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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1 15: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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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马克·吐温 等 著,钟姗 吴兰 等 译

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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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猫的生活与哲学观

一只猫的生活与哲学观试读:

序(史航)

这不是一本爱猫者的圣经,真不是。这也不是一本喵星人的赞美诗。

况且,我也怀疑,喵星人对来自人类的赞美有几分在意。对它们来说,一切乖乖折现(换成罐头),才是甜嘴人类该做的事情吧。

人类对猫的感情,自古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然而人类又是那么一种生物,你不让他肩膀上有这么个挑子,怕也不行。

硬要往脸上贴金一点说吧,人类与猫的关系,最佳最佳,也就是十分冷淡存知己吧,而猫咪们只想找个向阳的、松软的、趴着不累、扭头不费劲的地方,自管自呼噜着,一曲微茫度此生罢了。

那么,这本书是什么书?

这是一个来宾都戴着猫咪面具的化装舞会,或者主题班会吧?

人类历史上有那么些身闲嘴欠善弄笔杆的家伙,日积月累,积累出这么一本编排我们猫主子的黑材料合集。

如果交到猫署猫局猫科审查,喵大人一定会用地道的北京口音喝问一句:

你们到底是说我的事儿呢?还是拿我说事儿呢?!

从巴尔扎克、爱伦·坡、马克·吐温到萩原朔太郎,应该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回应。

巴尔扎克在《一只英国猫的苦难》里写着——

猫咪最大的特权,就是可以不动声色地优雅离开,而且永远没人知道你是在哪里上厕所。这样你就能始终以最美的一面示人,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天使。以后再有类似的需要,先看向窗外,做出想出去散步的表情,然后你就可以跑去小树林或者排水沟解决啦。

看看,这字里行间是多么不怀好意。猫族的矜持被那个法国佬刻画得这么细致,以后,人家每次望向窗外,不就是昭告天下,我们高贵的肚子里,已经蓄积了一些便便?

更不用说他还透露了我们猫族偷偷成立了一个爱鼠协会——“这是他们为了国家的荣誉而建立的一个禁欲组织。”

那么,一旦我们想纵欲,还得先宣布解散协会?这不让我们看着跟人类一样善变!

华纳在《卡尔文》里写着——

就我所知,能令他恐惧的只有一件事物,那就是水管工。这当然事出有因。只要有水管工在,他就死活都不会进屋,我们连哄带骗都不管用。他当然不是和我们一样被水管工开出的账单吓到,在从前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们一定给他制造了些可怕的经历。

害怕账单,这是人类的通病,而对于猫族——“我们唯一要怕的,就是怕这个字。”

你们人类,就不要妄想拖猫族下水了。

猫族,从来都是宇宙的债主。

总之,这里收入的故事,归根结底都是人类对人类的剖析鉴定或者涂鸦勾勒,你可以读到的,就是人类身上残存的鼠气、羊气、狗气、猪气……我还能再列举八次。

是的,十二生肖这个被我们不假思索接受的概念,说明我们与其他动物就是沆瀣一气的。

唯有猫,高傲高贵高冷的猫,它们根本不允许被纳入十二生肖之类,它们是俯视我们的,不肯代表我们或者被我们代表。

所以,如果您真的斗胆买下了这本书,家里又碰巧养着猫,请费点事儿包个书皮,或者放在它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若有读者从这本书里读到了时光的祝福,岁月的成全,生命的牵绊,回忆的温馨……

OK,你是侥幸中了一次万里挑一的大奖。偷着乐吧。2019年8月16日

原序

在散文尤其是诗歌中,猫的形象一贯备受青睐。但我们必须承认,猫在小说作品中的出现频率却远比不上狗。站在小说家的立场,要解释这种显而易见的专断偏好相当容易。狗是喜欢群居的动物,很通人性,心理活动有时也几乎和人类一样。狗常常表现得十分像人,将一只狗放进人的故事要相对轻松一些,因为它们时常能用人类化的性格特征带动情节发展。

但安德鲁·朗格说得好,文学创作不能光图方便省事儿。“狗胸襟坦荡,依照强加在它们身上那越堆越多的奇闻逸事来做事,一定已让它们感到极为厌烦。写这些趣事并不是为了颂扬狗,而是要挽救某些人的自尊心。他们需要树立一个偶像,就把狗扭曲成完全符合人类社会习俗的样子供奉在自家神坛上。人们要求狗必须分清家里来的哪些是亲戚,而哪些只是朋友;它一听到《天佑女王》就得摇尾巴;木柴一次要叼五根回来,若是羊骨头那就得叼七根;但凡级别高于二表亲的家庭成员过世,它都要哀号致意;它要会寄信,并且懂得检查邮票有没有贴够。最后也最难以容忍的一点是,如果猫不开心了,它还必须去安慰。”在如今的小说中,大多数狗都被塑造得千篇一律的感性,它既是占卜师通灵时那盘踞在灵应牌上方的游魂,又是从战场归来、一腔热血想要重振家园的士兵。

反观猫的个性,却独立、自由而优雅。猫健壮、足智多谋、气质高贵,并且有强烈的自尊。猫科动物这些鲜明的性格特征,与人类没有什么共通之处。现实生活中,猫既不会去解救溺水的婴儿,也不会祷告,所以小说要是这么写就显得荒诞无稽了,因为猫有猫的德行。在我看来,猫的这些性格比其他任何动物都要强得多。但有一个事实我们必须正视:若想在小说里恰如其分地塑造猫的形象,作家对这炉火旁的斯芬克斯非但要足够熟悉,更必须怀有深深的爱意。但即便做到了上述两点,小说家在创作时仍有不少困难,作家设计的场景,要能让猫与人的心理活动互相交汇才行。古埃及人就很可能是写猫故事的行家,也许他们还真写过不少,有时我会猜想,在古亚历山大城那场臭名昭著的大屠杀中,是否也有一座供奉猫儿的神庙惨遭毁坏呢?许多以猫为主角的民间传说与童话故事,虽然文笔肤浅潦草,但都基本刻画出了猫儿的特点。然而,现代文坛的小说或短篇故事,却几乎没有公允地对待过这些神秘可爱的小动物。

不过总的说来,我这次选出的故事都还经得起考验。写猫的故事其实不少,除了一两篇漏网之作外,这里集结了我所知道最好的猫咪故事。一些作品由于主题重复没能入选,我坚持每个故事都应有独一无二的特色。弗里曼夫人的《猫》用微妙的隐喻处理了故事的主题,《蓝色妖姬》中的猫儿向我们展示了它猎杀毒蛇的实用才干。《精神入侵》成功地运用了猫儿身上的那股令人深信不疑的超自然力量,爱伦·坡则将猫咪塑造成了惩罚恶行的复仇者。《祖特》为猫咪那股不知从何而来、老喜欢挪窝的不安分劲儿提供了一个迷人的舞台。布思·塔金顿的《吉卜赛》对城市里一只独立自在、无所依傍的流浪猫做了一番出色的描写。我得在这里声明一句,吉卜赛的故事并没有在小说结尾板上钉钉,它其实是塔金顿《彭罗德与萨姆》中的一个章节。不必担心,吉卜赛当然没有淹死,也永远不会淹死。如果还对吉卜赛的其他故事感兴趣,你可以把这本小说找来看看。

马克·吐温的幽默猫咪小品则是凭着三个理由入选:首先,这故事着实令人发笑;其次,我们的克莱门斯先生对猫儿怀有非一般的喜爱,这本猫故事里若没有一点先生的笔墨,未免有失恭敬;第三,《迪克·贝克的猫》赞扬了猫咪一个极其重要的性格特性:它们从不会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这里还有一则趣闻,西奥多·罗斯福十分钟爱这篇短文,以致将白宫里的一只猫取名叫了“石英汤姆”。

托马斯·A. 让维耶讲述的这个故事,向我们展示了一只受宠的猫咪能够何其多才多艺。奥尔登先生的小说则是同类故事中的一个典型,它表现了孤独的人类如何在动物身上寻找慰藉。主题与之相似的故事其实还有很多,但大多数情况下的动物主角都由狗来扮演。赫德逊先生的《一只友好的老鼠》则更近于事实而非虚构,我挑选这篇小说,一是它令人愉悦,二是因为,在所有描绘猫咪和天敌交好的故事里,这是仅有的一篇好文章—— 尽管这种友善关系在现实中十分常见。华纳先生的《卡尔文》同样不是虚构作品,它与皮埃尔·洛堤的《两只猫的生活》并列,堪称世上最棒的猫咪传记,因此我实在不能将其放过。

即使再粗心的读者都会注意到,我们剩下的这篇《

一只英国猫的苦难

》当然远不止一个猫咪故事那么简单。巴尔扎克表面在写一只猫,实际却是将那“英国式的体面”尽情嘲弄了一番。今日的美国人在阅读这篇小说时,实在不必取笑我们的英国朋友,因为其中的讽刺对我们同样适用。我是在为自己的“猫科大部头”《屋舍中的老虎》准备材料时与这篇小说邂逅的,它可把我乐坏了。但令我震惊的是,我竟找不到它的任何英文译作。故事原来的法文题目叫Peines de cœur d'une chatte anglaise,最初收纳在一本名为《动物的公共与私人生活》的讽刺故事集中。该文集由黑策尔于1846年在巴黎出版,其中亦包括了乔治·桑、阿尔弗雷德·德·缪塞等作家的作品。这部合集问世的主要目的,是给格兰维尔所作的一系列精美绝伦的图画配文,而格兰维尔就是一个能在作品中将动物与人类的性格特点完美配合的天才。1877年,这部小说集由J.汤普森译成英文后在伦敦出版。不过,纵使巴尔扎克的名号能为此书增光不少,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一只英国猫的苦难》并未呈现在译作之列,如此辛辣的讽刺在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几乎没有容身之地,而即便在法国,人们也无法轻易读到这篇故事。除了最初的这本讽刺故事集外,我只在巴尔扎克的一部著作中发现了《一只英国猫的苦难》的踪迹,那就是卡尔芒-莱维出版社1879年的《巴尔扎克全集》,英国猫的故事被埋藏在第21卷的《杂著》里了。

所以此刻,我便没有任何理由不将这篇小说译成英文,奉献给我的读者。即便此文并非为了呈现猫的生活场景而作,但其中的描述总的说来也足够符合事实,更何况故事本身也相当有趣。应当说明的是,英文版的开篇和结尾均是依照《动物的公共与私人生活》中的法文所译,并且我还要补充一点,我在翻译时略掉了其中一两个小段,以迎合所谓的“美国口味”。卡尔·范维克滕1920年4月6日于纽约

猫有猫的德行猫(局部) 斯泰因勒布面油画 58cm×58cm 1910年 日内瓦普蒂帕莱现代美术馆藏一只英国猫的苦难【法】巴尔扎克钟姗 译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Honoré de Balzac,1799 —1850),法国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人物之一,被称为“现代法国小说之父”。

卡尔·范维克滕曾提到,本文选自1846年出版的一本名为《动物的公共与私人生活》的讽刺故事集,美国作家卡尔·范维克滕在编选猫故事集《屋顶上的猫大人》时,亲自将之译作英文并录入其中。

当你们召开第一届会议的消息传到伦敦时,哦,法国的动物朋友们,你们不知道我们这些“动物革命”的支持者有多兴奋。以我个人有限的生活经验,我已能举出太多动物优于人类的事例来,只是出于英国猫谨慎的个性,我一直在等待恰当的时机,将我的故事公之于众,好令世人得知,那些虚伪的英国规矩是如何苦苦折磨着我可怜的小灵魂的。有两次,熟识的老鼠们曾带我去过柯尔本家(我保证,自你们庄严的议会通过那部法案后,我绝没有再动老鼠兄弟们一根毫毛)。在那里,我看到很多老妇人,辨不出年纪的老处女,甚至年轻的已婚女人,都在埋头捉笔修订校样。我不禁自问,既然已经自带了爪子这一书写工具,我为什么不能也写点东西呢?女人总是言不由衷,尤其是写作的女人。而一只猫,一只经历过英国式背弃的猫,她的笔下是不会遮掩的,她的坦率,或许正可以讲出这些女士们没说出口的话来。我期许自己能做猫中的英奇博尔德夫人,也恳请你们关注我真诚的努力。哦,法国的朋友们,猫家族中最高贵的名门就出现在你们之中—— 穿靴子的猫,永恒的广告界传奇,多少男人都在模仿他,却至今还没人为他竖一座纪念碑。

我出生在喵伯瑞小镇附近,猫郡的一个教区牧师家里。我母亲的多产使得她的猫宝宝都难逃被处理掉的厄运。英国猫的纵欲高产(不加控制的话,其制造的小猫很可能会占据整个地球),你们知道,目前还找不到原因。公猫、母猫们都坚称这是出于纯洁的爱恋,但总有人很不中听地说,这是因为英国猫们平日的生活“得体”得太无聊,这件事就成了他们仅有的消遣。甚至还有人神秘兮兮地说这其中隐藏的其实是政治经济的大问题,和大英帝国对印度统治有关。这些话题就不是我的猫爪所能及的了,还是留给《爱丁堡评论》来关注吧。我之所以没有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被淹死,完全多亏有一身通体雪白的皮毛。主人还给我起了“美人”这样的名字。唉!不过牧师要养老婆,还有十一个女儿,实在养不起我了。一位老夫人发现我对牧师的《圣经》情有独钟,因为我总卧在那上面睡觉—— 其实我并无宗教信仰,只因那是屋子里唯一干净的地方而已。但老夫人相信,我应该是动物中通灵性的那种,就像巴兰的驴子一样。于是她把我带回了家,那时我刚两个月大。这位新主人会在外广派请帖,邀请大家来参加晚上的“圣经茶会”,还给我解释夏娃的后裔们那种种危险的特性。她会喋喋不休地宣讲“人的自尊自爱”“人活在世上应尽的义务”,等等。这种教化方式非常有效—— 为了不再听她的布道,有一位听众直接自尽殉教了。

一天早晨,我,这个可怜的小小自然之子,惊喜地发现猫碗里是一碗奶油,上面蒙着层酥皮。我用爪子轻轻磕碎酥皮,舔起奶油来。可能是吃得太开心了,也或许是我还幼小、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我忽然一阵尿急,便在打过蜡的光滑木地板上尿了起来。看到这情景,老夫人对我的“天性放荡”和“缺乏家教”大为震惊,她将我一把拎过,用桦条狠狠抽了一顿,还说如果不能把我培养成一位真正的淑女,她就不要我了。“请允许我给你好好上一堂礼仪课。”老夫人说,“你要明白,美人小姐,英国猫要懂得秘密地隐藏任何有违礼节的生理需求,绝不会当众做出不体面的事情。你也听辛普森博士牧师讲过吧,上帝给万物都定下了规矩。你什么时候见过地球自己行为不端的?宁肯死上一千次,也不能暴露自己的欲望:在这压抑之中,便是圣人的美德。猫咪最大的特权,就是可以不动声色地优雅离开,而且永远没人知道你是在哪里上厕所。这样你就能始终以最美的一面示人,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天使。以后再有类似的需要,先看向窗外,做出想出去散步的表情,然后你就可以跑去小树林或者排水沟解决啦。”

作为一只单纯、正直的猫,我觉得这实在很虚伪,但我那时还太小啊!“那么等我到了排水沟呢?”我疑惑地望着主人。“等你独自一个,周围保证没有其他人看见时,美人,你就可以暂时牺牲一部分的优雅迷人了,反正在公众眼中你的形象已经足够好了。我们英国人在这一点上的完美无人能比。人每天该操心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形象吧。反正这尘世间,哎呀,整个都是虚假。”

我承认这番话听上去很不舒服,但鉴于刚刚挨过抽打,我最好还是去接受,对于一只英国猫来说,外表的体面就是一切。从那时起,我渐渐习惯把喜欢吃的东西藏到床底下。再没有人看见过我吃饭、喝水,或是上厕所。人们都赞我是“猫中的珍宝”。

我也由此见识了那些被称为“专家”的蠢物。在主人的博士朋友和其他朋友中,有一个叫“辛普森”的笨蛋。他是个有钱地主的儿子,什么都不干,净等着父亲的遗产。无论什么样的动物行为,他都能用宗教原理去解释。有天晚上,他碰巧看到我正在舔碟子里的牛奶,立马将我的主人大大恭维了一番,夸我教养良好,只因为我是从碟子边沿舔起,渐渐朝向中心。“瞧瞧,”他说,“有了圣灵指引,一切都变得多么完美—— 美人已经懂得什么是永恒了,她在用喝牛奶时舔出的圆环表达呢。”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苍天在上,我这样喝只是因为猫们都不喜欢把毛沾湿而已啊,但我们的行为常常就要被这些专家歪曲,他们与其说是想要发现动物的灵性,不如说只是急着表现自己有多聪明吧。

当女士们先生们争相把我抱起,用手抚过我雪白的背,看那光滑皮毛上打出丝丝火星时,主人就会骄傲地说:“抱着美人,你绝不用担心衣服突然被弄脏—— 她可是我精心培养的小淑女!”每个人都说我是天使,我吃的也都是精食细脍,可是说实话,我感觉乏味极了。我听说隔壁的一只年轻母猫和公猫私奔了。“公猫”,这个词让我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怎么也没法消解。客人的夸赞,主人的自得,都没让我好受些。“美人非常纯洁,她就是个小天使。”老夫人说道,“她长得这么漂亮,自己却全然不觉。她从不去注意别人,这就是贵族教育培养出的气质。即便她偶尔看人,也绝对是矜持淡漠的表情。这一点,现在的年轻姑娘们都做不到啊。你不呼唤她,她绝不过来,更不会亲热地扑到你身上去。没人能看见她进食的样子。拜伦勋爵那样的浪荡子一定会爱上她的。她就像一个真正的英国女人,喜好喝茶,端正大方地坐着听圣经讲解,从不会以恶意去猜度别人,谁都可以在她面前畅所欲言。她心地单纯,不慕虚荣,对珠宝完全不感兴趣。送她一枚戒指,她也不会在乎。并且她丝毫不想去模仿她猫科同类中的捕猎者们,做出什么粗野的事来。她喜欢自己的家,可以安安静静地一直待在屋子里,有时你都会觉得,她是不是伯明翰或曼彻斯特造的机械猫呢。这真是教育的最优秀成果。”

那些绅士们和老夫人口中的“教育”,无非是学会掩饰天然本能而已,当他们把我们完全扭曲之后,就会说,教育成功了。一天晚上,我的主人请来宾中的一位年轻小姐唱首歌。当她坐在钢琴旁开始唱时,我立刻听出,这是我小时候听过的一首爱尔兰民谣。我忽然也很想放声歌唱,于是跟着她一起唱了几句。结果她的演唱大受好评,我却被主人在头上拍了几巴掌。我被这极端的不公惹恼了,几步跑去顶楼散心。哦,我爱这乡村风光,多美好的夜晚!我终于领略屋顶的猫咪世界了。公猫们对着自己的爱人唱小夜曲,这些悦耳的寂寞旋律让我为主人强加在我身上的虚伪深感羞愧。很快,其他猫发现了我,顿时警觉起来。一只毛发蓬乱的公猫朝我走来,他有一副漂亮的胡子,身材也不错。他凑近看了看我,转头对同伴们说:“还只是个孩子!”听到他这轻视的话,我在屋顶瓦片上矫捷地跳了几下,展示我独有的灵活身姿,好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个孩子了。但这些表现都是白费工夫。“什么时候,才有人也来给我唱情歌呢?”我问自己。那些骄傲自负的公猫们,他们的小夜曲,是人类的歌声无法匹敌的。这一切对我产生了很大震动,之后,我也不由得常常坐在楼梯上,哼几句自创的小曲。很快,发生了一件大事,彻底结束了我懵懂的时光。主人的侄女带我去伦敦了。她是一个有钱的女继承人,很喜爱我,经常亲吻我,相当热情地抚摸我。她让我很舒服,我渐渐开始依赖她了,一改猫族的作风。我们变得形影不离,我也得以一窥伦敦那个繁华的世界。正是在那里,我了解了英国习俗的乖僻无理,甚至连动物都难逃其魔爪。我也见识了拜伦曾经痛骂的那些伪善言辞,我和他一样,都是这些东西的受害者,可我却连真正的纵情享乐都还没有过呢。

阿拉贝拉,我的新主人,同很多年轻的英国女孩一样,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在挑选丈夫上的绝对自由快把这些姑娘们逼疯了。尤其当她们想起,英国习俗可不鼓励夫妻间在婚后有什么亲昵的交流。我做梦也没想到,连伦敦的猫都学会了这套严肃,而我居然会成为无情的英国法律的受害者,站上那个讨厌的伦敦民事律师公会的被告席。在伦敦,每个遇到阿拉贝拉的小伙子都被她迷住了,每个人在最开始,也都以为自己一定会娶到这个美丽的女孩。然而每当临近谈婚论嫁的关头,阿拉贝拉总能找到理由分手,我都觉得她有点过分了。“我怎么能嫁给一个罗圈腿呢!绝不!”“那个小伙子的问题是,他是个朝天鼻。”男人们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所以着实无法理解她这种只根据外表差异来做的选择。

有一天,一位年迈的英国贵族看见了我,对我的主人说:“您有一只跟您一样漂亮的猫。她白皙,娇嫩,她该找个丈夫了。我下回带我家那只英俊的安哥拉猫过来吧。”

三天后,老贵族带来了伦敦贵族公猫中最出色的一只,帕夫。他披着一身纯净的黑毛,两颗眼珠一绿一黄,精光四射,满是冷酷和傲慢的神色。他光滑的尾巴上带着一圈圈黄色的花纹,在地毯上扫来扫去。他或许是出身于奥地利的皇族,因为你瞧,他长着那颜色呢。他举手投足都是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端方严肃。如果有外人在场,他肯定连搔一下头都不肯。帕夫还在欧洲大陆游历过。一句话,他实在是太优秀了,据说英女王都曾经爱抚过他。作为一个天真简单的小傻瓜,我扑过去拍拍他的脖子,想逗他一起玩,他冷静地拒绝了,因为周围正有人看着我们。我后来才发现,这位贵族的年龄和在餐桌上的良好食欲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当然这在英国应该叫作德高望“重”。他的块头尽管受人类喜爱,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却已经影响行动了。这才是他不回应我可爱邀约的真实原因。他冷冷地蹲坐着,抖抖胡子,时而看着我,时而闭目养神。在英国猫的社交圈里,对我这种出身于穷牧师家的猫来说,帕夫是我能逮到的最富有的公猫了。他有两个贴身男仆,吃饭用的都是中国瓷器,而且只喝红茶。他乘坐专属马车在海德公园散心,还参加过议院会议。

我的主人留下了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整个伦敦的猫科家族都已获悉,来自猫郡的美人小姐,嫁给了有奥地利皇室条纹的帕夫先生。晚上,街上传来一阵音乐声。我丈夫陪伴着我走下楼来,他走得很慢,当然这只是出于他优雅的品位。我们见到了一群猫贵族,他们来恭贺我们新婚,并邀请我加入他们的爱鼠协会。无非是关于逮“耗子”的事情,他们解释说。这个粗词被他们频频提及,我有点惊讶。最后,他们概括道,这是他们为了国家的荣誉而建立的一个禁欲组织。几天后,我丈夫和我一起出席了在艾尔马克俱乐部屋顶举办的聚会,一只灰猫就此话题进行了更深入的阐述。听众们不断喝彩:“说得太好了!”在演讲中,灰猫举证说,圣保罗在写关于仁慈的篇章时,心中想的就是英国猫的美德。尤其当大英帝国的船只可以横跨大洋从地球这端跑到那端时,我们有义务在全世界传播“善待鼠类”的理念。事实上,英国猫们已经在用“建立良好卫生习惯”来大力推行不捕鼠的精神了。解剖老鼠会发现,他们的器官和猫的几乎没有区别。而且一个族群压迫另一个,也有违动物律法,这可是比人类律法更强大的法则。“他们是我们的兄弟。”灰猫继续说,他生动地描绘出了一幅可怜的老鼠挣扎于猫爪下的悲惨画面,那情形如此令人心碎,我忍不住都流下泪来。

见我被这番演讲打动,帕夫大人向我坦陈,其实这样宣传是因为英国正打算积极开展出口老鼠的贸易:如果猫们都不再吃老鼠,那么出产老鼠将会成为英国的第一大支柱产业。英国式道德的背后,总是藏有实际的利益。而道德和生意结成的盟友,才是英国人唯一真正信赖的交情。

帕夫是如此高深莫测的政治家,看来不太可能会成为一个令人满意的丈夫了。

一只乡下来的猫提出,他在欧洲大陆,尤其是巴黎的城墙边,看到天主教徒们每天都在用公猫献祭。立刻有别的猫大喊着“我要提问”,想打断他的发言,但他还是继续说出可怕的话来,说那些英勇就义的猫们是被当作兔子的替代品杀害的。他把这种欺骗和野蛮归结于法国人对真正的英国国教的无知:国教规定,撒谎是绝对不允许的,除非是在内政、外交和内阁之中。

众猫都把他当作好管闲事的偏激分子。“我们在这里关心的是英国猫的利益,可不是那些欧陆猫!”一只脾气火爆的托利党公猫吼道。

帕夫已经昏昏欲睡了。就在与会各方吵翻天时,一只法国驻英大使馆的年轻公猫来到了我面前。他的口音泄露了自己的国籍,他用那法式发音给我说了一大段可爱的话:“亲爱的美人,我肯定自然之神将永不能再造出另一只像你这般完美的猫。与你细腻丝滑的皮毛相比,波斯和印度的开什米尔羊绒简直就跟骆驼毛一样粗硬。你身上散发的幽香,凝聚着天使的喜悦,我在塔列郎王子的沙龙中就嗅到了,因此才一路跟来了这个愚蠢的聚会。你眼中的火焰能够点亮黑夜,你漂亮的耳朵如果再肯倾听我的恳切心声,那就更是完美无缺。整个英国,没有一朵玫瑰像你可爱小嘴旁的粉色那么娇嫩。渔人们就算潜到霍尔木兹海峡的海底,也找不到像你的牙齿般晶莹的珍珠。你的面庞,精致文雅,是帝国之最。阿尔卑斯山上的积雪在你如天人降临的身体面前,也不复洁白。啊!这样的乳白只有你们城市的雾霭可以相比。你的玉足轻柔优雅地支撑着身子,那造物神奇的顶峰,而你的尾巴,居然又超越了身体的美丽,悄悄透露着你心跳的节奏。是的!这全世界最精巧、最恰到好处的一道弧线!还有那无猫能及的轻灵步态。来吧,离开那个老傻瓜帕夫,你看他活像个在上议院打瞌睡的议员。他还是个把自己出卖给辉格党的浑蛋。在孟加拉旅居太久,他已经丧失一切能取悦母猫的本事了。”

装出完全没有看他的样子,我巧妙地打量了一下这只迷人的法国公猫。他看上去是个潇洒的小坏蛋,和英国猫一点都不一样。他那轻松自得的举止和他抖耳朵的动作都表明,他一定是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单身汉。我承认,英国猫的道貌岸然和利益至上已经让我非常厌倦了。他们所谓的礼貌尤其显得可笑。眼前这只不修边幅的公猫身上满溢的自然气息令我耳目一新,他跟我在伦敦见过的所有猫都太不同了。我迄今为止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甚至连往后的日子也完全可以预见,这只特别的法国猫,让我不禁开始期待一种不确定的新生活。之前的生命太索然无味了,我为何不可以和这个奇妙的家伙一起生活在屋顶上呢。他来自一个善于自我安慰的国家,那里的人们编出歌谣来取笑那位曾多次战胜他们的最伟大的英国将军:

马尔博罗去打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然而我叫醒了我丈夫,告诉他时间已晚,我们该回去了。我表现得好似压根没听到法国猫适才那番表白,我脸上明显的漠然让布里斯克僵住了。他惊讶地愣在原地,没想到自己这样帅气的求爱者也会吃闭门羹。之后我才了解,通常对他来说,勾引绝大多数母猫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从余光偷偷瞄他,只见他用急促的步子跑来跳去,一跃到对面街道的屋顶,又立刻跃回来,一副着急失望的样子。一位真正的英国绅士可不会这样不矜持地暴露自己心底的感受。

又过了几天,我丈夫和我回到了他的主人、那位老公爵家富丽堂皇的宅邸。我也坐上了他以前的专属马车,在海德公园转了一圈。我们的菜单成日都是鸡骨、鱼骨、奶油、牛奶和巧克力。尽管这些食物热量很高,我名义上的丈夫却始终还是那么冷淡。连在与我相处的时候,他都“礼貌”万分。每天晚上从七点起,他就在惠斯特牌桌旁,枕着他主人的腿开始睡觉了。这让我实难开心起来,身体日渐消瘦。更糟的是,有一次帕夫喝纯鲱鱼油(这就是英国猫的波尔多红酒)时,我也喝了点,结果搞得肠胃严重不适。主人小姐请来一名在巴黎进修多年后来毕业于爱丁堡大学的医生给我看病。诊断了我的病症后,医生向主人保证,他第二天就能给我治好。隔天再来,他从兜里掏出一件法国造的工具。一看到那东西,我就全身寒战:这是一个白色的金属圆筒,最顶端是一根细细的小管。医生信心十足地把它拿给两位主人看,那两人却一下红了脸,烦躁起来,小声念叨着英国人是多么的自尊自重:比方说,旧时英格兰的天主教徒对这件伤风败俗的法国工具所持的坚拒态度,比他们对圣经的虔诚还要知名呢。公爵又加上一句,在巴黎,法国人居然无耻地让这东西出现在了国家剧院上演的莫里哀喜剧中,而在伦敦,连看门人都羞于说出口它的名字。“给她吃点甘汞好了。”“那会杀死她的,大人!”医生吃惊地叫道。“法国人爱怎么做就自己做去吧,”公爵说,“你我都不能肯定,这丢人的东西用了后会不会有效。而我能肯定的是,正经的英国医生只会用传统的英国法子来治疗他的病人。”

于是,这位本想一展宏图的医生,从此被逐出了伦敦的上流社会。他们又请来另一个医生,他问了我一些关于帕夫的很不得体的问题,最后告诉我,真正英国式的良药就是:上帝和应有的鱼水之欢!

一天晚上,我听到街上传来那只法国公猫的歌声。想着不会有人瞧见,我顺着烟囱,爬上了屋顶。“雨槽这边!”我轻唤道。这一下回应简直给他插上了翅膀,只一眨眼,他就奔到了我身边。而且你能相信吗,不过叫了他一声,他居然立刻就开始占我的便宜:“来我怀里吧。”他竟敢这样和一只并不熟悉、身份显赫的母猫说话。我冷冷注视着他,准备给他个教训—— 我严肃地告诉他我是禁欲协会的。“先生,我明白,”我对他说,“从你的口音,从你讲话的随意都能看出,你跟现在那些天主教徒猫们一样,纵情享乐,游戏世间,然后相信只要忏悔就可以洗清一切罪过。但是在英国,我们有另一套道德标准。我们必须永远是体面的,哪怕是在欢娱时。”

年轻的法国猫被这英国式的圣洁宣言震撼了,他认真听我说着,我甚至觉得很有希望把他转化成一个新教徒。他虔诚地告诉我,他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只要我允许他爱我。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他那双非常清澈漂亮的眼睛正如星星一样闪光,照亮了黑夜。我的默许令他狂喜,他大喊道:“我亲爱的米妮特!”“这又是谁?”我问。法国猫真是太喜欢随便给人起名字了。

布里斯克解释说,在欧洲,每个男人在表达爱意的时候都会把对方称作“我的小米妮特”,连国王本人对他女儿也是这么叫。而那些最漂亮的年轻贵妇,则会把自己的丈夫叫作“我的小猫咪”,哪怕她并不爱他。还说如果我想让他高兴,就把他叫作“我的小男人”!说完,他无限温柔地抬起爪子,我突然紧张得不行,拧身逃掉了,留布里斯克在背后欣喜若狂,独自在屋顶唱开了《统治吧,不列颠!》。直到第二天,我耳朵里还回响着他那可爱的声音。“啊,亲爱的美人,你也陷入热恋了吧?”主人小姐说。她看到我安静慵懒地平躺在地毯上,一副沉浸在如诗回忆中的样子。

女人的敏锐吓了我一跳。我立起身子,轻蹭她的腿,用我甜美女低音最深沉的和弦喵喵叫着撒娇。

当主人轻轻给我在头上抓痒,而我则温柔回望她的时候,邦德街上发生了一件对我往后的命运贻害无穷的事情。

帕夫的侄子帕克,他的法定继承人,当时正住在皇家近卫骑兵团的营房里。他跑去找了我亲爱的布里斯克。狡猾的帕克队长先是恭维这个小傻瓜,祝贺他赢得了我的芳心,并说全英国最迷人的公猫们都曾遭受过我的拒绝。于是布里斯克这个愚蠢的法国家伙就虚荣地回答说,能得到我的关注他很高兴,但他对净跟他讲禁欲、圣经的母猫有点害怕呢。“哦!”帕克说,“这么说,她的确跟你讲话了?”

亲爱的法国猫布里斯克就这样掉入了英国手腕的陷阱。他后来更是犯下了另一项不可饶恕的罪行,从而彻底激怒了全英格兰教养良好的猫家庭。这个小白痴真是太不诚实了,他明明在海德公园向我躬身行礼,还假装跟我熟识的样子上来攀谈。可是我冷漠地直视前方,没有看他一眼。车夫看到这只法国猫骚扰我,狠狠用鞭子抽了他几下。布里斯克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过还能动弹。他毫无怨尤地承受了鞭打,继续如痴如醉地望着我。我彻底被他迷住了。我爱他那种欣然受罚的姿态,就好像他的眼中只有我。我的出现带给他的快乐,甚至强大到能战胜猫咪最易在危险面前开溜的本能。他不知道,虽然我表面上无动于衷,但心里快要被思念和心疼折磨死了。就是从那刻起,我决心与他私奔了。当晚,在屋顶上,我颤抖地靠进了他的臂弯。“亲爱的,”我问他,“你有足够的财产赔付老帕夫的精神损失吗?”“除了这胡子、四爪和尾巴外,我并无其他财产。”法国猫笑道,尾巴骄傲地在檐沟上扫来扫去。“没有任何财产!”我叫起来,“这么说你只是个冒险家了,我的天哪!”“我喜欢冒险。”他温柔地对我说,“关于你刚才提到的赔偿,在法国,我们习惯靠一场决斗来解决类似纷争。法国猫的资产是他的爪子,而不是金子。”“可怜的国家,”我说,“它为什么会派这样一只一穷二白的猫到自己的驻外使馆呢?”“这很简单,”布里斯克回答,“我们的新政府也不喜欢钱—— 至少是不喜欢自己的员工有钱。才智出众才是最重要的。”

亲爱的布里斯克说得这么轻巧,我开始担心他或许太自以为是了。“没有物质基础的恋爱是不可能的。”我说,“亲爱的,如果你还要忙着到处找吃的,就没法专心爱我了。”

为了打消我的疑虑,这位迷人的法国骑士告诉我,他其实是穿靴子的猫的直系后裔。并且他说,花钱的方式只有一种,可借钱的方式有九十九种呢。好吧,除掉别的废话,简单来说,他懂音乐,可以通过授课来赚钱。事实上,他给我唱过一首法国家喻户晓的情歌,曲调很伤感:在那月光下……

被他的话所打动,我答应布里斯克,一旦他能给自己的妻子一个稳定舒适的家,我就会跟着他远走高飞。就在这时,帕克出现了,背后还带着一群猫。“啊,糟了!”我大叫一声。

第二天,伦敦民事律师公会开始审理这桩私通案。帕夫是个聋子,他的侄子们趁机兴风作浪。在他们的引导下,帕夫说到了在夜间,我曾讨好地叫他“我的小男人”!这是对我最严重的指控,因为我无法解释自己是从哪里学会了这种调情的法国话。法官似乎不自觉地就对我抱有偏见,他已经年老昏聩,竟全盘相信了这起对我的低劣算计。而一些本该替我讲话的小猫们,却在庭上发誓作证说,帕夫是那么爱他的小天使,一刻都离不开她,美人小姐是他的宝贝,是他眼中欢乐的来源!我的亲生母亲也来到了伦敦,但她既不见我,也不跟我讲话。她只说,一只英国猫绝不该做出任何惹人怀疑的事来,是我令她到晚年还要受此折辱。最后,是仆人们的集体背叛。我清楚看到了英国人是如何变得失去理性。当涉及所谓的“私通”时,旧日情分立马烟消云散。母亲不再是母亲,保姆甚至想把给你喂过的奶都要回去。所有猫都在街上鼓噪长嚎。而这其中最无耻之事,是我那在自己年轻时连英女王的纯洁都相信的老律师,在收取了帕克队长的贿赂后,故意不好好辩护,想害我输掉官司。我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他还跟我保证,法庭不会对一只猫上鞭刑的。为了证明清白,我告诉他,我连“私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个罪名起得准确极了,因为在犯这个罪的时候,的确是顾不上再“公开沟通”什么了。律师不力的情况下,我只得站出来自我辩护。“法官大人,”我说,“我是一只真正的英国猫,我是清白的。如果我被冤枉的话,世人将会如何评说英格兰古老的正义……”

没等我艰难地说完,我的声音已被底下的嗡嗡声盖过。旁听的民众完全被今早《猫咪纪事报》上的报道和帕克那一边撒播的谣言洗脑了。“她现在都开始质疑诞生了陪审团制度的英格兰的正义了!”有人喊道。“法官大人,她是想告诉您,”恶劣的对方律师说,“她和一只法国猫一起去屋顶,是为了帮助他建立国教信仰。而实情是,她是去那里学‘我的小男人’这样的法国甜言蜜语,去聆听罗马天主教教义,去看怎么能给我们英格兰的传统和法制抹黑!”

这种蠢话永远都能煽起英国听众的狂热,人们对帕克的律师的这番话,报以热烈的掌声。就这样,在二十六个月大的时候,我被判有罪,尽管我甚至可以验身以证我对“公猫”这个词的真正含义都还并未了解。但是我已经明白,我之所以会遭受这一切,就跟为何要把阿尔比恩叫作老英格兰是同一个道理。

自那以后,我一直郁郁寡欢,深深地怀疑喵生,这倒不是因为我离婚了,而是因为我失去了亲爱的布里斯克—— 帕克担心他会来报仇,带着一群暴徒将他打死了。现在,再没有什么比听人称赞英国猫忠诚厚道更令我怒火中烧的了。

所以,你瞧,法国的动物朋友,我们和人越走越近,也把他们身上的恶习越学越多。让我们回归自然生活吧,在那里我们只需遵循本能过活,不会再有人用规矩来批判你的本性。我正在着手写作一篇论文,探讨对工人阶级动物的剥削问题,主旨在于使他们今后能够主动拒绝再当转叉狗,拒绝再被套上马具去拉车,以此来保护自己不被庞大的上层阶级所欺压。尽管我们猫类常被诟病笔迹潦草,但我相信马蒂诺小姐也不会鄙薄我的努力。你们懂的,在欧洲,文学是所有反抗不道德婚姻专制的猫儿的避难所,他们反对僵死制度的压迫,渴望过自然的生活。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尽管布里斯克的尸体背部有那么长一道伤口,虚伪无耻的验尸官还是宣称,他是服砒霜自尽的。就好像这样一只快乐、轻浮的年轻公猫会去思考喵生并得出这么严肃的领悟一样,就好像这个刚赢得我的爱情的幸运儿居然会如此生无所恋一样!但法医最后的确拿出了一个,用马氏试砷法检测出毒药残留的盘子。著名的“黑猫”酒吧 提奥非尔·亚历山德尔·斯坦伦彩色石印海报 61.2cm×38.1cm 1896年

黑 猫

【美】埃德加·爱伦·坡吴兰 译

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美国小说家、诗人、文学评论家。爱伦·坡以他神秘、暗黑的故事著称于世,并被奉为侦探小说的开山鼻祖。《黑猫》是爱伦·坡的黑暗故事之一,作家利用了猫在世人眼中诡异与神秘的形象,借第一人称叙事者之口,将猫塑造成一个具有灵异力量并且心思缜密的复仇者。《黑猫》与其说是一个动物故事,更像一篇对于精神病人与犯罪心理的分析研究,而这正是爱伦·坡钟爱的事情。

我将用最朴素的语言讲述一个最为荒唐的故事。我不指望也不恳求有人相信它,只有疯子才会期待别人相信那些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我没有发疯,并且确信这不是梦。然而明天我就将死去,今日我必须让灵魂解脱。我的目的,不过是想用简单明了的语言,将一连串家务琐事原原本本地讲述给这个世界。这些家事造成的后果吓怕了我、折磨过我,并最终将我毁灭。但我不会解释。它们给我的只有恐怖,但对于其他许多人,其中的怪诞或许多过恐怖。或许以后能有人将我的幻觉还原为真实,但他的头脑必须比我更镇定、更有逻辑,也没我那么容易一惊一乍。唯有如此,他才能从我这段满是畏怯的叙述中,发觉一切都只是稀松平常的因果报应罢了。

从小我就是个充满爱心的温顺之人,我内心柔软得太过明显,甚至成为伙伴们的笑柄。我特别喜欢动物,宠爱我的父母便让我养了各式各样的宠物。大部分时候我都和动物待在一起,喂养和爱抚它们是我最开心的事情。这种特别的性情和我一同成长,待我成年之后,动物依旧是最令我快乐的事物之一。对那些真心喜欢忠诚又聪明的狗的人,我不需费力解释,就能向他们说清饲养动物带给了我何等的欢欣和多大的满足。对于一个常常见识到人类之间的友谊与忠诚是多么浅薄和微不足道的人来说,动物的无私精神和自我奉献之爱,自然很容易虏获其心。

我结婚很早,妻子和我性情相像,这让我十分欣喜。她发现我特别喜欢宠物,便竭力去寻找那些最为可爱的动物。我们家里养了鸟、金鱼、兔子,还有一条不错的狗、一只小猴子,外加一只猫。

猫个头儿很大,十分漂亮。它通体漆黑,并且聪明得不得了。说起它这聪明劲儿,我那迷信得不是一点半点的妻子常常提起古人的话,说所有的黑猫都是女巫假扮的。她当然没有当真,我也是恰好想到了才在这里写上一句。

普鲁托—— 也就是这只猫—— 由我亲自喂养,它是我最中意的宠物和玩伴。我在家的时候,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它都会跟着,我甚至很难阻止它跟着我上街。

这样的友谊维持了许多年,而其间我的脾性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都是酗酒惹的祸(我都羞于承认)。我一天天变得越发情绪化和易怒,越来越不顾及他人的感受。我开始对妻子口出恶言,后来竟暴力相向。宠物们当然也察觉到我性情的变化,我不仅不再照看它们,甚至还开始虐待它们。但对普鲁托,我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尊重,并且尽量克制自己的恶行。其他动物就没那么幸运了。在兔子、猴子,甚至那条狗面前,我都没有丝毫顾忌。不管偶然还是刻意,只要它们在我跟前出现,我都会将它们虐待一番。我的病在蚕食我—— 还有什么病比得上酒精!最后,即便是已经老迈并因此变得有些暴躁的普鲁托,也成了我坏脾性的受害者。

一天夜里,我醉醺醺地从城里一家酒馆回到家,忽然觉着猫在躲我。我将它捉了来。普鲁托被我的暴戾吓到了,轻轻在我手上咬了一口。恶魔般的狂暴瞬间附到了我身上—— 我已不是我了,原本的灵魂似乎立刻逃离了身体,每根神经都被杜松子酒催生的出离的凶残所控制。我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打开它,然后一把掐住这可怜东西的喉咙,仔仔细细将它的一只眼珠从眼窝里剜了出来!即便是此刻,当我写下这桩暴行时,我仍然羞愧得面红耳赤,周身都在燃烧,在剧烈发抖。

第二天早晨我恢复了理智,睡眠使我褪去了昨夜放纵时的狂怒,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出了半是恐惧半是悔恨的罪恶感来。但那感觉极其脆弱与模糊,我的灵魂仍旧冥顽不灵。我再次在放纵中沉沦,很快,所有记忆都淹没在酒精里了。

猫也渐渐复原了。那没了眼珠子的眼窝看起来着实吓人,但它似乎已经不再受罪。它照旧在房子里游荡,但只要我一靠近,它就会极其害怕地逃开—— 这也在意料之中。我还有些良心,它不加掩饰的厌恶一开始让我有些悲伤,毕竟从前它是那么喜欢我。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恼怒所取代。接着,就如同迈入了万劫不复的终极毁灭一样,我的心变态了。这种心理不曾在哲学中得到讨论,然而,我虽不敢说自己真有灵魂,却能够确信,变态一定是人类心底最原始的冲动之一,是一种操纵人类本性的我们不可或缺的初级官能或情绪。谁不曾上百次地做下毫无来由的恶行或蠢事,仅仅是因为知其不可为,所以偏要为之?谁不对违背法律有着永恒的欲望,置我们最清醒的判断于不顾,只是因为心中觉得“非得如此”?我最终被变态的心理压倒了。正是灵魂中这隐晦的欲念激怒了灵魂自身,让暴力回归天性,使得人类为了恶而作恶;也正是它逼迫着我继续犯错,将一只无辜的生灵伤害到了极致。一天早晨,冷血的我将绳索套上猫的脖子,在树枝上吊死了。我淌着泪吊死了它,心中是最悲苦的自责。吊死它是因为我知道它曾爱我,因为我知道自己对它的伤害毫无来由;吊死它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正在犯下滔天的罪过,它会伤害我不死的灵魂—— 如果真有灵魂那回事的话—— 让我无法安生。即便在最慈悲和最可畏的上帝那里,即使仁慈无尽头,也无法将我宽宥。就在犯下这桩暴行的当晚,我被救火的呼喊声吵醒了。床幔已经燃起来,整座房子都泛着火光。费了很大工夫,我和妻子还有一个仆人才从火场中逃出来。一切都毁了。我在尘世间的所有财富都被大火吞噬,我陷入了绝望。

我还没有懦弱到想在火灾与我的暴行之间寻找因果关系,我只是在描述一串事实,并且不想漏掉其中的任一环节。火灾的第二天,我回到那废墟看了看。除了一面隔墙,房子全垮了。这墙并不厚,差不多刚好在屋子正中,顶着我的床头。我觉得是由于最近才抹过一次墙灰的缘故,墙面十分有效地抵挡住了烈火的侵袭。墙边围了一大群人,其中许多人似乎都在激动并仔细地查看什么。“怪了!”“真特别!”他们诸如此类的话让我好奇起来。我走到近前,发现那白色墙面上赫然印着一只巨大的猫的形状,好像一尊浅浅的浮雕,样子和普鲁托真是无与伦比地相像,脖子上还缠着一根绳索。

起初,我被这幅灵异的景象吓坏了—— 除了“灵异”还能是什么?但最终,理智的思考使我镇定下来。我记得猫是被吊死在与房子毗邻的花园里,而火警把很多人招进了花园,一定是谁剪断了树上的绳子,然后朝着打开的窗户一把将它扔进了房间—— 大概是想叫醒我吧。这受害于我暴虐之下的小东西,在其他墙壁倒下时被压进了新近涂抹的墙灰里。石灰、烈火,连同这尸骸中散发出的氨气,一同创造了眼前这幅肖像画。

于理我接受了这样的解释,于情我却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刚刚这惊人的一幕仍然深深地撼动了我,我难免浮想联翩。一连几个月,猫的游魂都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这段日子里,我又有了一种似是而非的情感,像是悔恨,却不是悔恨。我甚至开始惋惜失去了它,并且开始在我时常光顾的那些下流地方里搜寻一只和它同类的宠物。我想找一只和它相像的动物,好填补它留下的空缺。

一天晚上,我正半昏半醒地坐在一家恶名昭著的酒馆里,突然注意到了一个黑色的家伙。它立在一只装有杜松子酒或朗姆酒的大桶上面—— 这是房子里最大的物件。我已经定定地往那里看了好几分钟,现在想来真是奇怪,我怎么没有早点儿发现它呢?我走到跟前,用手碰了碰它。那是只黑猫—— 一只和普鲁托差不多的非常大的黑猫。除了一个地方之外,它长得和普鲁托像极了:普鲁托全身都是黑的,没有一丝白毛,但这只猫的整片胸前是一大块不甚清晰的白斑。

我的手刚一碰到它,猫就立刻站了起来。它一边大声打着呼噜,一边磨蹭我的手。对于我的出现它显然很高兴。就是它了!我马上找到老板想买下它,可老板却说这猫不是他的,他不认识,也从没见过。

我继续轻轻抚摸它。当我准备回家时,这动物明显想跟我一起走。我应允了,路上还不时俯下身拍拍它。它一到新家就马上适应下来,也立即成为我妻子的最爱之物。

至于我——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开始讨厌它。这和我期待的恰恰相反,但是——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它对我显而易见的喜欢反而令我觉得恶心厌烦。慢慢地,这些恶心厌烦的情绪发展成了仇恨的痛苦。我刻意避开它。一丝特别的羞耻感,加上对从前恶行的记忆,使得我并没有去虐待它。好几周过去了,我都没有打过它或是对它暴力相向。但渐渐—— 非常缓慢地—— 我对它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厌恶,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它那张丑陋的面孔。

有一件事无疑加深了我对它的憎恶。在我带它回家的第二天早晨,我才发现它和普鲁托一样,少了一只眼睛。然而这只会让我妻子对它更加疼爱。我早已说过,我妻子有一颗博大的爱心,这曾经也是我个性中最与众不同之处,是我过去最为单纯的快乐源泉。

虽然我厌恶它,这只猫却越来越喜欢我。它用一种读者们绝不会理解的方式步步紧跟着我。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坐下,它就会蜷在我椅子下面,或者干脆跳到我膝头,十分讨厌地在我身上磨来蹭去。我一站起来,它就会跟着我。它就走在我两脚之间的空隙里,这种跟法很容易就能把我绊倒。再不然,它就用那又长又锋利的爪子抓住我的衣服,再往上爬到我胸口。这种时候,虽然我十分想要一拳弄死它,但还是克制住了。部分是因为对从前罪过的记忆,但主要—— 就让我赶紧承认了吧—— 是因为我非常害怕它。

确切来说,我并不是害怕某种实在的邪恶力量,但我也不知还能怎么形容。我几乎羞于承认—— 是的,就连此刻身陷囹圄,我依然羞于承认—— 这世间最荒诞的妄想是怎样加剧了我的恐惧与惊惶的。我妻子曾不止一次提醒我注意猫胸前那片白色的毛斑。之前提到过,这斑纹也是它和被我谋杀的普鲁托之间唯一看得出的差别。读者们应该记得,这片白斑虽然不小,却不很显眼。但慢得几乎是难以察觉地(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它终于显现出了清楚的轮廓——我不敢说出图案的样子。从此我更加厌恶它,也更加怕它——要是我有胆子,早就把它除掉了。那图案何其丑陋,属于一个极为恐怖的东西—— 绞架!那是用来处罚恐怖和罪恶,骇人又令人悲伤的机器!是痛苦和死亡的机器!

现在的我着实成了所有不幸之人中最不幸的那一个。一只没有头脑的野兽,居然给我—— 一个人类,一个按照至高上帝的形象创造出的人类—— 带来了这么多无法承受的苦难!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再得不到片刻安宁!白天,这动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夜晚,我每个钟头都会从充满恐惧的睡梦中惊醒,然后竟发现这东西正在朝我脸上吐热气!它还那么沉地压在我身上!这是真实的、怎样都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心尖上永远的重压!

在如此大的压力和折磨下,我心中仅存的一点善良也消失了。我脑中只剩下些最黑暗邪恶的念头。从前我的那些不悦情绪,现在发展成了对一切事物和一切人类的憎恨。从前,我不受控制的狂怒会经常毫无来由地突然发作,而现在我已经放任了自己。每当这时,唉!我那毫无怨言的妻子也就成为最平常也最为隐忍的受害者。

贫穷的窘境迫使我们搬进了一栋旧楼房。一天,妻子因为些家务事陪我下到了地窖里。那只猫也莽莽撞撞地跟着我们走下陡峭的楼梯,差一点儿把我撞翻。这可把我气疯了。我抡起一把斧子,狂怒中忘记了那曾阻止我的幼稚恐惧,对准它要挥下去。这一斧若能如我所愿,它必死无疑。但妻子伸手将我拦下了。然而这一拦却更激怒了我,我真正发了狂。我从她手中抽出手臂,一斧子砍进了她的脑袋。她当场就倒下死了,哼都没有哼一声。

丑恶的谋杀已经做下,接着我便要绞尽脑汁想办法藏尸。我知道自己不能冒着被邻居发现的风险把尸体从屋里搬出去,白天和晚上都不行。我想了很多法子,考虑过把尸体切成小块儿,然后用火烧掉,也想过就在地窖里挖个坑,直接把她埋了。把她扔进院子里的水井大概也是可以的,再不然就把她包进盒子里,假装是和平常一样买了什么,然后请个搬运工把她弄出去。最后,我想到一个更妙的点子:把尸体填进地窖的墙里—— 就像书里的中世纪僧侣那样,把杀掉的人砌成墙壁。

地窖实在非常适合我的计划。墙壁修得很松,最近才在面上粗糙地涂了一层石灰,因为空气潮湿,还没有完全晾干。而且,其中一面墙凸出了一块儿,那应该是个废掉的烟囱或者壁炉。之前的人把空当砌平了,让它看起来和其他的墙壁没什么两样。我确信自己可以轻易地把表面的砖头拆开,将尸体塞进去,再把墙填平。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没人能看出有什么可疑的。

实际与我预想的分毫不差。我用一根撬棍轻而易举地卸下了砖头,再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推进去,让它靠着里面的那堵墙。我尽量把尸体贴紧墙的内壁,让它保持在那个位置,然后没怎么费力地,就把一切都还了原。我十分谨慎地弄来了砌砖用的灰浆、沙子和头发,搅拌出了一种和原先毫无二致的墙腻子,再十分仔细地将它们刷了上去。一切停当过后我非常满意。墙面上完全看不出曾被撬开的痕迹,地上的垃圾也被我用最细致的方法收拾干净了。我用胜利的目光看了看四周,然后对自己说:“总算没白辛苦一场。”

接下来我便要寻找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我终于有勇气干掉它了。要是我当时就能找到它,它早就没命了。但这狡猾的动物似乎察觉到了我先前的暴怒,于是想避阵子风头。我无法描述,更没有想到,在这讨厌的东西消失以后我是多么快乐和轻松。晚上它也没有出现。自打它来到家里,我第一夜能睡得如此平静与酣熟。哈,就算谋杀的负罪也剥夺不了我睡眠的快乐!

第二天、第三天过去了,我的仇家仍然没有出现。我终于能像个自由人一样呼吸,那怪物已经永远被我吓跑了!我再也不用怕它,我快活得像个神仙!犯下的罪行只隐隐地搅扰了我一下。已经有人来问我的妻子哪儿去了,但我都成功地应付了过去。他们甚至还搜查过一次,不过当然是一无所获。我觉得自己的安全已经无虞。

命案第四天,一队警察毫无预兆地来到我家,又将房子仔细地搜了一番。我当然不会慌张,他们怎想得到我的藏尸之处呢?警官要求我在他们搜查时陪在旁边,每个犄角旮旯他们都看过了。最后,不知是第三还是第四次,他们又下到了地窖。我眼皮都没眨一下,心就像个熟睡中的清白之人一样镇定地跳着。我在地窖中气定神闲地来回踱步,双臂交叉在胸前,把里面走了个遍。警察们终于疑虑全消,准备离开了。我实在压不住心中那股高兴劲儿,急着想说句耀武扬威的话,好让他们加倍相信我的清白。“先生们,”我终于在警察们走上楼梯时开了口,“我真高兴能消除了你们的怀疑。我祝你们身体健康,并附上我微薄的敬意。顺便说一句,先生们,这—— 这是座修得极好的房子。”我太急迫地想要说点话,却几乎不知道嘴里冒出的是什么,“在我看来是座修得超级棒的房子。这些墙壁—— 您是要走了吗,先生?—— 这些墙壁都砌得相当结实。”我沉浸在虚张声势的疯狂快感里,故意使劲儿用手上的藤杖往一块砖上敲了敲,那背后就立着我爱妻的尸首。但上帝啊!请你保护我免遭恶魔的戕害吧!敲击墙壁的回音落下没多久,这墙坟中竟然传出了声音!那是一阵哭声,起初就像个正在啜泣的孩子一样,含混不清,断断续续,接着很快上扬,成为一阵长而响亮并且连绵不断的尖叫声。这声音如此怪异,绝不是从人类口中发出的—— 是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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