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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1 20:5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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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宗强著

出版社:中华书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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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文学思想史(全二册)--罗宗强文集

明代文学思想史(全二册)--罗宗强文集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明代文学思想史/罗宗强著.—北京:中华书局,2019.7(罗宗强文集)

ISBN 978-7-101-13704-0

Ⅰ. 明… Ⅱ. 罗… Ⅲ. 中国文学-文学思想史-明代 Ⅳ. I209.48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004724号书  名 明代文学思想史(全二册)著  者 罗宗强丛书名 罗宗强文集责任编辑 李碧玉出版发行 中华书局(北京市丰台区太平桥西里38号 100073)http://www.zhbc.com.cnE-mail:zhbc@zhbc.com.cn印  刷 北京瑞古冠中印刷厂版  次 2019年7月北京第1版2019年7月北京第1次印刷规  格 开本/920×1250毫米 1/32印张27 3/4 插页4 字数620千字印  数 1-3000册国际书号 ISBN 978-7-101-13704-0定  价 98.00元出版说明

罗宗强先生生于1931年,广东揭阳人。南开大学教授,曾任南开大学中文系主任、校务委员会委员,首都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兼任中国古代文论学会顾问、中国明代文学学会顾问、中国李白研究会顾问、《文学遗产》杂志编委等。

罗宗强先生数十年致力于中国文学思想史、中国古代士人心态研究,成就斐然。曾获首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第二届思勉原创奖。

他是中国文学思想史学科的开创者,为该学科的建设作出了卓著贡献。他的一系列著作,代表了他所在研究领域内丰厚的成果,其中严谨之治学态度、科学之研究方法、深刻之理论内涵,为后学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借鉴。

此次推出的《罗宗强文集》,收录了罗宗强先生的《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明代文学思想史》、《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明代后期士人心态》、《读文心雕龙手记》、《李杜论略》、《唐诗小史》等专著,并根据罗先生开列的目录,将其历年发表的重要学术论文、序跋、讲演稿等整理成《因缘居别集》出版。中华书局编辑部2019年6月上 册引 言

明代是一个文学思想相当活跃的时期。各种各样的创作倾向,各种各样的理论主张,分门立户,议论纷纷。明代也是一个文体多样的时期,传统的诗文创作寻求新出路,而戏剧、小说等文体则有了较为充足的发展。在同一个文学思潮之内,不同文体有不同的表现形态,甚至同一个理论范畴,不同文体也有不同的解读。文学思想丰富了,影响文学思潮发展的因素也多样了。政权、思潮、社会风尚,以至商业运作,都介入到文学思潮的发展过程中。

朱元璋建立明朝,一开始就对思想领域进行严格的管制,以儒为主,兼取佛、道。而凡所取舍,均出于维护政权之明确目的。他制定了许多规则,给社会生活作了大量限制。他一方面重视人才,一方面又严刑峻法,给士人留出有限的生存空间。在这样的思想环境中,重政教之用的文学观成为文学思想主流,鲜明地反映在创作和批评中。代表主流文学思想的主要人物是宋濂和他的学生方孝孺。

在主流文学思想之外,也存在非主流的文学思想。一部分从元朝过来的文人,不同程度地存有元末文学思想潮流的影响,有的较为重视抒情;有的崇古拟古。它们的存在,是易代之际文学思潮交替的一种特有现象。

重视政教之用的文学思潮,到永乐朝达到高峰。永乐皇帝朱棣大力弘扬程朱理学,让臣下编纂《圣学心法》,以明君道、臣道、父道、子道;让重臣编纂《五经四书大全》、《性理大全》,以统一思想。编纂《永乐大典》,以加强文化建设。在这样的思想环境中,掀起了台阁文学思潮。这个思潮的代表人物,是一批台阁重臣。他们的创作,以赞颂国家的兴盛为内容。他们抒情时,以理约束情,使之达到“情之正”。提倡温厚、平和的文风。这一思潮伴随着国家的兴盛,历四十余年,直至正统年间才逐渐消退。

景泰至成化末、弘治初,文学思想倾向有了变化。原因有二,一是政治上的。景泰前一年,也就是正统十四年,皇帝朱祁镇在与瓦剌的战争中被瓦剌俘虏。这就是有名的“土木之变”。皇帝被俘的耻辱,对于朝野的信心是甚大之打击。鸣国家之盛已失去思想基础。一是台阁文学思潮的核心人物,已相继退出文坛。接替他们的另一批台阁重臣,台阁文学思想观念已经淡化。而在思想领域里,心学介入程朱理学一统的局面,由理入心,在创作倾向上主张回归本然之心,从鸣国家之盛转向写日常生活。在文学趣味上从追求温厚平和转向清新平淡。这时有影响的人物是陈献章。但是大的影响广泛的文学新思潮并未出现,从文学思想的发展说,这是一个过渡期。

这个文学思想的过渡期延续至弘治、正德间。弘治的短期中兴,到正德间朝政又混乱起来。这时的文学思想,既有台阁文学观的遗存,讲求为文的政教之用,且此一种之文学观,不唯反映在诗文中,也反映在戏曲创作里,出现了一批图解程朱理学,有着极端教化说作品,如《伍伦全备记》与《香囊记》。此一倾向的代表人物是丘濬。此时与教化说并存的,还有重自然、重真情的抒情说,将诗的自然抒情与诗的声律联系起来,提出了格调说。代表人物是李东阳。但是这些主张抒情的士人,也有学古的倾向,他们主张诗学盛唐。他们学古的主张,可以看作行将到来的文学复古思潮的先声。

与弘治间过渡期的文学思想交错,弘治后期萌发的文学复古思想,逐渐形成规模巨大的文学复古思潮。这一以李梦阳、何景明等前七子为首的文学复古思潮,延续至嘉靖初。这一复古思潮,从创作践履开始,逐渐形成文必先秦两汉,诗必汉魏盛唐的理论表述。他们在艺术上求质朴、重抒情、讲格调。但复古思潮内部,在复古的途径上存在尺寸古人成法与学古而不泥其法的分歧,并因此而有过争论。

值得注意的是,与复古文学思潮并存的,是重视独抒情怀的文学思想在吴中地区的发展。吴中地区的一批文人,兼擅诗、书、画,有深厚的文化素养,也承接吴中的文化传统。他们表现自我的真感受、实生活。他们的代表人物有沈周、祝允明、唐寅、文征明等。他们没有足以耸动视听的文学主张,但是他们在创作实践中完全摆脱了明道观念,疏离了与政权的关系,求自我的感情满足,且行为渐趋融入市民社会。这一发生于吴中的文学思潮,没有形成明确的团体,没有公推的领袖人物,只是由于趣味的相近而形成思潮。但是它影响广泛而深远。它的重个性、重自我的核心价值,在万历以后张扬个性、重抒情的性灵说中得到进一步的展开。

正德后期至嘉靖末,出现了文学思想多元并存的局面。有杨慎兼容并包的文学思想;有被称为唐宋派的王慎中、唐顺之、归有光、茅坤为代表的经世致用的文学思想;有真情、浅俗的文学思想。真情、浅俗的文学思想反映到杂剧创作上来,就有徐渭戏剧理论“本色”说的提出。“本色”说要求作者在戏曲中表现真我、真性情,在语言上要求通俗,“越俗越家常”。真情、浅俗的文学思想,显然受到王阳明心学的深刻影响。正德后期阳明心学的出现,影响了嘉靖以后直至晚明文学思想的走向。

嘉靖年间历史演义小说《三国志演义》与通俗小说《水浒传》得到广泛的传播。两书作年虽非嘉靖时期,但由刊刻而得以广泛传播则与嘉靖年间市民阅读的需求有关。忠奸观念、缘情泄愤、雅俗共赏的创作倾向,正适应市民社会的阅读需求。

嘉靖末至万历前期,文学复古思潮再起。此次复古思潮之再起,缘于对其时文风的不满,不满于第一次复古的追随者的模拟之弊,不满于宗宋文风的尚理,不满于吴中受六朝影响的尚丽。嘉靖三十一年,李攀龙首揭复古旗帜。此一次之复古,方向仍然是文必先秦两汉,诗必汉魏盛唐,而重点实在于修辞;且带有炒作之意味。

就在第二次复古思潮鼎盛的嘉靖末、万历初,复古派的追随者,模拟成风,文章写得诘屈聱牙。这时有一批文人出来,反复古,提倡言情、言真,表现欲望与性灵。自此以后,这一重自我的文学思潮蓬勃发展,直至明朝末年。

阳明心学重自我、主张七情自是人心合有的,“情顺万事而无情”的思想,对主张表现人性之真的士人有深刻的影响。阳明心学与禅宗、净土、道教修炼的思想互相渗透,三教合一的思想,在士人与民间被普遍认可。士商互动,市民社会的审美趣味影响士人,也推动着重自我、重情的文学思潮的发展。

嘉靖末和万历前期,王稚登、屠隆、冯梦祯、沈懋学等一大批士人,无论在行为上,还是在诗文创作中,上承嘉靖前期江南文人祝允明、唐寅等前辈的余绪,在诗文创作中表现了自我的性灵之真。这种思想在戏曲中的表现,先是梁辰鱼的《浣纱记》和屠隆的《四声猿》,他们在戏中含讽以泄情。到了汤显祖,南戏中的重情思想达到高峰。《牡丹亭记》一剧,把为情可以死,为情而死者能再生的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由此剧而引发了戏曲理论上的重曲意还是重曲律、重意趣神色还是重音韵声律的论争。

万历中期李贽的出现,给了重个性、重情的文学思潮大力的推动。万历十八年《焚书》刊行,为个性在文学创作中的张扬找到了理论的表述。接着是公安派性灵说作为理论范畴的明确提出,和我手写我口的文学趣味的追求,向着民间靠近。

这时最重要的文学思想的发展,是由重情走向纵欲的描写和对纵欲的反思。反映市民生活的世情小说《金瓶梅》的出现,从创作的题材、趣味到技法,都带来小说领域的巨大变革。

之后是以文为戏的娱情说和以文为教的情教说的出现。

重个性、重情的文学思潮,最后随着明王朝的走向衰亡而影响弱化。一部分忧国忧民的士人出来,在明王朝行将覆亡之时,尚望挽狂澜于既倒。他们在思想上重回程、朱道统,在文学上重提政教说,主张文以理为主。他们回归情之正的抒情观,重新给文学以理的约束。

从大的走向说,明代的文学思潮从政教功利说始,最后回到政教功利说。第一章 洪武、建文朝的文学思想走向

洪武朝的政治环境,对于此一时段、甚至整个明前期的文学思想的形成、文学思潮的走向,都有着深刻的影响。这里所说的政治环境,主要是指其时之政局与此种政局所形成之士人生存空间。

明朝是一个皇权高度集中的朝代。这与这个皇朝的创立者朱元璋有很大的关系。朱元璋是一位复杂的人物。他有历代开国皇帝所具有的雄才大略,有的史家甚至把他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比拟。他又是一位出身于贫苦底层的佃农,僧寺寄食,淮西流浪,深知民间疾苦,亦深知元末吏治之腐败,切身感受到元王朝之所以败亡的根由。他原本没有文化,征战与治国都离不开文化人的帮助;而其内心深处,又与文化人有着本能的距离。他既有开阔胸怀,善于接受新知识,从一个没有文化的佃农,到熟知历代兴革、熟知历代战例并能运用自如以指挥作战。他能诗能文,甚至能注《道德经》,知晓声韵。他又猜忌成性,不能容人。他杀功臣,人人自危。一个一无所有的佃农,经历十六年的征战,一旦夺得天下,那种极度膨胀的权力欲,那种自是自傲、无所顾忌的气势,自在情理之中。而历经艰难,他又深知创业(1)之不易,于是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面对他刚刚得到的天下。他就是带着这样一种心境,来建立他的王朝。

在军事上取得胜利的同时,他用很大的力量,搜罗人才,统一思想,建立制度。他以一种极严厉的手段,将经历近二十年动荡、战乱、破败不堪的社会,从新整顿起来;使一个失去有效管理的社会重新建立起有效的管理机制。他对思想领域的管制,为士人留出的生存空间,和他对文章的看法,影响着洪武一朝以至明前期文学思想的走向。第一节 朱元璋对思想领域的管制

朱元璋治道崇儒术,而兼取佛、道。他论三教,称三教各有用处:“于斯三教,除仲尼之道祖尧舜,率三王,删《诗》制典,万世永赖;其佛仙之幽灵,暗助王纲,益世无穷,惟常是吉。尝闻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三教之立,虽持身荣俭之不同,其所济给之理一。然于斯世之愚人,于斯三教,有不可缺者。”他所说的三教,是指儒、释、仙。他认为老子不应列入三教之内。他对于老子,给了极高评价。以(2)为老子之道,“乃有国有家者日用常行,有不可阙者是也”。洪武七年,他注《道德经》,在《序》中说他之所以重视老子之因由:自即位以来,罔知前代哲王之道,宵昼遑遑,虑穹苍之切鉴。

于是问道诸人,人皆我见,未达先贤。一日试览群书,检间有《道德经》一册,因便但观,见数章中,尽皆明理……见本经

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而惧之?”当是时,天下初定,民顽

吏弊,虽朝有十人而弃市,暮有百人而仍为之。如此者,岂不应

经之所云?朕乃罢极刑而囚役之,不逾年而朕心减恐……朕虽菲

材,惟知斯经乃万物之至根,王者之上师,臣民之极宝,非金丹(3)

之术也。

他是把《道德经》当作君人南面之术来使用的。注完《道德经》,他举老子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与“圣人去奢去甚去泰”,对儒臣说:“老子此语,岂徒托之空言,于养生治国之道,亦(4)有助也。”对于佛教,他亦从治国之需要着眼。他是信鬼神之实有(5)的,他以为信鬼神有益于治道。“假处山薮之愚民,未知国法,先知虑生死之罪,以至于善者多而恶者少,暗理王纲,于国有补无亏,谁(6)能知识。”信鬼神是使民有所畏惧,为善而无为恶。所以他说信鬼神“于国有补无亏”。他的三教论,并无多少理论之阐释,亦无理论之价值,完全从实用之目的出发,从治术之有用与否去理解三教。并且把此种之理解,变成自己的思想,随意加以发挥。

用《道德经》是用其君人南面之术,用释是用其制约人心,而日常治国,建立各种制度,推行教化,则主要是用儒。还在他取得政权之前,他就开始大批接纳儒士,寻求治国之道。元至正十八年,他征辟儒士范祖干、叶仪,询问治道之要领。祖干推荐《大学》一书,称:“不出此书。”他就召集儒士许元、胡翰、吴沉、戴良等十三人,听(7)祖干讲治道之要。范祖干是金华学派的重要学者。至正二十年三月,征宋濂、刘基、章溢、叶琛至应天,宋濂也是金华学派的重要传人。以后朱元璋一再征用儒士,与他们讨论治道。至正二十六年三月,他对刘基、王祎说:“天下兵争,民物伤残……丧乱之后,法度纵弛,当在更张,使纲纪正而条目举。然必明礼义、正人心、厚风俗以为本(8)也。”立纲纪、明礼义、正人心,就是他开国之后首先要着手的工作。他之以儒治国,主要也在立纲纪与正人心。正人心,他一再提到《大学》的重要。洪武五年,他对礼部侍郎曾鲁说:“朕求古帝王之治,莫盛于尧舜。然观其授受,其要在允执其中。后之儒者讲之非不精,及见诸行事,往往背驰。”“《大学》平治天下之本,岂可舍此而(9)他求哉!”洪武十七年四月,他又对侍臣说:“朕观《大学衍义》一书,有益于治道者多矣。每披阅,便有警醒。故令儒臣与太子诸王讲(10)说。”《大学衍义》的作者真德秀,释《大学》四大纲特别阐释正心诚意的重要意义。朱元璋重视《大学》,重要的一点,就是仁政、德治。洪武二十三年七月,他在谨身殿读《大学》,对侍臣说:治道必本于教化,民俗之善恶,即教化之得失也。《大学》

一书,其要在于修身,身者教化之本也。人君身修而人化之,好

仁者耻于为不仁,好义者耻于为不义,如此则风俗岂有不美,国(11)

家岂有不兴?

他强调修身,他自己常常以正心警惕自己。他尝对部臣说:“人心操舍无常,必有所警,而后无所放耳。”他命礼部铸一铜人,手执简书曰“斋戒三日”。“凡致斋之期,则置朕前,庶朕心有所警醒而不敢放也。”他又对李善长说:“人之一心,极难点检。朕起兵后,年二十七八,血气方刚,军士日众,若不自省察,任情行事,谁能禁我者?因思心为身之主帅,若一事不合理则,则百事皆废。所以常自点检。……盖防闲此身,使不妄动,则自信己能。若防闲此心,使不(12)妄动,尚难能也。”他论正心,不仅在治己,更重要的是治人。他多次与侍臣论及此一点。洪武十八年五月,他对朱善说:“人心道心,有倚伏之机。盖仁爱之心生,则忮害之心息;正直之心存,则邪诐之心消;羞恶之心形,则贪鄙之心绝;忠慤之心萌,则巧伪之心伏。故(13)人常持此心,不为情欲所蔽,则至公无私,自无物我之累耳。”他在《拟问心》中,说心之运,有君子小人之别。若如君子之运心,则当世世为王侯、为巨富,即使贫穷,亦必无罪;若如小人之运心,则(14)必世世诛戮。他重视《大学》的另一点,是重其执中之道。《大学》讲执中之道,是讲无过与不及,而他对执中的理解,其实是指张弛并用。这在他立国以后的行事中,处处可以得到说明。他施政,有时严刑峻法,有时又宽容舒缓,都不是无过不及之本义。从此一点,我们亦可见朱元璋之崇尚儒术以治国,完全是按他对儒术的理解加以发挥。他之所取,主要是重忠孝,而不重仁,不重对君权的制约。此一点,我们后面将会谈到。

他一再提及尊崇孔子,多次提到孔子为万世帝王师。但他尊孔,主要在于建立严格的礼制,强化王权。制礼作乐,为洪武前期之主要工作,中心是严格制定尊卑等级。洪武元年,诏定乘舆冠服之制。洪武二年八月,诏儒臣修定礼书。三年八月,谕廷臣:“古昔帝王之治天下,必定制礼以明贵贱,明等威……近世风俗相承,流于僭侈,闾里之民,服食居处,与公卿无异,而奴仆贱隶,往往肆侈于乡曲,贵贱无等,僭礼败度。此元之失政也。中书其以房舍服色等第明立禁条,(15)颁布中外,俾各有所守。”于是省部会议,制定职官自一品至九品房舍、车舆、器用、衣服之等差。规定庶民房舍不得过三间,不得用斗栱彩色,男女衣服不得用金绣锦纻丝绫罗,首饰不得用金玉珠翠。连服饰的颜色都有严格的等级规定。洪武五年,进一步规定,庶民妇(16)女袍衫不许用大红、雅青、黄色,带则只能以蓝绢布为之。洪武六年重申服色器用等第,而更加严格,连帽子的形制、酒器、伞、床榻、(17)帐幕、舟楫都有等级规定,违者给予治罪。洪武二十八年胡惟庸案之后,由于胡惟庸的罪名之一是僭越,于是又命翰林学士刘三吾重加考定官民服舍器用等第,编成《礼制集要》,颁布中外,申明禁制,(18)使各有遵守,敢有违者,必置之法。对于社会生活行为之此种规定,不仅以礼之名义强化行为的等级差别,而且以礼之名义强化尊卑贵贱之等级观念,使此一种极端之尊卑贵贱观念,成为强化王权之思想基础。

其实他尊儒,心态是复杂的。一方面他时时警惕自己,不要安于逸乐,要对民施仁政;另一方面则是尊儒要有利于他强化王权,而且这是更重要的一个方面。凡是有碍于此一点的,无论是何种之思想,都必在他清除之列,儒家思想也不例外。最能说明此一点的是他让侍臣刘三吾等人删节《孟子》事件。洪武五年,有命罢祀孟子,因廷臣之谏诤而复祀,虽复祀,而对于孟子之反感并未消失。洪武二十七年,又命刘三吾等人删节《孟子》中于他有干碍之部分言论,成《孟子节(19)文》一书。

据刘三吾《孟子节文》题辞,编写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删除那些有碍君权的论说:引文王灵台之事,善矣;《汤誓》时日害丧之喻,岂不太甚

哉!雪宫之乐,谓贤者有此乐,宜矣;谓人不得即有非议其上之

心,又岂不太甚哉!其他或将朝而闻命中止,或相待如草芥,而

见报施以仇雠;或以谏大过不听而易位;或以诸侯危社稷则变置

其君;或所就三,所去三,而不轻去就于时君。固其崇高节抗浮

云之素志。抑斯类也,在当时列国诸侯可也。若夫天下一君,四

海一国,人人同一尊君亲上之心,学者或不得其扶持名教之本意,

于所不当言不当施者,概以言焉,概以施焉,则学非所学,用非(20)

所用矣。(21)根据此一编写原则,《节文》删去了《孟子》一书中的八十五章,并明言此删去之八十五章,“课试不以命题,科举不以取士”。容肇祖先生归纳所删为十一个不许说。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思想专制,是维持王权的绝对化。凡有触犯王权的绝对权威者,均在删去之列。略举其删去之数章,即可明此一点: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

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池台鸟兽,岂能独乐哉?(《梁惠

王》上)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

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闻诛一夫纣也,未

闻弑君也。”(《梁惠王》下)公孙丑曰:“……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

与?”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尽心》上)此数章,都是说君如不仁,则可诛可放的,这正是朱元璋之大忌。此下数章,则言君臣关系: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

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

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

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公孙丑》上)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蔽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离娄》上)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

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离娄》下)在孟子的思想里,君臣之关系,是互为前提的。君如果不尽君道,则臣也可不尽臣道。君有道则仕,君无道则可以不忠。正是此一点,对朱元璋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删此数则与君臣关系有关之论说,似还有一更为深层之原因。何以洪武五年拟罢孟子配享,而至洪武二十七年才令刘三吾等删《孟子》?盖君臣关系实为朱明王朝建立以来长期困扰朱元璋之一大问题,至此必须从思想上给予一个严格规定。洪武十三年胡惟庸谋反案发。洪武十七年曹国公李文忠卒。王世贞据野史称李文忠多招纳士人门下,上大怒,尽杀其门客。钱谦益以为文忠之卒,淮安侯侍疾进药,“胡惟庸之毒诚意也,奉上命挟医而往;淮安之侍药,岂亦传上命耶?”他为此发为感慨:“若乃中山马肝之谤,开平杜邮之疑。汲冢之科斗,与孔壁而并传;隐桓之异辞,征宝书而(22)莫辨。悠悠百世,可为陨涕者也。”刘基是否为朱元璋假胡惟庸之手所毒杀,当然尚可讨论。而文忠与元璋,亲为甥舅,而又为大明之立国立下那样大的功劳,尚生疑似之二心。洪武二十三年,有国老太师李善长逆党案。洪武二十六年,有凉国公蓝玉谋反案。此数案诛杀者至四万余人。不断出现的臣下之不忠,对朱元璋当是极大之刺激。史家对朱元璋之诛杀功臣,甚有微辞。诛杀功臣,或有其家天下传至永久之一考虑。然防止臣下之反叛,当亦一极为重要之原因。从此一层面,理解何以洪武五年谋罢祀孟子,而至二十七年才下决心删《孟子》,君臣关系之考虑似为一重要之原因。从此一点理解,则删《孟子》之一重要目的,在于清除一切臣可以视君如寇仇之思想依据,而建立君权绝对之观念。删除之此下数则,属于行仁政与爱民的: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

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离娄》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朱元璋从一个贫苦农民,登上帝位,他一方面深知民间疾苦;一方面他也深知载舟覆舟的道理。删去此一部分言论之目的,显然是要淡化民贵君轻之观念。从他的种种严格管制措施中可以看到他对于覆舟的高度警惕。他规定“今后天下内外城市乡村,凡我良民,无得交结官吏”,“僧尼、道士、女冠,敢有不务祖风,混同世俗,交结官吏,为人受寄生放,有乖释道训愚之理,若非本面家风,犯者弃市”(《大诰》)。对佛道二教进行严格管理,严禁秘密宗教。洪武十五年,他让礼部颁发学校禁例十二条,其中一条是“军国政事,生员无出位(23)妄言”。为了加强管制,洪武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先后颁布《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大诰武臣》,昭示全民,“一切官民诸色人等,户户有此一本。若犯笞杖徒流罪名,每减一等,无者每加一等。所在臣民,熟观为戒”。在颁发《大诰续编》时又明示:“今朕复出是诰,大播寰中,敢有不遵者,以罪罪之。”“朕出斯令,一曰《大诰》,一曰《续编》。斯上下之本,臣民之至宝,发布天下,务必户户有之。敢有不敬而不收者,非我治化之民,迁居化外,永不令归。”在《大诰三编》中再次重申:“此诰前后三编,凡朕臣民,(24)务要家藏人诵,以为戒鉴。”四编《大诰》,要做到户一本,刊刻规模之巨大,在中国印刷史上,虽非绝后,实为空前。第一次刊刻之后,有御史奏:有些地方的刊印本“字多讹舛,文不可读”。朱元璋认为是字太小,故容易差讹,遂命中书用大字重刻颁行。户户藏,人人读,学校作为课本,农人挂于牛角,劳作之间隙亦读。要使全国人民,人人以《大诰》为行为规范。洪武二十四年,十一月,又诏礼部谕天下学校生员兼读《诰》、《律》。“命赏民间子弟能诵《大诰》者。先是,上令天下府州县民每里置塾,塾置师,聚生徒讲授御制《大诰》,欲其自幼知所循守。阅三岁,为师者率其徒至礼部背诵,(25)视其所诵多寡,次第赏之。”这一年,赏民间诵《大诰》子弟十九(26)万三千四百余人。将皇帝一人的见解等同于法律,人人诵读,人人遵守,其普及之规模,自非绝后,亦实属空前。仅此一点,亦可看出朱元璋对思想行为的严格统制。第二节 朱元璋为士人留出之生存空间

影响洪武朝文学思想发展之又一因素,是其时士人之生存空间。朱元璋与士人之关系,甚为复杂。他的农民出身与人生经历,使他从气质上、感情上与士人存在天然的距离。但是他南北征战以夺得天下,他看待事物,持的是实用的观点,他需要用人,需要士人的帮助。无论是立国之前还是立国之后,那种急切礼聘士人的心情,那礼聘士人的次数之多,都是前此的历朝皇帝所没有的。但是对于士人的是否对他忠心耿耿,他也常持猜疑的态度。这就造成他对待士人的行为的复杂性,既宽松,又严酷。宽松时爱护有加,严酷时轻易杀戮。

对士人宽松,特别是对青年人,他们犯错误以至犯罪,朱元璋常常给予宽恕,令其改过。洪武二十年,有国子生任陕西知县,受贿逮至刑部审问,朱元璋念其年少,原谅了他。对他说:“乃不能廉洁以律己,受污辱之名以为父母羞。朕念尔年少,更事未多,特宥还职。(27)尔其改过自新,力行为善,庶有立于将来。”也是这一年,常州府宜兴县丞张福生犯法当死,朱元璋特宽恕他。“先是,上以进士、国学生皆朝廷培养人材,初入仕,有即丽于法者,虽欲改过,不可得,(28)遂命凡所犯虽死罪,三宥之。福生以国子生,故得宥。”在《大诰三编》中,他列出犯罪之进士、监生三百六十四人,其中三犯四犯而致杀身者三人,二犯而诽谤致杀身者又三人,姑容载罪在职者三十人,一犯载罪者三百二十八人。对于这三百六十四人之处置,可从两方面说明问题:一方面严刑峻法,轻罪重判,三百多人中,大量的是贪污罪。有的贪污数量并不大,但也定死罪,如魏惟古,为水灾受钞一百贯并衣物,绞罪;田忠,为水灾受钞八十贯,绞罪;王恪,为水灾受钞八十贯,绞罪;陈迪,受粮长鹅酒,泄漏消息,斩罪;鲁望,为修船等事受钞一百贯,斩罪,等等。但另一方面,这些被轻罪重判的人又都没有执行,而令其载罪任职,给了他们改过的机会。对于有的臣下,他关怀备至。朱元璋在无意间知道翰林修撰刘泰家有老母,就下了一道谕旨:“卿母年迈,云无他养,岂不动孝者之情?因是敕卿自(29)意,若欲奉来就养,或弃职往侍,皆从所由勿拘。”对于敦厚的老年儒者,他特加尊重;对于年少人材,他越级提用。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生后,他更急迫的征用儒士。此年五月,征儒学教授吴源,召(30)儒士王本等。此年六月,召儒士李延龄、李干、杨良卿、王成寄、(31)石器、吕慎明、刘仲海、邹鲁狂、宋季子。洪武十四年正月,又下《求贤诏》。洪武十五年五月,又下《谕天下郡县敕》:“访求经明行修之士,年七十以下、三十以上,有司以币聘之,遣送至京,共论治(32)(33)道,以安生民。”这年八月,以秀才曾泰为户部尚书。九月,吏(34)部以经明行修之士郑韬等三千七百余人入见。十月,朱元璋又越级(35)任用了不少秀才。他要士人为他办事,有时他也表现出对于士人的亲近感。他常常与士人吟诗作赋。宋濂文集中就记载着朱元璋曾多次与臣下吟诗作赋。洪武二年六月二十九日,张以宁奉命使安南,朱元(36)璋赋诗送行。《文宪集·翰苑前集》卷七《应制冬日诗序》称,洪武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召宋濂、危素、詹同、王祎、魏观等人列坐左右,“上亲赋诗一章,复系小序于首,命各进诗”。洪武六年八月宋濂奉旨与詹同等编《日历》,九月开史馆于禁中,十一月十五日朱元璋召宋濂、刘基、詹同燕于乾清宫便阁。詹同被酒回宿处,成诗一首赠为《日历》缮写之黄昶。朱元璋亦和诗一首。宋濂记此事说:“其(37)俯和侍臣之诗,岂非乐育菁莪,以开万世太平之基者欤!”宋濂显然看到朱元璋的和诗对士人的影响了。洪武八年八月,朱元璋见秋水而有感,作《秋水赋》,命侍臣同赋。赋成赐宴。宋濂酒醉,朱元璋便命其自述一诗,并为之作《醉歌》二首,同时命朱善等亦作《醉学士歌》。诗成之后,命朱右书写赠宋濂,说:“卿藏之,以示子孙,(38)非惟见朕宠爱卿,亦可见一时君臣道合,共乐太平之盛也。”这话语里所透露的赋诗的目的很明确,是要反映君臣道合,共乐太平之意。宋濂文集中尚有《恭跋御制诗后》记遣使天宁寺僧祖阐赴日,天界寺(39)禅师宗泐有诗送行,朱元璋和诗一首十八韵。又有《恭题〈赐和文(40)学傅藻纪行诗〉后》,记朱元璋和傅藻诗四首。现存《明太祖文集》(41)中与人和、赠诗有三十三首之多。他的诗其实写得并不好,举其送宋濂诗即可见一斑。宋濂致仕,他有《翰林承旨宋濂归休诗》并序,诗:闻卿归去乐天然,静轩应当仿老禅。不语久之知贯道,以心

详著觉还便。从前事业功尤著,向后文章迹必传。千古仲尼名不(42)

息,休官终老尔惟全。诗含意清楚,要宋濂回家之后什么事也不要吭声。宋濂筑有斗室名静轩,朱元璋要他独守斗室,今后庶几能保全性命。就诗艺而言,实不类诗,仿如顺口溜。但是他的和诗与赠诗之意不在此,而是要表明他亲近儒士。这是他与士人关系的一个方面。

他与士人关系的另一面,是对士人严刑峻法。赵翼《廿二史札记》引叶伯巨疏:“取士之始,网罗无遗。一有蹉跌,苟免诛戮,则必在(43)屯田、筑城之科,不少顾惜。”他举了一串名字:宋濂、苏伯衡、郭奎、张孟兼、傅恕、高启、魏观、张羽、徐贲、孙贲、王蒙、张宣、杨基、乌斯道。这些人有的死,有的贬。他说:“当时以文学授官,而卒不免于祸,宜维祯等之不敢受职也。”成化间陆容在他的《菽园杂记》中,引用永乐年间曾参与修《永乐大典》的僧惠暕的话:“洪武间,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惊怕,与朝廷出多少心力!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二三耳。其时士大(44)夫无负国家,国家负天下士大夫多矣。”谈迁说:“上虽亲儒生,(45)于单辞只语俱肊摩而悬度之,其后功臣多诛绝,早见端于此矣。”朱元璋猜疑心甚重,他用儒士,既依靠他们,又不信任他们,时时提防着、监视着。吏部尚书吴琳致仕回乡,朱元璋还派人去监视,看他有没有可疑的行为。监视的人回来说,吴琳就像一个老农,在地里劳(46)动。他才放心。有次宋濂在家请客,他也派人去监视。次日早朝,他就问宋濂请客都有些什么菜,要考察宋濂是否忠诚。宋濂一一如实说出,他才放心。士人对他稍有触忤,立被刑罚。洪武中求精于朱熹学说的儒者。李仕鲁入见,朱元璋大喜,说:“吾求子久,何相见晚也!”仕鲁后来被任命为大理寺卿。他见朱元璋宠遇僧人,而僧人在外多不法,就上疏谏诤。朱元璋不听,他就要辞官回家。朱元璋“大(47)怒,命武士捽搏之,立死阶下”。大理寺少卿陈汶辉亦为朱元璋之宠遇僧、道上疏谏诤,结果也忤旨惧祸,在金水桥上投河自尽。左都(48)御史杨靖,因了替同乡修改诉冤状,就被朱元璋处死。左佥都御史(49)严德珉因病请求回乡,朱元璋也大怒,“黥其面,谪戍南丹”。曾参与修《元史》,为朱元璋撰写诏令、封册、歌颂、碑志的陶凯,因自号耐久道人,朱元璋厌恶他这个号,就借故他在接待高丽使者时误(50)用符验,把他杀了。苏州太守魏观,曾是朱元璋信任的一位有才干的士人,因在张士诚旧宫扩建府治官舍,被人诬称要兴张士诚的“既(51)灭之基”,也被朱元璋杀了。为此事同时被杀的还有王彝和高启。善画山水、北郭十友之一的徐贲,在河南左布政使任上,因大军出征(52)过其境,犒劳不及时,下狱瘐死。张孟兼、苏伯衡等因小事而被杀,史家早有所论,此处不赘。赵翼《廿二史札记》提及明初文字狱,据(53)《朝野异闻录》列出因表章有忌讳字眼遭诛杀者十二人。郁鲁珍因《松石诗》而下狱,死狱中。他与凌云翰、瞿佑都有交往。瞿佑《归(54)田诗话》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二十二均记有此事。甚至曾为朱元璋立过大功的士人,后来也多不得善终,如刘基、宋濂。为他所用者,生杀予夺既如此。而不愿为他所用,则也没有好结果。一个很有名的例子,是吴人秦裕伯不愿应他的征聘,他便下了一道谕旨:“海滨之民好斗,裕伯智谋之士而居此地,苟坚守不起,恐有后悔”(55)。秦裕伯经不起他的威吓,只好入仕。《明史·刑法志》:“儒士夏伯启叔侄断指不仕,苏州人才姚润、王谟被征不至,皆诛而籍其家。”(56)为他所用的他猜疑;不为他所用的他不放心,处处提防,他给士人留出的生存空间是有限的,士人只能在这有限的空间中生存。

思想的管制与士人有限的生存空间,为明初文学创作的发展与文学观念的形成规范了主要的方向。第三节 朱元璋的文章观

朱元璋的思想管制、他留给士人的生存空间,构成了明初文学发展的环境。而他对文的看法,则直接导引着明初文学思想的走向。他不是文化人。他对文的看法,完全从他的治国目的出发。他原本没有(57)文化,但在征战夺取政权的过程中极善于学习。史称其对经书、史书,对历史上的有名战例,都甚为熟识。他常灵活引用经、子、史书(58)的知识于打仗与治国。在学习的过程中,他也学会写诗作文。从他的诗文中,我们可以了解他的文章观念。

朱元璋的文章观,极简略地说,是尊典谟,重实用;去华饰,求平实。

洪武二年三月,他对翰林侍读学士詹同说:古人为文章,或以命道德,或以通当世之务。如典谟之言,

皆明白易知,无深怪险僻之语。至如诸葛孔明《出师表》,亦何

尝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使人诵之,自然忠义感激。近世

文士,不究道德之本,不达当世之务,立辞虽艰深而意实浅近,

即使过于相如、扬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理、(59)

明世务者,无得浮藻。此一段话主要是就章表奏疏等应用文体说的。此一标准,亦用于取士。洪武四年七月,中书奏科举定制,朱元璋提出了一条非常明确的标准:(60)“科举初设,凡文字词理平顺者皆预选列。”可知文风问题在当时事实上当作朝政中的一件大事看待。洪武六年九月,朱元璋为改变文风,命翰林侍臣选择唐、宋名家章表可为法式者,以为今后章表奏疏之楷模。臣下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和韩愈《贺雨表》进呈。他便颁布此二表为天下章表奏疏之法式,下旨谕群臣:唐虞三代,典谟训诰之辞,质实不华,诚可为千万世法。汉

魏之间,犹为近古。晋宋以降,文体日衰,骈丽绮靡而古法荡然

矣。唐宋之时,名儒辈出,虽欲变之而未能尽变。近代制诰章表

之类,仍蹈旧习。朕常厌其雕琢,殊异古体,且使事实为浮文所

蔽,其自今凡告谕臣下之辞,务从简古以革弊习。尔中书宜播告(61)

中外臣民:凡表笺奏疏,毋用四六对偶,悉从典雅。这一谕旨中明确地表达了他对晋宋以降的文章发展状况的看法,表达了他反对骈丽浮文,尊崇典谟的复古主张。

洪武九年十二月,又颁建言格式。事由刑部主事茹太素之上书所引发。太素上书建言五事,文长一万七千字。朱元璋命中书郎中王敏诵读,读至六千三百七十字,仍未言及主题。朱元璋便大怒,下令将茹太素痛打一顿。第二天夜里,他又命人读此疏,直至一万六千五百字处,才入题,而入题处,仅五百字而已。此五百字,建言五事,其中四事可行。朱元璋便命中书行此四事,同时命中书制定建言格式,颁示中外,使言者直陈得失,无事浮文。为此事,他发为感慨:“为君难,为臣不易。朕所以求直言者,欲其切于事情,而有益于天下国(62)家。彼浮辞者,徒乱听耳。”他再一次明确表达了他反对浮文,求实用的思想。

他提倡实用、平实文风的努力,至此没有结束,此后还反复多次出现。洪武十五年十月,刑部尚书开济奏:“钦惟圣明治在复古,凡事务从简要。今日内外诸司议刑奏札动辄千万言,泛滥无纪,失其本情。况至尊一日万机,似此繁琐,何以悉究?”朱元璋回答说:“虚词失实,浮文乱真。朕甚厌之。自今日有以繁文出入人罪者,罪之。”(63)于是命刑科会诸司官定议成式,榜示中外。直至洪武二十九年,此一问题再次提出。这年五月,又因诸司进表笺多务奇巧,词体骈丽。朱元璋命学士刘三吾、右春坊右赞善王俊华撰写庆贺谢恩表笺成式,(64)颁下天下诸司,令凡遇庆贺谢恩,则如式录进。一再对朝廷中的应用文体颁示格式,可看出他以行政之力推行平实文风的决心与努力。

要求应用文体求实用,求平实,有益于世用。这是纯粹从朝政的需要着眼的。与此相联系,对诗乐与戏剧也都有类似的要求。

朱元璋极重视礼乐的作用。早在他登极之前的吴元年,他就说过:礼以道敬,乐以宣和。不敬不和,何以为治!元时古乐俱废,

惟淫词艳曲更唱迭和,又使胡虏之声与正声相杂,甚者以古先帝

王祀典神祗饰为舞队,谐戏殿廷,殊非所以导中和,崇治体也。

今所制乐章,颇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自今一切流俗喧哓淫(65)

亵之乐悉屏去之。(66)

洪武七年,他命翰林院侍臣撰回銮乐歌,应寓讽谏之意。前引这段话他反对流俗的“喧哓淫亵之乐”,而主张恢复和平广大的古乐。这是他尊崇典雅的诗乐观的最初表述。洪武十七年年六月,他对礼部侍臣再次表达了他复古乐、尊崇典雅的诗乐观:近命制大成乐器,将以颁示天下学校,俾诸生习之以祀孔子。

朕思古人之乐,所以防民欲;后世之乐,所以纵民欲,其故何也?

古乐之诗章和而正,后世之歌词淫以夸。古之律吕,协天地自然

之气;后之律吕,出人为巧智之私,天时与地气不审,人声与乐

音不比,故虽以古之诗章,用古之器数,亦乖离而不合,陵犯而

不伦矣。手击之而不得于心,口歌之而非出于志,人与乐判而为(67)

二,而欲以格天地,感鬼神,岂不难哉!他的这一论述,涉及许多重要问题。一是他主张复古,而此种之主张,实成为明代复古文学观念之政治基础。一是他主张诗乐应该诚。所谓手与心合,口与志合,就是要出自内心。他之所以极赞诸葛亮之《出师表》,亦因其真诚,与他对诗乐的看法一致。一是他主张诗应该和而正,这是他雅正文学观之一表现,也是明初主流文学观念回归雅正之一主要导向。

尊典谟、重实用、反俗乐的思想,也反映在他对绘画和戏剧的限制上。洪武三年八月,申禁官民器服不得用黄色,也不得彩画古先帝王后妃圣贤人物故事、日月龙凤狮子麒麟犀象之形,旧有者,限百日(68)内销毁。《明太祖实录》记洪武六年二月,诏礼部申禁戏剧内容之事:教坊司及天下乐人,毋得以古先圣帝明王忠臣义士为优戏,

违者罪之。先是,胡元之俗,往往以先圣贤衣冠为伶人笑侮之饰(69)

以侑燕乐,甚为渎慢,故命禁之。此一禁令不仅涉及宫廷戏剧,而且涉及民间演戏。此一戏剧题材之限制,自其政治目的言,是维护王权之绝对尊严。自其审美趣味言,是回归雅正。

朱元璋尊典谟,重实用,去华饰,求平实的文章观念,决定了他对文学的艺术特征、对文学的表现技巧、对文学的抒情功能的不理解。他常常说出一些从文学的视角看来不可理喻的话。韩愈有一篇《伯夷颂》,其中写到伯夷之忠义,称:“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崒乎泰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朱元璋就写了一篇《驳韩愈颂伯夷文》,说:“且伯夷之忠义,止可明并乎日月,久同乎天地,旌褒之尚无过于此,何乃云‘日月不足为明’、‘天地不足为容’也。是何言(70)哉!”韩愈是一种夸张的写法,而朱元璋不解此一夸张之写法,意在极表赞美之意,而以求实衡量之,谓:“大矣哉天地,明矣哉日月……若言道理,伯夷过天地,小日月,吾不知其何物,此果诬耶?妄耶?”他以为天地是至大无外的,天地之外更无别物,说“天地不足容”,就是违反了事实。他看到生员读柳宗元的《马退山茅亭记》,就写了一篇《谕幼儒敕》,说柳宗元之兄不勤于政务,构亭于马退山之巅,柳宗元赞美之,此其所以无益:柳子之文,略不规谏其兄,使问民瘼之何如,却乃咏亭之美,

乃曰,因山之高为基,无雕椽斫栋,五彩图梁,以青山为屏障。

斯虽无益,文尚有实。其于‘白云为藩篱’,此果虚耶实耶?纵

使山之势突然而倚天……果真仙之幻化,衣紫云之衣,着赤霞之

裳,超出尘外,不过一身而已,又于民何有之哉?何利之哉?其(71)

于柳子之文见马退山之茅亭,是为无益也。对于借茅亭以抒情,他不理解;对用藩篱比白云,以寄托向往自然之心绪,他也不理解,全用写实去要求。对文学艺术特质之此种不理解,当然与他的出身、与他的文化素养有关,本无足怪。但是此一种之观念,却亦隐约影响着明初主流的文章观。第四节 主流文学思想之形成

从朱元璋对思想领域的管制,从他给士人留出的生存空间,我们已能感觉到洪武朝文学创作与文学思想所能展现的环境氛围。从他的文章观,我们亦可感知他对文学创作、文学思想观念有意无意的引导。洪武朝大量作者,从元末动乱的环境中走过来,他们的思想观念与创作习惯,当然与元末的文学创作倾向、文学思想观念有承接的关系。但是,从动乱的环境走向大一统,动荡不安的生活逐渐的恢复安定,创作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他们中的一些人,入仕新朝,且受到重视,这部分士人,随着生活境况的变化,创作倾向也就随之而变化。另外的一些人,依然在野,或者虽入仕新朝而仍处下位。他们的创作倾向与文学观念,则较为复杂。有的较多的保存了元末的文学追求,有的虽有新变,但与文学思想主流保存着一定的距离。一

颂美创作倾向的形成。自入仕新朝且受到重视的这部分士人言,他们的创作倾向与文学观念的变化至为明显。他们的创作倾向与文学观念,适应其时的政治思想环境,逐渐成为洪武朝文学思想的主流。这里的所谓主流,并非自创作倾向之普遍性言,亦非自持有此一倾向之人数多寡言,而是指一种与朝廷之取向相同、适应新朝需要之文学思想倾向。

这个时候,在诗歌创作中出现了一种颂美的倾向。在颂美的诗中追求一种雍容典雅的气象。此种诗风,首先在入仕新朝的一部分士人(72)中出现。杨基洪武二年应诏到京,写了几首诗,就有此一种之气象。《到京》:郁葱王气古金陵,泰运重新感盛明。臣庶梯航趋上国,江山

龙虎卫高城。六街尘掠秦淮过,万户钟声魏阙鸣。白发到京期少(73)

补,敢将词赋重声名。“泰运”、“盛明”,流露着他对新朝的颂美之意。“六街尘掠”、“万户钟声”,状京城之繁华。其实,战乱刚过的南京,尚在凋敝之中。繁华之感,更多的是表现一种喜悦的心境。尾联表达自信。洪武六年,他被授为兵部员外郎,朝廷的环境氛围给了他熏染,他的雍容典雅的诗风有了进一步的表现。《奉天殿早朝》二首:双阙翚飞紫盖高,日华云影映松涛。万年青拥连枝橘,千叶

红开并蒂桃。仗似玉龙衔宝玦,珮将金兕错银刀。乍晴风日忻妍

美,阖殿齐穿御赐袍。貂珰绣帽列金挝,玉节龙旂拱翠华。甘露欺霜凝紫液,庆云

如盖结丹霞。莺声近隔宫中柳,骏骑遥穿仗外花。圣主直教恩泽(74)

遍,香罗先到小臣家。紫盖、日华云影、万年青、千叶红、玉龙、金兕、玉节、龙旂、翠华、紫液、丹霞、莺声、骏骑、香罗,词语华美,境界高雅庄重,加上颂美之情,一派台阁气象。他此一时期的诗作,多有此种气象,如《新春左掖简方员外》:鸡筹送晓日初长,粉署微薰应漏香。草色才回半痕绿,柳条

初染一分黄。玉壶冰解春无迹,罗幕风来澹有光。自愧才疏非画

诺,敢随鸣凤集朝阳。《新正试笔》:寒随残腊去匆匆,又见年光入眼浓。恨不发如春草绿,笑曾

花似面颜红。门无贺客酬佳节,座有痴儿寿老翁。已许承恩趋凤(75)

阙,珮声齐到日华东。类似的诗还有《感春》:“花有底忙冲蝶过,鸟能多慧学莺啼。闲身准拟看山色,又复朝参逐马蹄。”《春日出郊》:“除却凤林佳丽地,更于何处乐升平!”杨基是一位很有才气的诗人,诗的写作技巧亦甚(76)为纯熟,他的律诗感情细腻,用词美丽。王世贞论其诗,谓其“如(77)西湖柳枝,绰约近人,情至之语,风雅扫地”。有不少诗,写法近于词。清人朱彝尊看到此一点,举了他许多佳句,而后称:此一些佳(78)句,“试填入《浣溪沙》,皆绝妙好词也”。所以朱彝尊又说他“犹未洗元人之习,故铁厓亟称之”。其实,杨维桢虽然称赞杨基,杨基诗与他的诗风并不相同。维桢诗主要学韩孟一派,而杨基歌行主要受李白影响。杨基入朝之后,诗风之所以起了变化,出现了高华典雅气象,当然与所处环境有关。他所面对的是朝廷生活环境,是朱元璋所营造的那种气氛。此一种诗风之产生,最为直接的关系,是朱元璋与臣下的诗赋唱和。除了本章第二节中提及的洪武二年、六年、八年多次与臣下唱和之外,在《明太祖文集》中还保存有与吴沉、戴安、禄与权、吴伯宗、刘仲质、周衡、吴喆、马从、宋璲、朱孟辨、桂慎、马懿、易毅、卢均泰、裴植、韩文辉、李睿、曹文寿、张翼等人的唱和诗。朱元璋诗虽没有多少文化底蕴,但有一种典雅宏大气势。洪武九年久旱之后霖雨,他赋《夏日雨晴诗》:“皇皇后土兮,德溥何量。山泽通气兮,天雨落而至滂。三旬阴霭兮过美,又将有伤兮或殃。俄云敛而天霁兮,民歌乐康。老农讴歌兮,陆种而水秧。朕握乾符兮(79)何祥,但时和岁丰兮世道为良……”《题范宽雪山行旅图并诗》:遥岑凝雪酷寒时,乔木阴森尽赤枝。知是范宽能运意,乾坤(80)

秀气更无私。两诗之视野最后都着落在天地之间,都蕴含有对上天的颂美之意,而情思格调则雅正宏大。洪武八年八月七日他有《又赐醉赞善大夫宋濂歌》,洪武十一年十二月宋濂来朝,他也有《又赐宋承旨越中来歌》。这些诗也都有典雅宏大气象。朱元璋的这种诗风,影响着臣下的审美追求。从他们的和诗中可以看到此种影响的痕迹。僧宗泐有(81)《钦和御制暑月民劳律诗》等多首。他有一首《回朝次韵》:日华初转万年枝,西武楼前赐坐时。独荷圣情亲有问,敢言

吾道合无为。宝炉嫋嫋天香细,紫阁沉沉画漏迟。归路钟山才咫(82)

尺,晚凉松下赋新诗。宗泐为天界寺住持,洪武十一年曾奉命往西域求遗经,十五年得经回朝,授僧录司左善世。此诗当为其还朝之作,完全没有僧诗常有之清冷寂寞气象。宝炉、天香、紫阁、画漏,选择此一类物象入诗,在于表达回朝时的一种庄严心境,感情基调平和雅正。此时之应制诗,大体皆是此一类之风貌。这可举出许多例子,如刘基《侍宴钟山应制(时兰州方奏捷)》:清和天气雨晴时,翠麦黄花夹路岐。万里玉关驰露布,九霄

金阙绚云旗。龙文騕褭骖鸾辂,马乳蒲萄入羽卮。衰老自惭无补(83)

报,叨陪仪凤侍瑶池。魏观《紫阁侍宴诗》有序,谓:二年十一月和暖如春,上游观上苑,召侍臣危素、宋濂、詹同、吴琳及观等赐宴于奉天门东紫阁,蒙御制一序赐之,曰:‘卿等各赋一诗,以述今日之乐。’观诗云:深冬晴暖动逾旬,内苑游观诏侍臣。五色庆云开凤尾,九重

丽日绕龙鳞。和鸾喜奉彤车御,式燕惭叨紫阁宾。淑气已从天上(84)

转,人间无地不阳春。刘诗颂美国家之强盛;魏诗更是极尽颂美之意,“五色庆云”、“九重丽日”、“和鸾”、“淑气”,用这些华丽词语都是为了表现朝廷宴集的盛大与皇上的尊贵气象。吴伯宗也有数量相当大的此类诗。他此类诗可以作为宫廷提唱风雅的代表,充分表现出雍容华贵的审美趣味。从他与朱元璋的联句诗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他典雅诗风的风貌,亦可见此一种之风貌,与朱元璋的关系。《夏日武英殿君臣联句》:御制暑渐阳刚济以风,柳丝袅袅水溶溶。彤墀翠殿微风爽,伯宗

绣户朱帘霁景融。心定不烦挥巨扇,神清且复抚焦桐。高槐御制

枝上新蝉噪,曲径堤边舞蝶从。紫燕归巢帷幕静,金鳞跃浪

藻芹丰。茶烹石鼎松涛沸,酒泛金瓯琥珀浓。宝篆香浮时作凤,

彩笺毫染画成龙。新诗不减南阳调,沛泽能滋大化功。笋箨出林伯

风外绿,桃花映日水边红。赓歌永继虞廷治,千载明良此日逢(85)

宗。

君臣所表现的都是升平景象。伯宗将此种景象比为虞舜之治。“明良”者,谓君明臣良。在这首联句诗里,君臣的愿望与情思、审美趣味,都表现得十分和谐。从此一联句诗看,吴伯宗之雍容典雅诗风,显然与朱元璋有意无意的导引有关。伯宗的大量应制诗,亦充分表现着此一种之风貌。他的应制诗,有二十九首之多(七言二十六首,五言三首)。如《南京诗应制》:龙虎山河御气通,遥瞻帝阙五云中。英雄尽入江东籍,将帅

多收蓟北功。礼乐日跻三代盛,梯航岁贡万方同。都将盛德熙文(86)

治,殊俗全还太古风。应制诗如此,他的其他诗亦如此:虎踞龙盘十二门,王侯第宅若云屯。百蛮入贡天威重,四海(87)

朝元国势尊。凤凰城阙压金汤,龙虎旌旂护未央。万国衣冠朝玉陛,百蛮

歌舞进瑶觞。花迎宫扇红霞晓,日落天袍翠雾光。江海小臣无以(88)

报,空将诗句美成康。《早朝口号》:晓钟初动午门开,文武分班接上台。盛睹衣冠严禁卫,恍疑

身世到蓬莱。玉炉风定香烟直,金阙天高御气回。鹄立臣僚呼万(89)

岁,九重春色紫霞杯。四库馆臣论伯宗,谓:“其诗文皆雍容典雅,有开国之规模。明一代(90)台阁之体,胚胎于此。”此论极确。此一种之诗风,实为其时朝廷所倡导之创作倾向。自洪武一朝诗歌创作之数量言,此一种风貌之诗歌虽不占主要地位,但自朝廷之认可而言,则此一种之诗歌风貌,确实反映了“开国之规模”,反映出大明王朝的开国气象。它代表的正是朝廷希望发展的诗歌审美倾向的主流。把它看作后来台阁体之先导,是很有眼力的。事实上当时来自不同地域的作者中,都有过此一种风貌的诗。上引诗杨基来自吴中,吴伯宗来自江西,刘基、僧宗泐来自浙江。我们从其他人之诗作中,亦可证明此一点。也是来自吴中的史谨有《奉天殿早朝》:隔花初扣景阳钟,济济千官谒汉宫。春动椒兰浮仗外,身随

鹓鹭入班中。采霞渐出瀛洲曙,玉珮齐鸣上苑风。同祝君王千万(91)

寿,声回嵩祝接层空。他的《御柳》、《早朝》、《驾幸朝天宫次韵》、《述怀次金文鼎韵》、《晓出金陵怀朝中诸友》等诗,都是此一种之风貌。练子宁也有此类诗,《洪武庚午元日试笔》:扶桑日转晓曈曈,千树梅花雪未融。酌酒吟春瞻北极,升堂

贺岁遇东风。天垂华盖青云近,地接仙源玉圃通。二顷石田今废(92)

尽,独持书剑望年丰。他的《早朝和友徐子权韵》、《罢直图》、《送大将出征》、《大一统诗》也都是此类风格。来自金华的童冀也有此类诗,如《早朝遇雨次公叙韵》:阊阖晨开扇影分,风飘仙乐静中闻。九天雨露垂恩泽,五色

旌旗绚彩云。犀象效琛来绝域,衣冠赐宴总元勋。陋儒拟笔图王(93)

会,昭代于今政用文。闽中十才子之一的林鸿,入京后亦有此类诗作,《春日游东苑应制》:长乐钟鸣玉殿开,千官步辇出蓬莱。已教旭日催龙驭,更借

春流泛羽杯。堤柳欲眠莺唤起,宫花乍落鸟衔来。宸游好把箫韶

奏,京国于今有凤台。《寄右讲经春日早朝》二首,其一:王气匆匆曙色开,钟声隐隐九天来。钟山半压金鳌上,淮水

新从玉涧回。花拥千官瞻衮冕,雪消三殿隔蓬莱。小臣曾奏中和(94)

曲,散作阳春遍九垓。他的《春日陪车驾幸蒋山应制》四首、《早朝》、《金门待漏送别》二首、《和张考功春日早朝遇雪》等诗,亦此类风貌。在朝时所作之此类诗,与他乡居所作,迥然不同。他有一首《将之镡城留别冶城诸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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