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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03: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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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托马斯·哈代

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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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大作家.短故事婚姻篇

城?:大作家.短故事婚姻篇试读:

圣诞树与婚礼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天前,我见识了一场婚礼。唉,说来话长,我还是给你讲一诞树吧礼中有一个小插曲却更加玄妙,令人玩味无穷。我不明白几为何看到这场婚礼会使我想起圣诞树。事情是这样的:。那场婚礼,自是棒极了,我非常喜欢,但是婚讲圣

恰好在五年前,一个除夕夜,一位在商界地位颇高的人邀请我参加一个儿童舞会。此人社交广泛,人脉甚广,极具心机,灵通八面。所以,那次舞会,与其说是儿童舞会,不如说只是父母们为自己相约而聚所制造的一个借口而已,借此聊聊和自己攸关的那些事情。

那场舞会,我仅是一个局外者,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值得嚼舌,整个晚上我都不用与别人搭讪。舞会上还有一位绅士,和我一样,光临此地纯系偶然。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他的外表看起来并不像出身高贵的人。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癯,神情肃穆,衣着讲究。很显然,他对这种家庭活动毫无兴趣。他一走到房间角落里,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一道浓眉也随即紧锁起来。除了这儿的主人,他谁也不认识。种种迹象表明,他其实无聊已极。然而,他勇气可嘉地坚持扮演了一个尽情享受的角色,直到最后一分钟。后来,我了解到,他来自乡下,这次来省城是为了处理一桩伤透脑筋的生意。他怀揣一封介绍信来拜见我们的主人,而我们的主人虽然承诺予以关照,却一点也不热心。他邀请他参加这个儿童舞会也仅仅是出于礼貌而已。

人们既不和他玩纸牌,也不请他抽雪茄,更没人与他搭话。或许舞会上的人们大都慧眼独具,隔着老远便能根据羽毛的优劣识别出鸟类的尊卑。因此,这位绅士整个晚上都无所事事,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捋着胡须打发时光。他的胡须是很漂亮,不过他捋得这么勤快,让人觉得这个世上是先有了胡须才有了人,而人的临世,只是为了抚弄胡须而已。

还有一位客人也引起了我的兴趣,然而他完全是另一种类型。他是一位名流。人们称他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仅从第一眼,人们就能看出他是一位贵客,他与主人的高下关系,就相当于主人之于那位抚弄胡须的绅士一样。主人夫妇在他面前谦卑恭顺,蜜语甜言,唯恐服侍不周,专心致志地博取他的好感,不断将客人带到他跟前介绍,而绝不将他带到任何人跟前介绍。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感言道,他极少度过如此美妙的夜晚,此言一出,我看到主人的眼中泪光闪烁。不知为何,我开始对这位大人物的出现感到厌恶,于是,同孩子们(其中五个特别胖的正是主人家的孩子)逗乐一阵后,我去了一间小客厅。那儿一个人都没有,我便坐在最靠里的暖房里,这间暖房几乎占了整个客厅空间的一半。

孩子们颇为可爱。他们顾不得母亲们和家庭教师们的谆谆教诲,坚决拒绝他们那样的循规蹈矩,一眨眼工夫,圣诞树上的礼物就被抢光了,连最后一颗糖果也不放过。他们还没弄清楚玩具到底属于谁,就将一半的玩具成功地玩坏了。

其中有一个极其漂亮的男孩子,黑眼睛,卷头发,一直不依不饶地用小木枪指着我。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姐姐,十一岁上下,长得就像丘比特那样可爱。她有着一双梦幻般的圆圆的大眼睛,十分恬静,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好像是被其他孩子欺负了,便躲进了我所在的那间屋子,抱着娃娃独自坐在角落里。“她的父亲是个无比富裕的商人,”客人们用啧啧赞叹的语气交头接耳,“已经准备了三十万卢布给她做嫁妆。”

我回头看向那些人时,但见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此刻正静静地站着,双手反背,侧着头,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真是钦佩主人发放礼物时所表现出来的精明。那位有着巨额嫁妆的小姑娘得到了最漂亮的娃娃,而剩下的礼物则根据父母们的社会地位依次按价值发给孩子们。最后一个小孩是个十来岁的小家伙,生得很瘦弱,一头红发,满脸雀斑,得到的是一本讲大自然的小故事书,一点儿插图都没有,哪怕是动物的头和尾巴的截图。他是家庭女教师的孩子,女教师是个可怜的寡妇,而她的小男孩穿着一件很寒碜的淡黄色的小夹克,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他拿着那本自然故事书,慢慢地围着其他小朋友的玩具转悠。看得出,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和其他小伙伴一起玩一玩那些玩具,但他不敢。很显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喜欢观察孩子,喜欢观察他们竭力逞强时表现出来的那种个性。我发觉其他孩子的礼物对那个红发男孩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尤其是那个玩具剧场。他渴望加入其中,于是决定去奉承其他孩子。只见他露出微笑,和他们玩耍起来,把仅有的苹果递给了一个胖嘟嘟的、口袋里早已塞满了糖果的淘气鬼,甚至还让一个孩子骑在自己身上,玩起骑马的游戏。他做这一切,不过是希望能一起玩那个玩具剧场。

不一会儿,一个顽皮的小孩忽然蹿到他背上,乱捶乱打。他不敢哭出声来,女教师赶紧过来叫他离开,不要打扰其他小孩玩游戏。他只好慢吞吞地走开,来到了我和小女孩呆的屋子。小女孩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俩人开始忙着给昂贵的娃娃打扮起来。

约莫半个小时光景,我坐在暖房里打起瞌睡来,半醒半睡地听着红发男孩和嫁妆美人的童言趣语。这时候,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在孩子们嬉闹的掩护下悄悄溜出了大厅,突然闯了进来。从我所在的那个僻静的角落里,我恰好看到,他刚才与那个刚刚认识的嫁妆美人的父亲作了好一阵热切的交谈。

这时,他静静地站着,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手指头不停地掰着,好像计算着什么。“三十万,三十万,一千一,一千

,一千

,一千

……五年时间内,假设年息百分之

乘十二得六十,六十再……五年以后总额可以达到四十万。嗯,嗯,但是那个精明的老狐狸不会只满足于百分之四的利息,他也许想得到百分之八甚至百分之十,假设是五十,五十万,至少有这个数,肯定的,这还只是零花钱,嗯。”

他擤了擤鼻涕,正准备离开这间屋子时,突然一眼瞅见那个女孩,顿时停下了脚步。我因坐在暖房的植物后面,没被他发现。他此刻激动得全身发抖,想必是刚才的一番计算使他如此这般吧。只见他搓搓手,来回地踱着跳跃的步子,情绪越来越亢奋。终于,他战胜了自己的情绪,从亢奋中平复下来。他朝那个未来的新娘投去了坚定的目光,想径直朝她走去,但又四周顾盼了一番。然后,好像于心有愧似的,他踮着脚尖、面带微笑朝女孩靠过去,弯下腰亲了亲她的头。

他的到来出人意料,女孩不禁发出一声尖叫。“亲爱的小家伙,你在这儿干啥呢?”他低声说道,一边向四周张望,一边掐掐她的脸颊。“我们在玩。”“什么,和他一起玩?”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说着,斜瞥了女教师的儿子一眼,冲他说道,“你应该去客厅里呆着,小鬼。”

男孩默不作声,抬起头来,瞪大双眼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这时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又小心翼翼地巡视四周,然后弯下腰,对女孩说道:“我亲爱的宝贝,你拿着什么呀,娃娃吗?”“是的,先生。”女孩有点胆怯,皱了皱眉。“娃娃?小宝贝,那你知道娃娃是用什么做的吗?”“我不知道,先生。”她低着头小声答道。“小宝贝,它是用碎布做成的。”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转眼恶狠狠地瞪着男孩,“你,臭小子,回客厅跟那帮孩子一起玩去。”

两个孩子都皱着眉头,他们紧紧地抓住彼此,不愿意分开。“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送你这个娃娃吗?”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问道,声音越来越低沉。“不知道!”“因为这一整周以来你都表现得很好,非常好。”

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说着说着,早已身不由己,激动异常。他再一次窥视四周,兴奋不已又焦躁不安地以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如果我去拜访你的父母,你会爱上我吗?我的宝贝?”

他想要去吻那个甜美可人的小家伙。红发男孩见女孩都快哭了,便抓住她的手,同情地大声啜泣起来。这可惹恼了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滚开,滚!去别的屋子里和你那帮小伙伴们玩去!”“我不要他走,我不要他走,你才走开!”女孩大声喊道,“别碰他,别碰他!”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闻声一惊,旋即挺直腰板,恢复了他那不可一世的神情。红发男孩更是惊慌失措,迅速放开女孩的手,贴着墙边,穿过客厅,逃到了餐厅。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也悄然来到餐厅。他脸涨得通红,活像只煮熟的龙虾。镜子里反射出的自己的那副尊容,似乎使他觉得很尴尬。也许他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和急躁而感到懊悔吧。发财的盘算刺激着他,使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像一个情欲难耐的男孩一样,奔向一个发泄的对象,尽管这个对象要成为真正的对象还需要五年时间。我尾随这位可敬的人来到了餐厅,在那里又目睹了一场好戏。此刻,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的脸涨得通红,气恼加怨恨,使他凶相毕露,开始威胁起红发男孩来。只见他步步逼近,男孩步步后退,直到无处可退,惊恐得不知道能往哪儿逃。“滚出去,你在这儿干什么?滚,我说你这个废物,你想偷水果吗?噢,明白了,偷水果呢!滚出去,瞧你这满脸雀斑,滚到你同伴那儿去!”

小男孩吓坏了,绝望之中他只好飞快地钻到桌子底下藏起来。此时的施暴者,早已情绪失控,狂怒不已,竟掏出自己大大的麻布手帕作鞭子,对着男孩一顿抽打,想把他从桌底下赶出来。

各位看客,我在此应该说明,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本是个臃肿肥胖的主儿,块头大,营养充足,面色红润,大腹便便,两个粗壮的脚踝活像圆滚滚的坚果,经这一通折腾,他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对男孩的厌恶(也许是嫉妒)如此强烈,使他无法自已,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疯子。

我开怀大笑起来。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回头一望,对我的大笑疑惑不解,很显然他此刻忘记了自己尊贵的地位。就在这时,我们的主人从走廊对面走过来。小男孩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拍打着膝盖和手肘上的灰尘,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急忙将挥舞着的手帕一收,转而装作正在揩拭鼻子。主人疑惑地打量着我们三个人,作为一个通晓世故并懂得随机应变的人,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抓住这位贵客并能从中大有斩获的机会。“这就是我给您提到过的那个男孩,”他指着红发男孩说道,“我谨此冒昧地代他请求您的善意。”“啊?”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应了一声,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这是我们孩子家庭女教师的儿子,”主人以恳求的口吻继续说下去,“她是个可怜的寡妇,丈夫以前在政府里做事,人很诚实。所以,要是您能办得到的话,您可否……”“办不到,绝对办不到!”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急忙大喊道,“你得原谅我,菲利普·阿列克谢耶维奇,这种事情我无能为力。我已经打听过了,没有名额了,就算是有的话,也有上十个比他更为合适的候补对象,我很抱歉。”“真遗憾,”主人答道,“他可是个安静温和的好孩子。”“要我说,他是个顽劣的小流氓。”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嘲弄地说道,“走开,小东西,你怎么还在这儿,找你的同伴玩去。”

他此刻难以自控,乜斜了我一眼,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直冲着他的脸,大笑不止。他回头望着主人,以我听得到的声音询问主人,这么个怪异的年轻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他们相互耳语着,双双离开了房间,全然没有理会我的存在。

我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也去了客厅。在那儿,只见那位贵宾身边围满了人父人母及主人夫妇,而他正神情急盼地与一位显然是刚刚认识的夫人交谈着。那位夫人牵着刚才那个富有的小女孩的手,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对小女孩极尽赞扬之能事,赞美着她的漂亮、聪慧、优雅和良好的教养,并竭尽全力恭维孩子的母亲。母亲听得泪花盈眼,父亲则听得笑逐颜开。

现场的欢乐迅速蔓延开来,感染了在场的人们。为了不至于干扰大人们的交谈雅兴,连孩子们的游戏都被制止了,满屋子沉浸在一片啧啧赞叹声之中。那位价值连城的女孩的母亲,此刻满怀深似海洋的感动。我听到她以精妙绝伦的礼貌用语,询问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是否可以择日光临他们的寒舍。这对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来说正中下怀,他激动万分地接受了邀请。

客人们旋即又礼貌地四散开来,纷回各处。我听到他们以崇敬的声调赞美着那个商人和他的夫人,也赞美着他们的女儿,尤其是赞美着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他结婚了吗?”我向一位朋友大声问道,他就站在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身旁。

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怨恨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我的朋友答道,为我的轻率设问而大吃一惊。其实我是故意的。

不久前,我路过一个教堂时,正赶上一场婚礼,那里人头攒动,围观人数之众令我震惊。那天天色阴郁,小雨刚开始淅沥沥落将下来。我穿过人群挤进了教堂,看见新郎是一个圆滚滚的小个子男人,他营养充足,大腹便便,穿着上做了一番精心的打扮。他四处张罗着,指挥着别人干这干那。终于,消息传来说新娘来了。我从人群中挤到最前面,果然看到一位黄花年少的绝色佳人,但她青春的花蕾似乎尚未完全开放。佳人面色苍白,神情忧郁,一派茫然。我恍惚看到她的眼睛因为刚哭过而显得红肿。她那端庄的面部线条给她的美增添了一份特殊的气韵和高雅。但是,透过那份气韵和高雅,透过写在脸上的悲伤,我可以看到一个孩子的稚气与天真。那份难以言表的纯真、尚未定型的青春特质,似乎在无言地恳求着人们的怜悯。

人们说她只有十六岁。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新郎,突然认出,他不就是五年来我一直没再见过的朱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吗?我转眼再看新娘——我的天呐!我忙不迭地从教堂里挤了出来。人群中窃窃议论着新娘的富有——她的嫁妆足有五十万卢布——如此之多,而且还仅仅是零花钱。“这么说他还真没算错。”我一边想一边奋力地从人群中挤到了大街上。戴灿宇 译

一段小插曲

托马斯·哈代

科书上的那位旅客,用极其枯燥的口吻担保下文叙述忠于事实,通过开篇对女主人公性格进行的细致入微的批判,更为教

该叙述增添了真实性。他声称,人们要是以为巴普蒂丝塔·特鲁滕不过是个感情淡漠、没什么个性的年轻女子就错了。人们普遍认为,她身上既没有惹人喜爱的地方,也没有让人憎恶的地方。她确实没有表现出什么优良品质。那些活泼的女性脸上因世事变幻而表现出来的喜怒哀乐,在她的脸上你根本看不到。但静水流深;况且,她早年在少女时代过得平平淡淡,因此,就像矿场中的金属一样,她内心隐藏的东西无法得以显现。

她是圣玛丽亚岛上一个小农场主的女儿,而圣玛丽亚岛是靠近外[1]西撒克斯海岸的里昂乃斯群岛中的一个。大家都知道,她父亲在她的教育上花了一大笔钱,送她去内陆学习两年。十九岁时,她被师范学院录取,并在二十一岁时被推荐到一家靠近海边托尔的乡村学校当老师。圣诞考试和假期结束之后,她便过去报到了。

冬去春来,春末夏至。数月过去了,巴普蒂丝塔在她的新工作岗位上尽职尽责,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一年。这之后,她每天两次地来回踱步,整天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韦斯夫人看在眼里,最后终于开口问起来。韦斯夫人算是她的房东,是一个寡妇,因为校舍还没有修好,巴普蒂丝塔·特鲁滕向她租了一室一厅住着。“不是因为这个地方,也与你无关。”特鲁滕小姐说道。“那是薪水的关系?”“不,也不是薪水的问题。”“亲爱的,那就是和你从家里听到的消息有关了。”

巴普蒂丝塔沉默了片刻。“是黑德甘先生,”她喃喃地说,“在他发迹之前,人们都对他直呼其名,叫他戴维·黑德甘。”“那这个以前叫戴维的黑德甘先生是谁呢?”“是圣玛丽亚岛巨人镇上的一个老单身汉。他无亲无故,住的地方离我父亲家只有一步之遥。当我还是个孩子时,他常抱我坐在他的膝盖上,说他有一天会娶我为妻。现在,我长大了,这个玩笑也变得认真起来,他急着要娶我成婚。我的父母也说,除了嫁给他,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很富有?”“是的,他是我们所认识的亲朋好友中最富有的人。”“你说他的年纪比你大多少?”“我没说过。至少大我二十岁。”“而且,说不定他还是个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家伙?”“不,他算不上让人讨厌。”“好吧,孩子,我只能说,要是这桩婚事令你不快的话,我就反对。我希望你在我的小房子里住得舒服。教区里的人也都喜欢你。自从我那可怜的丈夫过世之后,我还从来没有像跟你住在一起这么开心过。”

女教师向她的房东表示,她住在这儿也很开心。“但是,我的困惑是,”她说,“我不喜欢教书。啊,你很惊讶吧——你不用置疑,因为我之前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唉,我就是讨厌学校。我不喜欢孩子,一群讨厌、麻烦的小家伙,倘若听说你倒地身亡,那他们可最高兴了。可要不是那个督学的话,我还能受得了他们。他来之前的那三个月,我就没睡安稳过。校委会总是在修改教学大纲,搞得你都摸不清哪些内容该教,哪些内容不该教。我想,父母的话是对的。他们说,如果我这么厌恶这份工作,那我是绝对教不好书的,所以我就该嫁给黑德甘先生,安安稳稳过日子。跟你说句私下话,比起学校来,那我更喜欢他;可我还没有喜欢到想要嫁给他的地步。”

话题一旦说开了,就会日复一日聊个不停,直到最后就连这位上年纪的朋友兼房东太太也赞同起特鲁滕小姐父母的意见来。她说,如是通盘考虑,包括学校里的规矩改来改去、工作量这么大,还有她天生对教书这么厌恶,那么巴普蒂丝塔最好还是接受命运的安排,嫁给父亲那个有钱的老朋友兼老邻居。

复活节就快到了,巴普蒂丝塔像往常一样,乘火车进入外西撒克斯,然后从彭泽夫尔乘定期客船过海回到家乡的小岛过节。四月中旬,她回来了,一副已经做好决定的样子。“怎么样?”韦斯夫人满怀期待地问道。“我已经答应嫁给他了,”巴普蒂丝塔随口答道,“天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那么这个问题也就算解决了。”

韦斯夫人对她的决定表示赞同,但巴普蒂丝塔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所以她们也就很少再提及此事。然而,除了说别的事,她也时时向韦斯夫人提起,说婚礼实在很仓促,就安排在这个夏天,还说她已经通知校方,会在八月份的暑假离校,不过也仅是只言片语。后来她更加确切地公布,八月初她一回到家就结婚。

现在她定期与黑德甘先生通信。韦斯夫人能看到他的来信,至少能看到信封,有时还能看到信中的部分内容。如果她能读到更多内容,而不仅仅是巴普蒂丝塔偶尔给她看到的那么几句话,她就会发现,巴普蒂丝塔未婚夫的信中那潦草生疏的笔迹传达的不过是未来家庭的一些琐事,以及他如何为此做准备而已。信中穿插着无数个“亲爱的”,以显示他难以当面用言语表达的深情。二值

月之末,气候干燥,即便相对这个季节而言也都太过干燥。生长在气候适宜的王国这端的那些娇嫩的绿色香草和蔬菜,品时尝起来已经没了降雨赐予的那般纯净新鲜的滋味,而是多了股水壶浇灌而成的味道。巴普蒂丝塔打包好了行李箱,在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坐着四轮轻便马车到了车站,再从那儿坐火车赶到彭泽夫尔港口,打算像往常一样,即刻乘轮渡过海回家,然后在下周三嫁给黑德甘先生。

她本可以早一个礼拜回家的。不过,虽然婚礼之日迫在眉睫,结婚的公告也发了出去,她还是呆到了最后一刻才离开,说没有必要提前那么久赶回家。她说,黑德甘先生年纪比她大,她只要戴上普通的夏季女帽,穿着灰色的丝绸连衣裙结婚就行,其余什么都不用做,她父母和未婚夫早已把一切准备妥当。

在炎热而乏味的旅程后,她如期到达了彭泽夫尔。在那里,她稍作休息,接着赶往码头,却惊讶地发现往返于城镇和岛屿间的小轮船十一点就已经开走了;由于最近几日傍晚浓雾弥漫,黄昏时分航行会危险重重,所以,班轮起航时间从下午提前到上午了。

那天是周六,要到下个星期二才会再有船。显然,她将不得不在这里停留三天,除非她的朋友们觉得应该给她准备一只帆船来接她,但这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这段航程有将近四十海里。

然而,巴普蒂丝塔曾经不止一次被滞留在彭泽夫尔,或因恶劣天气,或因类似现在这种情况,因此她自己倒并未感到惊慌。但是,因为她下周三要结婚,这么一耽搁肯定比往常更麻烦了,因为她到家的时候离婚礼就剩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除了这点不便之外,她倒是并不太在意这次小意外。她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确实让人感到奇怪。也许,这样说也不过分,虽然她是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件人生大事,但是当她与黑德甘先生的见面被延迟后,她却有种难以言表的释然。所以,当她发现眼下的困境时,她显得毫不慌张,根本不去想办法,可以说是听之任之;比方说,当她听说船已经开走的时候,她只是对搬行李的脚夫淡漠地应了声“哦”,仿佛这都在情理之中,反应平淡得连那个脚夫都有些失望。

现在的问题是,她是应该再返回下西撒克斯村的韦斯夫人家呢,还是就在她刚赶到的这个镇上等着。她更想回去,但是距离太远;况且,都已经讲好不再回去了,而且大家也知道她是去做新娘了,现在这么回去,尽管只是作短暂停留,还是会有点丢脸。

于是,她将行李留在车站。她下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在眼前这个海滨度假胜地找一处体面像样的住所。为此,她在镇上四处寻找,虽然曾数次路过这里,但她对这里还是一点都不熟悉。

巴普蒂丝塔在一家水果店的楼上找到了一间中意的房子,她在那儿住得很自在,让生活在旅行的间歇又变得井然有序。一杯早茶过后,她精神焕发,于是就出门四处逛逛。

作为一个女教师,她有意避开了学校,而因为工作与书籍打交道,她也避开了书店;但她对其他店铺也感到厌倦,于是便去看了看教堂;她会选择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观看教会建筑上,原因不在她自己;只是因为游客们都去那儿观赏,所以她也这么效仿了。她这样做,没人会觉得她有特别之处,正如她之后表现的那样。很快,教堂让她感到压抑。于是,她走进了博物馆,但很快又出来了,因为那里看起来寂寞又沉闷。

还好,这里是草莓之乡,也是早期英国盛产鲜花水果之地。这个季节的小镇,还有镇上的各条小道,都跟以往一样风光宜人。她沿着景色如画的街道一路参观了镇上的花园、码头和海港,看着在那儿辛[2]勤工作的男人们像腓尼基时代的人一样装卸着货物。“这不是巴普蒂丝塔吗?哎呀,果真是你,巴普蒂丝塔!”

声音是从她身后传过来的。她转过身,大吃一惊,随即变得疑惑起来,甚至有点焦躁不安。然后,她以一贯平淡的口吻说道:“噢,真的是你,查尔斯?”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没有马上开口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她。他的眼神中有太多的指责,还有一些怨恨,甚至是愤怒。“我本打算回家,”她继续说,“但是没赶上船。”

他似乎对她的解释完全不感兴趣,只是一个劲地用愤愤的眼神盯着她。“还在教书吗?你是一位多么优秀的女教师啊,巴普蒂丝塔,我保证是这样的!”他说着,言语中带着些许嘲讽的味道,连她也感觉到了。“我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她答道,“所以我放弃了。”“啊?你已经放弃了?这真让我意外。”“我讨厌这个职业。”“也许是因为我也是这一行里的吧。”“哦,不是的。我要开始另一种生活了。下周,我就要嫁给戴维·黑德甘先生了。”

尽管这个年轻的男人性格强硬,天生傲慢,愤世嫉俗,又充满激情,但他还是对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感到震惊不已。“戴维·黑德甘先生是谁?”他问道,尽量显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告诉他,名字的主人是圣玛丽亚岛巨人镇上一位普通商人,是她父亲的近邻,也是多年的老友。“以后我们在内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男教师问道。“哦,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特鲁滕小姐说。“把你送到寄宿学校来念书,你父亲可真笨,现在,这位昔日校花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变成里昂乃斯群岛上一个‘普通商人’的妻子。你是去做小肥皂和一便士小钉子的小买卖呢,还是大块儿肥皂和十便士大钉子的大买卖呢?”“他不是做那种小生意的!”她几乎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他有好几只船,尽管都不大。”“哦,这样啊,可也没什么差别。来,我们边走边说,老站着不动太没意思了。我之前就觉得,你教书肯定不成的,”他接着说,等她跟着一起往前走,“那样做,永远展示不出你的魅力。你让我想起了那些女人,她们觉得只要自己登上舞台,就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女演员,因为她们有漂亮的脸蛋,可是她们却忘记了,我们要求的是演技。不过还好,你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对吧?”“别嘲笑我了,查尔斯。”很显然,年轻男教师的语气并不让她生气,也没激起她反击的情绪;恰恰相反,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你怎么来彭泽夫尔了?”她问。“我不是在嘲笑你。我只是纯粹以朋友身份告诉你事实而已。对任何我要祝福的人,我都会这么说。尽管针对那件事,我有理由嘲讽你。那件事你做得太匆忙了。我讨厌这么恨嫁的女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是非要嫁个有权有势的人或者别的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做太太,而不甘愿做籍籍无名的人的老婆啊。你就不能等等我吗?噢,你不会的。好了,感谢上帝,我和这些都没关系了!”“你真是太残忍了!”她痛苦地说,“要我等你吗?这是什么意思,查理?你从来就没有表现出让我等待的意思,你对我从来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噢,算了吧,亲爱的巴普蒂丝塔;你真好意思!”“我只是说,你从来没有明确地表示过。”她争辩道,“我猜你当时是有点喜欢我的,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你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而已,而且你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体面地和我订婚。”“看,就是这样!你们这些女孩老是期待男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当真。没有哪个男人会在最初对女孩子感兴趣的时候,就在心里想好了明确的订婚计划,除非他想要的是一桩粗俗的买卖婚姻。不过,我真的想等到最后向你体面地求婚,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可你从来没说过那样的话,而且含糊的暧昧会很快伤害到一个女人的地位和名誉,快到你都想象不到!”“巴普蒂丝塔,我郑重声明,当时再过半年我就会向你求婚的。”

她一声不吭地走着,眼睛盯着地面,看起来非常不安。他马上说:“如果你一早就知道了,你会等我吗?”她伤心地小声回答道:“我会的!”

他俩继续向前走,谁也没有吭声。他们走上小镇郊外一条景色秀美的小道,可谁也没有留意周围的情景。他们肩并肩,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臂,并没有任何冲动的企图;但是这个动作仿佛在暗示:“现在我抓住你了,我希望的一定也是你希望的。”

他重又回到之前她提的那个问题,说道:“我从特鲁福尔附近的学校来这儿,只打算呆一两天,接着就要回北方度过剩下的假期。我最近已经去雷德鲁廷看望过我的亲戚了,所以这次不打算再去了。我真没想到会遇上你!约莫半小时后我们就要分别了,也许是永别了。如果你是作为我的妻子和我一起去度蜜月,那会是多么的不同啊。哈哈,罢了,造化弄人!”

她突然停下脚步:“我现在必须回去了,这太让人难受了,查理!你今天的情绪一点都不好!”“我没想让你难受,你知道的。”他说得更加温柔,“只是这事让我很恼火——就是你要做的那件事。我希望你别那么做。”“什么事?”“别嫁给他。你瞧,我都向你表明心迹了。”“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她说。“为什么?”他问,语气不再是一贯的傲慢随意,变得真挚起来;但是,他还握着她的手臂,仿佛她是他可以随意拿起或放下的财产。“解除一桩你厌恶的婚姻永远不会太晚。现在,我只说一件事,这是真的:我希望你要嫁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即使是现在,在这最后一刻,尽管你一直对我都那么不好。”“不,我不可能再去考虑那件事的!”她摇摇头,急忙回答,“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我回家了——说不定现在都准备好了——婚礼派对上要用的东西、家具、黑德甘先生的新礼服等等,一切都准备好了。要是回家对他们说我无法履行婚约了,我得有热带的狮子那样的勇气才行啊。”“那就去吧,以上帝的名义!但其实你没必要回家那样面对他们。如果我们要结婚的话,就得马上结,否则就永远也别结。除非你答应今晚就和我回特鲁福尔,否则我会认为你的感情不值得拥有。在那儿,星期一上午咱们就能登记结婚了。然后,无论是戴维·黑德甘先生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我必须搭周二的船回家,”她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们会怎么想?”“你照样可以坐那艘船回家。唯一不同的是,我和你一起回去。你可以让我留在码头上吸支烟,你回去悄悄地和你父母见面,然后告诉他们你做了什么,而我就在不远处等着;告诉他们我是一个教师,地位相当不错,而且你在师范学院的时候就认识我了。接着我会大胆地走上前去,而他们也会发现事情已成定局了。那样,你就不用嫁给一个你根本就不喜欢的糟老头而痛苦一生了。现在,说实话,你最爱的人是我,难道不是吗?巴普蒂丝塔?”“是的。”“那我们就按我说的去做。”

她没有马上明确地给出肯定的答案。不过,她显然是在之后散步的某个时刻同意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提议。三么重要的事情,可不是说说就可以了的,它的确需要方方面面考虑周全。他们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返回火车站,在那儿,这巴普蒂丝塔从她的行李中拿出一小箱急用的必需品;自从错过那班船后,她随时可能用到这些物品。当天下午,他们就径直乘车去特鲁福尔了。

查尔斯·斯托(他的名字)虽然傲慢无礼,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但面子上却做得谨小慎微。尽管同坐一列火车,他却不和她坐在一起。他告诉她在市里哪儿能够找到食宿,并远远地向她点头表示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然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处理结婚证的事情。

周日早晨,她看见他穿过临时主教座堂的中殿。下午,他们一起在田野里散步,他告诉她,第二天就能办好结婚证,再过一天就能拿到了。那天的婚礼将按他们的要求最早在八点以后举行。

时隔两年后,他这次重新开始的求婚显得既仓促又冲动,甚至有些强求。第二天很快就过去了,最后的安排已经做好了。他们打算次日早晨尽快结束婚礼仪式,以便立刻赶回彭泽夫尔岛,好乘坐当天出发的班轮。遵从巴普蒂丝塔的恳切要求,斯托同意经陆路和水路一鼓作气赶到里昂乃斯,中途不在彭泽夫尔岛停留;她似乎对在任何地方停留都感到担惊受怕,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违抗父母的意愿。她忧心忡忡,害怕一旦公开,家里会闹得天翻地覆。一旦船靠岸,她就要立刻面对自己惹下的麻烦,然而巴普蒂丝塔更愿意承受这一过程,但是她的爱人并非如此,不过他这次还是让步了。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天气同前几天一样暖和。才六点钟看起来就像是已近中午,在英格兰的这个地区夏季经常如此。到九点钟时,他们已经结为夫妇。他们收拾好行李,坐上最早一班的火车离开;一路上,他们仔细地商量着见到父母时她该说的话,查理指点着她每句话如何措辞。由于她的焦急,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等到达彭泽夫尔岛的时候,他们发现离轮船出发的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

巴普蒂丝塔特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和丈夫在这个海滨城市的街道上散步;如上所述,她希望能由自己亲口把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经过讲给她在巨人镇的那些家人们听;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或许这周围就有里昂乃斯的人,甚至还有人漂洋过海来找她也说不定呢。碰到熟人,不管是谁,一旦问起自己身边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来,她可没法冷静坦然地思考应对这尴尬的问题。这件事情,应该在适当的时间和场合,仔细想好措辞之后才能公布出去。所以,他们没去逛商店和海港,而是沿着海岸走了一小段路。

这个时候,早晨的温度已经很高了。他们爬上了峭壁,坐在那里环顾圣迈克尔山和周围景色时,查尔斯对她说,他想跑到下面的沙滩上,然后跳进海里游个泳。

巴普蒂丝塔不太喜欢把自己一人留下这个主意,她说这会让人感觉很闷。但他向她保证,他离开最多不会超过一刻钟,她只好同意了。

他下水了,消失在水中,又出现了,回头看向她。然后,他继续游了起来,又消失了,就像一个小白点,她见他从遮挡住他的那个角落出现,游过白浪,进入了波浪起伏的蓝色海洋。一旦入了水,他似乎不愿像之前那样匆忙;他在水中呆了很长时间。而她,隔了这么远,既无法欣赏他的游泳技巧,也无法批评他缺乏泳技,只好把视线收回,凝视着圣迈克尔山那静谧的轮廓——在灰暗中显得美丽异常。

她一直在那儿东想西想的:她要担心等会儿开船的时间,她还要思索着如何尽力处理好即将面临的问题。现在是星期二,她晚上就能到家,他们会说太晚了,但是,这次的延误纯属意外,所以他们会认为她明天还是能照常和黑德甘先生结婚。然后查尔斯不得不从她的身后走出来。一想到这,她就觉得恐惧,甚至几乎后悔起自己那天早晨匆忙结婚的鲁莽举动来。父亲的盛怒会让人难以承受,母亲的斥责会尖刻激烈,也许查尔斯还会气愤地应答,这可能会造成双方一生的嫌隙。显然,圣玛丽亚岛还没人担心她,不然,早就有人坐船来这里打听她的消息了。这周开始时,她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她离开乡村学校的时间;而她的朋友们可能已经推断出她会错过周六的船。她确实错过了,可结果是,她以查尔斯·斯托夫人的身份坐在这岸边。

想到这儿,她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她将视线从圣迈克尔山的轮廓收回,转而寻找她丈夫的身影。她四处巡视,却发现他已经不在海里了。那么,他是去穿衣服了。她走了几步,看到他放衣服的地方。但是查尔斯并不在衣服旁边。

巴普蒂丝塔再次疑惑不解地看向海面,好像自己的视觉被变戏法的给耍了似的。她连一个类似男人脑袋或脸的小点也没见着。直到这一刻,她才惶恐起来,而当她看到丈夫游泳的那块小水域的时候,她更加慌了神了,那片水域的表面和周围的水不同,就好像草地上一小块杂乱肮脏的植被和其他优质翠绿的植被不同一样。其他地方的水看起来波光粼粼,这里的水却好似被虫蛀过,凹凸不平,她的航海经历立刻告诉她,这里是两道水流的交汇处,波涛汹涌。

她慌忙下山,两腿不停地颤抖着。下山的路尤其漫长,还未跑到那堆衣服前,她就想到最好要先寻求帮助。她匆忙朝着岸上的方向跑着,直到遇见了一个男人,很快又遇到了另外两个。她朝他们喊着:“我想有位先生游泳时遇险了,我到处都看不到他。你们发发好心赶紧跑过去救救他吧!”

她没有想到转身告诉他们具体的位置,而是用手指了指大概的方向,仍想着多找些人来帮忙。当她在眩晕之中认为已经找了够多的人的时候,她又掉头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赶。还没有到达那个恐怖的事发地点时,她就碰到了之前的一个男人。“小姐,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他说。

她回到沙滩时,发现涨潮了,查理的衣服也不见了。她恳求着请来帮忙的另两位男子也不见了踪影,他们一定是去了别的地方,因为她没看见他们离开。他们什么也没找到,所以很可能认为她只是因为猜测而惊慌不已,就放弃了搜寻。

巴普蒂丝塔在附近的石头旁倒了下来。查理脱衣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片汪洋。毫无疑问,他被淹死了,他的尸体也被海浪卷走了;而他放在海岸高潮线痕迹下的衣服也极有可能在涨潮时被带走了。

有好一阵,她都恍恍惚惚的,直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神志不清,身体也麻木没了知觉。他就这样消失了,人生中与他相处的最后的三天似乎也被吞没了,连同他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也莫名其妙地模糊了,退去了,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真实。他们的重逢和结婚是如此的突然,毫无计划,充满冒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参与了一场如此鲁莽冲动的戏剧性事件。在她与查尔斯相处的短短数小时里,记忆最深刻的是上周六他们的偶遇,以及他用来攻击她的那些尖刻的谴责之词,可以这么说,正是这刺激了她,才使她走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步。

即使在热情的时候,查尔斯·斯托的性格中也带有某种残酷和蛮横。作为情人,他一直都有点像个暴君,而且完全可以这么说,是他最终迫使她与之结婚的。这些回忆使她觉得他与自己的生活迥然不同。然而,她不时痛苦的哭泣、疯狂的懊恼又使她无暇回忆。最后,这个困惑的年轻妻子终于想起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而客船45分钟后就要出发了。

除了拿在手中的阳伞,她所有的行李都在车站等着她继续前行。

她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恢复到她往常那种不露声色的表情,静静地向前走去。

起初,她径直朝火车站走去,但是她突然掉头,进了一家商店,写了一封匿名信给唯一一个她听查尔斯说过的亲戚,告知了查尔斯淹死的消息。她似乎被最近发生的事情吓得不轻,惊恐地打量着四周,把信悄悄地寄了出去,然后便继续朝车站走去,好像身后有幽灵跟踪似的。

她到服务处要回了周六寄放的行李和上午才放在这儿的箱子。等所有的东西都放到船上后,她也跟着上了船。这些事都做得很快,巴普蒂丝塔几乎是在机械的状态下自动完成的,那时她还没有得出什么确定的结论。

就在出发的铃声响起之前,她在码头上听到一段谈话,这段谈话消除了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如果说之前有任何疑虑的话。那就是,她已经是查尔斯·斯托的遗孀了。虽然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语句,但是她还是能轻易地将它们联系起来。“有个男人被淹死了——游得太远了——又对这儿不熟悉——船上有人——看到他沉了下去——但是无法及时赶到。”

到目前为止,流传的消息并不比听到的这段对话确切多少,尽管还不如明明白白地承认说查理已经淹死了。查理天生过于自信,冒险游得过远,却不量力而行,最终因体力耗尽、无人施救而淹死。他的尸体此时正悬浮在海湾透明的深水里,毫无生机。而他的衣服则被上涨的潮水轻轻地卷走,飘进了附近一个隐蔽的角落,一两天后,才会被路过的人发现。四分钟之后,船就驶出了海港,整个航程需要四到五个小时,而航程结束时,她将不得不讲述自己那奇特的经历。十

随着彭泽夫尔岛和它四周的景色逐渐消失在鼠洞岛和圣克莱门特岛后,巴普蒂丝塔那位短命的、如同流星一般的丈夫留给她的印象更像是一场幻想。她依然精神恍惚,以至于她在定期客船上呆坐了一小时才猛然发现一个不安的事实,黑德甘先生也和她同在船上。她不由自主地摘下了左手上那象征着已为人妻的信物。“嘿,嘿!哦,实际上我不会打扰你的。‘我想她没有看到我,或者不会看到我,’我说,‘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她马上就能见到我了!’我希望你一切都还好吧,亲爱的?”

他五十五岁左右,身体强壮,状态甚佳,有着大洋岛那些海边陡岸和沿海常住居民常见的肤色。他满脸微笑,亲切而和善,伸出手来想要和她握手。她出奇顺从地伸出了手,他接着说道:“我忍不住要过来见你。你错过了船,没法在上星期六过来。真是遗憾!他们本想提醒你时间改了,可是最后却忘记了。事实上,我本应该亲自通知你的,但是我上周忙着把一件活儿做完,以便这周能腾出时间,所以就拜托你父亲处理这些小事情。不过,既然一切安然无恙,就算你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我希望你没感到过于不便。这会儿,要是你觉得我不应该和你说话,或者你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和我说话,只管告诉我。到家前,我不会打扰你的。”“非常感谢你。黑德甘先生,我确实有点累了。”

他彬彬有礼地点头默许,随即走开,然后抬头仔细地观察起轮船的烟囱来,直到一些巨人镇的女乘客嗤笑起来,她们一定是以为他被拒绝了——因为圣玛丽亚岛上的许多人都听说了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而其他地区的人还不知道。巴普蒂丝塔听到他们的讽刺,面红耳赤,于是叫他回来,强迫自己和他交谈,虽然不那么自然,但至少让别人看来是友好的。

事情一开始就在她的意料之外,而她根本没有事先想好如何应对。她感到惊诧,但是不得不被动地见机行事,就这样一直到航程结束。

他们到达巨人镇的码头时,已近黄昏,几个朋友和邻居站在码头上等着他们。她的父亲手里提着一盏灯。她的母亲也在那儿,对这次的延误最终顺利结束又是抱怨,又是高兴。特鲁滕夫人和女儿沿着巨人镇的滨海街道一同往家走,父亲和黑德甘先生跟在后面,两人大声交谈着,母女俩都能听到。

有些人会认为特鲁滕夫人是个好母亲,然而虽然她用心良苦,却笨拙不堪,做起事来总是事与愿违,部分原因可能是她有些耳背。这会儿,就像往常一样,她又开始唠叨了。“哦,我的孩子,我很高兴你平安回来了。一切都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这是上帝的旨意,除非遇到不幸,否则没什么能阻碍你过安定的日子。我敢肯定,和母亲住得这么近,那才享福呢;而且,从你的信中得知你愿意遵守自己神圣的诺言,我真是太高兴了。这就对了——话要是说了出去就一定要算数。韦斯太太像是很明白事理的。我希望上帝能保佑她,就像上帝会永远保佑你一样。从海边托尔到彭泽夫尔岛这段可怕的行程,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当然,下了火车,你就会感到舒服多了。好了,巴普蒂丝塔,表现得体点,一切都会没事的。”

就这样,巴普蒂丝塔听着训诫,回到了家中,她的父亲和黑德甘先生紧随其后。母亲对她说教个没完,这让她觉得完全没法将自己脑中想法说出来。

熟悉的房间,深色的天花板,布置好的桌子,还有以前的那些椅子,从未如此清晰地向她讲述着在她认识甚至听说查理·斯托这个人之前的那些日子。她去楼上收拾东西,母亲则在楼下继续安排晚餐,并准备明天的午餐,包括从鱼肉馅的到萝卜馅的各式馅饼,这在西公国以外的地区可是闻所未闻。一等到众人走开,巴普蒂丝塔就坐下来,什么也不做;等到有人叫她时,她连头上的帽子都没摘下来。“我来了。”她大声喊道,跳起来迅速地脱下外衣,赶快摘了帽子,稍微梳了几下头发就下楼了。

在座的有两三位黑德甘先生的朋友以及她父亲的朋友,都对她遭受延误一事深表同情。除了巴普蒂丝塔外,大家都觉得晚餐十分愉快。她很希望自己好好静一静,但是根本不可能;现在想要宣布那个消息比刚回家时要困难得多了。她周围的一切,不论有无生命,不论是大是小,无不提醒着她自己就是为了结婚才回来的,而她根本没有机会说不。

有一两个人唱起歌来,算是明天婚礼曲的序曲了。大家直闹到睡觉的时候,才纷纷散去,而她的母亲已经在早些时候就回房休息去了。当巴普蒂丝塔再次独自一人呆在卧室的时候,事实又和之前一样摆在她面前:她回家的时候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直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

现在连她自己都越来越清楚,查尔斯死后,她根本没有足够的决心讲出实情,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这些情况就不言自明了。因此,随着午夜的钟声传来,她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她决心对她的经历守口如瓶。不想讲出来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这是上上之选,实在是她无法承受这样一个爆炸性的事情。现在要取消婚礼,可能会在巨人镇引起轰动,不亚于火山喷发。这一天的经历让她虚弱疲惫、担惊受怕,她无法让自己成为这一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但是不告诉黑德甘这件事的话,又该怎样拒绝他呢?对她来说,似乎她与黑德甘先生的婚礼仍然可以照常举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清晨降临了。眼前的场景和情绪已经将她与几天前发生的事更加彻底地隔绝开了。查尔斯·斯托已经成为某种特殊的存在,由于他的性格,她对他的记忆更多的是恐惧而非钟情。巴普蒂丝塔醒来时已经能听到父母在楼下忙碌的声音。但她并没有起床,直到她母亲那粗哑的声音在楼道回响起来,就像前一天晚上一样。“巴普蒂丝塔!起床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了!上帝保佑,再过45分钟,他就要来了。他已经来这儿看过一小会儿了,说他要去教堂看看事情是否顺利。”

巴普蒂丝塔起来望了望窗外,然后决定不再节外生枝了。从楼上下来时,她穿上了新的丝绸连衣裙和最漂亮的长袜,吃早餐的时候,她在连衣裙外披了一件亚麻外套,还在长袜外套了双便鞋,以防在屋里钩坏了长袜。

当天早晨的一系列活动就没有必要详细叙述了,她什么也没说,正如她许诺的那样,在八月定好的那一天嫁给了黑德甘。五德甘先生原谅了新娘在婚礼上和婚礼之后的冷淡表现,因为他很清楚,要勉强同意和一个邻居这样结婚,女方肯定相当不情黑愿,而且他面对困难一直以来都是泰然自若,他坚持认为,不管现在巴普蒂丝塔的态度怎样,半年后,他们的状态一定会和其他夫妇差不多。

婚礼结束后一小时,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消息让无精打采的巴普蒂丝塔大吃一惊。就在他们快吃完午饭的时候,她的现任丈夫对她父亲说:“我们打算大约两点钟出发。现在的风很顺,我们最早六点就可以到达彭泽夫尔岛的新码头。”“什么——我们要去彭泽夫尔岛吗?”巴普蒂丝塔说,“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你没有告诉她吗?”她父亲问黑德甘。

原来,由于她的延误,这个建议也和其他的事情一样没来得及和她说,他只是在不久前略曾提起要去个地方。黑德甘本想着任何旅行都会很愉快,而去大陆旅行无疑是最令人愉悦的。

这个消息让她如此烦恼,以至于她的丈夫自愿放弃此次旅行,尽管他已经有一整年都没去岛外度过假了。后来,她又想到留在巨人镇的种种不便,由于他们所处的环境,这里所有的居民都会参加某种家庭聚会,并因此而有着各种联系。这种场合,说三道四就在所难免了,这会扰了新婚女孩们的清静,尤其会让身处尴尬境地的巴普蒂丝塔感到烦恼。因此,出人意料地,她同意按丈夫的计划做一次短途的结婚旅行。最终,正如起初决定的那样,他们乘坐邻居的帆船前往那个地区的大都市。

他们平安无事,一路顺风抵达彭泽夫尔岛。与开船载他们过来的詹金及他手下的人告别后,他们手挽手地下了码头,巴普蒂丝塔一声不吭,显得有些冷淡,却又十分顺从。黑德甘原本打算在回去之前,再带她去趟更远的普利茅斯,但是上岸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向前走了。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要找一个旅馆,但是竟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由于某些原因——或许是天气很好的缘故——许多附近的旅馆都住满了游客和旅行推销员。他领着她继续往前走,来到一间小客栈,虽然比较简朴,但是位于城镇极好的位置,而且遭遇到先前的困难后,他们惊喜地发现,这家客栈居然还很空。细心体贴的丈夫考虑到巴普蒂丝塔受过教育,有艺术眼光,尽管他自己在这方面颇为不足,他觉得目前这样的情况下,最好是订一间“景色优美”的房间(他经常听到游客们这么说),因此,他要了二楼一间最好的房间,那儿有个圆肚窗,可以从此处欣赏窗外的风景。

女房东犹豫片刻后表示了歉意,说那间房已经有人租了,可是隔壁那间以及旅馆里的其他房间都是空的。

一看黑德甘先生还在犹豫是否选择旁边那家景色稍差的旅馆,她赶紧补充道:“住最好的那间房的绅士明天会退房,你们到时可以换房间。”“我们明天就走,哪里还会需要它呢。”他说。

女店主不愿失去顾客,于是认真地继续劝说,既然他坚持要最好的房间,也许那位绅士不会反对立刻搬到他们不喜欢的那间房子去,因为尽管没法从那里的窗户看到风景,房间却一样大。“好吧,如果他不在乎看不到风景的话。”黑德甘先生说道,摆出一副很有艺术眼光的样子。“哦,不,我肯定他不会在乎的,”她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将拥有你想要的房间。如果你不介意去散半小时的步,我可以为你们准备好房间,将行李搬进去,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会在圆肚窗前摆上一杯好茶。”

挑剔的老商人对这个建议很满意,于是他们出去了。一天前,巴普蒂丝塔还和另一位同伴在这里散步,而今,她神情紧张地领着她丈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如果他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她脸色苍白。她真后悔那天早晨为了挽回局面偏偏答应到这个地方来。

趁她丈夫转身不注意的时候,她在一家店里随意地打探了一下,问了问是否听说过有一个先生在游泳时被卷入漩涡的事。

店主说:“听说了,他的尸体已经被冲上岸了。”说着还递给了巴普蒂丝塔一份报纸,她看见上面的标题是“一名男教师游泳时溺水身亡”。正在这时,她丈夫转过身走了过来。她本可以继续这个话题而不引起怀疑,但是这种事,是人都受不了,于是她买了一点儿东西后,几乎是跑出了商店。“亲爱的,你怎么那么着急呢?”黑德甘说道,匆忙跟上她。“我不知道,我不想呆在商店里。”她气喘吁吁地说。“那我们就不在那儿呆着。”他说,“这种天气商店里简直让人窒息,咱们回去喝茶吧。”

他们发现,心仪的那个房间已经在等待他们入住了。这个房间算是卧室和起居室的组合,圆肚窗前有一张桌子,上面巧妙地摆放着茶点,正中间是一束花,两边各有一把精致的客厅椅。在这里,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中一起享用了晚餐。他不惜重金租了一间景色优美的房间,就是为了取悦巴普蒂丝塔,但是她却并没有特别留意窗外的美景。她有时盯着地板和房间的墙壁,有时又盯着桌子,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什么。

不过,情况突然有了变化。她的座位正对着一扇门,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那扇门,那情形就像小鸟看到了蛇一样。因为,门后的挂钩上挂着一顶帽子;从它特殊的样式来看,它无疑就是查尔斯戴过的那顶。当她看到帽檐上插着的火车票时,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查尔斯就是把车票放在那儿的——她当时注意到了。

她的牙齿几乎要打起颤来;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语无伦次。她的丈夫跳起来说:“你不舒服?怎么回事?要我给你买点什么吗?”“嗅盐!”她飞快而绝望地说,“就在你刚才去过的那家药店。”

焦急的老头跳了起来,抓起后面桌上自己的帽子,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后那一顶,赶忙出门下楼了。

屋里只剩她自己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后,接着不停地按铃。一位看上去挺老实的乡下女侍应声走过来。“帽子!”巴普蒂丝塔喃喃地说,用手指着它,“它不是我们的。”“哦,是的,我这就把它拿走。”年轻的女侍急忙说道,“它是另一位先生的。”

她的话说得有些生硬,说完就把帽子拿出了房间。巴普蒂丝塔表面上已经恢复了镇定。“另一位先生?”她问道,“那位先生在哪里?”“他在隔壁,夫人。他腾出这间房子让给你们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如果他住在隔壁,我应该能听到声响的。”巴普蒂丝塔说道。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要拆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他就在那儿。”姑娘壮着胆子说。“这就奇怪了,他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黑德甘夫人说道,瞧了她一眼,想证明她在说谎。“他是没有什么动静,但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女侍说。

新娘的心立刻被恐惧笼罩,就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因为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女孩的话和她对事实的了解是一致的。“为什么他没有动静?”她虚弱地问道。

女侍沉默不语地看着向她提问的人。“如果我告诉你,夫人,你不会和老板娘说吧?”她小声说道。

巴普蒂丝塔答应了。“因为他是一个躺着不动的死人!”姑娘说道,“他就是昨天淹死的那个男教师!”“噢!”新娘说着用手捂住了双眼,“那么,他之前就一直呆在这间屋子里?”“是的,”女侍说,觉得这位年轻女士反应如此激烈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我和老板娘说过,她不该这么做,因为我觉得不应该向客人隐瞒这里有死人,但是她说那位先生又不是死于传染病;她是一个可怜、诚实的老板娘,她还说,为了维持生计,她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因为溺死的先生被带回了这儿,很多顾客都搬走了,所以我们旅馆都空了,可其他旅馆却生意兴隆。所以,当您那好心的丈夫看中了这间房子时,她不愿意因为他少赚一大笔钱,她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您不会说出去是我告诉您的吧?求您了,夫人。床上所有的用品都换过了,而且调查明天才开始,到时你们已经走了,她觉得你们是外地人,不会知道这事的。”

听到她丈夫回来的脚步声,女侍停下了话头。巴普蒂丝塔不便开口,就摆了摆手。女侍飞快地离开了,黑德甘先生带着嗅盐和其他一些药进了房。“好点了吗?”他问道。

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叫道:“我不喜欢这家旅馆。我受不了——它不适合我!”“就是这事吗?”他恼怒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发脾气),“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你这样的戏弄,巴普蒂丝塔!把我使唤得团团转,等我回来你又说你不喜欢这个我花重金,还费了好些口舌为你租来的房间。真见鬼,你也太——罢了,亲爱的,眼下我不会再说什么了,现在要搬出这个房间就太不像话了。都晚上这个时候了,我们不可能再找到这么安静的地方了。现在镇上其他旅馆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嘈杂的人,只有这儿就像墓地——像乡下一样安静。所以,还是等等吧,听见了吗?明天我们就彻底离开这个小镇,你想多早都行。”

总之,多年的固执脾气令他在此事上不再一味迁就,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要是简单地告诉他,隔壁放着一具尸体,而不久前,那具尸体就放在他们这间房里,那即便不用多说,也能见效,可是,就算是间接地提及这个话题,不管怎样掩饰,都让黑德甘的年轻妻子无法承受。恐惧让她彻底崩溃。在这件意外的事件中,惊恐万分的她只能肯定一件事情——她无法摆脱与死去的丈夫和活着的丈夫之间的可怕纠缠,注定要忍受下去。事实上,她的这种猜想得到了证实。那天晚上,她就躺在两个丈夫中间——黑德甘在这一侧,查尔斯·斯托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另一张床上。六天后,仁慈的时间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从巴普蒂丝塔面前带走。现在是早上十点钟,她一直生着病,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生病,三也不是某种具体的病,而是神志不清,迷迷糊糊,要说好几句话才能把她唤醒。问她的时候,她又说自己很好。

他们这次的旅行很失败。他们后来最远去了法尔茅斯,但是在那,她恳求要回家,他只好让步了。回程路上他们不得不再次经过彭泽夫尔岛,所以,他们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在火车上,她在当地一份周报上读到了一段关于查尔斯溺水案的详细调查情况。报纸上还说,葬礼将于周五在查尔斯的老家雷德鲁廷举行。

读完报道,对于要去悲剧发生地附近,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情愿,只是要求他们应该找个别的旅馆歇脚;现在,她相比上次已经振作多了,也平静多了——确实,比上回来这儿的时候冷静得多。她对戴维说她想出去散一会儿步,既然他们有大把时间。“我猜,你是要像往常一样去店里逛逛,是吗,亲爱的?”“一部分是为了买东西,”她说,“亲爱的,四处奔波了那么久,我出去的时候你最好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一下。”

他同意了,巴普蒂丝塔便出去了。正如她所说,她首先去了一家布店。她没有多作选择,买了顶黑色的帽子和面纱,还有一件黑色的礼服;她来时身上披的便是黑色斗篷。这些东西被打包好,她谢绝了售货员帮忙送上门的提议,说她想自己拿走。她将包裹挂在手臂上,转身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雷德鲁廷的票。

这么看来,她已经从前几天崩溃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现在,为了保住现任丈夫的幸福,她决心不将自己和亡夫的那段经历告诉他。她还是决定小小放纵一下自己对人情世故的那种怪异、矛盾的、女性化的态度,不过只是稍作发泄,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在雷德鲁廷火车站,她从车厢中走出,穿着在商店买的那身黑色套装;她是在火车行驶途中,挑了一间空车厢换好的衣服。她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入圆筒形纸盒和包裹,寄存在衣帽间,接着继续往前走。小心翼翼地打探一番之后,她来到了一座小山边,从这里可以看见墓地。

现在将近两点。巴普蒂丝塔一直等着,直到送葬的队伍踏上了这条路。她赶紧穿过去,等队伍到达墓地入口时,不露痕迹地混了进去。

除男教师的亲属外(还真不少),报纸上关于他死讯的报道也吸引了许多邻居、朋友和围观人群。

她悄悄地穿过人群,脚步很轻地沿着一条蜿蜒小道来到了教堂,随后去了墓地。等仪式结束,亲人和旁观者都离开后,她来到了墓地边上,从斗篷里拿出了一小束勿忘我放在棺材上。过了几分钟,她也转身离开了墓地。五点钟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彭泽夫尔岛。“你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她丈夫生气地说道,“我让你最多出去一小时的,亲爱的。”“我确实去的时间有点长。”她说。“嗯,看来抱怨只是浪费口舌而已。算了吧,你看上去很累,我也狠不下心来说要说的话了。”“我很累,戴维,确实如此。我们明天一定能到家的吧,我希望是这样。”“是的,上帝保佑,我们能回家!”黑德甘先生欣喜地说,好像他也对这次短暂的蜜月之旅感到厌烦了。“我最迟要在礼拜一上午开始工作。”

他们乘坐第二天早上的船离岛,当天下午就回到了在巨人镇上的家。

一回到岛上,巴普蒂丝塔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的丈夫把变化归功于岛上的阵阵微风,大陆的气候总让人感觉像是在温室里。不管是因为什么,在离母亲家不远的地方安顿下来后,她不久就恢复了平常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举止。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当邻居们改称她黑德甘太太,并说她有可能成为引领巨人镇时尚的人时,她只是微微一笑。

她的丈夫靠经商赚了大钱,比她父亲赚的钱多多了,她能支配的东西比之前做女教师的时候要多得多,这也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一周、两周、三周过去了;她大体上会让身边事物顺其自然,并不刻意透露或隐瞒她第一段婚姻,也没去多想那桩草率的婚姻是否可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被泄露出去——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在她婚后第一个月的一个傍晚,太阳就要落山时,巴普蒂丝塔正站在房子旁边的花园里。这时,她看到路上有一个人,穿着油乎乎的黑外套、戴着一顶破旧的帽子。这种人在城市的贫民窟里倒是很常见,但是在圣玛丽亚岛却显得有些怪异。那个看上去像个流浪汉的人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她没戴帽子,穿着也比较普通,容貌很好辨认。就像突然见到老朋友似的,他惊讶地走了过来,靠在墙边。“怎么!你难道不认识我了?”他说道。

她对他的脸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但回答说她不认识他。“怎么可能,我可是你的证婚人啊,夫人。你和你的未婚夫走进教堂准备结婚的时候,我正在修教堂的窗户,教父让我从梯子上下来,于是我就下来了,还写下了我的名字和职业,也算尽了一份力,你不记得了吗?”

巴普蒂丝塔快速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她的丈夫在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这本来并不重要,但是这个婚礼见证人说的婚礼并不是她和黑德甘先生的那场,而是之前和另一个男人的那场。“那之后,我走了点背运,可把我给搞惨了。”她的朋友继续说道,“我就不详细说了,免得影响你新婚的好心情。是的,我从那之后有了很大变化,尽管那就是在不久之前的事——让我想想,到下周就满一个月了吧,我记得不是八月的第一天就是第二天。”“是的,就是那个时候。”另一个男人走近来说道,他是个水手,嘴里还叼着烟斗,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加入这场对话(这时巴普蒂丝塔却退得远远的,以免多说话)。“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巨人镇,她的丈夫碰巧就在同一天娶了她。”

两个男人就这样站在墙外聊了起来,巴普蒂丝塔忍不住听了下去。“我在他们结婚的那个册子上签了名,”这个倒霉的玻璃工又重复了一遍,“她的丈夫在哪里?”“就在这房子附近吧,但是不经常见他们在一起。”水手低声说,“毕竟,他年纪比她大啊。”“大吗?我看可不是这样。”玻璃工说,“他可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英俊?他过来了,我们可以亲眼看看。”

此时,戴维·黑德甘的确刚出现在花园的那头,而玻璃工困惑地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妻子,发现她的脸变得惨白。

现在,这个倒霉的玻璃工立即变成了一个富有远见又狡猾的人——太有远见、太狡猾了——完全能让自己通过简单而直接的方式发家致富。他保持镇定,从这个疑团里解读出了更多的意味,仅仅不经意地加了一句:“这样啊,看来婚姻确实能改变一个男人。我几乎都不认识他了!”

说完他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惶恐的巴普蒂丝塔,再一次走上前来和她说话,问她能否帮他个忙,因为他也帮过她一次。她明白他是在要钱,便给了他一些,他拿到钱后感谢了一番,然后立刻走开了。七一次,她侥幸事情没有暴露出去,但是这个小意外既令她尴尬,又十分棘手,并让巴普蒂丝塔意识到,这个秘密迟早都会被泄这露的。她猜测,无论如何这也不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玻璃工,事实也正是如此。

过了一两天,她丈夫出门去小岛另一头的老镇,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她那第一次婚礼的可敬的见证人又出现了。“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弄清楚这个秘密,好几个小时!”他说着,一边用看同伙的眼神盯着她看,这严重地伤害了她的自尊。“不过多亏了我还算聪明。听我说,夫人,我绝不是一个爱散播谣言的人,即便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但我又要回大陆了,如果给我一点支援的话,那会像解旱的甘霖一样。”“两天前我就帮过你了。”巴普蒂丝塔开口道。“是的,可是那算得上什么呢?好心的夫人,那还不够我买去彭泽夫尔岛的船票呢。我这次来可是为你着想的,因为我想总归在什么地方要隐瞒些事情的。现在,我要自己回去了。你当心点,要是你的老丈夫知道这件事,事情就难办了。他可能挺喜欢你的,但是脾气有点儿古怪。”

她和她的客人一样清楚地知道兹事体大,所以那天她付了一大笔“封口费”。然而,看到这个男人乘船离开,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她心里觉得也值。但巴普蒂丝塔察觉到,这种被迫花钱让对方保持沉默的方式将让她的内心无法安宁,尤其是如果还会再来几次的话。

玻璃工没再和她联系过,她希望这个麻烦就此解决了。但是,才过了一个星期,当她在巨人道(滨海大道的名字)上散步时,她又遇到了那个人,这次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背着包裹的胖女人。“就是这位女士,亲爱的。”他对他的同伴说,“夫人,这是我的妻子。我们要来小镇暂住一段时间,要是能找到房子的话。”“你们不能那样做。”她说,“没有特许的话谁也不能住在这里。”“我有特许,”玻璃工说,“干我的老本行。”

巴普蒂丝塔继续散步,但是那天下午那个男人的妻子就登门拜访了。那个诚实的女人开始用极具说服力的语气向她描述起保守秘密的必要性来。“我会替你和我的丈夫说情的,夫人。”她说,“如果懂得怎么管他,他就能听话。我会求他考虑你的处境的。”她朝四周打量一番补充道:“你这房子可真漂亮,为了保全它,做出点小牺牲是值得的。”

第三次,不幸的巴普蒂丝塔像前两次那样躲过了危险。但是这次她下定决心,如果再受到威胁的话,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的丈夫,尽管现在的时机要比她花钱封口之前糟糕得多。那两个人,她的烦恼之源,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种打算,又出现了一次;但是这回她当着他们的面把门关上了。他们嘟嘟囔囔地离开了,而她直接来到了屋后,戴维·黑德甘在那儿。

她看着被蒙在鼓里的他。她很清楚,这件事情很严重,更严重的是,她现在比当初更喜欢他了。然而,她自己也明白,这个秘密一定会暴露的。她的名字和查尔斯的名字已经一起写在了结婚登记簿里,永远不能消除,尽管现在时间只过去了一个月,他的朋友却还没有发现他和她这桩隐秘的婚事,但这不过是个奇迹而已。她暗暗给自己打气,终归要面对这件无法避免的事。她对黑德甘说:“戴维,进屋子里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起初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她早就发现,这两个星期他似乎心事重重,像是有些心事困扰着他。她又说了一遍,他叹了口气,回答道:“好的,当然,亲爱的。”

他们来到起居室,她关上了门,轻声地重复:“戴维,我有事要告诉你,是一件我一直向你隐瞒的悲剧。你一定会恨我骗了你这么久,但是比起你从别人那里听说起这事,也许我主动告诉你能让你对我感觉好点。”“悲剧?”他说道,开始有了些兴趣。“亲爱的,你年纪尚轻,能知道多少悲剧呢。”

她见他毫不起疑,就更难开口了,但还是坚定地继续说下去。“是我们结婚前发生的事情。”她说。“真的啊!”“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就在前不久。关于一个情人。”她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太介意,”他温和地说,“说实话,我倒希望多有几个。”“希望!”“嗯,没错。”

这个回答给了她足够的勇气让她说出她该说的秘密:“我遇到了我的旧情人,他嘲笑我,责备我,故意气我,于是,我和他结了婚。我们本来要直接来这里向你们坦白一切,但是接着他就淹死了,于是我决定不再提起他,然后我就嫁给你了,戴维,为了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我曾经想过要瞒着你,但是我办不到。呐,这就是事实,我肯定,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她说得如此绝望。但是这个老男人并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在极度愤怒中把她杀了,而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欣喜若狂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哦,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真是太好了!”他惊呼起来,手指在头上敲打。“哈哈,心结解开了,我找到了解决麻烦的办法!哈哈。”

她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他还在开心地笑着,于是她说:“那么,你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折磨我吗?”“不,不!哦,亲爱的,你的经历把我这个可怜的人从最痛苦的困境中解放了出来。你瞧,事情是这样的——我也有一个悲剧,要不是你说出了你的,我恐怕永远也找不到机会说。”“你的悲剧是什么,是什么?”她问道,现在她对事情的看法完全不一样了。“哦,我的很严重,非常严重!”他说着,低头看着地板,还用手擦着眼角。“不会比我的还糟吧?”“嗯,这得看你怎么看了。你的悲剧只和过去有关,所以我不介意。你瞧,我们现在都已经结婚一个月了,如果只是一两天,我可能会更受到更大的打击。而我的悲剧既关系到过去和现在,还和未来有关,所以——”“过去、现在、和未来!”她喃喃地说,“我从没想到你也会有个悲剧。”“这是真的!”他摇头说道,“事实上,是四个。”“那就告诉我!”她喊道。“会的,我会的。但是,亲爱的,我希望你能体谅我。嗯,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并不是个单身汉,就像你不是一个未婚女人一样。那会儿你是寡妇,而我是鳏夫。”“啊!”她有些惊讶地说道。“但是,这就是全部吗?那我们刚好扯平了。”她说着松了口气。“不,这还不是全部。关键是,我不止是鳏夫。”“哦,戴维!”“我是一个有着四个悲剧的鳏夫,也就是说,我还有四个身材高大的女儿,大女儿比你还高。别做出这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是这样的:我在彭泽夫尔岛和那个可怜的女人,就是她们的母亲,认识有些有些年头了;而且,长话短说,最后我和她悄悄地结了婚,就在她过世之前。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但是,渐渐地,这里的人都知道了。我一直都很同情孩子们,想把她们接过来,为她们做点什么,这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是最近我觉得你迟早都会听说的,所以很担心。”“她们受过教育吗?”这位前女教师问道。“没有。我很抱歉,我对她们一直疏于照管;说实话,她们几乎不识字。所以我想,要是娶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就可以让她在家教她们,让她们成为有教养的人,而且还不用花钱。你知道,她们都长得太高了,不适合再送到学校里去了!”“噢,天哪!”她几乎是在呻吟,“这么说我得教四个大姑娘基础知识,让她们成天和我一起呆在屋子里在书本上拼拼写写;我讨厌教书,它简直会要了我的命。我这是在遭受惩罚,是的,一定是。”“亲爱的,你会习惯的,我的秘密和你的秘密抵消了,这种公平感会让你感到安慰的。我这周就可以把她们好好接过来,我会的!其实,我今天就可以让人接她们过来。巴普蒂丝塔,你解除了我所有的麻烦!”

就这样,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就此打住。巴普蒂丝塔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她回到自己房间后,她因黑德甘先生的欺骗感到屈辱而哭泣起来。教书是她唯一憎恶的事;他怎么能这样欺骗一位年轻妻子,简直太无耻了!

吃饭的时间到了。他们坐下来的时候,巴普蒂丝塔无法忍受和他对视。他并不想打破她的沉默寡言,但他时不时地看着桌下笑几声,对这件事情的顺利解决简直满意极了。“我们是多么的般配啊!”他轻松地说道。

第二天,船一靠岸,巴普蒂丝塔就看到她的丈夫冲了过去,不久,她的门前就出现了四个身材高大、体型浑圆的姑娘,像排箫一般,按身材和体型由长及幼依次站开,黑德甘站在最前头,露出了愉快的微笑,花白的胡须尖儿都在颤动。他转头对姑娘们说:“现在,过去吧,去和你们的继母好好握个手吧。”

就这样,她和她们算是认识了,接着他出了门,让她们自己呆着。经过仔细观察,她发现她们不仅相貌平平——这点她可以原谅——而且智力也贫乏得可怜,指望她们和她做伴是毫无希望了。即使是最年长的,那个几乎和她一样大的姑娘,也只能勉强读出两个音节的单词来,而且这几个女孩对穿着也毫无品位可言。她的未来似乎一片灰暗,没什么可期待的,无非就是沉闷乏味地苦干她厌恶的老本行,而且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回报。

接下来的几天她过得非常绝望——结婚不到六周,她就觉得自己前途无望、霉运缠身。她对父母隐瞒了这一切,他们是黑德甘的朋友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对他的秘密毫不知情的人。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家里突然多出好几个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够让他们生气的了。但她不会和他们一起抱怨。“不,还有些事情你们并不了解。”她说。

所以说巴普蒂丝塔还算理智,她明白这件事有些因果报应的意味,没什么不公平的。有一段时间,她和黑德甘很少交谈,而且每次开口说,她总是说:“我是真的不幸,你知道的。但我还是愿意就这样过下去。”

但是,有一天,当他问:“你现在对她们感觉怎样?”她的回答很是出人意料。“比之前好多了,”她平静地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很喜欢她们。”

对于精神饱受折磨的巴普蒂丝塔·黑德甘来说,接下来的日子平静了许多。说实话,她发现,在由于长期不与外界接触所造成的粗野无礼、不善言辞的外表下,她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女儿们却有着非常无私甚至近乎崇高的本性。在她们母亲没有正名之前,这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遭到命运的严酷对待,但这并没有压倒她们,反而使她们没有太大的野心。她们能完全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和世间万物,仿佛命运对她们的捉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这些遭遇并非她们亲身经历,而是她们听说的一样。

对于巴普蒂丝塔这样性格的女人来说,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是一种全新的对待生活的方式,现在更是兴趣浓厚。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认同起她们来。她悲喜交加的人生经历,她以前一直混沌不清的生活,现在却日渐清晰起来。这些姑娘让她看到,人性之中并没有什么值得厌恶的,反而值得无尽的怜悯。这些都是她在和她们相处的过程中慢慢学会的。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些貌不惊人的姑娘,并从喜欢变成了喜爱;到后来,出人意料地,她变得和她丈夫一样喜爱她们。因为她们,她和她丈夫之间产生了一种至少算得上纯正的友谊,这才挽救了之前他们既没有友谊又没有爱的夫妻关系。朱湘军 译注释[1]外西撒克斯,哈代笔下指康沃尔,英格兰西南部一地区。[2]腓尼基,今黎巴嫩及其与今叙利亚和以色列毗邻地区的古名。其居民腓尼基人早在公元前1千纪就是地中海地区著名的商人和殖民者。他们的航海活动十分频繁,航海技术、造船技术十分先进和发达。前12世纪便有文献记载他们在地中海地区进行海上贸易活动。

忠诚的心

乔治·莫尔

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谢泼德少校走在路上,迈着八字步,腰板笔直,健步如飞。他的身后是阿普尔顿庄园——谢泼德一家一就住在这儿——庄园里的树叶在夏天的微风中翩翩起舞。这条平坦的白色小道走到头就是少校要去的地方——布兰贝里小镇。

少校中等身材,五官端正,轮廓分明。他本来可以算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只可惜眼睛毫无神采,像两颗棕色小豆点,又挨得太近。他容光焕发的脸颊刮得很干净,唇上一抹长长的棕色胡须,像是画上去的,胡子根已经开始泛白——毕竟他已年过四十了。少校腋下夹着一个棕色的牛皮纸包(他总是包不离身),里面装着他的必备物品——日记和书信,此外还装着一些其他的文件,还有少校为写一本[1]有关白金汉郡的名门望族的书而做的笔记。他已经花了很多年搜集信息,希望这本书能挣个两三百英镑——他急需这笔钱,也希望这本书能提升他在这个郡的社会地位。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对维持家族社会地位贡献无几。更令他深感失望的是,他的妹妹们现在还在使劲给家族抹黑。就在这个早上,大概十几分钟前,他一边往棕色纸包里装东西,一边还在和他的妹妹们就这个话题争吵着,因为他认为他有责任劝服她们,不要和搬到附近的那些伦敦小市民来往。但是埃塞尔说,她们不会因为哥哥看不上这些人而放弃和他们做朋友。而莫德也故意补充道,她们很确定自己的朋友不比他去布兰贝里见的朋友差。少校一气之下转身离开了家。

去布兰贝里的路上,他不禁思忖,她们会不会对夏洛特街的事情有所了解。快到的时候,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哪个朋友会突然冒出来。他犹豫再三,决定绕一个大圈子,以免从他认识的哪家人门口经过。他加快脚步从一条小巷子里穿过去,走到夏洛特街拐角时又四处看了看,以确定没有人跟踪他。而后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走进一座看起来有些寒碜的小房子里。

其实,少校大可不必如此提防。没有人会专门留意他,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夏洛特街27号住的是谁。大家都说,住在27号那个肤色较深的高个子女人就是查尔斯·谢泼德夫人;在谢泼德夫人旁边跑来跑去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少校的女儿。不过人们很少在街上看到这孩子,据说是少校不希望小女孩在镇上过多转悠,以免招来一些好奇人士的关注和打探。然而,还是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女孩会时不时地拎着篮子出来买东西。听说谢泼德夫人以前在少校住过的公寓里做过用人,还有些爱说闲话的人言之凿凿地声称少校是在街上结识他的妻子的。谣言离真相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少校确实是在一个晚上从俱乐部回家的途中遇上他的妻子的。他们似乎很般配;少校一连几个月经常去看她。后来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猜忌——毕竟他曾经惨遭抛弃,他害怕失去她,便向她求婚了。他的父母闻讯赶到伦敦,恳求他不要鲁莽行事,结果反而让他更加坚定。脾气最坏的时候,他甚至威胁他的父母,要是他们再这样贸然插手他的私事,在他们有生之年他将不会再踏入阿普尔顿庄园一步。他不愿说出自己的打算,只要求他们离开他的公寓。至于后来他做了什么,他的父母也一概不知。年复一年,二老唉声叹气,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这件事情终究没有再被阿普尔顿庄园的人们提起过。

少校每年只能拿到四百英镑。虽然住在阿普尔顿庄园,也从不乱花一分钱,但是他每周最多只给妻子三英镑。因为他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俱乐部、服装,以及出入各处豪宅的种种额外花费。所幸精打细算的谢泼德夫人总能量入为出。她一人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只有病得厉害时,才会临时请个女佣来帮她做最重的活儿。最艰难的时候,她甚至收留过一位房客,连为他做饭、端饭这样低微的活儿都做。她发现自己的节俭很得少校欢心,能取悦他,也是她的一件乐事。早年的艰苦生活磨砺了谢泼德太太,把她造就成一个善良、淳朴的人,但和不少同样性格软弱的人一样,她也头脑清醒,通晓事理,总能看清事情的真实面目。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无法改变。少校是否承认她的身份,这无关紧要;他的家族决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她永远只属于下层社会。因此,和少校结婚不到一年,她就深信她最好对自己的婚姻守口如瓶,因为这种做法其实也是对这个娶了她的男人一种极大的补偿。相反,若向外界公布他们的关系,只会失去他的欢心,对此她很清楚。她百般顺从,委曲求全,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种卑微而又偷偷摸摸的生活。但她连一壶热水也不让女儿拎。有时实在病得不行,她也会让女儿内莉提着菜篮子,跑到屠夫那里去买一点晚餐用的牛排。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常见。毕竟阿普尔顿庄园的女继承人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不能有这种穷困潦倒的记忆。但是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即便她活得比庄园的两位老主人都长,阿普尔顿庄园也没她什么份,况且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一个体弱多病的可怜虫,能在那儿干什么呢?她可不想连累自己丈夫的前途,更不希望影响到她宝贝女儿的未来。她只盼着在她死后,她的罪孽能得到宽恕。她经常祈祷,希望这种解脱不会拖得太久。寒碜的房子,痛苦的日子,反正都是遭罪,在哪儿都一样。当她不得不爬起来、拖着身子下楼去煮饭的时候,她就这么告诉自己。独自躺在狭小的客厅的时候,同样的想法又会出现在她脑海里。客厅里只有一盏煤油灯,一张圆桌,几把座椅,还有一把老旧的、破烂的红木扶手椅,躺在上面简直就是受罪。这些家当花几英镑就可以买回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壁炉上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一朵花,没有一本书打发永无止尽的时间。从空荡荡的、只铺着一小块油布的过道算起,27号房里没有一件东西不是既寒碜又乏味的。整个房子都打上了少校个性的烙印,里面没有一样东西不像是拼凑而来的。曾几何时,谢泼德夫人的确意识到了自己生活的贫瘠,但是她已经慢慢地习惯了。她坐在那张破扶手椅上等待少校,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等少校在她身边坐下,告诉她“家里”发生的事情时,她甚至觉得还很幸福。

他握着她的手询问她的近况:“你看起来很累,艾丽斯。”“是的,我有点累了。整个上午我都在忙乎。打扫完房子,又去屠夫那儿买了一块牛排。我做了一个非常好吃的布丁给你当午餐,希望你会喜欢。”“亲爱的,只要是你做的牛排布丁,就不必太担心我是否喜欢。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谁能像你做得那么好。不过你的身体才刚刚好点,千万别累到自己。”

谢泼德夫人笑了笑,握住她丈夫的手。接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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