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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17:5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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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伯特·索耶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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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的世界3:混血儿

平行的世界3:混血儿试读:

第1章

美国同胞们、全世界的同胞们:今晚,我很荣幸,作为新一届美国总统,首次在此发表重要演讲。我想谈谈被称为智人——智慧之人——我们这样的地球人的将来……“玛尔,”庞特·布迪特说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朗维斯·特洛波。”

在玛丽的思维中,尼安德特人长得都很壮实——《多伦多星报》用“矮短的黑犁耙”这个词组来形容他们的五短身材、发达肌肉。所以,看到站在庞特·布迪特旁边的朗维斯·特洛波,玛丽非常惊讶。

在尼安德特人中,庞特是145代,就是说他38岁。他身高5.8英尺——在同类男性中,算高的了——肌肉发达到会让众多健美者都嫉妒的程度。

尼安德特人中,138代很少有人还健在,朗维斯·特洛波就是其中之一,让人都不敢相信他已经108岁了。尽管他肩膀很宽,却瘦得皮包骨头。所有的尼安德特人肤色都很白,这是因为他们这个种族在北方生活的缘故;但是朗维斯几乎是透明的,因为他身上毛发稀疏。尽管在他脸上能看到尼安德特人所有典型的特征——额头很低、眉脊弯了两道、大鼻子、方下巴、无下颌——他头上不见一根头发。相比之下,庞特则是一头浓密的金发,留着多数尼安德特人那样的中分发型,满嘴浓厚的金色胡须。

当然,这两个尼安德特人的眼睛最引人注目。庞特眼睛虹膜的颜色是迷人的金色;朗维斯眼睛的虹膜看上去则有些呆滞:他的眼球是蓝色的,一道蓝绿色的光从眼睛中间的水晶体后面发散出来。“您好,特洛波学者,”玛丽问候道,她没有和他握手,尼安德特人没有这样的风俗,“见到您很荣幸。”“哦,你好。”朗维斯说道。当然他是用尼安德特人的语言说的——这种语言只有唯一的一种,所以没有名字——但植入机侣把他所说的翻译过来,这些综合处理过的英语单词一个个地从外置扬声器里蹦出来。

机侣真是很了不起!玛丽知道,用她的世界的时间来计算,早在1923年,朗维斯就发明了这项技术,当时他还是个小伙子。为纪念机侣为尼安德特人所做出的所有贡献,朗维斯被授予一个用纯金面板制成的机侣,安置在他左胳膊的内侧;尼安德特人可是很少有左撇子的。相比之下,庞特的机侣——名叫哈克——面板只是普通钢铁,看上去廉价很多。“玛尔是遗传学家,”庞特说,“我第一次来地球时,就是她证明了我在基因上是他们所称的尼安德特人。”他伸出手去,把玛丽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里,他的掌心宽大、手指短小,“不仅仅如此,她是我爱的女人。我们想结伴在一起。”

朗维斯呆滞的眼神落在玛丽身上,不可捉摸。玛丽则把目光投向办公室窗外,办公室坐落在这座旧大厦的二楼,这座大厦位于罗切斯特市,是纽约州协力集团总部所在地。视线所及,可以看到大半个安大略湖。“嗯,”朗维斯说,至少是他那个纯金机侣这么翻译出他所发出的尖锐音节,但接着他转眼看庞特,语调缓和了下来,“我还以为自己为跨文化交流做出的贡献已经够大了呢。”

朗维斯是尼安德特人中的十位尊者之一,这些伟大的科学家、天才的艺术家在从他们的世界到这个世界的征途中,走出了大门,迈出了第一步,阻止了尼安德特政府隔断两个世界交往的企图。“我们要因此感谢您,”玛丽说,“我们——协力集团的所有人,都很感谢您能来到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想,这是我有生之年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朗维斯说,“长老院那群笨蛋!”他那古怪的脑袋憎恶地摇了摇。“特洛波学者将和露一起共事,”庞特说,“看看能不能用现有的设备——你们怎么说来着?——直接造出一台量子计算机,就像我和阿迪克造的那台。”“露”是露易丝·贝努瓦博士,分子物理学家;尼安德特人不会发“ee”的长音,虽然他们的机侣在把尼安德特语翻译成英语时,已经在必要的地方把这个音节填补起来。

几个月前,庞特第一次来到这里,露易丝曾救过他一命。当时很偶然,他从自己的量子计算机室被传送到地球上,正好出现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重水池里,那时候露易丝正在那工作。

之后庞特身染重病,露易丝、玛丽,还有内科医生雷本·蒙特戈也一起被隔离过。因此,露易丝得以从庞特那里学到所有关于尼安德特人的量子计算机技术,这使她成为领衔复制这种技术的不二人选。因为连接两个世界的关键所在就是要有足够大型的量子计算机,所以露易丝的才能也受到了高度重视。“我什么时候去见贝努瓦学者?”朗维斯问道。“现在。”一个女人味十足的声音回答道。玛丽转过头。露易丝·贝努瓦——这位芳龄28岁的女人仪态万千、秀发如瀑、明眸皓齿、身材修长——正站在门口。“抱歉,我迟到了,交通真要命。”

朗维斯轻敲几下光秃秃的脑瓜,他在听机侣翻译的最后一句话,但是很明显这几个字他听得一头雾水。

露易丝径直走进屋,伸出苍白的手。“您好,特洛波学者!”她说道,“见到您很荣幸。”

庞特凑向朗维斯,对他耳语几句。朗维斯的额头攒动几下——一个有眉毛的尼安德特人还能像这样,还真是不可思议。玛丽心想这个百岁老人能这么做,绝对是超现实的。但是,他还是握住露易丝的手,那表情则好像是他正拿着一件令人反感的东西一样。

虽然朗维斯毫不领情,但露易丝的笑容依然灿烂。“真的很荣幸,”她看着玛丽,“自从我上次见到霍金之后,就没有这么兴奋过了。”斯特芬·霍金到过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监测室位于地下2公里处,而水平方向最近的电梯也有1.2公里之远,因此到观测站非常不方便,那次简直就像是勤务兵的一次操练。“我的时间很宝贵,”朗维斯说,“我们可以开工吗?”“当然,”露易丝依旧笑容满面地说着,“我们的实验室就在大厅下面。”

露易丝开始走,朗维斯随后。庞特走近玛丽,在她脸上亲昵地吻了一下。朗维斯压根没回头就喊道:“跟上,布迪特。”

庞特很沮丧地对玛丽笑了笑,耸耸宽肩,便关上身后厚重的黑木门,跟上露易丝。

玛丽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把乱成一堆的文件整理分类。她过去是——什么呢?紧张、嫉妒?她不确定,但庞特和露易丝·贝努瓦在一起,这肯定是她当时不自在的原因。毕竟,玛丽已觉察到协力集团里的那些男人在露易丝背后用“LL”来指代她。最终,玛丽去问弗兰克那是什么意思——他是那帮人中的一个——弗兰克当时很是尴尬,但最后还是说了,那是指“诱人的露易丝”(Luscious Louise)。玛丽必须承认,露易丝确实如此。

但到庞特和露易丝共事的时候,玛丽就不再为此烦心了,因为这位尼安德特人爱的是玛丽,而不是那个法籍加拿大人。丰胸厚唇在巴拉斯特人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玛丽抬起头,说:“进来。”

门转开了,来者是乔克·克瑞格。此人瘦高,灰色的头发向后梳成背头,这常让玛丽想到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这么想的人不止她一个,那群背后管露易丝叫“LL”的人也偷偷地给乔克起了个绰号,叫“吉普人”。玛丽猜想他们也给她起了绰号,只是她还没听说而已。“你好!玛丽,”乔克用低沉粗糙的声音说道,“有空吗?”

玛丽吸了口气。“很闲。”她说。

乔克点点头。“我想和你说件事,”他走了进来,拉了把椅子坐下,“我雇你到这儿的工作,你已经完成了。你找到了区分尼安德特人和我们地球人的方法,这个方法绝对不会出错。”确实如此,她找到了。这方法极简单:智人有23对染色体;而尼安德特人有24对。

玛丽脉搏加快。她知道这份薪水丰厚的理想工作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试图拿此开涮,“但是,你也晓得,我这个学年不能回约克大学了,两位按学期上课的老师——”其中一个绝对是个禽兽,“顶替了原来我的工作。”

乔克扬起手:“哦,我没让你回约克去,但是我确实是希望你离开这里。庞特马上要回去了,是吧?”

玛丽点点头:“他来这儿就是为了参加几场联合国的会议,还有,把朗维斯从这带到罗切斯特。”“嗯,那你为什么不陪他回去呢?尼安德特人非常大方,他们愿意把遗传基因和生物工程方面的先进知识全部拿出来和我们分享。学无止境,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出一趟远差,去尼安德特人的世界,大概一个月,尽可能多学学他们的生物科技。”

玛丽能感觉到心脏兴奋得怦怦直跳:“我愿意去。”“好的,我还不知道你在那边居住方面怎么安排,但是——”“我一直是和庞特的男伴的女伴住一起的。”“庞特的男伴的女伴……”乔克重复道。“是的。庞特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他叫阿迪克,就是和他一起发明量子计算机的那个家伙。同时,阿迪克和一个女人结伴,她叫鲁尔特,是个化学家。不是合欢节的时候,尼安德特的男女要分开住,这段时间我和鲁尔特住在一起。”“啊,”乔克摇摇头,“这尼安德特人的家庭关系还真复杂。”“哦,其实很简单的,”玛丽微笑着说,“杰克·艾伯特曾娶过尼基,尼基的娘家姓里德。在此之前,她嫁过维克多·纽曼——这是前两次,在第三次之前;但现在,杰克娶的是……”

乔克扬起手:“好了,好了。”“反正就是说,庞特的男伴的女伴是化学家,名叫鲁尔特。尼安德特人认为遗传基因学是分属于化学,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所以,她能介绍我认识这方面的人。”“太棒了!要是你愿意多认识这方面的人,当然更好啦。”“你问我?”玛丽说,试图不让自己听起来很兴奋,“敢问教皇信天主教吗?”“上次我查的时候还是。”乔克笑道。

第2章

今晚我唯一的话题就是我们的未来。我这么说,不仅仅因为我是美国总统,不仅仅如此。因为,在未来这件事情上,我们与尼安德特人是没有交集的……

科尼留斯·拉斯金担心这种逼真的梦魇会无休无止下去:该死的穴居人朝他走来,把他摔倒在地,打成残废。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大汗淋漓。

自从那天那件恐怖的事情发生后,科尼留斯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自己抱着自己,痛苦不已。电话铃响了几次,其中肯定有一次是从约克大学打过来的,有人想知道他到底在什么鬼地方待着。但是那时候他还不能对任何人讲。

那天晚上,他给遗传系打了个电话,在卡伊瑟·雷姆图拉的声讯电话上留了口信。他一直憎恶那个女人,憎恶的程度甚至超过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但是,他设法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推说自己病了,要过几天才能上班。

科尼留斯很仔细地观察尿液中渗出的血丝。每天早上,他用手抚摸着伤口,看有没有液体渗出来,并且不断地给自己量体温,确保没有发烧。还好,尽管时常有些燥热,他的确没有发烧。

这一切,在他看来还是难以置信,一想起来依然烦躁不安。谢天谢地,在加拿大药店柜台能买到止痛的可待因药片。服下后,疼痛的感觉一天天地减少。他手头上常有的是222型号的,起初一次服用5片,现在已经把剂量减少到常规的2片。

除了服用止痛片之外,科尼留斯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肯定不能为此去看他的私人医生——哪个医生都不行。要是那么做,他受伤这件事就无法保密了;肯定有人会讲出去的。庞特·布迪特说得对:科尼留斯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最后,科尼留斯终于有了点力气向电脑走去:那还是他读研的时候用的,90兆赫兹的杂牌奔腾电脑。这台机器文字处理或是收发电邮尚可,但网速很慢。约克大学是高速光纤联网,而他家里,却只是用本地ISP拨号上网。但现在他需要答案,所以他得忍受这样慢得都要让人抓狂的网速。

花了20分钟,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庞特带着医用腰包回到这个地球,里面的工具就有麻醉激光手术刀。在联合国外面,这个尼安德特人被枪击后,就是那个设备救了他一命。当然,他也是这样——

科尼留斯又想到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浑身肌肉紧缩。

他的阴囊,也许是被激光给切开了。还有——

科尼留斯合上眼,狠狠地吞咽了一口,不让胃酸从喉咙里涌上来。

但是——也可能他是空着手的——庞特当时把科尼留斯的睾丸从他身上猛扭了下来;然后肯定又用了激光,把肉缝合起来。

科尼留斯发疯般地在整个公寓里找他的睾丸,希望能够将它们重新移植到身上。但是几个小时后,愤怒和沮丧的泪水从他脸上流下来,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庞特要么把它们扔进了马桶;要么带着它们一起消失在茫茫黑夜中。无论哪一种,它们永远消失了。

科尼留斯狂怒不已。他所做的一切无可厚非:那些女人——玛丽·沃恩和卡伊瑟·雷姆图拉——一直都碍手碍脚。仅仅因为她们是女人,就获得了职位和任期。而他,堂堂正正地从牛津大学拿到了博士学位,但职称晋升却没他的份,只是因为约克大学要在其众多教职员工当中“纠正因历史原因造成的性别失调问题”。他被耍了,所以他要让她们尝尝被耍的滋味。“她们”指的是系主任,那个巴基斯坦女人;还有沃恩,她的工作本应该是他来做的。

该死的!科尼留斯想,再次感觉到双腿之间的疼痛。阴囊肿胀得很厉害,却是空空的。

天杀的。

乔克·克瑞格回到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协力集团大厦的一楼,里面的窗户很大,朝南面对码头,而朝北面对安大略湖。大厦坐落在罗切斯特市海风社区东西走向的陆地上。

乔克的博士专业是博弈理论。他在普林斯顿大学,师从约翰·纳什,然后在兰德公司顺风顺水地干了30年。该公司由空军投资,在冷战时期是美国政府的主要智囊团,实施核战研究。时至今天,乔克听到M. D.这个缩写时,他想到的是“megadeath”——100万平民的伤亡——而不是“medical doctor”(内科医生)。

在安大略省北部的镍矿里冒出个现代穴居人这种事就像碰到外星人,或是看到大脚印等一样,只会是那些小报的消息素材。所以,第一个尼安德特人从另一个世界进入了这个世界,这样的首次见面方式让五角大楼大为恼火,但那已是往事了。当美国政府或加拿大政府想要严肃对待这件事时,他们已经来不及操控局势了,因为,尼安德特人已出现,民众皆知。

很多资金忽然涌入来创办协力集团,部分来自INS,但绝大部分来自DoD。这个集团的名称是一些政治家想出来的,乔克倒想叫“巴拉斯特紧急任务特别小组”,或者是其缩写BERET。只是,在他被任命领导这个组织之前,名称和标志都定过了。那个标志被设计成两个世界的联合,傻不拉唧的。

当然,选个博弈理论家绝不是偶然。要是双方恢复联系,尼安德特人和人类(至少是在私下里,乔克一直用这个词指代真正的人)肯定有各自不同的利益。在那样的情况下,追逐利益的最大化自然是合情合理的,而这正是博弈理论所做的。“乔克?”

乔克办公室的大门总是敞开的。那可是个不错的管理方式,门户敞开政策,不是吗?但是,看到一张尼安德特人的脸——这张宽脸,额头上有几道深沟,络腮胡——在门旁东张西望时,他还是大吃一惊。“什么事,庞特?”“朗维斯·特洛波从纽约市带过来一些《联合公报》。”朗维斯和其他9名尼安德特尊者,再加上尼安德特大使图卡娜·普拉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联合国。“你有没有听说要去对应点考察这件事?”

乔克摇摇头。“嗯,”庞特说,“我们两个世界之间计划要开通一个更大规模的、永久的地面接入口。显然,你们联合国人员想把这个接入口放在你们的联合国总部和相对应的我们的联合国总部之间。”

乔克皱起眉头。真见鬼,为什么这个情报他要从一个该死的尼安德特人那儿获悉?转而又想,今天他还没有看电子邮件,或许已经在那儿了。当然他早就知道纽约市在选择范围之内。在乔克看来,新的接入口当然是在美国的土壤上,而把它放在联合国的地盘上,也能照顾到别的国家的情绪,从技术上来说,联合国是国际领土。

庞特继续道:“朗维斯说,他们正计划把一批联合国官员带到另一边去看看。我和阿迪克准备跟他们一起去我们那边的曼哈顿——多纳卡特岛,去四处走走。为防止大型量子计算机出现故障,就得屏蔽从地球上、太阳上以及宇宙中发出的任何射线,因此还有大量的与此相关的事情需要考虑。”“是吗?”“嗯,那你愿不愿意去一趟?这个研究所就是致力于与我们的世界建立良好关系。你是这儿的头,但你还没去看过我们那边。”

乔克吓了一跳。他发现有两个尼安德特人在协力集团已经让人不舒服,他们看上去就像可笑的侏儒。那个四处都是这类人的地方,他肯定不想去的。“什么时候起程?”“下一次合欢节之后。”“啊,好呀。”乔克说,试图一直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我相信用我们露易丝的话说,那就是,‘派——对’!”“可没那么简单,”庞特道,“尽管这次旅行还看不到合欢节,但是,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我工作忙,抽不开身。”乔克回道。

庞特笑了起来,嘴巴咧得像瓢,这让乔克很厌恶:“一般都认为我们——而不是你们——缺乏去未知的地方探险的兴趣。你应该去看看正在跟你打交道的世界。”

庞特来到玛丽的办公室,随手关上门。他抱着玛丽,亲吻她的脸;她也亲吻他。最终,他们放开对方,庞特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我很快就得回我的世界去了。”

玛丽试图很严肃地点点头,但很明显她还没法不让自己笑出来。“你为什么在笑?”庞特问她。“乔克让我跟你一起走!”“真的吗?”庞特说,“那太好了!”他顿了顿,“但是,当然……”

玛丽点点头,扬起手制止他:“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一个月只有4天在一起。”在庞特的那个世界里,男人和女人大部分时间是分开的。女人住在中心区,男人住在边缘区。“但至少我们是在同一个世界——我也有事情做。乔克让我用一个月时间,尽可能地去学习尼安德特人的生物科技。”“很好,”庞特说,“文化交流越多越好。”他瞄了眼窗外的安大略湖,或许在想着那趟即将到来的旅程,“那么,我们必须先去萨德伯里。”“离合欢节还有10天时间,是吧?”

庞特没必要让机侣查看日历;他当然知道这个数字。虽然他自己的女伴克拉斯特两年前死于白血病,但只有合欢节的时候,他才能看到女儿们。他点点头。“之后,我要去南方,去我们世界的联合国总部。”庞特从来不说“UN”;尼安德特人从不讲单音节的字母,所以他们对用首字母来指代事物的方式完全陌生。“新的接入点要建在那里。”“啊。”玛丽说。

庞特扬起手:“下一次合欢节结束之后,我才会去多纳卡特,当然,到下下次合欢节开始的时候,我早就回来了。”

玛丽能感觉兴奋劲儿正慢慢从她身上消退。理智上,她知道,就算她待在尼安德特人的世界,每次能和庞特聚在一起的日子之间都有25天的空白,要习惯这种日子,对她来说,依然是个艰难的概念。她多么希望能有个解决方法,在某个地方、某个世界里,能常常和庞特在一起。“你要是回来,”庞特说,“那我们可以一起乘车去入口。我刚才准备与露一起走的,但是……”“露易丝?她也去吗?”“不,不。但她准备后天去萨德伯里看雷本。”被隔离的那段时间里,露易丝·贝努瓦和雷本·蒙特戈恋爱了。之后他们的关系一直维持着。“想想看,”庞特说,“要是我们四个人同时在萨德伯里,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我好想吃雷本做的烧烤……”

在她的星球上,玛丽·沃恩有两个家:她在这儿租了一套,位于纽约上街的布利斯图港村;她在加拿大买了一套,是在多伦多北面的里士满山。她和庞特正朝着后面的那个家驶去,那儿离协力集团总部的车程为三个半小时。他们在纽约州的高速公路上行驶。途中,他们一度在布法罗下了高速,停车买肯德基。庞特认为这是最棒的食物;玛丽就不敢苟同了,因为她得为自己的腰围着想。在温暖的气候中,要让肉保持鲜味,人们就得往肉里加入香料。庞特以前从未尝过由11种不同的芳草和香料调制而成的食物,他那边的人不会加入这么多调味料的,因为他们居住在高纬度的寒冷地带。

在长途开车过程中,玛丽播放几张CD。他们开始放的是玛缇娜·麦克布里顿的《最热精选》,现在听的是莎尼亚·吐温的《到这边来》。莎尼亚的大部分歌曲,玛丽都喜欢听,唯独不能忍受《从此刻起》这首歌,这歌好像少了吐温标志性的oomph音。她猜想,将来某天,莎尼亚会把专辑里面的那首歌清除出去。

他们一路开着车,一路放着音乐,太阳徐徐落下。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太阳总是早早下山。玛丽思绪纷乱。编辑唱片容易,编辑人生难呀。就算能这么做,她想删除的过往并不多,也就几件事情,最想删的就是被强奸那件事——难道那真的仅仅是三个月前的事吗?

但是,她和科尔姆·奥凯西的婚姻呢?

她知道科尔姆想要什么:在她的教会和上帝面前宣告,他们没有过事实婚姻。这种作废声明,实际上就是对婚姻的批驳,否认其真实存在过。

当然将来有一天,罗马天主教会会停止对离婚的禁令。一直以来,玛丽也没特别的原因要去解除和科尔姆的关系,但遇到庞特后,一切都改变了。她现在真的想和科尔姆一刀两断。她既不想虚伪地去发表作废声明,也不想为了离婚而被开除教籍。

讽刺的是,天主教徒无论犯了什么样的罪,只要向上帝坦白,就会得到宽恕,免除罪名。但是,你若是偶然嫁错人,就没有这么简单了。除非你愿意撒谎否认事实婚姻,否则教会要你至死不渝地忠于婚姻。

该死的,她和科尔姆的婚姻并没有从名册上被清除、涂抹、废除的价值。

哦,接受科尔姆求婚的时候,挎着父亲的胳膊在教堂走道上走的时候,她都没有百分之百地确信科尔姆会是她共度一生的人。结婚的前几年还好,但随着双方的兴趣和目标发生变化,婚姻也越来越糟糕。

后来他们谈论了很多人类大跃进的话题,在这个地球上,人类首次有真正意义上的意识是在4万年以前。玛丽也有自己的大跃进,她意识到,自己的意愿和职业目标不应该让位给她法律上的丈夫。从那一刻起,他们的生活就分道扬镳了,现在他们形同陌路。

不,她不能否认这场婚姻。

那就意味着……

那就意味着不是宣告作废,而是离婚。是的,没有法律说,一个格里克辛人和另一个格里克辛人在法律上还维持婚姻关系的同时,不能和异性巴拉斯特人进行结伴。但是,毫无疑问将来会有的。玛丽想全心全意地做庞特的女伴,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和科尔姆彻底了断。

玛丽超过一辆车,然后看了看庞特。“亲爱的(honey)?”她说。

庞特微微皱眉。这是玛丽爱用的昵称,但他不喜欢。因为里面有“ee”这个音节,他发不出来。“嗯?”他答道。“我们今晚要在里士满山的家里住,你知道吧?”

庞特点点头。“嗯,在法律上,我还和我的……我在这个世界的男伴在一起,这你也知道吧?”

庞特又点点头。“要是可以的话,在我们从里士满山去萨德伯里之前,我——我想去见他,或许和他吃个早饭,或者中饭。”“我很好奇,想见见他,”庞特说,“看你选的格里克辛人是个什么样子……”

唱片换到了一首新歌《爱过之后的人生》。“不,”玛丽说,“我是说,我需要单独见他。”

她看过去,庞特的眉毛不停攒动着。“哦。”他直接用英语说。

玛丽看着前面的路:“我该和他摊牌了。”

第3章

在总统大选的时候,我就说过,现在我要再说一遍:总统的目光要看得远一点,不只是看到下一届大选,而是要看到几十年乃至几代人以后的前景。今晚,带着这样长远的目光,我来对你们讲……

科尼留斯·拉斯金躺在床上,床单、被褥都被汗湿透了。他的公寓在顶层,有心情开玩笑的时候,他管它叫“贫民窟顶层公寓”。它位于多伦多市的德里夫特伍德,该社区住的多是穷人。房间里的窗帘边已脱线磨损,太阳光从缝中射进屋内。过去几天里,科尼留斯没有定闹铃,他还没劲儿爬起来去看闹钟。

但很快现实世界就侵入进来。他记不得作为学期教师他在病假期间的工资具体怎么算——但不管怎样,毫无疑问,几天后,大学、联合会、联合会担保人或者三者都会需要一个医生证明。所以,他要是不去教书,就领不到工资,而要是没有工资……

是的,下个月交房租的钱还有。因为他得提前交两个月的房租,所以,年底以前他都可以住这里。

科尼留斯强忍着不去伸手找他的睾丸。它们没了。他知道它们没了。他慢慢地接受这个现实。

当然,有治疗的方法:一直以来,得了癌症的男性,睾丸要被切除。科尼留斯可以去打荷尔蒙激素针。至少在他的社交圈里,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么做。

他的私人生活?没有。两年前,和梅洛迪分手后,就不再有了。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毁了,有好几天都想自杀。但是,她完成论文,从约克大学法学院乌斯古德礼堂毕业之后,就到库珀·雅戈公司做助理,年薪18万美金。他不是她所期待的那种有权有势的丈夫,所以现在……

现在。

科尼留斯抬头看着天花板,感觉全身麻木。

玛丽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科尔姆·奥凯西了,他看上去比她记忆中的模样或许要老5岁。当然,通常她想到他的时候,还是以前他们住在一起时的样子,那时他们共同为退休后的生活做打算,他们早就想好要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盐春岛的农舍安享晚年……

看到玛丽走过来,科尔姆起身,他侧身要吻她。她转过脸,只让他亲面颊。“你好,玛丽。”他坐了下来。这家牛排餐馆里,深色的原木,仿制的蒂凡尼吊灯,没有窗户,虽然是午饭时间,却好像是在晚上,给人感觉有些超越现实。科尔姆早就点了红酒,是他们最爱的牌子——安比昂斯。在等玛丽的时候,他就往她的酒杯里倒了一些。

她尽量让自己自在些。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餐桌,桌上放着玻璃器皿,一支蜡烛插在里面,烛光摇曳。科尔姆和玛丽都有点矮胖。他的发际线一直在往后退,鬓角已灰白。即使以格里克辛的标准来看,他也是小眼睛小鼻子。“最近,你一直都在上新闻。”科尔姆说,玛丽早就准备好为自己辩护,但她还未来得及张口,科尔姆就张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我为你高兴。”

玛丽试着保持冷静,这种场合要想不情绪化真的很难:“谢谢。”“那么,那边是什么样子?”科尔姆问,“我是说尼安德特人的世界。”

玛丽耸了耸肩。“就像他们在电视里讲的那样。比我们干净,比我们人少。”“哪天我想去看看。”科尔姆说,但随后他皱起眉头,补充道,“不过我想我没有那样的机会。我还没有看到他们邀请我们学术圈中的学者去那儿。”

那确实是事实。科尔姆在多伦多大学教授英文,他研究的那些戏剧一般认为是莎士比亚所写,但真正的作者是谁尚存争议。玛丽说:“谁知道呢。”婚后他花了半年时间在中国度假,她也不觉得中国人有多在意莎士比亚。

玛丽在她的领域很知名,科尔姆在他的领域也不逊色。只要有人写关于《两贵亲》的论文,就都会摘引他的文章。但是,尽管他们在象牙塔里生活,现实还是早早地介入进来。约克大学和多伦多大学都以市场价值来衡量教授:教法律的教授就要比教历史的教授钱拿得多,因为他们有更多的工作机会。同样,现在,尤其是现在,遗传学家红得发紫,而一个英国文学学者在学术圈鲜能找到工作。实际上,玛丽有个朋友,在电邮的末尾用了这个签名档:

理科毕业生问:“那个为什么能运作?”工科毕业生问:“那个怎样去运作?”会计专业毕业生问:“那个要花多少钱?”英文学位毕业生问:“要不要加薯条?”

在婚姻中,玛丽是那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这是他们发生摩擦的源头之一。要是告诉他协力集团支付给她的薪水有多少,她都不敢想象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女服务生走过来,他们点了单:科尔姆点的是牛排套餐,玛丽点的是鲈鱼。“你在纽约过得怎么样?”

有半秒钟,玛丽以为他指的是纽约市,9月份在那里,那场差点儿得逞的暗杀中,庞特的肩膀遭到枪击。但是,不,科尔姆指的是纽约州的罗切斯特,既然她现在供职于协力集团,那就该是玛丽的家。“很漂亮。”玛丽说,“我的办公室就在安大略湖上面,我还有间很不错的单元房在芬格湖群那里。”“好,”科尔姆说,“那很好。”他抿了口葡萄酒,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期待。

她这一方,玛丽深呼吸一口。毕竟这次碰面是她先提出的。“科尔姆……”她开始说。

他放下葡萄酒杯。结婚已经有7年了,他了解她。每次她用那种腔调,他就知道,她要讲的内容,无疑都是他不想听的。“科尔姆,”玛丽又说,“我想,现在该让我们……我们做个了断了。”

科尔姆眉头紧锁:“是吗?我以为我们所有的账目都算清楚了……”“我是说,”玛丽道,“是时候让我们……永远分开。”

服务生不合时宜地端着沙拉过来:科尔姆的是恺撒沙拉,玛丽的是一盆子香醋拌田园沙拉。那个服务生要给他们撒黑椒末,科尔姆对她嘘了一声,让她离开。然后,他压低嗓音说:“你是说一个废除声明?”“我……我想我需要的是离婚。”玛丽用柔和的嗓音说。“好。”科尔姆说,目光从玛丽身上移开,他在看餐厅远处的壁炉,火炉冰冷如石,“好,好。”“反正是早晚的事。”玛丽说。“是吗?”科尔姆说,“为什么是现在?”

玛丽皱起眉头,很是沮丧。如果说学习莎士比亚能慢慢让你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好些事情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实际上却在暗流汹涌。但她不知如何表达出来。

不——不,那不对。来这儿的一路上,她都在头脑中一遍又一遍演习要讲的话。但她无法确定他的反应。“我遇到别人了,”玛丽说,“我们想要一起生活。”

科尔姆举杯又抿了一口葡萄酒,然后从篮筐里拿起一小块面包,这是适才服务生送沙拉时一并送过来的。虚伪的晚餐;意在不言中。但科尔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离婚,意味着被开除教籍。”“我知道,”玛丽的心沉了下来,“但宣告作废看上去太虚伪了。”“我不想离开教会,玛丽,我这一辈子已经够奔波的了。”

听到这样挖苦的话,玛丽蹙眉,毕竟先离开的人是她。然而,或许他也没错。或许她欠他的:“但我不想去声称我们的婚姻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话让科尔姆的情绪缓和了下来。有那么一会儿,玛丽以为他的手要越过亚麻桌布,来牵她的手:“是我认识的人吗——你的那个新男友?”

玛丽摇摇头。“我猜是个美国人,”科尔姆继续说道,“你对他一见钟情,是吧?”“他不是美国人,”玛丽辩护着,“他是加拿大居民。”然后,她也惊讶于自己的冷酷,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是的,是我对他一见钟情的。”“他叫什么?”

玛丽知道科尔姆为什么这么问:倒不是因为他想去认出这个名字;而是,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姓氏中包含了很多的信息。要是科尔姆有啥缺点,那就是他有个那样的老爸,那个冥顽不灵的老朽,说起话来平淡无味,但却把这世界上的人按种族来分为三六九等。不用说,这个想法已经在科尔姆的头脑中根深蒂固了。要是玛丽提到一个意大利人的名字,他就会把对方看成一个吃软饭的;要是个犹太人的名字,他就认定对方必定非常有钱,还会说些诸如嫁给一个穷学者之后玛丽就没过过好日子之类的话。“你不认得他。”玛丽说。“你早就说过。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他的名字。”

玛丽闭上眼睛。她一直很天真地希望能避免说这件事,但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她吃了一勺沙拉,尽量拖延时间,然后,低着头看盘子,不敢去迎接科尔姆的眼光。“庞特·布迪特。”

她听到“哐当”一声,他猛然把叉子放到沙拉碟子里。“哦,天哪,玛丽,那个尼安德特人?”

玛丽忍不住要为庞特辩护,虽然她第一反应是要压住这个冲动。“他是个好人,科尔姆。温柔,聪明,多情。”“这怎么行呀?”科尔姆问,他的语气没有他的话那么嘲讽,“你还要有个像音乐一样的名字吗?这回叫什么,‘玛丽·布迪特’?你们要住在这儿,还是你们两个去他的世界定居,还有——”

突然,科尔姆住口了,他扬起眉:“不——不,你们不能那么做,是吗?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些文章。在他的世界里,男女是分开住的。天啊,玛丽,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中年危机呀?”

听到这儿,玛丽如遭当头棒喝。老天呀,她才39岁,或许从人生上来讲算是“中年”,但在感情上她从来都不这么以为。分居后是科尔姆先有婚外情,而不是她。尽管一年多前,他和琳达的关系就断了。玛丽强忍住了怒气,在婚姻中,她时常如此:“你不明白的。”“我不明白,你讲得对。”科尔姆说,显然在克制降低自己的声音,不让别的顾客听到,“这——这很恶心,他甚至连人都算不上。”“不,他是。”玛丽坚定地说。“你的那个重大突破,我在CTV上看到新闻了。”科尔姆说,“尼安德特人跟我们的染色体数目都不一样。”“那没有关系。”玛丽说。“见鬼去吧,没关系。虽然我不过是个教英语的教授,但我知道,那就意味着他们和我们是不同物种。我也知道,那就意味着,你和他不会有孩子。”

孩子,玛丽想了想,她的心在怦怦跳动。当然,年轻点儿的时候,她也想当妈妈。但等到博士读完,她和科尔姆终于有点儿钱的时候,他们的婚姻已经不稳固了。玛丽一生当中,做过一些蠢事,但至少她晓得孩子无法挽救摇摇欲坠的婚姻。

现在,她已年届不惑,天哪,说不定哪天就会停经。此外,庞特早就有两个自己的孩子了。

还有……

还有,直到此刻,科尔姆把这话挑明,玛丽才想到要和庞特有个孩子。但科尔姆讲得对。罗密欧和朱丽叶,仅仅一个姓蒙太奇,一个姓卡普拉特,他们之间的鸿沟,比起一个姓布迪特另一个姓沃恩、一个尼安德特人和一个格里克辛人之间这种跨宇宙的差距,简直不算什么。真的!她和他是跨宇宙、跨时间的。“我们还没提到孩子,”玛丽说,“庞特早就有两个女儿,后年,他就抱外孙了。”

玛丽看到科尔姆眯起灰色的眼睛,或者在想这种事情怎么还有人能预测到。“结婚就该生孩子。”他说。

玛丽合上双目。当初是她坚持要等到博士毕业后再要孩子,所以她不理会教皇的训诫,一直服用避孕药。科尔姆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她,她需要等一等,要是她同时既要当妈妈,又要当研究生,她的学业肯定要遭殃。然而,她把他看得很透,哪怕是在他们结婚的头几年,养孩子的重担也将会落在她一个人肩上。“尼安德特人的婚姻与我们的不一样。”玛丽说。

但是那并不能平息科尔姆的怒气:“当然,除非你一定要嫁给他,否则你没必要非得跟我离婚。”但接着,他的声音柔和下来,这一刻玛丽记起为什么当初一看到科尔姆,就被他深深吸引。“你一定很爱他,”他说,“为了和他在一起,你都愿意放弃教籍。”

服务生过来,给他们上主菜。玛丽看着自己点的鱼,非常可能这是她和这个男人——目前还是她丈夫的男人——最后一顿饭了。忽然,她希望能让科尔姆幸福。原本她铁了心要离婚,但他讲得对——那将意味着被开除教籍。“要是你想的话,我同意去声明作废。”“是的,”科尔姆说,“谢谢你。”过了一会儿,他把牛排切成薄片,“我想没必要再拖下去,我们做个了断吧。”“谢谢。”玛丽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玛丽的心跳得很厉害:“什么?”“告诉他——告诉庞特——我们婚姻失败,不全是我的错。告诉他,我以前是——现在依然是——一个好人。”

玛丽伸出手,做了刚才她以为科尔姆打算做的事情:她握住他的手。“很乐意。”她说。

第4章

让我以此为开始,这并不是我们跟他们的问题;也不是我们人种或是尼安德特人种孰优孰劣的问题;也不是格里克辛还是巴拉斯特谁更聪明的问题。而是要挖掘出我们自己的最大的潜能,做那些能让我们引以为豪的事情……

和科尔姆的午饭一结束,玛丽就开车去接庞特——他待在她那套位于里士满山的单元房里,心满意足地看着经典影片《星际迷航》。

他们坐进玛丽的车,朝着雷本·蒙特戈家开去,路上要花5个小时,正好能赶上晚餐。

他们在400号高速公路上一路前行。露易丝的那辆黑色福特探索者,车牌上是D20——重水的分子式——从他们旁边驶过。露易丝从后视镜里面对他们挥挥手,继续向前加速。“她肯定在超速驾驶。”庞特说。

玛丽点点头。“但我打赌,她有本事说服交警不开罚单。”

几个小时过去了,车已经开过几百公里。莎尼亚·吐温、玛缇娜·麦克布里顿的歌早就放完了,又放了别人的专辑,先是凡斯·希尔的,后来是苏珊·阿格露卡科的。“或许我不是天主教的最佳代言人,”针对庞特的此番评价,玛丽做出如是回复,“或许我可以介绍考尔迪科特神父给你认识。”“为什么他比你更适合?”庞特问道,目光从前面的公路上收回,转而看玛丽。对他来说,在高速上急速行驶,依然就像是发生在小说里的故事一样。“嗯,他是被任命的教士。”玛丽做了一个小手势,每每遇到一个哈克不熟悉的单词,她都会抢在哔哔声之前把左手轻轻抬起,“有神圣的命令颁布给他,他被选为传教士。就是说,他是牧师。”“很抱歉,”庞特说,“我还是不太明白。”“宗教当中,分两个等级,”玛丽说,“牧师和信徒。”

庞特笑了笑。“太巧了,这两个词我都发不出来。”

玛丽不禁莞尔一笑,越发地喜欢庞特式的冷幽默。“不管怎么说,”她继续说道,“牧师就是那些专门被培养来履行宗教事务的,而信徒则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但你对我讲过,宗教是一种信仰、伦理和道德行为体系。”“当然所有的成员都能平等地接触到那些东西。”玛丽眨了眨眼睛,“当然,但是,嗯,你看,大部分——大部分的原始资料都有待阐释。”“举个例子。”

玛丽蹙眉。“举个例子,圣母马利亚,就是耶稣的母亲,是不是一辈子都是处女?在《圣经》中提到耶稣的兄弟。”

庞特点点头。“这个问题重要吗?”“这个问题倒不重要,但是还有别的问题,其结果事关道德,就很重要。”

现在他们路过帕里·桑德。“比方哪种?”庞特问。“举个例子来说,堕胎。”“堕胎……胎儿终止?”“是的。”“是什么道德问题?”“嗯,杀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那样做对吗?”“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庞特问。“嗯,假如是意外怀孕的话……”“你们怎么可能意外怀孕呢?”“你知道……”她在拖延,“不,我猜你不知道。在你们的世界里,每10年有一代人出世。”

庞特点头。“你们所有女性的月经周期都是同步的。所以,每个月男女在一起的那4天里,都是安全期。”

庞特又点头。“嗯,这儿不是那样的。男女一直住在一起,一个月当中都会有性关系。不想怀孕的时候,也会怀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告诉过我,你们有防止怀孕的技术。”“我们有的,安全套、口服避孕药。”

庞特越过玛丽看佐治亚湾:“它们不起作用吗?”“大部分时间都有效。但是就算他们不想要孩子,也不是每个人都在避孕。”“为什么不呢?”

玛丽耸耸肩:“不方便、费钱。对于那些没有服用避孕药的……啊,避孕让心情很糟糕。”“可是,孕育一个生命,然后抛弃它……”“你看!”玛丽说,“即使对你,这也是个道德问题。”“当然是。生命很宝贵,因为它是有限的。”庞特停顿片刻,“那你们的宗教对堕胎怎么说?”“那是罪,是个道德之罪。”“啊,嗯,那么,你们的宗教是不是命令你们避孕?”“不,”玛丽说,“那也是罪。”“那是……我想你会用‘难题’这个词。”

玛丽耸耸肩膀:“上帝告诉我们要生养众多。”“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世界有这么多人的原因吧?因为是你们的上帝这么命令的?”“从某种角度可以这么说。”“但是……但是,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懂。你一直都有个男伴吧?”“科尔姆,是的。”“我知道你们没孩子。”“正确。”“但是你和科尔姆肯定有性。为什么没有孩子?”“嗯,我在避孕。我服用一种药片,是人工雌激素和黄体酮合成的,这样我就不会怀孕。”“那不是罪吗?”“许多天主教徒都这么做。对我们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个矛盾——我们想要顺服,但总还要关注很实际的事物。看哪,1968年,整个西方世界对性都很开放时,教皇保罗六世颁布了教令规定每次性生活都不能避孕。我记得几年之后听到父母谈论起,就连他们也很震惊。坦诚而言,多数天主教徒都希望教规能宽松点儿,而不是太过严厉。”玛丽叹了口气,“对我来说,避孕很明智。”“这看上去要比堕胎好,”庞特说,“假设在你不想的情况下,你怀孕了。假设……”

玛丽放慢车速,让别的车过去:“什么?”“没什么,我道歉。我们聊点儿别的吧。”

但是玛丽明白了:“你是不是在想我被强奸那件事?”玛丽抬肩,意识到话题的艰难性,“你在想,要是那事之后我怀孕了的话,教会会让我怎么做。”“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想到不愉快的事情。”“不,不,没关系。是我挑起堕胎这个话题的。”玛丽深呼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继续道,“哪怕是被强奸,只要我怀孕了,教会就会力争让我生下孩子。”“那你会吗?”“不会,”玛丽说,“不会,我会去堕胎。”“你又一次不遵照你们教会的规条了?”“我爱天主教,”玛丽说,“我也很喜欢做个天主教徒。但我不会把我自己的事情拱手让别人管。还有……”“嗯?”“在任的教皇年老体衰。我想他也活不长了。他的继任或许会放松教规。”“啊。”庞特说。

他们继续讲。高速公路转出了佐治亚湾。他们已经进入加拿大领土,左右两边都是种满松树的保护带。“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过了一会儿,玛丽问。“这些日子以来,我什么都没有想。”“我是说,我们的将来。”玛丽说。“也一样。”“你不要不高兴,但是我们至少谈谈它的可能性:等我回来的时候,或许你能和我一起回来,就是来我的世界定居。”“为什么?”庞特问。“嗯,我们在这儿可以一直待在一起,而不是一个月就4天。”“那倒是,”庞特说,“但……但在我的世界里我有我的生活。”他扬手示意玛丽不要说话,“我知道,你在这儿也有你的生活。”他立刻又说,“但是我有阿迪克。”“或许……我不知道……或许阿迪克可以跟我们一起过来。”

庞特蹙眉。“那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弗拉德罗怎么办?她也和我们一起来吗?”“嗯,她——”“那么阿迪克的儿子达布,后年就要搬来和我和阿迪克一起住了,他怎么办?当然,还有鲁尔特的女伴,她女伴的男伴,他们的孩子怎么办?还有我的小女儿,梅加·贝克。”

玛丽吐出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实际,但是……”“嗯?”

她腾出一只手来,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下:“但是我很爱你,庞特,一个月就4天能看到你……”“阿迪克很爱鲁尔特,那是他每个月看到她的全部天数。我曾深爱过克拉斯特,但那也是我一个月能看到她的天数。”他面无表情,“这就是我们的方式。”“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想。”“还有别的问题。你们的城市闻起来很刺鼻。我怀疑我是否能够在这儿定居下来。”“我们可以远离尘嚣,搬到农村去住。那里的空气清新宜人。只要我们可以在一起,在哪住对我都不重要。”“我不可能抛弃我的文化,”庞特说,“或者我的家庭。”

玛丽叹息:“我知道。”

庞特眨了好几次眼。“我希望……我希望我能提出个法子让你开心。”“这不仅仅关乎我一个人,”玛丽说,“什么能让你开心?”“我?”庞特说,“只要每次在萨尔达克中心区的合欢节上能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那对你就够了?一个月才4天?”“你必须要明白,玛尔,别的我就没法想象了。是的,在你们的世界,我们一直都待在一起,但在这里的时候,我想阿迪克都想得心痛。”

庞特从玛丽的表情上肯定看出来自己讲了些不明智的话。“很抱歉,玛尔,”他继续说,“但你不能嫉妒阿迪克。在我们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同性、异性的伙伴各有一个。憎恶我和阿迪克的亲密关系是不恰当的。”“不恰当!”玛丽暴发了,但随后深呼吸一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你说得对。至少从理智上——我懂。我正试着从感情上来接受。”“这很值得,阿迪克很喜欢你。玛尔,他一心希望你能幸福。”他停了停,“当然,你也希望他也一样,不是吗?”

玛丽什么都没说。太阳已落到地平线上了,车子加速行驶。“玛尔,你当然希望阿迪克幸福,你不这么希望吗?”“什么?”她回复,“哦,当然,当然我希望。”

第5章

40年以前,我的前任约翰·F.肯尼迪在总统办公室中说过:“现在——是时候开展这项崭新的伟大的美国事业了。”当时,我还是个住在蒙哥马利贫民窟里的孩子,但是我深深记得这些话令我全身振奋……

晚上7点不到,玛丽和庞特把车开到了雷本·蒙特戈家门口。门口已经停了两辆车:黑色是露易丝的,栗色是雷本的。玛丽笑着想:这两个人感情还真的很深,开的都是福特探索者。玛丽停好车,和庞特一起朝前门走去。

在这萨德伯里城外的小镇莱弗利,雷本的房子占地2英亩,复式结构,既宽敞又摩登,玛丽很喜欢。她按了门铃,过一会儿,雷本就来开门了,露易丝站在他的旁边。“玛丽!”雷本大声喊道,并给了玛丽一个拥抱,“还有庞特!”他放下玛丽,也和庞特拥抱了。

雷本·蒙特戈是个黑人,35岁,光头,穿了件汗衫,胸口横着多伦多蓝鸟棒球队标志。“进来,进来。”雷本边说边把他们从清凉的室外带到屋内。玛丽脱了鞋,但是庞特却不行——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穿鞋。他穿的是尼安德特人的裤子,一直包到脚。“这是隔离之后的重聚!”庞特打量着他们的小组,这么宣称着。确实是的!庞特第一次来的时候被发现染病,加拿大卫生部要求他们四个一起被隔离四天。“是呀,老兄。”雷本赞许庞特的评价。玛丽向四周看了看。她很喜欢这里的装饰——加勒比风格和加拿大风格的混合,满屋都是内置书架和实木家具。雷本自己有点儿俗,但他的前妻绝对品位不凡。

玛丽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当然,因为在这儿,她开始爱上庞特。不仅如此,在多伦多的约克大学的校园内,她被科尼留斯·拉斯金强暴之后的第三天,这儿成了她的避难所,很安全地被锁在里面,门外是加拿大皇家骑警。“这个季节烧烤估计晚了点儿,”雷本说,“不过,要不要试试?”“好的!”庞特最兴奋了。

雷本大笑。“那好,我们开始动手吧。”

露易丝·贝努瓦是素食者,但她不介意她吃饭的时候别人在旁边吃肉——这是件好事,因为庞特真的很喜欢吃肉。雷本把三大块牛排放在烧烤架上,露易丝忙着准备沙拉。雷本在后院里来回忙,和露易丝一起把一切安排妥当。玛丽看着他俩在厨房里卿卿我我,不禁想到自己和科尔姆在刚结婚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后来,他们之间总是话不投机。

玛丽和庞特都要去帮忙,但都被雷本推掉。很快,晚餐就准备好了,四个人开始吃了。有个想法忽然让玛丽愣住了:这些人,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居然才认识三个月!世事难料呀。

玛丽和雷本吃牛排的时候用刀叉,而庞特套上随身携带的可回收餐用手套,抓起一大块肉,用牙齿来撕咬。“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这几个月太神奇了。”雷本说,或许他想的和玛丽一样。

确实如此。庞特·布迪特在做量子计算机实验时遇到故障,很意外地被传送到这个地球上来。而在他的地球上,庞特的男伴阿迪克·胡德被指控谋杀了他,并将他分尸。阿迪克和庞特的长女杰斯梅尔·凯特设法重新建立宇宙之间的通道,及时把庞特带回家,证明了阿迪克无罪。

才一回去,庞特就说服长老院让他和阿迪克尝试开通恒定通道,很快他们就成功了。

同时,这个地球的磁场开始加速活动,显然是磁极逆转的前奏。尼安德特人的星球最近也在经历逆转——整件事情都进行得很快,25年前他们的磁场开始坍塌,10年前磁场就重新建立了。

被强暴这件事一直让玛丽痛苦不堪,所以她离开约克大学,加盟乔克·克瑞格新组建的协力集团。但故地重游的时候,庞特认出了那个强奸犯科尼留斯·拉斯金,他还强暴了玛丽在约克大学所在系的主任卡伊瑟·雷姆图拉。“这几个月真的很神奇。”玛丽说。她笑着看了看雷本,又看了看露易丝: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庞特坐在她旁边。要是他没戴那该死的手套,她会去牵他的手。但是雷本和露易丝就没有这样的羁绊,雷本含情脉脉地轻拉着露易丝的纤手,一脸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四个人边吃边聊,很是开心。先上的是主餐,然后是甜点、水果鸡尾酒,最后除了庞特喝可口可乐外,余下的三个人喝的都是咖啡。分分秒秒,玛丽过得都很开心,但也夹杂着一丝伤感,像这样的夜晚,和庞特一起与朋友小聚,会越来越少。在庞特的文化里,没有人这么做的。“哦,顺便说一下,”雷本喝了口咖啡,说,“我有个朋友,在劳伦森大学,一直跟我唠叨着要我把你介绍给她认识。”劳伦森大学在萨德伯里,玛丽在那里完成了她对庞特DNA的研究,证明他是尼安德特人。

庞特扬起一条眉。“哦?”“她叫韦罗妮卡·香农,是那里神经科学研究组的博士后。”

庞特希望雷本能多说点儿,但是他没有。庞特用尼安德特语继续追问:“Ka?”相当于“是吗”。“抱歉,”雷本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猜想,你大概不知道迈克尔·普辛格?”“我知道,”露易丝说,“我在《周六之夜》上读过一篇关于他的文章。”

雷本点点头:“是的,有篇封面报道写了他。《无线电》、《询问者》、《科学美国人》、《探索》都对他有报道。”“他是谁?”庞特问。

雷本放下叉子。“普辛格是个美国人,在过去美国经济大繁荣的时候,很多人才都越境去了美国,但普辛格却逆流而行,在劳伦森大学待了很多年,并发明了一种仪器,通过磁性刺激人的大脑,就可以推测出此人的宗教经历。”“哦,那个人。”玛丽翻了个白眼。“听上去,你很怀疑。”雷本说。“我是怀疑。”玛丽说。“我自己做了测试,”雷本说,“不是和普辛格一起,而是和我的朋友韦罗妮卡一起,她已经在普辛格研究的基础上发展了第二代系统。”“你看到上帝了吗?”玛丽嘲弄地问道。“你可以那么说,是的。他们在那里的确弄出点儿名堂。”他看了看庞特,“大家伙,韦罗妮卡想在你身上测试她的仪器。”“为什么?”庞特问。“为什么?”雷本重复,好像答案很明显的样子,“因为你们世界的人居然没有宗教信仰,这让我们世界的人很惊奇。不是说你们有过,然后又放弃了;而是在你们历史上,就没有人想象过上帝,或者是来生的观念。”“这样的观念——你们怎么说来着?——‘公然违背’客观事实。”庞特说,他看着玛丽,“对不起,我知道你信这些事情,但……”

玛丽点点头:“可是你不信。”“嗯。”雷本接着说,“普辛格小组相信他们已经从神经学方面找到人类有宗教信仰的原因。所以,我的朋友韦罗妮卡想看看她能否在一个尼安德特人身上同时诱导出宗教经历。既然你们没有宗教的思维,那么如果她能的话,就会有文章可做了。但是韦罗妮卡怀疑这种仪器在我们身上能起作用,在你们身上却未必。她认为你们的大脑组织肯定在某个基本层面上和我们的不一样。”“这个假想很有意思,”庞特说,“在试验过程中有危险吗?”

雷本摇摇头:“肯定没有。我证实过。”他笑了笑,“多数心理学研究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所有的测试者都是心理学的本科生——那些自己选择学习心理学的人。很多像这样的人的大脑我们都了解,他们或者很典型,或者不,但是我们一点都不了解普通大众的大脑。去年我第一次遇到韦罗妮卡,她过来找我要一些矿工作测试对象——跟她平时工作的那些对象完全不同的一组人。”雷本是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所在地国际镍业公司克莱顿镍矿的矿区医生。“她给矿工一些钱,但是在国际镍业公司批准之前,由我来审核这个程序。我阅读了普辛格的研究,看了韦罗妮卡的改进版,自己也进行了测试。跟核磁共振相比,磁场非常微弱,我一般都会推荐我的病人去做。百分百安全。”“那么她也会付钱给我?”庞特问。

雷本看上去有些吃惊。“嗨,人总要吃饭的。”庞特说,但是他装不下去了,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不,不,你讲得对,雷本,我才不会在意什么补偿呢。”他看着玛丽,“我真正在意的是理解你的这个方面,玛尔——这种事是你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我却无法理解。”“你要想了解更多有关我的宗教,可以跟我一起去做弥撒。”玛丽说。“很乐意,”庞特说,“但我也想见见雷本的这位朋友。”“我们得到你们的世界去,”玛丽说,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很快就到合欢节了。”

庞特点点头:“哦,是的——我们不会错过的。”他看着雷本,“你的朋友明天得空出时间给我们,她行吗?”“我马上给她打电话。”雷本边说边起身,“我肯定她会为你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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