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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20: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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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维格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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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今晚月色真美

我说今晚月色真美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说今晚月色真美作者:周维格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10-01ISBN:9787538755336本书由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授权、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我猜中了开头,

可我猜不着这结局。——紫霞仙子,《大话西游》推荐序凡人的勇敢,是最真实地活着“若我们不曾经历相同的悲伤,就不会在相同的欢笑里重逢。假如不能相拥而泣,那就悲伤地坐在彼此身旁吧。”

以前看过一本书,这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刚好也恰当地概括总结了周维格写故事的状态。

作为一个写作人,没有任何人能百分之百地保证,他写出来的东西一定能帮你解决生活上的麻烦。每一个独立有思想的人,其生活的烦恼和悲伤都不同得千奇百怪,大多时候,不能单单凭借几行文字就渡过难关。我始终觉得,这世上唯一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写作的本意从来不是创作出无所不能的文字,而是尽可能让那些普通的文字变得不那么无力,在我们笔下变成一把锋利的刀、一件坚固的铠甲或一碗暖心的茶,让每个看到这些文字的人,获得一丝心灵的慰藉和鼓励,那就够了。

我不知道你生活中遇到过什么,不清楚你当下正在经历什么,也不懂你现在有什么烦恼,但是就在这里,从进入这些故事开始,我希望你能短暂地忘记所有的不开心。“众生皆苦,而我只愿从你这里取一点儿甜”,生活里仍然有那么一点儿甜,就足够支撑我们继续走下去。这就是周维格的故事想要带给你的东西。

周维格是我在圈内的第一个好朋友,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见证了彼此这一路的成长。而我在脑海里搜刮了很久,除了“温暖”我找不到另外更合适的词形容这个大男孩。正如他文字所传递的,他是一个特别温暖且对朋友特别慷慨的家伙,不吝啬自己的心,而这份诚意和温暖,你可以从他的文字里慢慢去感受。

这么久以来,我也一直是周维格最忠实的读者。这家伙爱折腾,在写作这条路上却一直在进步。我看着他写的文章,会突然被接下来蹦出的一句话逗笑。

凡人的勇敢,是最真实地活着,希望大格的文字可以带给你们一些温暖和勇气,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好好生活,奔向自己想要的东西,保护自己爱的人,让自己变得强大,幸福且摇曳生姿地活着。

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够说,生而为人,我很庆幸。文长长自序我的意中人,成了别人的盖世英雄

以前,我不懂如何爱一个人。

那时候,我写东西,她反对,我不写,她觉得我无所事事。她不止一次地甩门出去,我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她穿过人群,我绕过熙攘,她低着头不顾一切地往前走,我小心地维持着能看到她的距离,她若是回头,就能穿过人群看到我,我便上前拉她的手。

直到她走累了,趴在我肩膀上哭,我拍着她的后背说:“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

那晚的月光,时隔多年,仍然清澈美丽。可是,那轰轰烈烈的爱情,却在时间的长河里如流沙一般冲散了。

我不是一个温暖的人,在我眼里,有太多的故事到最后都走向了偏执的另一端,就像世界上大多数的爱情,从无话不说到相对无言,从美好沦落到斑驳。

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说好的七彩祥云也会遇到暴风雨,说好相伴一生的你,最后却成了别人的盖世英雄。

说给朋友听的时候,他说:“你又写了一段埋藏了不知多少年无疾而终的爱情。”

青春没能给我们留下太多的东西,唯一懂得,真正合适的两个人,是我很简单,恰好你也不复杂。

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是久处不厌,是以陪伴为终点;爱是舒服的沉默,是相对无言也能心有灵犀,是原来你也在这里。

直到,她有了更好的归宿,而我也遇到了相守一生的人。

即使分开,我们也应该变得更加优秀,更漂亮,更坚强,不再需要依赖,可以肆无忌惮,能够轻而易举地忘记过去,也能够毫不费力地开始新的旅程。

这一路,感谢时间够漫长,让我们做过彼此的英雄,也学会珍惜身边的人。

现在,我高傲地前行着,藏在细微的角落,和这个世界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就算不会相交,也能这么永远地平行走下去。

从你好到再见,一直都是这样,猖狂,且自我成长。只是,我遇到过很多在生活中熠熠生辉的主角,却再也没机会扮演自己的角色。在后来诸多剧本里,一个回忆变成一部戏,一个背影拉扯成距离,就像我与你,天与地。

付出不是爱一个人的筹码,甘愿是爱一个人的前提,汹涌的过去就像多年不见的旧人,屈膝而坐,斟两杯酒。

我干了,你随意。周维格,写于丁酉年七月初七CHAPTER 1晚点遇到你,余生都是你戏子出将

江湖是圆的,总会有圆回来的一天。·1·

苏立生是一个戏子,这件事是他成年之后才懂得的,打从唱了头一出戏长戏,便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苏立生没什么朋友,童年的陪伴只有四面高墙和红缨花枪。和《红楼梦》里被困在大观园里的小姐一样,他五岁被父亲强行削了发,涂上一脸白,中间开道红,点了月牙,认了一个传道的胖师父,小小年纪跪在祠堂端茶敬酒拜师父,稚嫩的声音将他送上了一条戏子的路。

苏立生的父亲本是戏班子的台柱子,四十岁老来得子,自此便很少担马走花腔,一心经营起唱戏的行当。他年轻的时候红脸唱得好,莫说是豫东高调,就连一人担三角在整个豫剧行当里都有名,比过几场擂台赛连续夺魁,靠着年轻气盛吃了几碗青春饭。有了苏立生以后就再无心唱戏了,大家开始都不信,说一个唱戏戎马一生的人不可能放弃舞台,可是苏父真的一句未再唱,发誓此生不开腔。

苏立生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戏班子正在舞台上唱着《打金枝》,驸马跪在万岁爷的脚下,眉头紧皱,满脸惊恐,身后立着黄龙大袍的万岁爷和青龙盘尾的郭千岁,两边站着手持弯刀的守卫,赤目圆浑,全靠额头上的那点红。后来锣鼓声密集,笙乐响起,随着千岁爷郭子仪的一声长腔:“侍——卫——”两边响起“有!”的阵势,将台下观众的心瞬间提了上来。

郭子仪怒目拍桌:“拖出去斩了!”半跪的驸马脸上惊恐加剧,似乎每一块肌肉都在动,驸马被侍卫拖到了门外要斩首,万岁爷长袖挥动:“说声亲翁郭子仪,为此事怎么够斩首级……”平缓有力的声音随着锣鼓点子娓娓道来,那声音穿透了观众的耳膜,掌声阵阵。

再后来万岁爷求了情,郭子仪消了气,还意外加封了官,夫妻重归于好,轮到驸马谢恩的时候,他头磕到一半就惊慌地跑下台去,留下一大片惊愕的观众,包括唱台上的万岁爷。听师兄说,当时跑下台的驸马就是苏立生的父亲,那天苏夫人临盆,难产大出血,上台的时候产婆刚进去,谁知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哭声,哭声很大,还打了雷,外面的戏班临时解散,才使得台上的尴尬得以化解。

苏立生是立着生的,害死了母亲。

苏父看着她走,一滴泪都没掉,说走了一个来了一个,不赚不赔。毕竟这不是做买卖,送夫人出葬的时候,苏父把唢呐和锣鼓全都给埋了。等众人走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夜,班里的兄弟在门外等,直至深夜,苏父才开始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几乎用整个生命在哭,院子里灯光通明,众人依旧在等。苏父悲喊:“湘沁,是我害了你,不该在你临盆的那天去唱戏,你说得对,我是一个戏子,我是一个戏子,我是一个戏子……”

第二天早晨出来后,苏父头发半白,整个人瞬间苍老,看上去像六十岁的老头,所以苏立生的出生不是喜事,而是丧事。

苏立生有一个奶娘,是帮戏班子做饭洗衣服的,喊作鲁姨。鲁姨四十岁,没结婚,年轻的时候还是十里八村的大美女,听说鲁姨会唱戏,但是自从来了戏班子之后就一直做着做饭洗衣的活,没人听她唱过一句。她看着苏立生长大,苏立生从小无母,也知道鲁姨不是自己的生母,但是感情深厚,苏父说:“鲁姨以后就是你的母亲,以后生老病死都是你的债,得还。”苏立生点头,也明白。·2·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诱人。苏立生没上过学,所学的道理都是班里的师兄们所教,所以苏立生从小就染上了一股江湖气,可这种江湖气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讲:“义字当头,杀身成仁。”八岁的苏立生就反驳:“情字当头,先情后义才是人间正道。”师兄拍桌子:“情乃身外之物,在外面混,先讲一个义,保家卫国,情能杀人怎的?”“情不能杀人,但是能救人。”

苏立生说完这句话,师兄沉默了。这句话的后续苏立生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了。他后来举例养母鲁姨,问师兄:“养母养我一命,你说是为情还是为义?”

师兄沉默。

既然不是为义,那就是为情了。

当时戏班子里有一个规矩,从小入班学艺的要在过了十岁的年纪的时候选一个角色,苏立生选了苏父最熟的红脸,苏父说:“红脸好,能激能平,能屈能伸,还能随心所欲。”苏父对苏立生的要求极为严格,开始立章法,树家教,开嗓、基本功、化妆一样不少,要是少一样或者偷了懒都是耳光伺候。

苏立生有一次偷偷跑出去玩,晚上才回来,家里找遍了每个角落,鲁姨在一旁哭,苏父准备好了耳光,那顿打苏立生一辈子也忘不了,屁股都开了花。后来他不仅没有改,反而一有机会就往外跑,有时候被打,打完还笑,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后来戏班子搬迁,要离开这个小城,苏立生去求父亲留下来,可是唱戏就是流浪的活儿,哪里有生意就往哪里去,要不然待在这里饿死啊。苏立生差点跪下,说:“台下每天也有很多人在听啊。”

师兄说:“没有一个唱戏的能在一个地方待很久。”“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戏子。老祖宗说,有三行当最低贱,看林的,刻墓的,唱戏的。所以不能留太久,人家也不愿留。”苏立生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特别伤心,跑出去很久才回来。

后来在山东的一个小县城落了脚,扎了一个台子,四十平不到。父亲给当地的地头龙和地头蛇送了礼,这是多年来的规矩,出来混,讲义气,收了礼就要帮到底。当然也碰到过不讲义气的地头蛇,砸了戏台子还打伤了人。

在山东漂泊了六年,苏立生过了十六岁生日,父亲问他:“你后悔吗?”苏立生第一次登台,苏父在下面坐着,看着台上的苏立生的扮相,笑了半天,脸上的月牙白画在了眉毛中间,三道青花杠开错了方向,还好苏立生生得白皙,面容姣好,如若换上一身女装,真以为是唱青衣的。苏父在苏立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青涩的面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似青衣。

苏立生说不后悔。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苏立生不知道,青衣是鲁姨的名字,至于为什么改名,什么时候改的名,估计只有苏父知道了,反正苏父和湘沁结婚后,青衣就改了名。

苏父十八岁登台,比苏立生晚两年,当时还是一个武生,舞台上各种翻跟头,台词少,很少有出彩的机会。当时戏班子捧了两朵金花,湘沁和青衣,打着她们的名号在全国捞了不少银子,场场爆满。湘沁扮相好,青衣长得漂亮,所以追求者众多,其中不乏名家公子,不过大都是出钱买一笑,或者只是想共度良宵,哪敢想真爱,要是真娶一个戏子还不被逐出家门。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苏父在苦学红脸之后,慢慢成了戏班的顶梁柱,还得到了两位美人的青睐,换到现在来说就是三角恋,还是两女恋一男。

苏父和湘沁搭戏的次数多,所以日久生情,成了被人祝福的那一对。不过多出来的那个人便是悲剧了。据说当年结婚的时候青衣还不死心,众客离场后还跑到门口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从戏班消失了,去了哪里不知道,总之消失了好几年。

等到再见面的时候,苏父的红脸夺魁,青衣那晚来访,整个人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气质,不过风韵犹在,她说这辈子不再登台,不为什么,就为自己,不想回到过去,只想重新开始。

果然,是为情。·3·

苏立生台风渐稳,有了自己的拿手曲目,也在十八岁时喜欢上一个女孩。

女孩是看客,苏立生唱《界牌关》,跟头翻得好,花枪耍得好,两人一见钟情。一个台上,一个台下,自始至终隔着空气看到底,当时苏立生最后一个跟头翻过了半个身子,一声闷响栽在舞台上,胸口突然闷了一下,板子上激起了一层灰,随即打了一个回旋腿站起来,当时看起来挺酷的。可下台之后就觉得喘不过气,师兄送他去了医院,一连三天都是女孩陪的。女孩是护士,多高雅的工作,又有充足的理由为荒唐的故事作开端。那年苏立生十八,生日奔在了前头,比女孩大两个月,第一次拥有想为一个人放弃所有的冲动,这一点和苏父不同,一个是想到了放弃,一个是想到了拥有。

这件事被师兄压了下来,每次来医院送饭,看到护士和苏立生交流的眼神,傻子都能看出猫腻。师兄劝他了断要趁早,免得夜长梦多。苏立生问:“为什么?”师兄说:“我们是戏子,过两天就搬家了,离开这儿,走的时候啥都能留,别留情。”苏立生坚决地答道:“我不管,我要留在这儿。”师兄瞪大了眼睛,苏立生这种事显然是司空见惯的,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看到的说到的听到的,人总要放弃些东西,叫舍得,仿佛这就是江湖吧,谁也逃不了。

苏立生骨子里随父亲,执着。认定的事会用一辈子来坚持,最后一次唱《界牌关》,苏立生本着人生最后一次去唱的,女孩坐在下面,看着两侧的曲牌问:“你明天要走了吗?”“我还会回来的,父亲说,江湖是圆的,总会有圆回来的一天。”

可这一天圆了十年,戏班子走到河北廊坊的时候苏立生已经成了正宗的老红脸,怒目真的是怒目,神色真的是神色,苏父说他“像是有团火聚在眉头间”。这是豫剧的精髓,当年就靠这红脸吃开了场子,可是豫剧越来越火,台下的观众却越来越少。再也没有当初十八岁的小姑娘,如今喜欢看戏的已经随着他们的流浪而成长为六十岁的老头了。

后来,戏班子换了一批人,师兄也不再唱了,成了宣传跑腿的市场专员。以前跑场子是挣钱,现在跑场子也是挣钱,只是现在挣的钱有了铜臭味,少了那份纯粹的喜欢。

苏立生的声音已经没当初那般稚嫩,红脸讲究的就是雄厚,奸臣有奸臣的狡诈,忠臣有忠臣的厚实,每天六点起床的练声已经成了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师兄问:“你后悔过吗?”苏立生叹气加摇头:“后悔过。还记得我十岁的时候经常往外跑吗?我遇到一个漂亮的女孩,我们待在一起就很开心,分开就很难过,戏班搬迁,我才告诉她我是唱戏的,她沉默了一会,问我:‘戏子?’我说:‘戏子。’“她没再跟我做朋友,她家里做官,从小喜欢听戏,在她的思想里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是艺人,卖艺的人和卖身的差不多。比如现在,哪个店开门,哪家大户结婚,甚至哪家死了人,都是我们接的活,过起了无饭不吃的生活,父亲也明白,可是不接活,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苏立生十八岁那年想过接触新生活,不再登台,可是在临近搬家的那几天,苏立生想到了父亲的坚持,虽然早已经不再开腔,可是这并不能阻碍他对戏剧的忠诚。那时他想,一定要让父亲开腔,唱一辈子,唱给母亲听。·4·

鲁姨五十八岁病逝,苏立生哭了一星期,父亲没心思安慰他。师兄说:“鲁姨不容易,常年奔波染上一身疾,为情为义都说得过去。”鲁姨有情有义,可父亲无情无义,鲁姨临终的那一天,只有父亲和鲁姨在房间里,其他人在外侯着。鲁姨问他:“当年你为什么不等我?”可苏父始终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等着她闭眼,鲁姨最后说了一句:“我明白了。”然后撒手西去。

后来听师兄说,鲁姨本是苏父的未婚妻,那年鲁姨去了苏北学艺,一去三年,听说鲁姨结了婚又离了,所以苏父才娶了湘沁。但是这条消息是师兄从外界传来的,不可靠。总之,苏父对湘沁是情,对鲁姨是义。

鲁姨出殡的那天,苏父以丈夫的身份举行了丧礼。在二里外的土地上,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苏父拖着鞋,鞋上沾满了泥,苏立生穿着白衣趴在坟前,哭到最后唱起了曲子,师兄们也吹起了唢呐,锣鼓声在空旷的地里回荡悠扬。苏父立在中央,背后燃烧着花轿和鲁姨生前的布衣,嘴唇微动,喉咙哽咽。

那是苏父十年里第一次开腔,为湘沁不再唱戏,为鲁姨再度开腔,用这十年来弄明白一个自己认为对的真理。“下位去劝一劝詹妃娘娘,撩龙袍上前去好话多讲,叫一声贵妃娘娘,王与你商量商量,小秦英打死了皇亲国丈,孤王与贤贵妃一样痛伤,长江水焉有那回头之浪……”

苏父唱得越来越大声,等背后的遗物全部烧尽,和泥土混成了一把灰才停下,师兄说那是苏父唱得最动人的一次,把这些年的憋屈和想不通的道理都唱了出来。鲁姨走后,世界恢复了平静,戏班一月不接戏,苏父说回到从前,练功、开腔、化妆,从头来,从头打拼。·5·

隔了这些年,苏立生再次碰到当年的护士女孩,对方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又离了婚。苏立生和女孩去茶馆喝茶,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过去的味道,茶馆唱起了京剧,哦,到廊坊了,近京城,京剧响起来。原先的黑白红脸变成了生旦净末丑,主次分得更明,唱台上镇场子的叫爷,唱台下看响的也叫爷,不过此爷不如彼爷有威风,背后的五将旗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女孩说:“这里唱戏的爷比戏里的万岁爷还值钱,不信你试试。”

苏立生哪有闲心去试,问她:“最近生活得怎样?”女孩低头看着三岁的小娃,流露出无奈。

苏立生见母女可怜,接回戏班做了鲁姨生前的活,孩子继续带着。直到某天孩子学说话,对着苏立生叫了一声爹,苏父高兴地认了一个干孙子,那是一家人最开心的一天。

再后来,戏曲界讲究文化融合,举个简单的例子,京剧的曲子拿来用豫剧唱,豫剧的故事用京剧来改编,老戏迷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还新添了几样乐器,现代大鼓和电子琴,起初那些老传统极力反对,可是创新自有创新的意义。苏立生自然被推崇,在京城一带被人称了爷,每次下场妆还没卸,想见的人已经排到了门外。

爷的称号不能轻易叫,叫了就要出风头,没有风头的爷那不叫爷,叫鹦鹉。京城人爱遛鸟,大部分都是鹦鹉,鹦鹉会叫爷,叫开心了主人会赏块肉,这就是鹦鹉存在的意义。当时有个富家女爱上一红脸,每次“梨园”搭台都是第一排,后两排被随从和保镖包了圆,红脸在“出将”的帘子后面,鼓声未响,声音就吼了一阵,这段吼不能停,全靠一口气撑着。要是这口气断了,此人的戏路也就断了。

富家女爱听《打金枝》,每次赏得比茶水钱还多,下台后,随从跑来请苏爷:“苏爷,我家小姐有请,在楼下包间。”

依照苏立生的性格,就算是天王老子来请,也得看心情,那次却去了,因为富家女是真爱听戏,每次都不会中途离场,掌声给得到位,大致听得出是行家。

苏立生刚刚落座,富家女就亮出了底牌,白花花的底牌,闪瞎了眼。她说要学戏,豫剧,什么条件都答应,学定了。苏立生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但还是拒绝了,红脸传男不传女,这是规矩,就算创新融合也不能胡来,女人气短,喘不来红脸的气,少了那份劲,会砸了招牌。

但是盛情难却,在京城混,还得靠他们罩着生意,一个都不能惹。后来和苏父商量,得到的更是坚定的拒绝,那天晚上富家女派人来听信,先给了一打钞票,再好声好气地说和。本以为成事了,还是被苏立生婉言谢绝。

富家女也没再追究,但是没过多久,京城多种戏种闹矛盾,京剧是东家,请了一场鸿门宴,各种爷在宴厅上演了一场三十六计,最后谈崩,各自为家,苏立生带戏班回山东,路过即墨搭了台子。

中途又碰到了富家女,这次干脆入了行,认了苏立生为师傅,从旦角学起。正旦青衣讲究小碎步和情绪拿捏,哭腔多,比如《三哭殿》,全程都是哭着唱完,比如《孟姜女哭长城》,哭得且悲且凄惨。富家女很少哭,哭不出情感,有时被师兄骂,越骂越惨,心里难受了就哭,青衣就是这么练的。富家女苦练了三年,哭戏成了一绝,演遍青衣各角色,自成一派,在豫剧里面成了大家,门生遍南北。·6·

苏立生立在门头,对着镜子化眉蝶翅,印堂一点儿朱红点,两鬓青丝绾在耳后,咿咿呀呀开着嗓,那已经是十年后,如今家喻户晓。

苏立生头上有了白发,膝下有了孩童,老婆是十八岁一见钟情的护士女孩,离婚后和苏立生结婚,两个人从十八到三十八,没说一句喜欢,把一场爱情活成了历史。

苏父年近八十,班里的戏子大都改了行,连师兄都舍弃家当做了厨师,剩下的几个也物色着别的生计。

苏立生立在门口拆着“出将”的帷幕,遇到一个男人,男人说:“我从小爱听戏,可是机会少,后来家里有了收音机,每次甭管在做啥,都得先听戏。再后来家里有了电视机,偶尔听听戏,现在我孩子六岁,根本不知道啥是真正的戏。”

苏立生看着男人的背影远去,卯足了劲,一把扯下了“出将”的牌子,自此再不营生。亲爱的大丫头

七分醉,刚好能糊涂一些事情,也能记得一些事情。·1·

我刚下地铁,在出站口第四次忽略了阿K的电话,人太多听不到铃声,任由手机在我口袋里震动,手里的环保袋被挤变了形,衣服也皱成一团。

我知道阿K的臭脾气,为了过人生第二十五个生日,她提前半个月就列好了愿望清单,两张A4纸对排从页眉写到页脚。她给我的最充分的购买理由就是: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生日,因为这次有我。明知道在诺大的上海就我一个能容得下她臭脾气的朋友,除了我,没人能给她送礼物。为了弥补这个缺憾,她特意在清单上写上老爸、老妈、老弟、前男友的名字,还在后面划上破折号,包括爱丽丝芭比、德芙礼盒、牛仔短裙,甚至卫生纸、牙刷都一并列在其中。

其他的东西楼下超市就可以搞定,可指定的那份德芙礼盒我找遍了中环才找到,德芙周年庆的限量版,简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姑奶奶抱着爆米花在家里痴迷穿越剧,像傻子一样笑得没有心智。·2·

阿K是个东北大丫头,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二货。我在麻将桌上认识了她,她输钱输得特别爽快,骂人骂得特别溜,我便忍不住要了电话。

为了这次生日,她连续一周在半夜十二点打来骚扰电话:“清单给你了,千万别忘了啊,要是少一个,看我咋削你。”

我也学她的口气回复:“臭丫头,我知道了。”

阿K说:“知道就行,少一个就削你。”

在靠近自动电梯的长椅上放下手里零碎,我给阿K回了一个电话,一接电话我就对她喊:“别催了,弄不错,到了到了……”

阿K的声音很小,盈盈绕绕地说:“我知道了,你现在过来看我一眼吧,我得病了,脑袋疼。”“啥病啊,真的假的,昨天不还要削我呢么?”我在电话里对她吼。

阿K在电话里干咳了两声,骂人的口气抬了一半就蔫了:“在康城医院三楼306室,最后一眼,爱来不来。”索性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是关机的机械女音,虽然愚人节还没到,这也很可能是阿K的恶作剧,装病算什么,装死才叫牛。

去年年初,阿K装了一回死,见了一次阎王爷,审判官问她在人间犯了什么罪,是怎么死的。阿K说她是别人死的时候拉来垫背的,冤枉啊,于是又回来了。

当时我疯子一样在马路上拦车,疯狂打“120”。阿K被一辆本田小跑撞倒在地,正喘着粗气,就像撞到我心脏一样,全身细胞都在打颤,手机都拿不稳。后来救护车来了,车上下来几个白大卦,刚卸下担架,阿K就醒了。

在我强烈的建议下,阿K去了医院检查,趁我出去买水的空儿,她一个人走完了全程,出来的时候拉我走,告诉我医生说撞坏了脑子,以后需要静养。我没有理由地信了,好吃好喝地养了她一个月,她才说好转了。

此时,我虽然怀疑电话里咳声的真伪,还是拎起两袋子零食,拦了一辆出租车,中途不断催促师傅快点,再快点。·3·

我算是阿K在上海唯一的朋友了。半年前从沈阳大学毕业,阿K放弃了留在沈阳的男友,随我浩浩荡荡地南下,用她的话说就是奔梦想去了。可当时不熟的朋友都以为阿K跟我私奔了,当时的室友还一度怀疑我的审美。阿K说,等我们三年后有车有房光荣凯旋,堵上所有人的嘴,我说光荣可以,凯旋太假。

阿K第一份工作是推销某不知名的化妆品,压根没化过几次妆的她哪懂女人的东西,加上东北口音太浓,动不动就要削别人,最后工作半个月,老板扔了一千块钱给她,光荣下岗了。

后来她做过前台秘书、会计、电话销售、服务员,最长的三个月,最短的三天,最后一次辞职是抹泪回家的。那天阿K喊我出来喝酒,点了一桌子菜趴在桌子上抽泣了半小时,我说:“算了,以后我养你。”阿K突然爬了起来,眼睛都绿了,再后来阿K就搬到我家附近,准备坐吃山空,就像山头上的压寨夫人。

东北人口味重得像泰山,葱姜蒜辣椒,别人做菜的配料是阿K的最爱,所以好养活,平时下班晚了我就顺手在楼下菜市场买几个馒头、一瓶酱外加几根大葱,阿K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去年陈年大婚,那小子高中就跟我铁,上厕所都要比赛谁尿得高,年轻气盛的时候还因为一个姑娘打过几场架,我俩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那场面此生难忘,刚交上手就看到姑娘从后面跑过来,还以为女孩都怜悯弱者,这阵势十比二,我们明显处于弱势,可她偏偏从容地迈着步子从我俩跟前飘过,回头瞥了我一眼,就走到了强者的身边。

我从此一蹶不振,陈年没受过这种屈辱,他除了和我成绩一样差之外,家里有钱,老爸在山西有煤矿,听说老赚钱了,陈年在我面前环抱着大树跟我形容,这么大的纸箱子装着钱存银行。

陈年结婚,我自然请假去参加,阿K说,交了份子钱带她去吃,稳赚不亏!那天阿K翻到柜底,找到一身白色连衣裙,还破天荒地穿了高跟鞋,又瘦又高就像根棍子一样。

婚宴上,阿K吃了很多,从头到尾手不离筷,走的时候吃得太饱,肚子疼得厉害,还死活不去医院。我骗她去医院附近看电影,顺便带她检查,她拽着路边的栏杆不松手,声情并茂地喊非礼,还引来了警察,算老子倒了八辈子霉。·4·

我坐着出租车奔驰在去康城医院的路上,全程挺着后背,生怕弯下腰来会影响车速,那是一种什么心情,神经病吧!车子停在江北大道上,车表显示着“四十七”,我大方扔了五十块,甭找了。

我下了车跑向三楼,看到“306”的时候,阿K躺在病床上,身边围了很多人,有几个阿姨眼熟,是同小区的朋友,和阿K是老乡。

江姨打心眼里喜欢阿K这个姑娘,说她实在,没心眼,劝我好好把握。我说:“是的,她比较缺心眼,以后还是让她男朋友来给她补吧。”江姨瞪着我:“你不是她男朋友?那你稀罕她不?你俩……”

江姨神神叨叨地拉着我出了门,神神秘秘地说了几句悄悄话,后面的人还捎带关上了门。这气氛紧张得要命,心跳一百八都不嫌多,我问:“阿K没事吧。”江姨说:“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她,这丫头倔得很,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就不去医院。”

阿K脸色苍白,长发散在枕头上,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看到我走进来,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东西:“东西买好了?”

我举起手里的袋子:“你的礼物清单,一个不少,跑遍了整个上海,累断了腿。”看到脸色苍白的阿K,我问道:“阿K你没事吧,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K从被子里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坐下:“我得癌症了,不过没事,医生说我死不了。”她还笑出了酒窝。

我从床上弹起来,看了看阿K床头的诊断单,胃病,我取笑她:“逮到好吃的就不舍得松嘴,吃出病来了吧!”阿K伸手想削我,抬到一半就放下了,把头扭向一边,我以为阿K生气了,凑过去哄她,谁知她一巴掌甩过来,脸上火辣辣的。

就像昨天阿K为了吃冰激凌和我比打手心,谁输了谁买。我一连被她抽了十多下,心甘情愿给她买了冰激凌。

这病来得太突然了,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雷阵雨,一刮风就稀里哗啦下一阵,随后就晴天。

这时推门进来两名护士,戴着口罩,其中一个说:“先生请您出去一下,我们要输液了。”

我看着阿K躺在床上,蹑手蹑脚地出门,江姨说:“这丫头肚子疼的时候就喊你的名字。”我点头:“比较倔。”

江姨问:“你不是她男朋友?”

我干笑两声:“不是啊,阿K男朋友在沈阳,开酒吧,有钱!”说的时候我双眼充满嫉妒。

江姨放大了瞳孔:“就是穿破烂跳迪斯科的那种?”“是啊,阿K以前也会跳,来上海之后就没再跳过。”我说。

江姨长叹了一声:“好人谁跳那个,我看阿K就是被那小子惯坏的,真不是好人。”·5·

我表面顺着江姨,可心里一直认为他们之间是真爱,谁都代替不了。

阿K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高中还没毕业,属于早恋。在沈阳的冬天,大雪纷飞,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阿K和男朋友在路上骑着摩托狂奔,脸被风吹得像被刀子割一样。这样的场景是二人平凡的浪漫,他们停在一个东北饭馆门口,脱下棉袄,点一个火锅,辣得不可开交,这成了他们整个青春的回忆。

高考前,阿K喝醉了酒,穿着毛衣就往外跑,蹲在路边的雪娃娃上痛哭,最后结了一脸冰,她说:“大黑,我不想跟你分开,我喜欢你开着摩托车带我喝西北风,我喜欢你从来不嫌弃我吃相难看,我喜欢看着你想揍我又不舍得下手的样子。”

大黑在一旁拎着酒瓶子:“冷不?”“冷。”“来,再整点!”

两人蹲在雪娃娃上喝白酒,热得直冒汗,还顺便商讨了一下人生规划。阿K和男朋友认定,将来就算天塌了也要在一起,阿K的成绩在班里前三名,大黑也是,不过是倒数的。所以商量的结果是阿K好好考试完成梦想,大黑在家做点生意,无论在外在内都有点出路。

后来阿K顺利考上了沈阳大学,而大黑在老家和朋友合伙开了家酒吧。阿K过年回家,带了一帮朋友去大黑的酒吧蹭酒喝,看到大黑和几个妖艳的女人围在一起跳舞,那香艳程度能媲美肉蒲团。

依阿K的性格,哪管得了那么多,冲过去拎着酒瓶子就往头上盖,玻璃碴子迸了一地,还割伤了手,血淋淋的,想想就怕。这一酒瓶子也打碎了两人的青春,大黑捂着头坐上一辆电蹦子飞奔去了医院,临走前留下一句:“我们完了!”

阿K呆在那里半晌,剩下半截瓶把握在手里,割破的手和心碎相比一点儿也不疼。

阿K闷在家里一星期,哭了一星期,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给大黑发了一条短信,大概意思是:“对不起,我脑子笨,冲动了。”

大黑立马回了一条:“没关系,老子就等你这句话。”大黑保证以后不近女色,阿K保证往后的日子做一个温柔的好姑娘。·6·

病房里的护士走进来,摘下口罩对我说:“今天晚上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正式开始治疗。”然后上下打量了下我,“家属来签字。”

一口正宗的东北话,和阿K如出一辙。

江姨推了我一把:“这是家属,带他签字。”

我愣了一下,随护士来到门诊室,打印机里出来一张抬头为“化疗确认单”的单子,我颤颤巍巍地签字画押,老子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打颤的。

我不懂正式治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治疗和化疗有什么区别,我想起某个电视画面,一个花季少女做了几次化疗,掉光了头发,戴着帽子在病床上看着励志书,脸色苍白却总爱笑。

那几天阿K在医院里憋坏了,我有时蹲在外面长椅上看书,能透过玻璃看到她。她早已经和护士打成一片,经常猫在一起讨论娱乐八卦,有次护士姑娘说外面的臭豆腐特好吃,臭得特正宗。所以阿K偷偷跑出去吃臭豆腐,医生说过,刺激的食物尽量少吃,我因此和阿K生了一场气,护士也跟着受罚。

那天中午没给她送饭,我觉得她肯定能记住这个教训,下午三点我拎着煮好的排骨汤去找她时,刚推开门,就看到阿K吃了护士小姐的一整盒核桃酥。

看到我,她立即用被子遮住空盒,然后抹嘴傻笑,我不忍心说她,端着排骨汤在她面前晃了晃,她那模样就像馋嘴的猫。不过她只喝了两口,排骨全被我吃了。·7·2015年9月12日

我们正式开始了治疗,晚上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我给阿K的父母打了个电话,一边安慰二老,一边给阿K削苹果。

阿K说:“你把皮削断了,该死!”

我瞬间不乐意了,朝着苹果大咬了一口:“你爱吃不吃,要不,你吃皮?”

阿K伸手把苹果抢了回去,紧接着喘了一口气,贴在床头上,好像很累。“没想到,力气还挺大嘛!”我笑着说。“那是,行了,我没事了,你滚回去吧。”阿K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苹果,似乎在支配一个佣人。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阿K,把被子鼓起的地方给拍下去,说:“行,我滚了。”

刚走出房门,我就慢下了脚步,直到听到房间里踢被子的声音结束才离开,我知道阿K躺下睡了。

让一个人宽心最好的办法也许不是安慰,而且像平时一样与她嬉闹,与她开玩笑,让她笑起来。

第二天早晨,阿K饿着肚子进了化疗室,我答应她出来以后带她吃好吃的。阿K来了劲儿,指着医院门口的方向:“那儿,太好吃了,给我整点。”我刚想反驳,阿K接着说:“多放辣,香菜不要,还是以前那种份量,多拿两个叉子,总会掉。”

我在门外踱步,拿起手机不知道打给谁,后来想起了大兔,阿K的好闺蜜,搂着睡觉的那种,还搂了四年,和阿K一个德性,说话做事不过脑子。我刚接通,大兔就叫起来:“哎呦,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俩过得咋样,当年私奔的时候走得可是够决绝的啊!”“滚滚滚,私奔个球,差点奔地狱去了。”“不错啊,同生共死啊!”“我找你有事,那个,打点钱。”“缺钱花?不可能啊,阿K好养活,不挑食。”“她病了,还差点钱,你看……”“微信支付宝现金转账哪个方便?”“真爱!”

阿K被推出来的时候,臭豆腐已经凉了一半,而且被我吃了一半,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我看着阿K戴着条纹帽睡得正香,就把剩下的歪瓜裂枣全部吃完,其实没放辣,医生说忌辣。

阿K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三瓶药水也全部打完,还是我咬牙拔下针头的,要是阿K清醒肯定会削我一顿,然后把得病的原因也归罪于我。“我臭豆腐呢?”这是阿K刚刚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同时四处踅摸着臭豆腐的影子。“吃完了,医生说忌辣忌油忌酸……”“行了行了,不吃就不吃。”

阿K落寞的眼睛又闭上了,嘴里咂巴着:“扶我起来。”

阿K下了床,颤颤巍巍地,在窗户边上停了下来,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帽子下的发丝被风吹起了几缕。

我虽然担心她受凉,可是看着她静静地呆在那里,又不忍心打扰她。

入秋的天气总让人感觉伤感,窗外是医院的小公园,有几棵大叶子树,零零碎碎地落下几片叶子。

我在后面帮阿K拿着药,护士早就送来了,不忍心打扰她睡觉就没吃,我按照医生的要求把药片掰成两半,一次给她吃一半。

阿K在窗户旁站了一会儿,扶着墙壁回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回头让我把空调再调低点。

隔了一会儿,她突然问我:“人为啥活着?”

我愣住了,按阿K以往的性格,对人生啊,哲理啊,是最排斥的,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过一天算一天,过得开心就行”。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神经衰弱的病人。我说:“为了钱啊,你打麻将还欠我五十块钱呢。”

她笑了:“妈蛋,还记得呢。”·8·2015年9月19日

按照医生的吩咐,药量加到了一片半,副作用也多了一些,她每天吃过饭之后就犯困,一睡就是一下午。没人陪我说话,削了苹果也没人吃。

江姨有时会送来炖好的鸡汤,大多入了我的口。

阿K的父母一直没来,她父亲在电话里说:“家里的老人突然生病住了院,走不开,可苦了在外的姑娘了,过两天就去接她,回老家接受治疗。”

我说:“阿K没事,好多了,有我照顾就行了。”

我似乎听到了他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哽咽地谢了我好一阵子。等到阿K下午睡了以后,我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一趟。

朋友打电话为我庆生,在附近的一家餐馆。我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到齐了,二东还特意订了一个蛋糕,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二东说:“哥呀,那丫头咋样了?”“没事,挺好,对我态度好多了,不凶了。”我说。

二东问:“不凶了?真不凶了?”

我违心地点点头。

我没喝太多酒,怕回去的时候呛到阿K,而且阿K爱喝酒,我最怕她犯了酒瘾逼我犯错误。

我许愿道:“希望阿K早点站起来削我。”

切蛋糕的时候我抹了两把眼泪,还特意给阿K留了一块。

我回去的时候,床上没人,我把蛋糕放在柜子上,转身看到阿K站在门口,她扶着门框,皮肤好像比以前白了许多。“今天你生日啊,我没忘。”“呵呵,二十七了,你还是比我大。”“送你,喜欢就拿着,不喜欢就扔,反正是二手货。”

阿K从手上摘下那个金刚菩提手链,慢慢地走过来,帮我戴上。

靠近我怀抱的时候静静地停了一会儿,问:“没喝酒啊,朋友能轻易放过你?”随后扯着我的手左右端详了一阵,“行了,滚吧。”

那是我们最亲近的一次接触,她在我下颚帮我戴手链,闻着我身上的味道,她皮肤很苍白,说话都没有力气。

回头她又补了一句:“明天第二次化疗,准时来。”

其实阿K不说,我也从来没有迟到过,阿K可能害怕了吧,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东北大姑娘也会担心我不准时。

有次露营,只有阿K和大兔两个人,她们在国庆节放假的时候一连骑了一天,直到傍晚在附近的一片荒地里停下来,本来阿K说再骑半个小时就有旅舍,可大兔死活都蹬不动了,一松劲儿就倒了下来。

我们都把阿K当男人看,因为男人做的事她都会做,包括搭帐篷生火。那天晚上来了大风,把帐篷刮得“扑棱扑棱”响,阿K一手抱着大兔,一手将帐篷的拉链拉紧。

大兔说:“要不要给大格打电话,让他来接咱?”

阿K瞪着眼珠子:“让他来干啥,有我呢,怕个啥?”

后半夜,大兔还是给我打了电话,在QQ上发送了一个定位过来,她说:“帐篷被风刮了个口子,快来接我们。”

我到的时候,帐篷已经飞了,阿K抱着大兔躲在石头下,差点被风刮走。“你怎么才来?”大兔看到车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9·2015年9月27日

阿K的父母来了,带了一些大枣给我,说为了感谢我这些天对阿K的照顾,我收下枣,分给阿K一半。

叔叔对我说想帮阿K转院,市里的医院太贵,离家也远,她爷爷也病了,他们不能在这儿待太久。

我瞒着阿K拿出了几万块的积蓄,并担保会把阿K照顾好,保证年底之前给他们带回一个活泼开朗的大丫头。叔叔感动得直落泪,他临走的时候问我:“要是俺家姑娘病好了,你喜欢她,就嫁给你,这事我做主了。”

阿姨在一旁也点头。

我说:“成。”

医生说把药片加到两片,一天吃两次,一共四片。

我在床边给她倒水,阿K挣扎着坐了起来,说:“给我梳梳头吧,很久没梳头了。”

她把帽子摘下来,轻轻地甩了甩:“梳子在抽屉里。”

阿K向来是爱发如命的,洗头的时候总准备七八瓶护理液和七八道工序,再用自然风吹干,一切打理完毕要用上半小时,每次我都在楼下等到发霉。

第三次化疗后,阿K的胃口就小了很多,拿来的臭豆腐她闻也不闻,有时闻到刺激的味道就恶心。因为国庆节了,医院里突然热闹起来,病房里多了很多味道,香蕉、牛奶、早餐、辣条等。

辣条?嗯,是辣条。

隔壁床位新转来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眼睛很大,齐刘海,第一天转到这里就指着阿K说:“这个姐姐好漂亮啊,我将来也想和姐姐一样漂亮。”

阿K高兴坏了,把一半的红枣给了她。“真可惜,这么年轻就到这重病房来。”阿K心疼得胃难受。

那小丫头第一次化疗的时候哭了一个小时,还是阿K安慰她才稳定下来。小丫头出来的时候睡得很香,直到晚上才醒过来。“我要吃辣条。”这是小丫头醒来的第一句话。

小丫头的妈妈自然不给,医生说忌辣。她们母女俩进行了一场辩论,小丫头哭得很惨。没办法,小丫头最后还是吃到了辣条。

到了深夜,那小丫头难受得要命,临时输液才慢慢稳定下来。·10·2015年10月03日

这天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医生通知阿K进行最后一次化疗;坏消息是她爷爷去世了,我忍住没告诉她。

这次是我推她进去的,进去的时候她还很精神,微笑着。她说:“最后一次了,下个月就能削你了。”

她进去之后,大兔来了。

大兔眼里含泪,对我说:“阿K的男朋友从沈阳赶过来了,应该快到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交代给大兔阿K每天吃药的时间和份量,跑去医院对面的一家餐馆,点了凉面和花生米,还有二两牛二。

我什么也不想去想,大兔说:“没事的,她男朋友应该很快就走。”我傻笑:“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都是老同学嘛。”“那你见见吗?”大兔问我。

我拿着手机随意拨通了一个号:“唉,我马上就到啊,马上就到。”边走边对大兔说,“我还有事,就不见了。”

事后那个电话回过来骂我神经病。

当年跟我“私奔”的时候,阿K坐在火车上落泪,回头望着窗外,可煽情了。我问她:“后悔了?”阿K看着我:“谁后悔谁王八,我就是怕以后见不到他。”“移情别恋啊,你又不是痴情种。”

阿K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

我问她:“现在选,我和他之间你选谁?”

她毫不犹豫地说:“选他。”“为啥?”“因为他比你高两厘米。”

晚上我在附近的宾馆睡觉,无论坐着躺着站着都不舒服,索性把窗帘拉开,让月光投进来,又觉得破坏了这种暗黑的气氛。

我给大兔打电话,支支吾吾半天才问:“阿K的男朋友还爱阿K吗?”

大兔说:“爱个球,常在电话里打架,俩人要见面非得削起来不可,现在大黑头上的大包还在呢,一年不长头发,够狠的。”“那他俩咋不分呢?”“阿K说她男朋友比他高两厘米,等他长高了就分手,现在流行备胎。”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11·2015年10月05日

阿K男朋友来了,就连护士小姐都觉得纳闷,送药时把我叫到外面,问:“那位是谁啊?照顾阿K的时候可亲密了,连上厕所都不避嫌。”“男朋友,人家正儿八经男女朋友,避什么嫌啊。”我打了一个嗝,用手在嘴巴扇了扇。“你喝酒了?”“一点儿。”“吃醋了?”“完全没有!”

阿K男朋友三天后走了,那三天我没去看阿K,玩了一次消失。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朋友喝酒,每天都醉醺醺的,也没完全醉,七分醉,刚好能糊涂一些事情,也能记得一些事情。后来护士跟我说:“阿K男朋友走了,你来吧,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估摸着时间去了阿K的房间,阿K和大兔正在看动画片,见我来了,大兔给我削了一个苹果。“这两天死哪儿去了,以为你人间蒸发了。”阿K气色不错,眼睛比以前有光泽。“再过一个月阿K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借你车用用。”大兔说。

后来大兔在门外对我说:“他们俩分手了,阿K刚刚哭过。”·12·2015年10月15日

窗户上放了一张画板,画着一张简单勾勒的图。阿K喜欢画画,现在可以下床画画了。这些天整个病房就阿K一个人,另一个女孩儿病情恶化,转了医院。那晚,阿K画了一个太阳给女孩儿。

这些天,她每天都会梳头,梳头的时候问我知不知道她男朋友来的事。

我说:“屁大点事,还用问,大兔已经告诉我了,你们分手了。”

阿K瞪着我:“你就是欠。”·13·2015年10月20日“药物减半,输液减量,明天早晨做一个全面检查,记得晚上和早上别吃东西,也别喝水。”

我送走了医生,阿K看着《每天学点心理学》发愣,窗户外投进了一束光,忽闪忽闪的。

这段时间她瘦了许多,早晨只喝一点儿清汤,中午要检查,也很少吃饭。那天她想吃臭豆腐,我去问了医生,医生说不辣就行。

可不辣的阿K是不吃的,那天阿K看着我把双人份的臭豆腐吃完,剩最后一块的时候,阿K再也绷不住了。·14·2015年10月27日

出院前夕,阿K收到了很多礼物,包括鲜花和果篮,她埋怨我后备箱太小,还说以后我们俩挣钱买一个大点的车子。

说完阿K承认口误,脸红了。·15·2015年10月28日

大兔帮我订了一枚钻戒,多少克拉不知道,总之我给大兔打了欠条,她说:“如果这事成了就当份子钱成不?”“成,稳赚不赔。”

我捧着一大捧玫瑰花,特意多喷了几遍水,原本发蔫的几朵又重焕生机,特别美丽,我把戒指藏在其中一朵花里。

反复检查,没问题。

阿K和大兔刚刚走出医院大门,大兔对我使个眼色,我就“噗通”单膝跪下,说了一大通提前背好的话,大兔都感动哭了。

可阿K就是阿K,一点儿也看不出感动,她伸出手,把花接过去:“戒指呢?快给我戴上。”

我从花朵里取出戒指,她问我:“花哪儿买的,这么眼熟。”

我说:“天下的玫瑰都一个样,哪儿买的不重要。”“那‘早日康复’的吊牌还没摘呢,这不是大兔送我的花吗?”阿K怒气冲冲地说,“没诚意,老子不嫁了。”舒克

其实,婚礼早就为你备好了。·1·

萧涵忍不住笑了出来,精致的礼盒里面放着整齐的三卷HELLO KITTY垃圾袋,卡片上写着“PS:逃婚三周年快乐,大更。”

萧涵顺手丢在桌子上,用化妆棉将伪装了一天的妆容擦掉,镜子里的素颜看起来已经不再是青春的紧致,所以她每天出门都涂厚厚的打底霜和浓浓的口红,画飘逸的眼线。

萧涵,当代典型都市女性的代表人物,出入了高档咖啡厅和私家厨房,落落大方,说话紧凑淡定,走路飘着香奈儿的气息,将三观建立在感官之上,习惯了对人指手画脚的婚庆公司高管。工作八年策划过无数个难忘的婚礼,看过无数对情侣走向婚礼殿堂,唯独想到自己的时候,总提不起勇气。虽然后来结了婚,不过这顶多给自己上了一课,让自己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结婚不能急,凑够了嫁妆再嫁也不迟。

大更和萧涵是离婚之后才建立的感情基础,说也奇怪,当初结婚不到三个月就闪离,理由出奇地一致,都说对方不靠谱,具体的原因就是除了男欢女爱,别的都合不来。当初认识大更,是因为他是个飞行员,各项基因优良,加上身上的那股坦诚劲,傻傻的蛮可爱。两个人从认识到步入婚姻的殿堂不过两个月,看在对方基因够好,双方家长在五星酒店碰个面就拍桌子定了。离婚的时候也是,还是那些人,换了一个地方,一拍桌子离了,末了还握手,相识一场,不结不相识。

隔天大更就从家里搬出来,将自己的衣服打包起来刚好塞满一个行李箱,临走前还给萧涵冲了一杯咖啡,特意调了一个爱心。大更回头对着承重墙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家都不容我一个箱子。后来在隔壁白领公寓租了两室一厅,萧涵说他有病,一个人睡两间房,另一间留给鬼啊。

大更就想着萧涵哪天去外面应酬,喝得忘记回家的路,打电话让他去接,顺便带回家来损她一顿,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后悔之类的。

大更定完房子就飞了,房租还是萧涵交的,当初和现在有些相似,追去千里之外催尾款,最后催来了一场感情。那时觉得大更各项基因优良,三分吴彦祖,现在想起来不过一米八,面容白净一些而已,可能是当时一身飞行服显得高大威猛一些。

可是离婚后大更一直与萧涵保持亲切往来,有空就赖在家里不走,每次都坚持把电视剧看完,其实只有萧涵知道,大更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对着电视浪费时间。有时候惹急了萧涵,拍桌子让他滚,大更嬉皮笑脸从沙发上弹起来:“瞧你空有一副女王范,这么小气,分手即朋友嘛,何况大家夫妻一场。”萧涵一口气憋不住就笑出来,时间长了,大更成了萧涵家里的常客,每逢过节都送上一些小礼物,圣诞节,萧涵生日,结婚纪念日,离婚纪念日。每次都送稀奇古怪的东西,包括闹钟,枕套,体重秤,锅碗瓢盆。每次萧涵回到家都是大更的影子,而萧涵三年来一次都没有去过大更的两室一厅,原因是从来没醉过。·2·

两个人的相识比较戏剧性,大更到婚庆公司办婚礼,公司所有的员工的策划案都无法满足他的要求,当时公司正走下坡路,不想失去一个大客户,所以萧涵硬着头皮接了。

第一眼看到大更,萧涵就有一种惋惜感,觉得这么优良的精子可惜就要和别人结婚。这些年来,不止一次地眼睁睁看着这些优良的精子从眼前飘过,转身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对于这些,萧涵并不觉得丢人,早就练就一副刀子嘴石头心。

礼貌性握手,然后倒了两杯咖啡,大更坐在萧涵对面微笑:“我要办一场舒克贝塔式的婚礼,你们能做吗?”

大更刚一开口,萧涵心就凉了半截,顿时为对方的心智感到担忧:“舒克贝塔?这种主题婚礼需要不少时间和费用的,不知道您的婚礼大概什么时候举行?”“不是我的,我是替朋友来办的,我能做得了主,放心吧。”

萧涵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颗优良的精子暂时还有一线生机,能做飞行员的男人身体各项指标肯定好,萧涵只希望能牢牢抓住,在三十岁之前将自己嫁掉。省得每次回家都安排一桌子人相亲,父母把自己当做一折商品,把条件放到了最低,没房没车不要紧,只要人模人样个子高就可以,毕竟为了下一代着想。萧涵反驳:“有没有为我着想,起码我也是个专柜价,感情基础都没有结什么婚?”父母安慰:“别挑了,感情可以婚后慢慢培养。”最后和大更离婚的时候,在饭桌上,萧涵偷偷说:“这下如你所愿了吧,我们离婚后慢慢培养。”·3·

当初的那个“舒克贝塔”婚礼被萧涵一手接了,想也容易,找一个革命遗址,摆几个坦克和飞机,搞一个老鼠套装就行了,最不济每人戴顶米奇帽,对方尾款一结就完事,至于好评差评没人在乎。

结婚前一个月,萧涵约了大更十六次,大更只赴了两次约,要不是看在“顾客是上帝”的份上,萧涵早就扯着对方领带从飞机上扔下去了。萧涵也发誓,以后不接业务,老娘受不了此等侮辱。

第一次在公司楼下咖啡厅见面,萧涵设计好了流程和地点,抱着电脑喝着咖啡。最后咖啡喝了两大杯,方案写了三四套,大更才悠悠而来。

萧涵强忍怒火,还请了点心和咖啡,最后大更一套方案都没看上,当时萧涵就想将手里的咖啡泼到他身上,可是临来的时候老板下了死令,此人脑残又有钱,不能放弃。于是萧涵换上一副笑脸:“那么,陈先生什么意见呢?”

大更抿了一口咖啡,特意把调制的心形吹散:“场面要大,一定要逼真!你想象一下新郎开着飞机,新娘坐着坦克,在中央红毯相遇,然后走向……”“脑残!”萧涵心里暗骂,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这么一个案子,注定是一场荒唐的婚礼。只是没有预料到结果比她想象的更加荒唐。

后来场地初定在树林里的一块草坪上,签了合同。

第二次见面就是在那片隐蔽的草坪上了,周围人少树密,夜风阵阵,大更一声惨叫躲在萧涵的身后,为了报仇,萧涵转身就走,把大更一个人放在那儿,自己心里偷笑。

后来陆陆续续见过几次面,也通过不少电话,一次比一次深刻,大更知道对方三十岁未婚,表面美人一个,实则心狠手辣。萧涵知道对方是个飞行员,各项体能达标,心智不全。

萧涵提的方案大部分都被大更一口否决,而大更每次都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和想法。最后的婚礼方案里,除了地点是萧涵选定的之外,其他的都是大更的想法,新郎新娘也一直都没露过面。

萧涵早就料到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奇葩婚礼,却没想到会奇葩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比起后来她跟大更的那一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萧涵到现场的时候,大更已经忙活一阵了,从来没见过对待别人的婚礼比自己的婚礼还要热情的人。整个现场摆满了飞机坦克,就像动画片里的一样,就连庆祝蛋糕都是老鼠头形状的。

萧涵第一次见到婚礼的主角,新娘在休息室里换衣服,满脸不开心,拿着一套米老鼠的衣服不知从哪儿套进去,索性将衣服扔到一边,幽怨地看了一眼远方的洁白婚纱,对萧涵发牢骚:“我忍了,穿就穿了,等会还要假装开着坦克走红毯吗?”

萧涵才突然认识到新郎新娘有矛盾,这是婚礼的致命因素。之前策划过几场婚礼就是这样,在司仪最后问到“你愿意吗”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来,像电视剧里那样来一句“我不同意”,新娘还脱下婚纱和对方私奔,这狗血的剧情让萧涵差点拿刀把自己捅死。这次,萧涵可不想折腾了这么久的婚礼策划被搅黄。

新娘哭丧着脸说:“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我爱他三十年,婚礼不去教堂我忍了,没有婚纱我忍了,就不能正常一点儿吗?”

萧涵说不出话来,站在婚纱的旁边,心里想:“以后我的婚礼要是这个鬼样子,老娘打死都不结,最好有人把我抢了去,私奔也行。”

后来婚礼照常举行,新郎拿着飞机模型从东面走来,新娘拿着坦克模型从西面走来,然后在中间的红毯相遇,一起走向司仪。

途中掌声阵阵,亲朋好友满座,萧涵拿着对讲机指挥着一切,婚礼司仪说话幽默风趣,惹来阵阵笑声。

最后司仪充当人生禅师,问新郎新娘:“你愿意吗?”新郎点头,新娘也点头。

眼看新娘眼泪不断,新郎转而叫道:“有没有人反对?”萧涵和大更跟着台下起哄的朋友大喊“没有”。“到底有没有?”“有!”

没人理会这句声音,都以为是在恶作剧。“有没有?”“有!”

那个声音抬高了许多,从门口打开一道亮光,一个男人穿着和新娘子一样的衣服,手里拿着比钻戒还精致的坦克模型。

萧涵问大更:“这是你安排的吗?”

大更摇头,萧涵心碎。“你承诺过我的,要给我一场舒克贝塔的婚礼,现在我来了。”那个男人深情得要哭出来。

萧涵想死的心都有,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抓着大更的领带:“这狗血的剧情,什么意思?”

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新郎丢下新娘,跑到红毯上拉起男人的手跑掉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萧涵真以为穿越到偶像剧,自己变成了傻缺的女主角,等到收拾这所有的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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