的脑袋昏昏欲睡。

又是啪嗒一声,手里的铅笔已经在桌上掉落三回。如此反复地重演着同一个动作,连似睡非睡中的楚语都觉得枯燥。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用教棒指着方程式,唾沫星子毫不吝啬地飞溅着。楚语扭过头看着窗外的云朵,像是儿时手里的棉花糖,在自己手里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那片云擦过窗台,向北飘去。

周沐坐在楚语身边,下巴顶在桌子上,眼睛四处乱瞅,嘴里连贯地打出一个个哈欠。像是音符,楚语突然这么想,然后又一下子笑了起来。“楚语,你来解右边这道方程。王则晨你来解另一道。”“嗯?”楚语一抬眼皮就对上了数学老师探寻的目光。数秒之后,楚语咬着下唇,小声地问身旁的周沐:“哪边是右啊?”

六年级的楚语依然分不清左右,就像数年后分不清爱情一样。她总是一遍遍模糊了方向,在似是非是的空间里碰得满身伤痕。

周沐故意撇撇嘴不作声。“楚语,你在说什么?怎么还不上来?”“老师,她在问我哪边是右。”

教室里一片哄声,周沐欠揍的表情落在楚语眼里异常可恨。楚语哼哼几声不说话,把指甲掐进橡皮里。“楚语,你告诉老师哪只手是右手啊?”数学老师走到楚语身边微笑着询问,并且提示她,“就是拿筷子的那只手啊。”“嗯?”楚语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只这只。”周沐迅速地用左手拿起笔指给楚语看,“就是这只手啊,看啊。”“嗯。”楚语笑了起来,打心底里谢谢小周沐的好心,无所怀疑地举起左手,“老师,就是这只。”语毕,楚语咧开嘴笑。一道光线打进窗台,细小的尘埃在金色的空气里跳起舞。

起先教室里一片沉默,再而——“哇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

老师拍拍楚语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很认真地举起右手:“这只手才是右手啊。”

楚语听着四周快要溢出的嘲笑,突然委屈得想哭,突然很难过。她慢慢地把手探到周沐身边,紧紧地捏住周沐的衣角,似乎是在寻求一点温度。周沐转过头,眼眶里笑出来的眼泪茫然地收住,愣愣地看着楚语。这种微妙的感觉直到楚语从他生命的轨迹里完全消失后,周沐才刚刚能够明白,楚语对他的信任并不是笨,而是一种依赖。

和孙颖分手的时候周沐已经高二了。孙颖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沐:“对不起啊,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们不适合。”说这话的天气正好是冬天里最冷的那么几日,走廊里时不时蹿起几阵寒风,吹得人直打哆嗦。阳台下的叶子但凡能落的都落光了,树干举着巨大的间隙好像永远无法填补似的,只能任由北风穿过。

周沐狠狠地搓了搓脸:“你怎么不早说!啊?不合适?当初怎么就合适了来着!”

孙颖冷冷一笑:“我看你和楚语挺适合的,就成全你们了呗。”

周沐把书包啪的一下子摔在走廊里:“少扯上别人,楚语比你好多了。我知道,不就是看上了高三的那棵草嘛。我还就告诉你了,那也不过只是一棵狗尾巴草!再见。”

这个世界少了谁都转,周沐就这么想着。他一个人走到厕所里,过了很久双眼通红地出来了。三年了,终究是三年了,说到底周沐还是舍不得的。

走廊里。楚语蹲下来,把散落一地的书一本本捡起放进书包。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孙颖已经站在她面前,露齿一笑:“你喜欢他对不对?你应该谢谢我的对不对?”“我只把他当哥哥。”楚语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的话。太牵强了,没有人会相信的,包括周沐。这么久过去了,连楚语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周沐,还是仅仅喜欢那种被宠溺的感觉。

楚语不止一次地想起,挽着周沐的手行走在公园里的那个清晨。那时候,春天刚刚到来,风里还残留着冬天的冷,依附在身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氧气。周沐会在某个拐角不经意地停下来,伸手系紧楚语的白色围巾,浅浅一笑。楚语觉得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就好了,如果是自己在做梦,那就不要醒了。

风往春天刮的时候,周沐站在学校的元旦联欢晚会上抱着吉他唱了一首悲情歌曲。下台的时候,楚语凑过去打趣地说:“你又不会弹吉他,抱着那玩意儿干什么啊,多余。”周沐二话不说,在楚语脑袋抬手就是一记爆栗:“小丫头片子,还敢拆我的台!哼哼,后果自负。”周沐自己心里清楚,他向表哥借了吉他跟在后面突击学习了几天,抱着吉他在台上愣是没拨几下。要的就是个氛围,要的就是个意境。

一首歌下来,周沐的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瞟向孙颖的位置,楚语也是。孙颖抱着一袋瓜子,优雅地把瓜子壳吐进塑料袋子里,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这多少让周沐感觉有些失望,多少他还是喜欢她的。之所以没有用“爱”,那是因为孙颖已经不再爱他了。

爱情就是这样,来的时候轰轰烈烈,走的时候什么也不是。连杯白开水都不如。

在周沐看着第四封情书被孙颖撕毁了以后,他知道这份曾经的爱情算是寿终正寝了。

七天过后,楚语隐约记得是个下着微雪的早晨,周沐离家出走了。其实也不完全是,周沐围着小城转了几遍,倒也没敢出去闯荡,过了几天落魄的日子又回来了。说是体验生活的,其实体验的全是眼泪。就像是酸甜苦辣,周沐只尝到了苦辣。

这天,楚语坐在落地窗旁的木椅上看电视,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暖手。楚语不喜欢故作高雅地喝咖啡,那太苦了,她觉得心里已经够苦的了。喜欢了一个本不属于她的人,轻轻的一个称呼就把她的幻想击打得支离破碎。

天边白雾茫茫,小小的雪花斜着飘下。近处的台阶,远处的屋宇,无一不被这白色的事物所覆盖。室内温暖如春,窗外白雪飘飘,楚语呵着水蒸气,用手指在窗户上随意地画着字。在这时的天空下,她突然想起了周沐,想起了他挂在嘴角的讨厌的坏坏的笑。似乎响起了几声爆竹声,又好像不是。楚语并不确定,她侧耳倾听,好像是有人在放鞭炮。等她推开窗把头够出去想看个究竟时,等她尽力把眼皮子在风雪中撑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下向她挥手。

此刻的雪显然是更大了,地上的雪被人用扫帚堆到一边,刚刚坠落的雪片甫一落地就被地上的脏渍沾染,糜烂一地。天边大片大片的浓云不散,团团圈住头顶的一方天宇。楚语匆匆裹上围巾,站在楼道里看到周沐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头戴一顶军用帽,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那份失魂落魄的滑稽样任谁看见了都会觉着好笑。看见俏生生的楚语,周沐立时就觉得来了救星。事实上,是他自己用几颗鞭炮把救星轰下楼来的。“我肚子饿,都两顿没吃饭了。”周沐可怜巴巴地说道,顺便用手撸了撸一下鼻子。

楚语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周沐,“扑哧”一下子笑了出来。她伸出手便拉着周沐上了楼。

周沐吭哧吭哧地吃完第三碗面,终于觉得不那么饿了,然后就开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叙事。“那你接着离家出走啊,回来干吗?还得我替你洗碗。”楚语没好气地说,“你不知道你爸妈找你都找疯了,就差没把你的相片和那些找猫找狗的启事贴一块了。”“嗯,这个先不急。我这么就回去了,一定得挨顿胖揍。”周沐嘿嘿笑了起来,让楚语心里直发毛,“我说妹妹啊,咱们是好朋友对吧?是好朋友就得帮忙对不?”“不是。”楚语迅速地接过话,直截了当地断了周沐的阴谋。“别这样啊,我也不是不回去,不过这几天不行。我在你这里藏几天好不好?嗯……就两天,两天我就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楚语差点就答应了。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不现实。“不……不行!”虽然是拒绝,可是语气里却没有几分坚定。“求求你了姑奶奶,我是不愿意再出去了。你总不能在这大雪天的发我几根火柴吧,你舍得不?会死人的。”周沐一听要把他撵出去,立时就抱着楚语胳膊直装可怜。“冻死你活该!”楚语脸蛋红红的,她倒是的确舍不得。“呵呵。”周沐傻呵呵地乐了。

这样一来,周沐就被楚语偷偷地塞在家里了。

是夜,周沐裹着两层被子在楚语房间的地板上凑合了一晚。相比周沐在外面的那些日子,能够睡地板当然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楚语夜里两次起身替周沐盖好被子,几次压制住想偷偷吻他的冲动。月光透过,清辉的似水柔情洒在周沐的脸上,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半塌陷在夜色里,一半眉眼分明。楚语挨到天亮,看到隔着纱帘的窗外已然是天光隐约可见了,这才浅浅地睡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周沐就这样一直下去了;可或许又不是梦呢,或许只是她还未睡熟时的潜意识呢。可是不管怎么说,楚语都觉得很开心。

醒来后,周沐已经坐在房间里吃早饭了。看到楚语起床了,周沐一脸的戏谑之色:“起来啦?你怎么还流哈喇子啊,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吧?”“嘁!”楚语下意识地摸摸嘴角,用手背揩了揩。“哈哈,骗你的。”周沐笑得前仰后翻,“来,吃早饭,尝尝我煮的粥。”

楚语鼻子皱皱,哼了一声:“你胆子真大啊,也不看看我爸妈走了没你就敢起来,你想害死我啊!”“我吉人自有天相!”“臭屁!”楚语咕哝了一声,用筷子在碗里鼓捣了几下,看看周沐吃得挺香,这才放心地吃了几口。

吃完早餐,周沐拉着楚语下了楼,两个人做贼似的一路小跑。七点的公园,晨练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楚语把小脑袋缩进围巾里,一步步向前小心地走着。地上尚有积雪不化,经过一夜的冷风冻得硬硬的,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周沐扭着脑袋四处张望着,生怕遇见熟人。见到枝叶上还有残雪,周沐上前一一刮下来,这样一来二去竟也积攒了一个雪球,放在手上来回颠倒着。不断索取手掌的温度,直至一样的冷。

楚语穿着白色板鞋,粉红色的鞋带耷拉在鞋面上,随着楚语的步子上下抛着。穿过林间的鹅卵石小径,围绕着覆了一层微霜的湖面散步,早晨的太阳并不刺目,红彤彤的日光穿过云层洒在水面上,像是倾倒了赭红色颜料。周沐跟在楚语身后,双手背在脑后大大咧咧地哼着歌。“你和孙颖就这么分了?”楚语走到一棵垂柳下站住。“嗯。要不还能怎么样?死乞白赖地乞求她施舍?我做不到,既然她看上了别人,那就算了呗。”话说得是风起云淡,心里又何尝不是翻江倒海。“嗯,那你明天就回家吗?你爸妈不会真揍你吧?”“不了,我今天就回去了。”周沐把手插在裤袋里,身子一斜,整个人就靠在树干上了。“噢。”不得不承认,楚语心里又如同一处伏笔般不可避免地失落起来了。“怎么?舍不得我了?”周沐瞥见楚语迅速垮下来的脸,坏笑着问她。“去死!”楚语狠狠地踹了一脚树干,哗的一声整片整片的雪飞溅下来,气温一下子骤降几度。楚语戴着帽子没觉着多冷,周沐哇哇地摇着衣领,上蹿下跳嘴皮子直打哆嗦。楚语走过去:“来,我看看。”周沐把脖子伸过去,楚语细心地替他掸了掸,突然发现自己把想说的都说了,一下子两个人沉默着往回走。

在林间的拐角处,周沐突然一下蹲下去,麻利地用手替楚语把松落下来的鞋带系好。似乎是想起些什么,周沐稍稍愣了愣,然后低着头说了声“谢谢”。声音太小,楚语却一下子听见了,身子颤了颤却终究是顿住了。“谢谢。”楚语平复了一下跌宕起伏的心情,用平淡的语气避开了她的爱情。

稍顷,楚语抬起头来看他,周沐看到她眼睛里都是眼泪。

我像鸵鸟一样追寻着自己的爱情。可是当你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却尽是畏惧地把头埋在沙砾中,与你失之交臂。

我喜欢你,那你呢?

一年后,楚语和周沐相继收到北京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楚语还是会经常见到周沐,这让她很高兴。军训的时候,周沐会巴巴地送来防晒霜,楚语真的叫他“哥哥”了,很自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周沐在这时候会感觉到心脏被人狠狠地握了一下,疼得发胀。

周沐班上有个叫许文的同学,见过楚语几次,顿时就惊呼为天人了。许文从周沐那里要来了楚语的手机、QQ等信息。周沐坐在电脑桌前,心里仿佛堵了一件什么事物,胸闷压抑甚至无法呼吸。他用手机给楚语发了一个信息:你好吗?

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句废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

嗯,很好。

这样一来就没有再多的话可以说了,周沐握着手机轻嘘一口气,然后慢慢躺在椅子上。宿舍楼外的操场上人不是很多,只是有几个同学在打球,篮球扑通扑通坠地的声音让他以为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有的时候,太熟悉了也是一种罪过,你我便是。

窗外阳光灿烂,一束束光线打进来,周沐转过头去。眼睛疼。“我要恋爱了。”楚语站在周沐面前,故意把“要”这个字说得很重,她的意思是我还没答应。或许只要周沐稍稍挽留一下,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许文,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告诉周沐我爱你。

可是,即使这话她不说,周沐心里也是清楚的。“他……他还好吧?”周沐低着头,眼睛盯着鞋子,双脚在地上呈八字状分分合合。“嗯,他还行,挺好的。”

……“我……我走了……”楚语看了看周沐,慢慢转过身往回走。她看见眼前的行云徐徐飘过,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下雪天,还有周沐。“别……”周沐猛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楚语。

他承认,他心软了,心疼了。突然发现楚语对于自己是那么的重要,那么的在乎。可真正当他抱着楚语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在乎楚语,他承认他无法用时光的擦子抹去那些记忆,可是楚语到底是以哪种姿势活在他生命里的,他实在不知道。他怕自己这样自欺欺人地敷衍下去终有一天会后悔,会辜负了自己,会蹉跎了楚语。“你,你怎么了?”楚语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你要幸福,要快乐。”周沐颤着音说到,耳朵里嗡嗡乱鸣,血液从上到下横冲直撞。两行清泪倏地落下,淌在楚语的肩膀上迅速湿了一片。“嗯。”楚语缓缓掰开周沐的手,始终没有向后看去。她知道,周沐哭了。她终于得以狠下心来默默埋葬了这段年少时的爱情,从此周沐也只存在于回忆里了。她想,大概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像爱你一样去爱别人了。

楚语走到十字路口,左右看看,然后向左手边走去。她心里说,周沐,这就是右边了。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给我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我们也就注定要失之交臂。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那你呢。

毕业后,楚语拎着行李箱和父母一起离开了秋水。临行前,她把多年前的那只许愿瓶送给周沐当作结婚礼物。她说,我就不去参加你的婚礼了,祝你幸福。

周沐只是勉强地笑着,时不时地摸摸眼角:“真的不留下来了吗?”

楚语点点头。与其面对近在咫尺的难过,不如远在天涯为你幸福着幸福。

最后走的时候,她面对着周沐迟到许久的挽留,说:“再见了,我会想你的。”

可是却永远也不会再见了,楚语轻轻地说,你要幸福。

流年花事了

倪国欣

教学楼下青青郁郁的灌木丛才刚刚结出花苞。

主任站在升旗台上昂首挺胸地做国旗下讲话,浑厚的声线透过话筒掺和进斑驳的杂音:“我们有好些同学就是爱心泛滥,买上面包或饭菜喂野猫野狗。致使它们赖在学校里不走,好不容易赶出去几只,半夜又翻围墙进来认祖归宗,成为校园里严重的安全隐患……”

这个时候,杜征远正蹲在栀子丛后,把吐司面包掐成指甲盖大小喂那只叫作青柠的猫。春季末梢的太阳光浓烈繁盛,青柠眯着眼睛慢悠悠把他指尖上的面包屑舔干净。“听到没,发光王就是把你们的这身好毛发视为眼中钉,非要把羡慕嫉妒恨上升到为了同学安全的高度。”

青柠抬起头刚好迎着阳光,把眼睑眯成的那条缝合拢。懒洋洋地叫了声“喵呜”。“好啦,发光王的课上要默写,我得先去做点课前准备,明天乖乖在这儿等我。”青柠抬起爪子把杜征远手上剩下的半片吐司打落在地上,低下头舔了舔。“没良心,当心肥不死你!”

老师前脚刚刚踏入教室,杜征远放下笔,漫不经心从满桌狼藉的课本里取出历史书平铺在双臂下,盖住桌子上刚刚打好、正泛着铅笔金属质感的小抄。“民国初期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初步发展,同学们都背好了吧?”“背好了……”零零落落几声回答,杜征远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好,今天我们不默写,直接上课。”“切!”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却不偏不倚钻到发光王的耳朵里。“哟,我们杜征远同学好像很失望。你到黑板上把小农经济的基本模式默出来。”“不会。”“不会还切得那么起劲,我看你的脑袋确实需要切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教室里腾起一阵哄笑,同桌黎安竖起手掌在他大腿上比画着切西瓜的刀法:“哎,你说,你脑袋瓜里是不是真的被那只猫的爪子掏空啦,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跟只猫腻在一起像个啥玩意儿嘛?”“你懂什么?那是青柠!”“我看你是被各路默写整得精神分裂了。”黎安在草稿纸上大笔一挥,递给杜征远一张大大的“默写痴呆症重症诊断书”。

依旧是那枚酒红色的漆器戒指先声夺人,不及格的默写纸覆到诊断书上时刚好传来一声“噗”的轻笑:“这么说来,我看你的默写痴呆症也患得不轻。”历史科代表扬了扬手中另一张不及格的默写纸。“你要是知道学校还有其他生物叫青柠,准会把这张诊断书判为‘绝症’。”黎安接过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的纸片,顺手塞到课桌里,“又一次证明老子长了颗学理的大脑。”

哦,忘了告诉你,二年(7)班的历史科代表叫夏青柠,起承转合的三个字,读起来蓊郁又清凉。在学校里流浪的同一只猫狗时常有着不同的名字,少男少女的心思在它们身上连夜拔节。

杜征远把白色T恤袖子往上捋了捋,心想,在这座学校的边边角角,一定散落着大大小小数十只的“征远”,尽管他曾经一一呼唤过但从未得到理睬。

历史课向来是用来休眠的好时间,一颗颗用胳膊强撑起来的脑袋像枯树干上蔫了的香菇。发光王知道就算叫他们罚站也无济于事,站起来不过是变成蔫了的长条金针菇,干脆怀揣靠天收的心态,独角戏倒也唱得有声有色。发光王本名王光发,年逾四十,谢顶成一只锃亮的白炽灯泡。他是省里历史学科带头人,高二年级教导主任,二年(7)班第十只雄性动物。

上课奄奄一息的同学会在下课铃打响时被注上一针强心剂:“下节课默写刚刚我上课讲的全部内容。上次默写不及格的同学自觉找时间到办公室里面谈。”

面谈也被称为“阳光教育”,发光王会用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的理论和实例告诉你好好背书的重要性。白炽灯般的秃头好像真的能散发出光和热,杜征远每次在他办公室都觉得浑身燥热不堪,特别是夏青柠捧来课堂作业本的时候。

夏青柠的食指上永远套着那枚漆器戒指,玫瑰花的造型,雕刻精致,纤细的花蕊清晰可见,漆器上的色彩已经沉淀成醇厚的酒红,岁月的痕迹一览无余。在银色尾戒肆意泛滥的学校里,这枚戒指是不折不扣的另类。它是夏青柠的标志,套在葱白的手指上,色彩像她的名字那样轮廓分明。

杜征远时常做些怪异的梦,梦里夏青柠的头发整把整把地脱落,露出白皙的头皮,稀疏的三两根头发遮掩下,脸庞依旧清丽像《笑傲江湖》里的美艳小师太仪琳。

次日醒来,杜征远便会带着他的吐司面包去喂缩在灌木丛中的流浪猫,他说:“青柠青柠,长得那么一头好毛发不简单,可要好好爱惜,不能掉光咯。”青柠就用粉色的爪子挠下他手中的吐司,拱一拱沾满露水的身子,喵喵叫上几声。他拍拍青柠懒洋洋的头,嘟囔一句“真乖”,然后风风火火地赶到升旗台下做早操。“前排侧平举,后排前平举,向前看齐!”体育老师的声音永远中气十足,像拧紧了发条的老式摆钟,在特定的点发出的口令铿锵而毫不含糊。杜征远就笔直地挺起身子,越过黎安的脑袋能看到夏青柠在微风中扬起的长发。“哎,我说,你的脑袋怎么那么大只,每次都被你挡得只能看到前面姑娘飘出队伍的头发。”“长得矮就请自觉往前站!”“那怎么能行?我永远是二年(7)班的压轴戏!”“确实滑稽得像台戏。”

杜征远和黎安的拌嘴通常都是被发光王的高热量电灯泡烧断,等他们发觉那个在清早阳光下越发电力十足的脑袋时通常为时已晚:“你们两个,把上次默写不对的知识点每个抄写五遍,晚上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这句话是他们俩拌嘴的黏合剂,一秒工夫就变得一致对外:“怨念深到把每一根头发都扯掉下来了,还那么咄咄逼人。活该毛发不生。”不过这样的话,都只能藏在像闷钟一样鼓囊囊的心里,不能发声。

如果说非要在罚抄中取乐的话,那就是晚上放学时,杜征远能嬉皮赖脸地让夏青柠等他一会儿:“那个,科代表。又要麻烦你等我十分钟了,要不然发光王看我把罚抄从放学前拖到放学后肯定又是一顿好骂。你那么心慈手软,肯定会……”夏青柠就会好脾气地打开刚刚收拾好的书包:“好啦好啦,你快抄吧,我看会儿书。”十分钟笔走龙蛇的间隙,眼神自然是游离于纸笔之外,成射线状落在夏青柠的背影上。

至于黎安,发光王的话,哦,不对,所有老师的话钻进他的耳朵都会变成一只高速梭镖,雁过无痕般没了踪影。他只会在放学铃刚刚打响时背起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然后朝着还在讲台上争分夺秒的老师吹几个响亮的口哨。

他的人生是被规划好了的,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写在策划书上。花高价进入最好的高中,然后去美国念法律。黎安不知道叛逆得逞是什么滋味,他曾在分班志愿表上用碳素笔一笔一画地写下:选择物理生物科目组。但第二学期开学时却鬼使神差地进了文科班。不用问也知道,是他的父母轻而易举改动了他的志愿。

二年(7)班的老师都知道,黎安来上学只是一个形式,所以对他的管教也仅仅停留在表面。只要不惹出大是非来,就权当他在这所以严格著称的学校享受着美国式的宽松教育。

但杜征远不同,他没有资本为年少的轻狂埋单。只能乖乖巧巧把五遍罚抄写完,然后用食指小心翼翼点一下前面女生的后背:“哎,终于搞定了。我在办公室楼下等你。”夏青柠就再次收拾好书包,用纤细手指捧着作业本,轻声轻气地嘟囔一句:“字跟猫爪爬出来的一样。”杜征远觉得这声音就像刚刚开出来的栀子花,花瓣摩挲着的呢喃大抵如是。

等到夏青柠帮他将抄写交到发光王办公室下来后,那只叫青柠的猫正趴在他的鞋子上。杜征远就俯下身子拍拍摸摸它的脑袋:“黎安乖,我明天再来看你。”“哇,学校里还有这么个物种叫黎安哪!”“暗喻黎安像只猫一样温顺。嘘……你可别告诉他。”“他也挺可怜的,一点自由都没有。”“你要是看到他那公子哥儿的生活条件,肯定会收回刚刚的话。”“当然还是自由比钱重要!”“好好好,你说重要就重要吧。”

积压的人群散去就像退潮那样迅速,半小时不到,学校里就空空荡荡了。那些背负着早恋罪名的小情侣到了这个时候才敢双双出动。十六七岁的恋爱,就像教学楼下青涩的栀子花苞,芳香被紧紧包裹着。他们并肩而行,双手似乎赘余得无处可藏,偶尔碰到就尴尬地笑笑。也有轻车熟路的小情侣,手牵着手倨傲地走出学校大门。杜征远故意往夏青柠旁边靠了靠,依稀能蹭到那枚质地坚硬的漆器戒指。

到校门口,杜征远推出他的单车:“走,我送你回去。”他看着一起从学校走出的情侣结伴骑车而去,听到夏青柠清清脆脆地说一声:“不用啦,公交车直达我们小区,方便的很。”然后看着女孩夏青柠搭乘的公交车被浓烈的尾气裹挟着消失在视线里。

失落被他紧紧攥在拳头里,砸向硬硬的车坐垫:“什么破规划?公交站离学校那么近,还给不给少男少女接触的机会了?”

那个当口,路灯刚刚亮起来。橙黄的光线在行道树叶片上勾出一道浅淡的金边。杜征远慢悠悠骑着车,心中却电闪雷鸣:“追不到你我不姓杜!”随后又觉得这个誓言老套不堪:“追不到你我就每次默写都一字不错!”

教学楼下的栀子花终于在五月末梢次第开放了,花朵并不显眼,倒是缭绕在学校的香气浓郁清冽。看到栀子花,杜征远就想起夏青柠。外表淡然,但那种淡然能折射出巨大的磁场。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早操过后,他想摘一朵栀子放在夏青柠的课桌上。还没钻进灌木,就听到细弱的声音:“黎安,黎安。”杜征远轻轻拨开蓊郁的叶子,熟悉的背影让他一震。女孩蹲在地上,披着的长发垂到了地面。许久之后,他的逻辑才理顺过来:夏青柠正抱着那只叫作青柠的猫,把手上的吐司面包撕成指甲盖大小喂给它吃,嘴里喃喃的却是黎安两个字。

似乎梅雨季节就是从那一刻悄然来临的,霉变的味道将栀子的清香扫荡一空。杜征远觉得气压低得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转身,落荒而逃。蹲着的女孩却对刚刚一个世界的坍塌毫不知情。

一周的时间,或许更长点,杜征远对同桌黎安都是不理不睬。课间,他趴在桌子上背历史,焚书坑儒、《尼布楚条约》、鸦片战争,以及错综纷繁的年月日涌到他脑子里纠缠成一团糟的糨糊。“我说,阳光教育的洗脑功能很强大啊!”“拜你所赐。”“无功不受禄。还有你是在诅咒我四十岁头顶就开始荒漠化吗?”

杜征远不理他,夏青柠分发默写纸时会轻轻松松打趣一句:“过段日子,你就要从办公室里的常客变成稀客啦。”但在杜征远看来,夏青柠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只是因为黎安是他的同桌。他也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异常。女生仍然戴着老旧的漆器戒指搭乘公交车往返,男生也依旧迟到早退,对着拖堂的老师吹几声响亮的口哨。

潜伏在灌木丛中的猫咪确实不如以前那么黏他了。早操后看见它腆着肚子懒洋洋地打哈欠,杜征远蹲下来唤它几声:“青柠,青柠。”猫咪不再像往常那样用爪子挠开他的手,喵喵地叫着。只是看他一眼,埋下头继续睡觉。

政治老师说:量变是质变的必要准备,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这句话在杜征远的历史默写上逐步得到了证实。发光王笑眯眯地在班上表扬他逐步进入一字不错的行列,他撇一撇嘴,对黎安说:“你知道吗?我有今天完全是受到你的刺激。”

杜征远正等着黎安追问为什么是受到他的刺激的时候,黎安就离开学校了。一起离开的,还有夏青柠。

这个消息在学校里炸开了锅。杜征远脑中一遍又一遍地盘旋着:量变与质变的辩证关系真是扯淡,他还没看出同桌和梦中女孩之间有任何端倪,两个人怎么就双双从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官方给的解释是:夏青柠患了白血病,要回去好好休养。黎安提前办理出国手续,不会再回学校。杜征远匆匆补任了历史科代表,每天早操仍然站在二年(7)班的队伍最后,体育老师发号施令一如既往铿锵有力:“前排侧平举,后排前平举。向前看齐!”只是,他再也看不到站在前面的大脑袋和飘出队伍的长发。

日子突然就清冷起来,杜征远捧着历史课堂作业去发光王办公室也不觉得那么燥热不堪了。很多个早晨,他打栀子花丛里经过,猫咪青柠就蹭到他的脚下,挠开他的手掌,将他握在掌心的吐司舔干净。发光王还在国旗下讲话上不停强调野猫野狗对学校的威胁,青柠的肚子仍然是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最真实的悲怆是接到夏青柠死讯的那一刻,黎安站在二年(7)班的后门口叫杜征远出来。他说:“征远,青柠的头发在化疗中掉光了,你想不想去看她最后一眼?”

这哪里是他熟悉的翩翩公子哥儿黎安?他的脸颊深深地凹进去,下巴上冒出硬硬的胡楂,他问他:“你们去哪里了?”“中国的四个边陲只去了三个,青柠实在撑不住了。”“你他妈的连跟我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来不及了,征远,来不及了。”黎安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很小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青柠很难长寿,父母听从先生的意见让她的手上不离红色,还是没能留住她。”

那一天是怎么结束的,杜征远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去参加夏青柠的葬礼,他在操场上闷头喝下两瓶二锅头,然后看着黎安背着70升的旅行包歪歪斜斜地走出学校。

教学楼下的栀子花伴随着梅雨季节的终结枯萎成锈色。青柠生下了一窝小青柠,它们出生不久之后,身上就长出了密密的绒毛。杜征远想起以前经常做的噩梦:夏青柠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脸颊依旧像《笑傲江湖》里的小师太仪琳那样美艳,她用清清脆脆的声音跟他说,自由比钱重要。

杜征远知道,他的青春年岁在这场栀子花落尽枝头以后,结束了。

不曾见过海洋

项若诗

我从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墨墨跑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欢喜地说:“叶子叶子,唱得很好,应该是第一了。”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睛却快速地掠过眼前一片晃动的人影,皱了皱眉,人太多了,果然在这一群人里面分辨出那个人是痴心妄想。

正要随墨墨离去,眼角恰在这时瞥到了他。他站在礼堂靠后的位置,正被朋友拉着,微微皱着眉头,他一向是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这时才发现,我还是这么理解他,还是这么想见他,抑或说是,我还喜欢他。“同学,你能不能往里面移一个位置。”迷迷糊糊在课桌上小憩的我听到声音挪了挪身子,然后又听见那声音说了句,“谢谢。”“超柔软的声音啊,而且他还说了句谢谢。”我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跟墨墨聊天。“其实向林森那句谢谢才是重点。”墨墨赐予我了白眼。

向林森是校朗诵队队长,校广播站的荣誉顾问,其实说到底,也就是声音好听。后来我对着镜子对自己说了好几次谢谢,发现完全没有他那种神韵,再然后,我发现这种做法其实很奇怪,于是我向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做出极力思考的模样,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身心顿觉豁然开朗。

我哼着小曲儿和墨墨说我恋爱了的时候,她使劲捏了捏我的脸,发表她的感想:“天没下红雨吧。”“天不会下红雨,我的脸要成红饼了。”

我只是汇报墨墨一声,其实攻略向林森的计划早已写好。“你练歌都没这么积极。”我携带着墨墨给我的这句鼓励,虽然本人说是批评的话开始了我的计划。

首先,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叶潞的存在。

我在向林森桌上放上了我的曲谱,墨墨说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以让向林森迅速想起我是校音乐社的顶梁柱。

然后我等待向林森回到他的座位,只见他看到那本曲谱的时候,侧头问了问同桌,然后抬头就向我看来,我想他一定会起身把曲谱递还给我。

我坐在座位上一直盯着门,在向林森离他的位子越来越近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近了,近了。

他越过了座位。

天哪,我忘记了昨天座位刚刚经过移动,他已经从第一组到了第二组。

于是我只能无语地看着回到座位上的墨墨将琴谱递还给我,嘴角泄露的笑意证明了她在嘲笑我。“向林森,你也在这里啊。”我挤开旁边的几人,跑到向林森所坐的地方。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转头又看着台上学生会会长讲话,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不要说话。”

真是的,会长翻来覆去每周就那么几句话,有什么好听啊。我皱着眉坐在向林森旁边,越听越想睡觉,迷迷糊糊间碰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似乎抖动了下,后又平复了下来,谁的肩啊,好舒服。睡了过去。

我在草稿本上乱涂乱画起来,先写了食堂。不行不行,人太多了,万一他因为胆小不敢答我话怎么办。死也不承认是自己不敢在食堂前去搭讪,于是在食堂后面画了个大叉叉。

操场如何,在体育课快结束前递上水,然后趁机约他。只是,最近正值秋雨纷纷的时节。我侧过头悄悄推开了窗户,雨水夹杂着风声袭向我的脸,在后排紧随而至的咒骂声中,我灰头土脸地迅速拉上了窗。

轻轻的书本坠落声,我先是抹了抹被雨水打湿的脸,使劲眨着眼睛想把雨水逼出去,一边又俯下身去在地上来回摸索,碰到了一只手。我定睛看去,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用食指和中指飘飘地夹起一本本子,手的主人口中在念:“食堂?操场?不行?驳回?你在写些什么,叶潞同学。”

他开口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他是向林森,真是很柔软的声音,末尾的鼻音还携着慵懒。在他念完几个我胡乱写的字之后,我僵硬地抬头看着他的脸,嘿嘿嘿地傻笑,心想这回死定了,刚好被主人看到我的大作。“你是不是想着约我?”他轻轻地晃动着手中的本子,眼里有些促狭的笑意。彼时我没仔细辨认他眼里透露出的信息,只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好啊。明天早上9点,图书馆门口见。”我看着他放下的本子盯了好久,一分钟后我终于醒悟,我莫名其妙地成功约到了向林森。

只是这过程,有些许奇怪。百思不得其解,便不解了。欢呼一声,在计划表上画去明早练歌这一计划,写上向林森三个字后,极为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第一印象是极为重要的。可是我想了想,扭曲着脸发现,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睡得像猪一样,他对我的第一印象,绝对判为一个好吃懒做之人。

以头抢桌尔,头上顿时起了个大包。“你在做什么?”微微带笑的声音。我摸了摸额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少年,他左手提着一袋书,正凝视着我,眉心轻轻地皱起。“在按摩额头。”

揉完额头感觉眼角有些湿意,伸手正要去揉,半空中被另一只手截下,不耐地挣了挣手,被一句别动制止。“叶潞同学,你果然……”他拿出纸巾小心地帮我擦拭眼角,完了后用手将我的刘海往耳后夹去。

果然什么呢,我大脑有些放空地看着他,这已与我所想的发展背道而驰。

此时正是初秋的早晨,昨夜一场大雨过后,阳光终于肯洒下,暖光越过向林森的发线可以看到碧空如洗。温暖的指尖触碰着额头,让人贪恋这温暖。

我在练下周要去市里参加比赛的歌,在我将高潮部分第三次唱跑调之后,墨墨叹了口气。“你最近怎么回事?再这样下去,向林森也会被你影响的。他下周有个朗诵大赛。”我只是觉得喜欢的东西就要牢牢抓紧,就像我最喜欢的音乐,一旦开始歌唱,

就要唱得完美,可是我忘了,歌本来就是不能唱到让所有听的人都喜欢的。也许我在对待向林森的时候,采取的方法只是我一人所喜的,我在一意孤行,从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真麻烦。”我挠了挠头,低下头看曲谱,眼眶瞬间红了。

轰轰烈烈的计划被我暂时搁浅。

我发现我这个人其实很奇怪,你说我好不容易向向林森迈进了一大步,在这节骨眼上退缩也确实不是我的作风。

我倒在了床上,嘴里哼着下周要唱的《残酷月光》。

广播站约我中午去唱歌。

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向林森说话,他其实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转个头就能看见,只是我没敢再去没事打扰他。

我一边念着他的名字,一边推开了广播站的门。

那个少年正趴在桌子上,头微微向着门这边,左手肘压着一沓纸,皱着眉,睡得极不安稳。是向林森。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向林森,在同学们的传颂里,向林森已经被塑造成一个神级人物,纵使是在我那样疯狂带点无厘头的追逐中,他也从没有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他是不是一直逼迫着自己展现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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