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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23:4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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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本芭娜娜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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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果姐妹

橡果姐妹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橡果姐妹作者:【日】吉本芭娜娜(Yoshimoto Banana)译者:李萍责任编辑:叶晓瑶关注微博:@数字译文微信公众号:数字译文我们的产品:译文的书联系我们:hi@shtph.com问题反馈:complain@shtph.com合作电话:021-53594508

Digital Lab是上海译文出版社数字业务的实验部门,成立于2014年3月。我们致力于将优质的资源送到读者手中。我们会不断努力,做体验更好、设计更好的电子书,加油!上海译文出版社|Digital Lab目 录橡果姐妹橡果姐妹我们是橡果姐妹,只存在于这个网站之中。您想与人聊天来排遣心中的烦闷吗?什么时候给我们来信都可以。虽然我们彼此都要遵守框框里字数的限制,但无论您写什么

都可以。不管花多少时间,我们都会给您回信的。橡果姐妹

这是写在橡果姐妹网站开头的一段话。

网页的壁纸是姐姐托搞设计的朋友制作的,上面还点缀着可爱的小橡果图案,做得很是雅致。“想给人写信,却不想写给熟识的人。就是这种时候的绝佳选择。”在这样一个泛泛的理念的指导下,我们姐妹俩独自开始了这项工作。

在一家面向三十岁女性人群的杂志担任撰稿人、颇具文才的姐姐负责写信。

而我则负责根据自己的直觉提提建议,以及承担事务性工作。

如检查回信有无遗漏,阅读姐姐的回信并进行保存,有什么想法的话就和姐姐沟通,没问题的话就发信。

还有,像是给以往发来的信件做做目录,记下这个人上次说了些什么,这样从不同角度给信件做下记录。

我们俩感觉就像是姐姐掌舵开船,我在船头眺望,决定方向,并管理后勤储备。

橡果姐妹的活动,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平静地运作着。

其中也有很过分的人,也会来很多恶作剧信件,但整体上还算顺利。

寂寞的人才会给我们来信。而隐忍在人们心中的那股寂寞的力量,又限制了我们大规模地传播。

当某人有什么心事想一吐为快或寂寞难耐时,曾经与我们有过信件往来的人,会悄悄告知他我们的名字。

即便成为网络上的话题,我们的工作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我们俩基本上都不太忙,因此偶尔的邮件剧增也不会令我们感到恐惧。而这种状况不久之后也会如潮水般退去,又归于平静。有些人则会仿若遗留岸边的小小贝壳,悄然留下。和我们长期保持联系的人也逐渐增多。只要不是确信对方在戏耍我们,我们都会一一给予回信。

只要我们以行动向大家表明:我们不是在游戏,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感受到的。

姐姐一旦恋爱,就总是不着家。

即便并没有和那人同居,也会兴奋得去美容、美甲,要不就是去买衣服,或是约女友吃饭,聊她的恋爱话题,就这样开始了一系列围绕着恋爱展开的活动,总之不会待在家里。

与此相对,我近来却异常地进入了人生的一个反思期,整天闭门不出。自从姐姐有了男友,家里的空气仿佛全然凝固不动了,我这才发觉自己安静过头了。

几天不出门,头脑中的世界一点点变大,甚至超过了现实世界。然后惊觉自己胡思乱想得太多。

于是稍稍外出作一下调整。就是这样不断重复。

现在只是在低下身,积蓄力量。不这样想,就会被击垮。不是被别人击垮,而是内心的自己移位了。内心的自己移位了,就会传递给周围的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人们对你的态度也会变得怪异。

因此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古怪,人也就越发失常了。

自己只是在蛰伏,现在只是这样一个时期。

我保持着这样一种轻松的心态,就如橡果姐妹活动的展开一样,周围的一切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细细想来相连的这一切,我想,要说现实世界全部是我内心反映并创造出来的,也未必是谎言。

时常外出、乘车,在人群中与人相见,这只会使人因信息过多而无所适从,变得麻木,从而看不清这个真相。

总之,此时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时期。

橡果姐妹的工作闷头待在家中就可以完成,对于这种状态下的我再合适不过。

极少外出,做菜就成了一项重要娱乐。我一周会去上两次离家有些路程的一家大型超市。就在离结束营业大约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就像一个终于下定决心钻出被炉的人,一脚蹬上拖鞋,只拿上钥匙、钱包和手机出门。

小时候,真的很害怕夜晚,害怕黑暗、幽灵还有僵尸之类。

姐姐是个恐怖片迷,我跟着她净看恐怖电影了,因此一直认为家里会有未被净化的灵魂半夜出来作恶,甚至到现在我还莫名其妙地觉得死人会在二十分钟后爬起来向活人发动袭击。

现在,我很能理解姐姐她是借着看恐怖片来发泄心头的郁闷,可当时的我,只觉得她的嗜好是那么令人费解。年纪轻轻的姐姐在深更半夜里战战兢兢地看着恐怖片的背影,让人感觉是那么怪异。

如今世道奇怪,反而是人更令人感到害怕。

特别是到了夜晚,一个人走在街头时,如果没有人上前跟你说些什么,能平安幸福地回到家里,这反而是件稀奇事。不怀好意的搭讪、车里传来的叫骂、嘟嘟囔囔经过的行人,这些都是时常会碰到的。

还有,我看过世界各地寄来的各种各样的来信,这有一个弊端,就是让我比平常人更多地见了世间令人恐怖的犯罪、事故,因而更加敏感。

虽然我明白正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事,人们这才写信来向我们倾诉,并不是世间的一切都令人恐惧,可心里还是不由防范起来。

因此,我总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去购买食材。

对此,迟钝的姐姐也曾对我说,要是你那么害怕,为什么白天不到处去走走?可我是个夜猫子,总是起得很晚,然后干点这个干点那个,不觉就已经到了超市关门的时间。

日子就这样转瞬即逝,不觉已到了冬天。

我们开始橡果姐妹的工作,已经有一年多了。

自从开始这项工作之后,我想所有接触网络的人也都会有如此感受,那就是接触到浩如汪洋的人心与人心的牵绊之后,就会立刻看到宇宙、真实等这些庞然大物在日常生活中露出其真容。

人会觉得孤零零漂泊在信息海洋中的自己是那么虚幻,也会发现无论是素不相识的人们投来的污秽不堪的恶意也好,还是令人惶恐的盛情也罢,在这广阔的意识海洋之中,如果换算成感情的量,两者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顺其自然,遵循常规(常规之中当然包含着生存所必需的吃住之类),顺应潮流,接受变化并自己也去改变。这才是正理。

平日所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些在现实社会中付诸实施……但果真如此,人们为什么还会欣喜于温暖的言语、亲切的举止呢?我想是因为在肉体阶段,还有兽性的一面吧。

想通之后,我越发真实地感受到活着的奇妙。

与其说是美好或是可贵,还不如说自己像个寄生虫、像病毒一样黏附在这个世界,然后顽强地活下来。

在回旋于宇宙空间的意识夹缝里,我们编织着我们的日常生活。

在这个夹缝的空间里,我们橡果姐妹结成像蜘蛛一样的巢,构建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能确定的只有我们存在于此。

谁都会认为问题是私人的,而实际上在这无限的空间之中,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着的,这才令人不安。也正因此即便有人近在咫尺,人们还是不由会给我们写信,以此来证实在这无限广阔的宇宙中,投下一枚石子,会在某处掀起波澜,来证实隐藏着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夜,我决定做高丽参鸡汤。

因为我在梦中梦到了它。在那黑色的精美容器中,咕嘟咕嘟炖着乳白色的汤汁,这幅画面我醒来之后仍清晰记得。

家里没有专用器具,也没有卖整只鸡的,而且收拾起来也很麻烦,于是我去买了大块鸡肉,以及鸡身上的各个部位,还有糯米、枸杞、大蒜、姜和枣。

超市里灯火通明。身系围裙的工作人员麻利地工作着,大家都充满善意,让人感觉不到世间的险恶。

虽然时间很晚了,但还有母亲带着孩子前来。

听着他们之间温馨的谈话,我的心变得异常平静。“有个小朋友可厉害了,把大家都赢了。”“是吗,真厉害啊。妈妈小时候,那个叫作打陀螺。”“所以它才叫机械陀螺呀。”“火锅里面放小蘑菇还是口蘑?”“我不要不要小蘑菇,要口蘑。口蘑还好点。”“对食物可不能挑三拣四的。”

这样的对话,是短暂的孩提时代家家都会听到的。父与子、母与子之间的对话永远都不会改变。

就像是男人与女人在床上时的谈话啊。这样想着,我心中忽然有所感悟。

每个人都爱着自己的父母,因而也把那种令人眷恋的感情带到了恋爱里面。即便成为老爷爷、老奶奶,也渴求着浪漫,这是因为对父母的爱恋会与岁月一起增长。

因而真正的成人冷静的恋爱,人类是永远无法实现的。

听着听着,我忽而难过起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眼前这对母子充满童真的谈话,我和我的父母也确曾有过啊,虽然已记不清那是多么久远之前的往事了。想到这里,我心中的孤独才略有些缓解。

我内心有一束火红的亮光,如远红外线般,直射进来。就是这样,这个世界并不只是由性构成,还有着父母对子女的思念。当然,深究下去的话,其中或许也牵扯到性的问题。不过,姐姐的想法还是太绝对了。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向收款台走去。自己的身影映在大玻璃窗上。

糟透了!头发乱蓬蓬的,肤色苍白。

这半年来,我去过的地方就只有这家超市、DVD出租屋、书店,再就是星巴克了。

再过些日子,要打扮起来,出门走走了。也想去看看海。

要不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哪天想出门也出不去了。

想这些时,是我最平静、最幸福的时刻,会让我流泪。不过,光说也没有用,就等春天来了,翻开新的一页吧。我这样梦想着。

我名叫果子,姐姐名叫橡子。

很奇怪的名字吧?我也这么认为。“果子”就已经很够古怪的了,至于“橡子”,甚至还有些负面意(1)味。并且我们也不是双胞胎,是预见到了妹妹的出生,先出生的姐姐才有了“橡子”这个名字。

从这点就可见我父母的天真、爱做梦,又与众不同。

迄今为止,当我报出姓名的那一刻,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问过我,(2)是否取自《古力与古拉》,而后话题又转移到古力与古拉做的那个大蛋糕。书,我攒了好多本,现在连我自己都会做蛋糕了。

最后我总是略有些歉意地说明:“我有个姐姐,名叫橡子。我们俩名字合起来是橡果。因为我们出生的那家医院的院子里落满了橡果,我们就是这样得名的。”“这么说,你们是双胞胎了?”

这也是会被反复问到的问题。我只好摇摇头,虽然觉得他们这么认为也是理所当然。“差两岁,不知道为什么给合取的名字。”

一次又一次的回答之后,连最后做出的笑容都相同起来。

而为我们取名时的父母的心情却相对渐渐淡去,每次我的心都会一下子飞回那家妇产医院的庭院里去。

那天清晨,父亲就一直蹲在那里。有枯叶散发出的甜美干燥的气息,还有清新的空气。

小巧玲珑的橡果,混杂在落叶之间,透着光泽,似乎会发出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放在手心,慢慢看它温热起来。直起身抬头望去,高大的橡树上面,是万里的晴空。心中满是无条件的喜悦。

回忆起那时的光景,仿佛能感受到当时父亲满怀的幸福和对我们出生的祝福。

据说超声波看到的胎儿(姐姐)的形状和橡果一模一样,另外,母亲临产被送进产房后,在等待姐姐降生期间,父亲在秋日明媚的阳光中闷头捡橡果来打发时间。

两年之后,我在同一家妇产医院里降生,也是秋天,也是和姐姐那时一样的等待。

父亲说,那两次拾橡果,可以说是他人生里最绚烂的时刻。

他曾多次说过,“我是捡着橡果在等着和小宝宝见面呢。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我们至今仍珍藏着父亲留给我们的那些橡果。

我后来一个人去那里看过。“我是在这里出生的,能让我在院子里走走吗?”

我这样跟接待的人说。那个人面露诧异,查了查记录,上面的确有我的名字,当时的一个助产士还在,就让我进去了。

医院的院落里,确实有一株巨大的橡树。“就是在这里吧,父亲就是在这里拾着橡果等着我们的吧。”

我这样想着,俯下身来。

秋日明媚的阳光中,许多橡果散落在枯叶之间。

我流着泪,捡起几颗。

橡果凉凉的,滑滑的,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姐姐出生的时候,父亲毫不犹豫地提出给姐姐起名叫“橡果”。母亲说,好可爱的名字啊。之后,又说:“我一定还会再生一个孩子,把橡果分开,叫他们小橡和小果吧。我想,这样他们两个就会像双胞胎那样一辈子相亲相爱啦。”

母亲和她自己的妹妹关系并不是很好,因而很是羡慕关系亲密的兄弟姐妹。

姐姐常说:“幸亏生了你,要不然,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叫橡子了。不过,虽然也会因为名字差点儿被欺负,可我是运动高手,人缘又好,大家总是说我名叫橡子,却还那么有运动细胞。所以或许也不要紧的。”

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就好。我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这样的理由而给我起的名字,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我的有着这样一颗可爱童心的父母,却在一次晨跑时被卷入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而双双送命。一辆疲劳驾驶的大货车撞上了他们,一共造成了六人死亡。那时,我十岁。

据说那辆大货车是从九州千里迢迢来东京运送新鲜生鱼片的。

我拼命向上苍祈求:老天爷!我一辈子都不会要求说能马上吃到好吃的;想吃生鱼片了,我会自己长途跋涉去那里;我也一辈子不会邮购生鲜食品,求你让我父母活过来!

可是,没有用。

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吃生鱼片。脑海中的画面层叠交错,感觉就好像是在吃我的父母。

现在,我终于可以偶尔在店里吃吃生鱼片,也能感觉出它的美味了。

每当看到菜单上写着:“今晨在远方的某某港口捕获的鲜鱼”,我就会有些茫然,会想起消失溶化在这美味之中的我父母的生命。偶尔也会与那时丧生的六个人的家属联系见面,他们中有人根本不再吃生鱼片。

姐姐劝说他:“憎恨罪恶,不要憎恨生鱼片。”同样失去父母的那个人只是苦笑。

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没有毫无意义的。鱼也好,父母也好,大货车也好,疲劳驾驶也好。

然而也并没有什么更深层的意义。

它们只是存在着,没有好也没有坏。

这样的话,就把今天偶然间出现在面前碟子里的鱼好好吃掉吧,就当作是父母的生命来吃掉吧……我很高兴自己能这样去想。

失去父母之后,我和姐姐辗转生活于各个亲戚家里。

在静冈县叔叔家度过的童年时代,很是平静。

父母遗传给我们的无拘无束的天性也在那里得到了很好的发展。

叔叔婶婶没有孩子,很疼爱我们;虽然茶田的活儿很辛苦,但大家一起干,觉得日子很悠闲,和邻居们的关系也都很好。

走在路上,会有人和你打招呼,让你不会感到孤单。到处是一派自然景象,晚霞那么灿烂,星星月亮也都闪闪发亮,随处是温泉,冬天比较温暖,春天万物焕发出勃勃生机。

当然,村子里也有不受欢迎,或是爱说人闲话的人。大家都适当接纳、宽容对待他们。在温和的气候下,人们的感情同四季一起缓缓轮回。

赏着明月,和叔叔婶婶四个人一起在院子里喝新茶;一起去温泉,和婶婶互相搓完背,乘着凉悠闲地等着叔叔从男浴室里出来……我永远都忘不了曾得到过那么多点点滴滴的幸福。

然而,不久后叔叔心肌梗塞发作猝死,只剩下了婶婶一个人。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和姐姐帮忙整理着遗物,干些田里的活,支撑着婶婶度日。我负责家事,和姐姐组合在一起生活的模式,我想就是在这时形成的。

婶婶表面很乐观,可那段日子的回忆里全都带着淡淡的寂寞。

无论做什么,想起纯朴善良的叔叔,我们都会大哭起来。

不久,只我们和婶婶三个人连田间的管理也很难维持下去,婶婶把茶田合并给了同村叔叔的一个朋友,他也是个鳏夫。几年后,他们结了婚,于是,我们自己提出来要离开。

那位成为婶婶丈夫的大叔当然是个好人,可不管怎样,我们和婶婶没有血缘关系,这正是时机离开。婶婶也挽留过,可看情形,显而易见我们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我们俩满心想自己过,可实际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天真,因为我们还未成年。父亲生前的一位律师朋友和我们的亲戚达成了一个协议,我们暂时被与母亲关系不睦的那位姨妈收养。

那时,我读初中,姐姐读高中。

在姨妈家里,我们感觉就是一个真正的寄居者,抬不起头来。

在那个家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压抑。

不能通过劳动偿还,这是最令人痛苦的。单方面接受对方的照顾,让我觉得就像是看不见的借债越积越多,另外,我也有个不祥的预感:这一切,最后一定是要用某种方式去偿还的。

姨妈嫁给了一位有钱的医生,家里总是有保姆在,因此,既没有必要帮忙做家务,也没有衣物要洗。

我们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布置得很漂亮。为了补上落下的学业,考上私立高中、大学,他们还给我们找来了家教。本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我们的心情一点也不轻松,也没有感觉生活有了提高。

他们怕别人说“让收养的孩子出去打工”而没有颜面,因此不准我们打工。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好好上学,认真学习。

那种生活开始后不久,我发现建筑物之间的山竟消失不见了。

我也不习惯清晨那并不清新的空气。我深切体会到了在城市里变得不安的阿尔卑斯少女海蒂的心情。少了些什么,精神缺氧,我几乎每天都会梦到大山、田野。

习惯了田间劳作的我们,也打不起精神把体力消耗在社团活动中。

之后不久,我和姐姐就分开了。

姐姐离家出走,而我则被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那段日子的我,不像现在这样,只是有时蛰伏家中,而且精神上已到了危险边缘。加之处于不稳定的年龄,我出现了幻视、幻听。

由于这样的原委,在朴实、贫穷、安静而又古怪的父母,而后在乡下叔叔婶婶温暖呵护下长大的我,再加上青春期特有的狭隘的价值观的影响,与喜好奢华的姨妈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我既不懂得舒适生活好在哪里,也感觉不到出去吃大餐的魅力,更不觉得姨妈穿的华美面料、设计夸张的服装好看,总之,我们之间没有话题。

他们夫妇俩也没有孩子,姨父基本不在家,姨妈也常常外出。他们两人也经常一起出门,因此并不像是关系不睦,可也算不上一个有着温暖氛围的家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我们是件好事。过不多久,我们就会换换心情,我、姐姐,还有保姆一起高高兴兴地做点心、做饭;看姨父收藏的许多DVD电影,姐姐晚上会偷偷溜出去玩,就这样我们过得很自由。可顺理成章的,有一天,他们提出要正式收养我们姐妹,并想让我们中的一个或是两个人都能嫁给医生。

姐姐说她会好好学习,当个什么医生(只是这么个托词,我想,很明显她的目的是想上医大以赢得时间,而不是真有意那么干),可相亲她不干。他们不同意,大吵了一场,于是姐姐就离家出走了。“我一定会来救你的。不让你嫁给医生,也不让你做这儿的养女。这我已经跟爸爸的那个律师朋友说好了,你安心等着我。”

一天夜里,姐姐把我叫醒,酷酷地说,很有些自我陶醉。然后她把重要物品塞进拉杆箱,走出门去。

那是个雪夜。

我从阳台上看着姐姐消失在黑夜里。

头上、睡衣上都落满了雪,听着姐姐行李箱的轮子拖过路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最后再回头看一眼!姐姐,再看一眼!

我默念着。姐姐回过身来,朝我挥挥手。只见街灯映照下的雪光中,她那模糊的黑色身影,在微微笑着。

回到屋里,有生以来第一次只剩下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了自己的气息。姐姐用过的桌子、床都还在那里,可姐姐却不会回来了。

直觉告诉我,姐姐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住了。

自然,姨妈、姨父都很生气,可他们说姐姐已经成人了,也就没有报警。

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们的。别想得太严重。我也一再这样恳求。

姨妈很快就放手不管了。她像是觉得少了个麻烦,并不很担心。再者,她也觉得反正我也会和姐姐取得联系的,因而完全放下心来。不是亲生父母,就是这样子啊。我不禁感慨。姐姐离家出走不被重视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可能也是因为我们有律师吧。

姐姐不在了,我在那个家里更难待下去了。我或是尽可能在外面(说是外面,我是个老实孩子,也只是去书店、漫画咖啡吧、图书馆、商场等地)闲逛不回家,或是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去。

饭我也不怎么吃,人很快就消瘦下来,肾脏功能像是出现了问题,检查时也查出来了。

更为严重的是,姨妈家里闹起了鬼。柜门会突然打开,收音机的声音会一下子变大。

我给带到莫名其妙的寺庙里去驱魔,接受手上戴着比姨妈更夸张的戒指的大婶的审视,可什么也没有改变。我很孤独,孤独的我把心封闭得越来越紧。我也去过心理治疗,可那些都只是为了让姨妈满意才应付她去的。

我越来越虚弱,最后一直卧病在家,学校也去不了了。

那期间姐姐她在做些什么,我并没有详细问过。

在夜店陪酒,到朋友家挤几天,和男人同居,不过,她说她在攒钱来接我。

后来姐姐发现,这样无论干到什么时候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便直接去了以孤僻著称的爷爷那里谈判。

那位律师也被请来在其中斡旋,这样在确保与姨妈之间没有金钱、法律方面的纠纷之后,爷爷正式收养我们作了养女。那时我十六岁。

爷爷的确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往,是个怪人。自从奶奶过世之后,他与亲戚之间便几乎没了来往,可是他喜欢读书,是个品行高洁的人。

他公开表示过和别人一起过不来,一个人最好,就这样自己一个人生活。可年纪大了,必须要人照顾,因此这才跟我们妥协。

可实际在一起生活后,我发现爷爷是个很好的人。

自己的事情尽量自己做,踏实勤恳,只要有书,就能沉浸其中,在书的世界畅游。他刻板然而洁净的生活方式,不像是居住在东京,而像是住在森林里。

爷爷眼睛看不见之后,我们就把那些晦涩的书念给他听。这让我们从中受益匪浅。特别是一边照顾着爷爷,一边孜孜不倦地阅读藏书、积蓄着力量的姐姐。我想,她原本的文才就是在这期间开花的。

我们的母亲是连环画作家,父亲是编辑,因此,这并不在情理之外。我很高兴看到姐姐不断展露她的才华。我并不嫉妒,反而希望自己能有助于她展露才能。

胜利取得在爷爷家的居住权之后,来接我去爷爷家的姐姐就像圣女贞德一样威风凛凛。

骨瘦如柴的我,根本站不住,坐不了电车。出租车上,我被裹在毯子里,靠在姐姐肩膀上。“不准吐!”姐姐小声说。

姐姐的说法听起来很无情,然而她却哭了。眼泪,从她直视前方的细细的眼睛里,扑簌簌掉下来。她的面颊,在夜晚灯火的映照下,宛如博多人偶,亮晶晶地闪着光。“谢谢。”

我说。

我根本不要紧的,姨妈家,再待五年,再待十年也行。

姐姐摇摇头,没有说话。

夜晚的东京好美!一直闭门不出的我这样想着。天空透着微微亮光,我们就像滑过湖面的天鹅,稳稳前行着。

谢谢!把我从那里弄出来。我什么都可以为姐姐去做。我这样在心里默念着。

在与自己不合的地方,一点点耗费掉心力,这样下去,人是会病倒的。我不禁感慨于人的坚强与脆弱。

姨妈他们并没有使唤或虐待我,我也并没有和他们发生什么剧烈冲突,只是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因此我一直以为并不要紧,谁知不知不觉间情形却恶化至此,令人难以置信。

人就是这样简单,每天除了食物以外,还需要别的东西。

也包括氛围、思想。

之后来临的在爷爷家的日子,是令人难忘的宁静。

在我们搬去那里的几年前,爷爷他就因脑中风而倒下,并留下了右腿麻痹的后遗症,需要人来照料。他也不喜与邻居来往,基本上是自己勉强度日。

购物都是上网网购,吃的除了偶尔从网上订餐,几乎都是吃干菜。真能坚持。

收养我们的时候,他外出时就已经需要轮椅了,可是也因为不大外出,他在家里要不就拄着拐杖,要不就爬,或是扶着墙行走,那样应付着。

他不常洗澡,可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可整洁的外表下开始露出了破绽,并且由于新鲜水果、蔬菜以及蛋白质摄入不足,身体每况愈下。正当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的时候,姐姐跟他提出了要求。

爷爷想,反正自己死后东西都是要归我和姐姐的,因此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家里自然乱七八糟,我们俩好一顿打扫,并在不引起爷爷反感的前提下,对家里进行了适当的改造装修。这些活对于经过田间锻炼的我们来说,是很令人愉快的。

我们把起居室改作了爷爷的房间,并修缮了起居室与厕所间的通道,打通了墙,使爷爷能自己一个人去书房。我和姐姐都注意不烦爷爷、不大声说笑。这样,爷爷他也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

饭菜用餐车送过去,让他自己吃;上厕所他也基本能独立完成,我们只是在他叫的时候过去,准备好必要物品就行了。“有喜欢的书,就拿去。”

他常这样说。

我想,把书借出去,这对于他来说,一定是件相当大的事。不会是像把命分一点给别人那种感觉吧?“有人在家里晃来晃去的,您不会讨厌吧?”

有一次,我去把洗好的衣物放到衣柜里时,问了他一句。平时,在爷爷面前,除非是他跟我说话,不然我都默不作声。而那天,我看(3)爷爷把书放在膝盖上(那天他在看洛尔卡的诗集),正向外眺望,因此想跟他说说话。“最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爷爷回答。

直觉告诉我,此刻我再多说些什么,就会像贝壳猛然夹紧,像合欢树闭拢叶子,爷爷他会不高兴的。于是,我只是点点头走出了房间,甚至没有露出笑脸。

心里有种感动,就像是与一只渐渐靠近的野生动物生活在一起。

那之后,我和姐姐一直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照顾他,过着平静的日子。在别人难以理解,却是充满爱的生活中看护他到最后。

那处共同居住的五居室的老房子和遗产正式遗留给了我们。虽然要缴纳固定资产税,有点令人心疼,但我们还是选择了在那里守着对爷爷的思念暂时生活一段日子。

我们看着病痛中的爷爷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悄然离去。那时,姐姐三十岁,我二十八岁。

举行完葬礼,和律师一起办完了遗产交接手续。虽然姑姑说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遗产,听起来很刺耳,可我们和爷爷是有正式协议的。“她们给我养老送终,我就把房子财产都给她们。要是她们对我没感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愿意了,会立刻取消协议的。”

爷爷对大家说得明明白白。

这件事情也给了我们自信,自己可以像成人那样堂堂正正地处理金钱问题。

可以不用晒被子了,不用洗那么多衣物了,不用拎那么重的东西回来了,不用每周送爷爷去一次医院,不用担心他生褥疮而不断给他翻身,不用熬粥,可以长时间外出……可是,爷爷却不在了。

每每想到这里,心中只有迷茫。即便是在终于接受爷爷离去这一现实之后,我们还是一片茫然。

早晨,佛坛里供奉上鲜花,献上香,便再无事可做。

这种状况对于干惯活儿的我们来说,有些难以忍受。

两个人一起去旅行吧,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两个人一起出去过了。一天早晨,我们俩临时起意,去了箱根的温泉。

虽然也曾轮换着外出过,这十年间也曾各自约会过朋友,去吃过饭,谈过恋爱,可要说到两人一起外出,就只不过是深夜里去餐馆稍作喘息。

这么久不曾在外面睡过,我们俩怎么也睡不着,熄了灯之后还是唠叨个没完。

我们都穿着浴衣,躺在陈旧的榻榻米上又薄又硬的褥子上。

因为是突然决定,住的旅馆并不算高档,很有些破旧。不过,温泉很舒服很干净,这就最好不过。

整个旅馆空荡荡的,像是给我们包下了一样。除了远处传来的河水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我们俩的声音在天花板上空回荡着。

姐姐问:“今后,怎么办?”

这种迷茫的心情一直弥漫在我们俩之间。

说是自由了,可我们还不懂自由是什么,如同得了思乡病那样,只是想见爷爷,心里一味这样想着。“我想在那里住一阵子,要是可能,姐姐也一起住吧。”我这样回答。“我想平平静静地过一阵子。再说,说不定爷爷的灵魂还留在那里呢。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不在了,爷爷会寂寞的。”“是啊,马上卖掉的话,爷爷会不高兴的。”

姐姐接着又说:“我也没打算马上卖掉,我想暂时在那里住着,好不容易能安顿下来了。我这个人,最喜欢恋爱,可我不想结婚。钱呀、遗产呀,我已经受够了!都是结婚引起的。现阶段,我不想跟那些扯上关系,只想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说得好听。婶婶再婚、在姨妈家让找个养女婿、去爷爷家,这些虽说没牵扯到什么大数目,可我们迄今为止的人生里,跟钱有关的事情有多少啊?或许没有父母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吧。”

我又说:“或者暂时什么也不干。”“好,我们两人暂时就这样子在那里过吧。”姐姐这样说。“好的。”我回答。

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抽象的含义上,我们俩都没有急着要去的地方。

不用像从前那样做别人的帮手,而只是为了自己生活。这种日子,我们几乎不曾有过。

现在,只想把手里、肩头不必要的重担卸下来。

就像疾病一样,照料别人,已经完全成了我们的习惯。是这种习惯,让我们生存下来,同时也紧紧束缚着我们。

护理爷爷时,姐姐也正经谈过恋爱。可对方一旦得知她还带着一个颤颤巍巍的爷爷、一个没有工作的妹妹,大都反应极端。

不是悄悄离开,就是信誓旦旦地全然接受。

而姐姐在恋爱最初的那个阶段就中途放弃了。

或许,姐姐她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或许,她无意为此花费时间。“要是我们哪个要结婚了,结婚的那个人就离开那个房子,怎么样?别的人去住,我想爷爷会不高兴的。”姐姐这样说。“不用那么计较吧?”“也是。到那时再看情况吧,索性卖了房子,把爷爷的东西、钱分了,我们分开住也行。看情形再决定吧。也要看对方家在哪里,经济状况怎么样,分居结婚的也不是没有,也可以改造成两户来住。”“说不定结婚的是你呢。”姐姐说。“我对结婚根本没概念。现在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呢。”

我最后一次与男人交往,是在数年前。他是我常去的附近一家药店的药剂师。由于我只顾一心照料爷爷,最终还是散了。“不过,到现在见识了那么多人,我觉得女人有了遗产、房产,只会惹来麻烦。还是别太宣扬的好。那种想要房子的男人,当然,还是别和他结婚为好,可多数情况,对方是不会跟你明说的,只是暗地里计较。而且,拥有的东西,大家都不希望失去,这是人之常情。如果自己喜欢的人跟我提出房子的事来,我也不好强烈反对。可不卖,也换不成钱,没法分,结果最后变成谁住着,谁就赢得房子。我不喜欢这样。所以,到了那时,还是尽量把房子卖了,把钱分了吧。”“我想,只要我们意见一致,凡事都能顺利解决的。再怎么爱得死去活来,也不要紧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现在,我们要是节约的话,不工作也能吃一阵子。另外,我还写稿子,也不是没收入。”姐姐这样说。“是啊,可我还是想干点什么,或者出去打打工。反正不用老待在家里了。虽然还不能做到彻底无忧无虑地出去。”我说。“我行,我转换得快。你就按你的步调来好了。我还有个想法。”她又接着说:“我觉得人应该为他人做些事情,什么都可以。那样做,人才健康。照料爷爷直到他过世,从这件事情上我们获得了很多东西。语言可能难以表达,不只是钱、房子,而是爱。我在想,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够胜任的、能发挥我们才能的工作,可以让我们回报上苍呢?”“照顾其他老人的事,我可不干。”我说。

我这么说,是因为极度的悲哀,使身体也懈怠起来,眼下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好好回忆;想老爷爷老奶奶们手上脚上的皱纹、薄薄的皮肤;想闻老年人身上的气味,即便是小便味儿也行,想照顾他们。这种想法我不知一天会出现多少回。我想姐姐也是同样如此吧。“我也想过。”姐姐又说:“可再找不到比爷爷更好的老人了。再说,我们有挑人照顾的想法,也就算不上专业。我想,我们只是爱爷爷,并不是爱所有的老年人。通过爷爷,把爱延伸到所有的老年人身上固然好,可人不能老盯着从前不放。”“说得对,姐,你说得真好!”

我满心敬佩。自己心中对往日的眷恋之情,就像雪一样完完全全融化在了姐姐这准确的表达之中。有时,她的语言中就蕴藏着这样的魔力。

这时,姐姐提出了橡果姐妹的设想。

看起来很难,但我觉得只要不收钱,应该是个好主意。

不收钱的话,回信即便不合对方心意也不会有责任。因为只是单纯的通信。不为赚钱的话,就可以不用宣传,也就不会为来信太多而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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