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具微型小说精华·第四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4 03: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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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金诚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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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具微型小说精华·第四卷

世界最具微型小说精华·第四卷试读:

第十六章 我所发现的生活

一件小事

——[中国]鲁迅

我从乡下跑到京城里,一转眼已经六年了。其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算起来也很不少;但在我心里,都不留什么痕迹,倘要我寻出这些事的影响来说,便只是增长了我的坏脾气,——老实说,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

但有一件小事,却于我有意义,将我从坏脾气里拖开,使我至今忘记不得。

这是民国六年的冬天,大北风刮得正猛,我因为生计关系,不得不一早在路上走。一路几乎遇不见人,好容易才雇定了一辆人力车,教他拉到S门去。不一会,北风小了,路上浮尘早已刮净,剩下一条洁白的大道来,车夫也跑得更快。刚近S门,忽而车把上带着一个人,慢慢地倒了。

跌到的是一个女人,花白头发,衣服都很破烂。伊从马路边上突然向车前横截过来;车夫已经让开道,但伊的破棉背心没有上扣,微风吹着,向外展开,所以终于兜着车把。幸而车夫早有点停步,否则伊定要栽一个大斤斗,跌到头破血出了。

伊伏在地上;车夫便也立住脚。我料定这老女人并没有伤,又没有别人看见,便很怪他多事,要自己惹出是非,也误了我的路。

我便对他说,“没有什么的。走你的罢!”

车夫毫不理会,——或者并没有听到,——却放下车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来,挽着臂膊立定,问伊说:“你怎么啦?”“我摔坏了。”

我想,我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摔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车夫多事,也正是自讨苦吃,现在你自己想法去。

车夫听了这老女人的话,却毫不踌躇,仍然挽着伊的臂膊,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我有些诧异,忙看前面,是一所巡警分驻所,大风之后,外面也不见人。这车夫扶着那老女人,便正是向那大门走去。

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我的活力这时大约有些凝滞了,坐着没有动,也没有想,直到看见分驻所里走出一个巡警,才下了车。

巡警走近我说,“你自己雇车罢,他不能拉你了。”

我没有思索的从外套袋里抓出一大把铜元,交给巡警,说,“请你给他……”

风全住了,路上还很静。我走着,一面想,几乎怕敢想到我自己。以前的事姑且搁起,这一大把铜元又是什么意思?奖他么?我还能裁判车夫么?我不能回答自己。

这事到了现在,还是时时记起。我因此也时时熬了苦痛,努力的要想到我自己。几年来的文治武力,在我早如幼小时候所读过的“子曰诗云”一般,背不上半句了。独有这一件小事,却总是浮在我眼前,有时反更分明,教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

看护

——[中国]蒋子龙

孤傲清高的庄教授,终于耐不住寂寞,不觉忿忿然了。他是名牌大学的名教授,到国外讲学时生了病都未曾受到这般的冷落!高级知识分子名义上享受高级干部的待遇,可他这个“高知”怎么能跟对面床上的“高干”相比呢?人家床边老有处长、科长之类的干部侍候着,间或还有一两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来慰问一番。床头柜和窗台上堆满了高级食品,有六个小伙子分成三班昼夜二十四小时守护着他。医生、护士查病房也是先看那位财大势大的所谓王经理,后看他这个不是毫无名气的化学系教授,如果检查经理的病情用半小时,检查他最多用十分钟。他的床边总是冷冷清清,儿子在几千公里以外搞他的导弹,女儿在国外上学,只有老伴每天挤公共汽车给他送点饭来,为他灌上一暖瓶热水。系里更是指望不上,半个月能派人来探望他一次就很不错了。人一落到这步境地最没有用的就是学问、名气和臭架子。庄教授偏偏放不下他的身份,每天冲墙躺着,对王经理床边的一切不闻不问不看。鬼知道这位是什么经理?现在“公司”遍地有,成千上万的大单位可以叫“公司”,一两个人也可以戳起一块“公司”的招牌……

这一天,王经理突然病势恶化,医生通知准备后事。他床边围着的人就更多了,连气宇轩昂的刘副经理也来了,他不愿假惺惺地用些没用的空话安慰一个快死的人。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几句很实在的话,询问经理有什么要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王副经理对垂死者提出的所有问题都满口答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起身告辞,着手去安排经理的后事。看护王经理的人忽啦都站起身,撇下病人,急先恐后地去搀扶刘副经理,有的抢前给开门,有的跟在身边陪笑,前呼后拥,甚是威风。刘副经理勃然大怒:“我又不死,你们扶着我干什么?”

庄教授破例转过脸来,见孤零零的王经理奄奄待毙,两滴泪珠横着落在枕头上,他庆幸自己是“高知”不是“高干”。知识和钢笔到死也不会背叛他……

麦琪的礼物

——[美国]欧·亨利

钱全在这里,总共是一元八角七分钱,其中六角还是零钱。这些小钱凑起来很不容易,是每次一个两个向杂货店、菜贩和肉店的老板硬扣下来的;人家虽然没有明说,自己总觉得这种交易难免会落个吝啬的恶名,而且当时羞得脸红。德拉数了三遍,企望有所增加,但还是一元八角七分钱。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无奈之下,德拉倒在那张破旧的小榻上大哭起来。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这就使一种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其中抽噎占主导地位。

痛哭可以减轻悲伤。在女主人的悲伤逐渐地由第一级降到第二级之际,让我们看一看她的家吧!这是一套备有家具的公寓,租金每周八元钱。公寓的情形不难形容,与贫民窟相差无几。

楼下的过道里有一个信箱,但是永远不会有信件投进去;还有一个电铃,却从没有人来把它按响。那里还贴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杰姆斯·狄林汉·杨先生”几个字。“狄林汉”这个名号是男主人先前富裕时,也就是每周赚三十元时,一时高兴,加在姓名之间的。现在进款减缩到二十元了,这几个字看起来也有些模糊了,它们仿佛正在慎重地考虑是否缩成一个质朴而谦虚的“狄”字为妙。但是每逢男主人回家上楼,打开房门时,女主人——就是前面已经介绍过的德拉——总是把他叫做“杰姆”,并且热烈地拥抱他。这使得这个简陋的公寓有了家的气息。

抽噎声远去了,德拉擦干眼泪,小心地在面颊上扑了些粉。她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灰蒙蒙的后院。在那里,一只灰色的猫正沿着灰色的篱笆走着。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而她给杰姆买礼物的钱却只有一元八角七分。几个月来,她尽可能地节省了每一分钱,结果不过如此。每周二十元本来就不充足,支出的总比她预算的多,总是这样。只有一元八角七分钱拿来给杰姆买礼物。为了给她的杰姆买一件好东西,德拉已经筹划好些日子了。要买一件精致、珍奇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够得上杰姆持有的东西固然很少,可是总得有些相称的吧。

屋里两扇窗户中间有一面壁镜。读者也许见过房租八元钱的公寓里的壁镜。一个非常瘦小的灵活的人,从一连串纵的片断的映像里,也许可以对自己的容貌得到一个大致不错的概念。德拉全靠身材纤细,才精通了这种艺术。

德拉猛然从窗口转过来,站在镜子面前。她的两眼晶莹明亮,但是在几秒钟内她脸上的血色陡然消失。她很快地解开头发,叫它完全披散下来。

这里有必要交待一下,杰姆斯·狄林汉·杨夫妇有两样东西是他们特别引以为豪的。一样是德拉的头发;如果巴皇后住在气窗对面的公寓里,德拉如果把头发悬在窗外去晾干,那位皇后的珠宝和首饰将会相形见绌。另一样是杰姆那祖传三代的金表;如果所罗门王做了看门人,而且把他所有的财富都堆在地下室里,杰姆每次经过那儿时都故意掏出他的金表看看,所罗门会嫉妒得吹胡子瞪眼。

此时此刻,德拉那美丽的头发披散在她的身上,像一股褐色的小瀑布一样,波浪起伏,金光闪闪。头发一直垂到膝盖下,仿佛给她披上一件金丝织的衣服。她又神经质地很快地把头发梳起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踌躇不定,有一两滴泪水溅落在破旧的红地毯上。

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她穿上她那褐色的旧外套,戴上她那褐色的旧帽子。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然后,裙子一摆,她飘然走出房门,走下楼梯,来到街上。

最后,德拉在一块招牌前停住了。招牌上面写着:“莎弗朗尼姬夫人——经营各种头发用品。”德拉犹豫了一下,继而跑上一楼,一面喘着气,一面定下神来打量店主人。那位夫人身躯肥大,肤色白得吓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和“莎弗朗尼姬”这个名字极不相称。“您要买我的头发吗?”德拉问道。

夫人说:“把你的帽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头发!”

于是,那股褐色的小瀑布泻了下来。

夫人熟练地抓起头发,然后淡淡地说:“二十元。”“赶快把钱给我。”德拉说。

啊!随后的两个钟头仿佛长了玫瑰色的翅膀似的飞掠过去了。这种胡编乱造的比喻颇不合理,但请读者不要介意!总之,德拉为了给杰姆买礼物,搜索了所有的铺子。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它确是专为杰姆制造的,决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制造的。她几乎把所有的商店都搅翻了一遍,其他各家都没有像那样的东西。那是一条白金表链,式样简单朴素,只以货色来体现它的价值,根本没有什么俗不可耐的装潢——一切好东西都应该是这样的。它还真配得上那只金表。她一看到这表链就认为非给杰姆买下来不可。它简直像他的为人,文静而有价值——这句话拿来形容表链和杰姆本人都恰到好处。她以二十一元钱的代价获得那条表链,然后带着它和剩下的八角七分钱匆匆地赶回家。杰姆有了这条表链,就可以在任何场合毫无顾虑地看看钟点了。那只金表虽然华贵,可是因为他用一根旧皮条来代替表链,他有时只是偷偷地看一眼。

德拉回到家后,谨慎与理智稍稍代替了陶醉。她拿出烫发铁钳,点起煤气,开始补救由于爱情加上慷慨而造成的灾害。亲爱的读者们,这是一件艰巨的工作,而且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德拉头上布满紧贴头皮的小发鬈,变得活像一个逃学的小学生。她仔细而苛刻地对着镜子反复照了许久。“杰姆看见我的样子,也许会把我杀了。”德拉自言自语地说,“他会说我是康奈岛游戏场的卖唱姑娘。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唉!只有一元八角七钱,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时针指向七点的时候,咖啡已经煮好了,煎锅也放在炉子上面热着,随时准备煎肉排。

杰姆回家一向都很准时。德拉把表链对折了握在手里,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坐下来,杰姆打开门时先看到这里。接着,她听到楼下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她脸色立刻变白了。她有一个习惯,往往为了日常最简单的事情祈祷几句,于是她默默地说:“求求上帝,让他认为我还是美丽的。”

门开了,杰姆迈步走进来把门关上。他很瘦削,非常严肃。可怜的人,他只有二十二岁——就担负起家庭的担子!他需要一件新大衣,手套也没有。

一进门杰姆就站住了,像一条猎犬嗅到鹌鹑似的纹风不动,两眼盯着德拉。这种表情令她捉摸不透,使她大为惊慌。那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厌恶,不是她所预料的任何一种神情。他只是带着那种奇怪的神情死死地盯着她。

德拉忐忑不安地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杰姆,亲爱的,”她喊道,“别那样盯着我看。我把头发剪掉卖了,因为我不送你一件礼物,我过不了圣诞节。头发会再长起来的——你不会在意吧,是不是?我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我的头发长得快得要命。说句‘恭贺圣诞’吧!杰姆,让我们高高兴兴的。你猜不到我给你买了一件多么好、多么美丽的礼物。”“你把头发剪掉了?”杰姆吃力地问道。直到此时,他还不敢相信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非但剪了,而且卖了。”德拉说,“不管怎样,你还是一样喜欢我,是不是?没有了头发,我还是我,不是吗?”“你说你的头发没有了?”他带着近乎白痴的神情问道,继而向四下张望。“你用不着找了,”德拉说,“我告诉你,已经卖了——卖了,没有了。今晚是圣诞前夜,亲爱的。我剪掉头发就是为了给你买件像样的礼物。我的头发可能数得清,”她突然非常温柔地接下去说,“但是我对你的爱谁也数不清。我把肉排烧上好吗,杰姆?”

杰姆好像忽然从恍惚中醒过来。他把德拉搂在怀里。为了不让读者感到尬尴,让我们花十秒钟工夫谈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吧。每周八块钱的房租,或者每年一百万块钱的房租——其中有什么区别?一个数学家或是一个滑稽家可能给你一个不同的答复。麦琪带来了珍贵的礼物,但是其中没有那样东西。这句晦涩的话,下文将有说明。

杰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把它扔在桌上。“不要对我有任何误会,德拉,”他说,“不管你的头发剪掉与否,我对你的爱是绝不会改变的。但是,你打开那包东西,就会明白,刚才我为什么会愣住了。”

白皙的手指敏捷地撕开了绳子和包皮纸。接着是一声狂喜的叫喊;紧接着转成女性神经质的号哭。很显然,需要男主人公来安慰她。

原来,德拉打开礼物包装,摆在眼前的是那套插在头发上的梳子——全套的发梳,两鬓用的,后面用的,应有尽有;那是百老汇路一个橱窗里的、德拉渴望了好久的东西。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的美丽的发梳——配那已经失去的美发,颜色恰恰合适。她知道这套发梳是很贵重的,而且已经向往很久了,但是从来没有想占有它的愿望。现在居然为她所有了,可是,那需要用来装饰的头发却已不存在了。

但是德拉还是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隔了好久,她才抬起迷蒙的泪眼,微笑着对杰姆说:“我的头发长得很快的,杰姆!”

接着,德拉像一只挨了烫的小猫似的跳了起来,喊道:“噢!噢!”

杰姆还没有看到送给他的美丽礼物呢!她热切地把它托在自己的掌心上递给他。这无知无觉的贵重金属似乎闪闪地反映着她的快活和热诚的神情。“漂亮吗?杰姆?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它,从今往后你每天要把表看上一百次。把你的表拿给我,我要看看配上它是什么样子!”

杰姆并没有照她的话去做,而是倒在小榻上,双手枕着头,脸上带着些微苦涩的微笑。“德拉,”他说,“让我们把圣诞节的礼物搁在一边,暂时保存起来。它们实在太好了,现在用了未免可惜。我是卖了金表换了钱给你买的发梳。现在请你煎肉排吧!”

那三位麦琪,读者都知道,全是非常有智慧的人。他们带来礼物,送给生在马槽里的圣婴耶稣。他们首创了圣诞节馈赠礼物的风俗,他们既然有智慧,他们的礼物无疑也是聪明的,可能还附带一种碰上收到同样的东西时可以交换的权利。我在这里向读者叙述了一个没有曲折、不足为奇的故事;那两个住在一间公寓里的人,极不聪明地为了对方牺牲了他们家里最宝贵的东西。但是,让我对目前一般聪明人说一句最后的话,在所有的馈赠礼物的人当中,他们两个是最聪明的;在一切接受礼物的人当中,他们也是最聪明的。他们就是麦琪。

我所发现的生活

——[美国]马克·吐温

他在费城长大,童年生活过得很是困苦。那日,他走进一家银行,问道:“劳驾,先生,我可以在您这里工作吗?”一位仪表堂堂的人彬彬有礼地回答说:“不,孩子,我想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够了。”

难过、遗憾在孩子的脸上表露无遗,他只能拼命吸吮那根用一分钱买来的甘草棒糖,要知道从善良虔诚的姑妈那里偷来一分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孩子面颊上流过,孩子忍着不出一声。他沿着银行那洁白的大理石台阶跳下来。那个银行家用很优雅的姿势弯腰躲到了门后,也许是怕被孩子扔来的石子打到。孩子又拾起一件什么东西,却把它揣进那又破又旧而且颜色褪了一大半的上衣里去了。“过来!小孩儿。”孩子真地过去了。银行家问道:“告诉我你拾到了什么?”孩子回答:“只是一个别针,我想你不会喜欢的。”银行家说:“孩子,你是个乖孩子吗?” “当然。”孩子回答。银行家又问:“你相信主吗?——我是说,你上不上主日学校?”“是的,我上,我当然上。”

接着,银行家取来了一枝用纯金做的钢笔,用纯净的墨水在纸上写了个“StPeter”的字眼,问小孩是什么意思。“咸彼得。”那孩子在几秒钟后轻轻回答。银行家告诉他这个字是“圣彼得”,孩子说了声“噢”,显然他知道自己先前念错了。

然而这个男孩并没有因此被银行家耻笑,相反,后来男孩成了那位“绅士”的合伙人,得到了他百分之十的投资利润以及他的女儿。当然,说到今天,银行家的全部都属于他的了。

听完叔叔的这个故事,我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在城市的一家银行门口找别针儿。我盼着哪个银行家会把我叫进去,问我:“小孩子,你是个乖孩子吗?”我就回答:“当然。”他要是问我“StJohn”是什么意思?我就说是“咸约翰”。然而我今天碰上的这个银行家绝非故事中的人物,而且他并不是仪表堂堂,他的相貌、谈吐让我相信他应该会有一个女妖一样的孩子。因为那天他对我说:“小孩子,你捡什么呀?”我非常谦恭有礼地说:“是一个别针,别针,你知道吗?就是这个。”他说:“让我看看。”说着他把别针拿了过去。我摘下了帽子,已经准备跟着他走进银行,变成他的合伙人,再娶他女儿为妻子。但是,噢,天啊!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别针是属于银行的,我是这所银行的主人,而你这脏得要命的小东西应该滚远点,下次再见面,也许狗会来招待一下你。”看来没有再和他交谈的价值了,于是我离开了,这就是我发现的生活。那个混蛋不但没有给我一分钱,还拿走了我从商店刚买来的别针。

小布托拉

——[美国]罗·吉卜林

小布托拉的案子并没有在英国报纸上刊登出来,也许他的死活并不会对英国国民的生活构成丝毫影响。在法院的红房子里,一个酷热得足以令人窒息的下午,陪审员们坐在小布托拉面前。不论什么时候陪审员向布托拉提个问题,他总是行个额手礼,再悲悲惨惨地回答。最后,陪审员们的裁决是证据不足,而法官也同意这个裁决。事实如此,小布托拉的妹妹的尸体是在井底发现的,一个美丽的姑娘就那样永远地躺在那里了,而作为方圆半英里的唯一在场者,小布托拉理所当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幸好,法庭认为小姑娘是偶然掉进井里的,也正因为他们这样认为,小布托拉就被释放了。人们告诉他说,他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去。这是一句多么令人开心的语言啊,尤其是在那样的一所红房子里听到的,而且这句话已经是没有吃、没有穿、没有住的小布托拉先生唯一拥有的了。

小布托拉在法庭院子里的那口破井旁蹒跚着,寻思着如果跳进井下的黑水里淹不死,会不会导致在苦海般的黑水里挣扎一辈子。有个马夫把一只吃空了的马粮口袋放在砖堆上,现在那也许比跳井更加吸引小布托拉,而且他这么做了,粗糙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搜刮着那个袋子,寻找他今天的“晚餐”。

马夫喊道:“喂!小偷!刚从法院释放出来的小偷!过来!”小布托拉被揪着耳朵带到一个高大肥胖的英国人面前,马夫对英国人讲了一遍小布托拉偷吃马粮的事。“哈!哈!哈!”英国人大笑三声,“用那网把这死猪带回我们的宫殿去。”于是,小布托拉被扔进大车上的网里,毫无疑问他像只猪一样被紧紧捆住,然后被拉到英国人家里。“喂!”英国人大嗓门吆喝着,“用你们的麦粒喂喂这小要饭的,也许他可以为我们赶马车。我的上帝呀!湿麦粒。”

美美地饱餐一顿后,仆人们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那是主人房后的一块小空间,又湿又潮,老鼠经常光顾这里。这时,马夫头对小布托拉说:“讲讲你自己是怎么回事吧!你不是马夫贱民出身。你要不是想填满肚子,你是不会当马夫的。你怎么进法院的?为什么来这儿?快回答,你这个小混蛋!”“这里真是个天堂,不是吗?”小布托拉轻声说。“说老实话,”马夫头吼道,“你是不是要和那匹疯狂的大红马呆一会儿?”“我说,我家里是以榨油那点钱来维持生计的。”小布托拉一边说,一边在尘土里蹭着脚趾头。“我们家原来是榨油的。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我自己,还有我妹妹共同生活。”“你说的妹妹是那个案子的被害者,对吗?”一个曾听到审讯的马夫问道。“一点没错,”小布托拉阴沉地回答,“我妹妹就是死在井里的那个小女孩。几年前,天花席卷了我们的村子,弄瞎了我妹妹的眼睛。剩下我们几个孩子孤苦伶仃地生活,我哥哥12岁,我才8岁,还有那个瞎眼的妹妹。但是,当时牛和榨油机还在,我们就凑合着跟从前一样榨油谋生。可是索荣·达斯,那个粮食贩子,同我们做买卖,把我们骗了。那头牛是个不好赶的家伙。为了使一切都好起来,我们听了那混蛋的劝告,做了一切该做的,却因此失去了我们仅剩存的东西,那个混蛋!”“骗子!”马夫们的妻子都在窃窃私语,“糊弄一群孩子!上帝一定会惩罚他,让他下地狱!”“榨油机是台旧机器,而我们——我哥哥和我,也不是什么有力气的人。我们无法把大梁的端部牢牢地固定在槽里。”“你根本无法做到那点,”穿着华丽衣裳的马夫头目的妻子加入了谈话的人群,插了一句, “即使是我丈夫也很难做到,你们怎么能……”“行了,亲爱的!”马夫头喝道,“讲下去,孩子!”“事情就是那样,”小布托拉说,“有一天,大梁压塌了屋顶,什么时候我记不住了。随着屋顶倒塌,大部分墙也倒了下来。屋顶和墙砸在我们的牛身上,牛从此就废了。因此,我们就更加贫穷了——只剩下我哥哥、我自己和瞎眼的妹妹。我们哭着离开那个地方,手拉着手,穿过田野。那时我们身上只剩下七个卢比了。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块贫穷的地方,当然,那儿的名字我们不得而知。结果,在一个夜晚,当我们睡着了时候,我哥哥拿了我们仅剩的七个卢比逃跑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和妹妹在村里要饭,仍是一天天挨饿。人们都说:‘到英国人那里去,他们会给吃的。’我不知道英国人什么样子,但是人们都说英国人是白人,住在帐篷里。我去了,但我现在说不清去了什么地方。有那么几天我们好像已经不饿了,也有可能是饿惯了,没感觉了。在一个闷热的夜晚,妹妹又哭着要吃的。鬼使神差地,我们来到一个井边,我叫她坐在井栏上,就猛地把她推进井里。我想对于瞎眼的她来说,去天堂也许会使她少受许多的苦。”“呜!呜!”马夫的妻子们一块哭了起来,“是他把自己的妹妹推进井里的,因为死了比活着挨饿强。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本来我也不想活了,但是她当时没死,从井底喊我。我一害怕,就跑了。有个人从庄稼地里跑出来说,我把她给害死了,还把水给弄脏了。人们把我带到一个英国人面前,他是白人,样子可怕、丑陋,住在帐篷里,他和他的伙伴把我扭送进法院,告我谋杀,但是看起来他们的证据并不充分!”“多可怜的孩子呀!”马夫头目的妻子说,“我是说你那么虚弱,那么小,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说实话,刚才饿坏我了,可现在肚子填饱了。”小布托拉一边说,一边躺在土地上伸伸四肢。“我想睡觉了。”

小布托拉确实累坏了,他很快地就进入了梦乡,仿佛他周围的人们都不存在。

纪念册

——[俄国]契诃夫

九品文官克拉捷罗夫,一位极其精瘦的男人,向前迈出一大步,面对四品文官日梅霍夫说道:“阁下!这些年来,由于您无微不至的关怀与英明领导,我们深受感动,特向您……”“在您上任后的整整十年期间……”扎库辛提示说。“在您上任后的整整十年期间,我们这些下级人员感受至深。获益匪浅,特在这个……对您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里,把这本贴有我们照片的纪念册赠送给您,以表示我们对您的敬意和深深的感激之情,并祝您长寿,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仍能在您的带领下为国家作出贡献。“由于您在正义和进步的道路上给予我们慈父般的教诲……”扎库辛补充说,随即擦擦脑门上突然冒出来的冷汗,显然,他很想说话,而且显而易见,他已准备好了一篇颂辞。“让您的旗帜在天才、劳动和社会自觉的领域内,永远高高地飘扬!”他最后总结道。

现在,大家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在日梅霍夫那历经沧桑的脸上正流着两行泪水。“诸位先生们,”他用发颤的声音说,“我没有料到,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周年纪念日,会受到你们如此热烈的祝贺……我很感动……甚至可以说……非常感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时刻,请你们相信……请你们相信我的话,朋友们,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你们好,我……如果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那也是为了你们好呀……”

于是,四品文官日梅霍夫跟九品文官克拉捷罗夫轻轻地互吻脸颊并拥抱,以示对对方的感激。而这举动让克拉捷罗夫先生激动得难以自抑。接着,长官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说:他由于太激动,说不下去了。于是便失声痛哭起来,仿佛人们不是在向他赠送珍贵的纪念册,而是要把纪念册从他手里夺走似的……后来,他稍微平静下来,也许握手是现在最好的表达方法,而且他已经这样做了。他在众人兴高采烈的欢呼声中,走下台阶,坐上四轮轿式马车离开了。随着马车的一起一伏,刚才的一幕幕又袭上他的心头,并化成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我们的男主角先生并没有结束他的周年纪念日,回到家以后,他的家人、亲朋好友都热烈地欢迎他,向他鼓掌欢呼,以至他仿佛觉得,他果真为祖国做了许多好事,倘若不是由于他降生于世,祖国的情况说不定就会更糟。周年纪念日庆祝宴上,碰杯声、颂扬声不绝于耳,又是热烈的拥抱,又是激动的热泪。也许日梅霍夫先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受到如此殊荣,也许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时刻。“先生们!女士们!”在吃甜点心前他说,“今天我非常荣幸地接受了各位的称赞,但同时我又深深地明白,在为国全心全意、不留余力工作的人中,我又是如何的不足为道。这么说吧,我们不是在为一种形式上或字面上的东西服务,而是在为一种天职服务。在我为国效劳的整个期间,我始终不渝地坚持这么一个原则:不是公众为了我们,而是我们为了公众。今天的一切证明我并没有做错,相反,我成功了,而这个成功是千千万万的人们给予我的,我手中的这个纪念册就是我成功的见证!”

此时的这本纪念册就如同金子一样闪闪发亮,吸引着大家的目光。“真是一本很棒的册子,不是吗?”日梅霍夫的女儿奥利娅说,“我想,它大概能值五十卢布吧。哦,真是太美观啦!爸爸,您把这本纪念册送给我吧。您听见了吗?我要把它珍藏起来……这么好的一本纪念册。”

午宴后奥利娅兴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手里拿着那本纪念册。第二天纪念册里换成了奥利娅的好朋友的相片,而那些官员的照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显得那么无助。

科利亚,这位“四品文官”的儿子,则把那些官员的照片捡起来,用颜料把他们的衣服涂成红色。没有留小胡子的——他给他们画上绿色的小胡子,没有留大胡子的——他给他们画上棕黄色的大胡子。后来实在没地方可以涂抹了,他便干脆把那些官员们从照片上剪下来,在他们的眼睛上钉上大头针,当做玩具士兵玩起游戏来。他将自己的“作品”收集起来,准备让亲爱的父亲一饱眼福。“爸爸,您来看呀!这简直是一座纪念铜像!”

日梅霍夫哈哈大笑起来,摇晃着身子,仿佛自己儿子正做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好了,真应该让你姐姐学习一下,她应该和你一样聪明才对。”

劳动、死亡和疾病

——[俄国]托尔斯泰

如果说哪一个古代传说值得人们去相信,那么有必要先考虑一下南美洲印第安人的传说。

他们说,上帝最初造人是使他们没有必要劳动的,他们既用不着房屋,也无需衣食。他们都能活到100岁而不知道疾病为何物。

一段时间后,上帝去瞧他这些新生的“婴儿”。这时候他发现人们生活得并不幸福,倒是互相吵架,各顾自己,各自之间没有一点爱护与关心,埋怨与诅咒弥漫着整个天空。

这时候上帝告诫自己:“这是他们各自分开生活的结果。”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上帝就把事情安排成这样:为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人们一定要好好劳动与工作。为了免去受冻挨饿之苦,他们就不能不建造住处,挖掘土地,栽种果树和谷物了。“有了劳动协作一切才会真正变好。”上帝心想,“要是他们都是孤身一人,他们就造不了工具,伐不了树,运不来木材也盖不了房子,种不了地也收不了庄稼,纺不了纱、织不了布也做不了衣服。慢慢地他们就会明白,只有团结起来一起劳动,工作才会做得更好,他们的收获就会越多,生活就会越好。这样就会使他们更加坚定信心,彼此协作,共同做好事情。”上帝按照想法作了安排。

又过了一段时间,上帝又来看人们的生活情形,看看他的孩子现在是否幸福了。

而这一次令上帝更加沮丧,因为他发现人们生活得比以前更糟。他们劳动在一起(那是不得已的),但也不是大家都在一起,团体之间为了彼此的目的,你抢我夺。不停的斗争让他们变得更加无情与凶残,而且生活并未因此而转好。

上帝很快又有了新主意,他决定把事情安排得让人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死期,而随时又都有可能死,并郑重其事地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他的儿女们。“如果人们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亡,”上帝心想,“人们就会将自己有限的生命用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上帝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次又失败了,因为当他又来察看人间的情形时,他看到孩子们的生活竟然丝毫没有起色。

由于知道人随时会死这个事实,一部分人便抓紧时间征服了另一些人,成为了所谓的强者。而后杀掉其中一些人,又用死去威胁另外一些人。结果是最强的人和他们的儿孙后代都不劳动,闲散得百无聊赖,而那些弱者却必须拼死命地干活儿,长年不得休息。仇恨已然演变成了质的对立,不快乐的生活伴随着人们度过一天又一天。

看到这些,上帝决定使出最后一招来补救了:他把各式各样的病魔派到了人间。上帝认为,病魔袭来或将要来临的时候,他们就会懂得,那些身体强健的人应该怜悯并且帮助那些患病的人,只有这样,同样的爱心会在同样的情况下来光顾你自己。

上帝又走了,但是当他回来看看人们有了得病危险以后的生活情形时,他已彻底失望了。上帝的本意原是要让疾病使人们联合起来,现在呢,事实恰恰相反。那些强健得足以迫使别人劳动的人,得病时就强迫不如他们的人来侍候自己,但是别人得病时,他们并不会释放一丝一毫的关心与帮助。那些被迫替别人劳动、在别人生病时又被迫去侍候他们的人,工作是如此地劳累,甚至当他们成为病魔的寄生体时,都无法腾出时间去对抗它。为了使患病的病人不致妨碍身体强健的人行乐,人们就把病人和健康的人的房子远远分开。实际上只要有一点点的怜爱与关怀,哪怕是一丝一毫也可以相应地减轻病者的痛楚,而现在这些病人只有在他们的房子里受苦,死在雇来看护他们的那些人的怀里了。这些雇来的人不仅没有热情,甚至还带着厌恶的心情。病菌的传染使人们不得不做出更多的隔离措施,而这一切使人与人的间隙越来越大。

此时,上帝真的生气了:“如果这一招还不能使人们懂得他们的幸福所在,那么就让苦难来教训他们吧。”上帝放弃了人们,同时也放弃了手中的苦难,将它撒向人间。

被撇下的人们显得很孤独,他们开始反省,并逐渐开始明白,他们大家是应该,而且也是可以过得幸福的。只是到了最近,才有少数几个人懂得,劳动应该是快乐的而且要积极主动。它应该是使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的共同的乐事。他们开始懂得,面对死亡,大家唯一合乎理性的事,就是在团结和友爱中度过我们有生之年的每分每秒。他们开始懂得,病魔来临时,团结友爱比彼此隔开要有效百倍。

白菜汤

——[俄国]屠格涅夫

瓦西亚是这个村庄里一名年轻有为的男子,然而他现在永远地安息了,当然母亲无法去陪他。农家的不幸遭遇被地主太太知道了。为了安慰这可怜的母亲,地主太太决定去展示她那女性独有的同情心。

那母亲在家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中间有一张破木头桌子,母亲稳稳地坐在那里,伸着右手,不慌不忙地从一只漆黑的大锅里盛起稀薄的白菜汤来,一勺一勺地吞下肚里去,她看上去严重营养不良,脸色像是得过肝炎一样。

她的脸颊很消瘦,颜色也阴暗,眼睛红肿着。然而她的身子却挺得笔直,直得只有在教堂才能见得到。“天呀!”地主太太想道,“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够吃东西……她们这种人真是没肝没肺,铁石心肠!”

这时,一些回忆浮上心头。几年前,她死掉了9岁的小女儿,她很悲痛,她不肯住到彼得堡郊外美丽的别墅去,她宁愿在城里度过整个夏天。而眼前这个母亲竟把白菜汤看得比他儿子的死还重要!

至此,地主太太实在忍不住了。“达地安娜,”她说,“主呀,你真叫我吃惊!难道你真的不爱你儿子吗?你怎么还有这样好的胃口?你是如何在这个时候吞下那些让人倒胃口的白菜汤的?”“我的瓦西亚死了,”妇人黯然地说,悲哀的眼泪又沿着脸颊流下来,“自然我的日子也完了,我活活地给人把心掏了去,然而汤是不该糟蹋的,里面还有盐呢。”

地主太太无言以对,心想:“真是活见鬼了,那不过是盐而已嘛!”

幻想曲

——[前苏联]高尔基

清晨阳光普照的时候,树上的麻雀就像久违的友人一样,抓紧一切时间来吵闹。邻家房顶的马头形木雕上,蹲着一只令人尊敬的乌鸦,他一面倾听这些灰头土脸的小鸟儿的谈话,一面妄自尊大地摇晃着头。充满阳光的空气,把每一种声音都送进我的房间:我听见溪水潺潺的奔流声,我听见树枝轻轻的簌簌声,我听见屋外的小鸟正在谈论着什么,而此时,我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唧唧——唧!”一只老麻雀在对他的同伴说,“一切又过去了,春天始终会为我们而来的……难道不是吗?唧唧——唧唧!”“乌哇——是事实,乌哇——是事实!”那只乌鸦故做潇洒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这种笨鸟一向随声附和,没什么主见。她像大多数乌鸦一样,天生就是一个白痴,而且胆小得很。然而,她在社会上占有一个美好的地位,每年冬天她都要为那些可怜的寒鸦和老鸽子举行某些“慈善”活动。

相比之下,外表随便、内心崇尚自由的麻雀则显得优秀得多,聪明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在乌鸦旁边跳来蹦去,装出尊敬的样子,但在内心的深处,他们明白乌鸦的丑行,并且私下认为在背后说她们点坏话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这时,在窗檐上的一只年轻爱打扮的公鸽,正热情地说服那只腼腆的母鸽:“我是爱你的,你应该明白,没有你的爱,我会因为孤独与绝望而在生死之间挣扎。”“我尊敬的夫人,我要告诉你,金翅雀们飞来啦!”麻雀禀报说。“乌哇——事实!”乌鸦不知趣地随声说道。“看来那帮吵吵闹闹、来往穿梭的金翅雀真的来了,这是一群永远不能安静下来的鸟儿!何况还有尾随其后的山雀……正像往常一样……嘿……昨天,您晓得,我开玩笑地问过其中一只金翅雀:‘怎么,亲爱的,你们飞出来啦?’可他的回答却毫无礼貌可言……这些家伙,交谈起来完全不考虑官衔、称号和社会地位……我呢,不过是一只家雀……”就在这时候,从房顶的烟囱后面,突然出现了一只年轻的大公鸦,他压低嗓门报告说:“作为大家的监督者,我必须不辞劳苦地细听各处动物的交谈,并且严密注意他们的行动,我荣幸地报告诸位,即上述金翅雀们,正在不自量力地谈论着大地的复苏与冬天的离去。”“唧——唧唧”麻雀叫了一声,忐忑不安地望着这个告密者。而乌鸦则善意地摇晃着头。“我想你应该明白,春天和冬天是在不停地交替着……”老麻雀说。“至于讲到整个大自然的苏醒——这……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假如这能得到那些主管部门许可的话……”“乌哇!是事实!”乌鸦说道,它感激地看了这边朋友一眼。“这话真是太完美了,当然,仍有一点遗漏,”大公鸦又继续说,“上述那些金翅雀,对他们要饮水止渴的溪流——据说有些混浊——表示不满,其中有几个甚至胆敢妄想自由……”“啊呀!真是不知满足的家伙!”老麻雀叫喊道,“这是由于他们年轻无知,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我也有过年轻的时代,也曾经梦想过这一切!”“梦想过——什么?”“梦想过宪——宪——宪——宪——宪——”“宪法?”“只是梦想过!只不过是梦想而已,先生!不用说——曾经有所梦想过……但是后来这一切都只能化作一团泡影,出现了另外一个‘它’,更为现实的‘它’……嘿——嘿——嘿!您知道,对不起,对麻雀来说,这点也许比梦想更有吸引力。”

一声不同凡响的清脆的叫声划破天空。在菩提树的树枝上,出现了一只四等文官灰雀,他体谅下情地向鸟儿们点头行了个礼,就聚在一起相互交谈:“哎!先生们,你们没——没有注——注意到,空气里有股气味吗?哎……”“春天空气的气味,大人阁下!”麻雀说,而乌鸦郁闷不乐地把头一歪,用温柔的声音叫了一声,好像绵羊在哞叫:“乌哇——是事实!”“噢,是吗?那天我亲爱的世袭的鸱鸮兄弟也是这样发表言论的,当时,我们正在打牌。我就回答说:‘让我们看一看,闻一闻,弄个明白!’我说得很有道理吧?”“那当然了,要不然,您怎么会是大人阁下呢?”老麻雀毕恭毕敬地表示意见,“大人阁下,任何时候都必须等一等……”

这时,碧空中落下一只云雀,落在花园里融雪的地面上,他忧心忡忡地在地上跑来跑去,喃喃地说道:“天亮了,天亮了,……黑夜发白了,黑夜颤抖了,于是沉重的夜幕,如同阳光下的冰块,渐渐消失。我们将以愉快的心情充满希望迎接明天,迎接自由……”“这——这是一只什么鸟儿?”灰雀眯缝起眼睛问道。“是云雀,大人阁下!”大公鸦从烟囱后面探出头来严肃地说。“是诗人,大人阁下!”麻雀又轻快地说道。

灰雀斜眼看了看这位诗人,叽叽喳喳地叫道:“讨厌……真是一只讨厌的下流货!什么明天,什么太阳,什么自由,是这样的吧?”“对,大人阁下!”大公鸦肯定了一句,“他是想在年轻的小鸟儿心中,唤起那些毫无根据的希望,大人阁下!”“既可耻又……愚蠢!”“完全正确,大人阁下,”老麻雀应和着,“愚蠢之极!阁下,那么不着边际,不明确的自由,真是让人莫名其妙!”“可是,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你自己也曾经号召大家向往过它?”“乌哇——是事实!”乌鸦突然叫道。

麻雀感到有些狼狈不堪。“是的,大人阁下,我确实有一次这样号召过……我是说应该有一次……但也许……”“啊……那是怎么回事?”“您知道我并不是那种人,是的,我不是的!那是因为……大人阁下!那是在葡萄酒热气的影响……也就是说,在它的压力之下……而且是有限制地号召的,大人阁下!您一定会明白的!”“标语是怎么说的?”“自由万岁!”然后立即大声地补充了一句:“在法律限制的范围以内!”

也许可怜的老麻雀此时求助乌鸦是个明智的选择,于是,它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向乌鸦望去。“对,大人阁下!”乌鸦回答道。“我,大人阁下,作为一只七等文官老麻雀,遵从命令,服从指挥,当然是听从您的指挥才是我的目标,其他的什么自由,并没有列入我荣幸任职的那个部门的研究范围之内。”“乌哇——是事实!”乌鸦又叫了一声,要知道,不管她肯定与否定,对她没丝毫影响。

其间一条条溪水正沿着街道在轻快地流淌着,它们轻声唱着关于大河的歌曲,唱着在明天的某一个时候,它们将在广阔的海洋中汇合,而后过着重复但又快乐的日子!

在花园的角落里,在老菩提树的树枝上,坐着一群金翅雀,其中有一只带有鼓舞力地正向同伴们唱着他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一首关于海燕的歌。

诱饵

——[前苏联]左琴科

人们常说:“坐火车不坐车尾,乘公车不坐车头。”在选择电车方面我支持后者。

因为后车厢的乘客多半是些好心肠的人。

比起后车厢,前车厢就显得毫无乐趣,郁闷难受,而且老担心踩了人家的脚;在挂车里倒是自由自在、心情愉快,只要没有你特别讨厌的人,基本上你不会去踩别人的脚。

而且后车厢的人们特别健谈,和他们呆在一起总能听到许多奇闻趣事,偶尔听到些哲学、古文学方面的谈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前不久我乘坐四路电车。坐在我对面的是两个农民,一个拿把锯子,另一个拿着啤酒瓶。酒瓶是空的,这人拿在手里,不是手指轻弹着不成曲的声音,就是左脚还跟着声音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位农妇,披着红色的头巾。她神情倦怠,毫无生气。她的眼睛总是缓慢地睁开,然后闭上。农妇旁边放着一包东西,用报纸包着,上面还捆了绳子。这包东西放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农妇不时斜着眼瞅它。“大娘!”我对这位农妇说,“当心那包被别人拿走了。您抱着它会不会更好点呢?”

那农妇厌烦地瞥了我一眼,做了个神秘的手势,示意我不要多管闲事,接着就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又极端不满地瞅着我说:“你打乱了我的计划,你这鬼家伙!”

我很生气,本欲与她理论,但农妇却接着刻薄地补充说:“要是我故意把这包东西搁在那儿,你管得着吗?其实我并没有打瞌睡,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圈套呢?”“可这是为什么?”我觉得很诧异。“怎么,怎么……”农妇用滑稽的样子对着我说,“要是我想用这包东西抓小偷呢?……”

乘客们此时都很好奇地看着这一奇怪的人。“这到底是什么宝贝呀?”拿酒瓶的那位认真地问道。“好吧!让我解释一下!”农妇说,“也许我是故意塞些破布烂骨头呢……小偷也搞不清里面装的是啥玩意儿,他见到什么就偷什么……这我知道,你们别抬杠,我做这件事情已经有好几天了……”“啊?那么,有人上钩吗?”另一个乘客急忙问道。“难道你认为我会白做这件事而毫无结果吗?”农妇神气起来说道,“肯定有……前几天就有个贪心的女人中了我的圈套,……年纪那么轻,长得挺漂亮,乌黑的头发……我一瞧,这女人转来转去的。后来,她抓起包就走……‘啊哈!’我说,‘上钩啦!你这个贱东西看你往哪里跑。”“电车里容不下那群混蛋!”拿锯子的那位气冲冲地说。“从电车上把他们踢出去有啥用?”一个乘客插话说,“警察局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除了那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送,”那位农妇说,“一定要送警察局……,还有个男人也上了钩……看样子他倒像个好人,面目和善……但仍经不起诱惑。他先抓起包包,拿在手里,让人家以为是他自己的。我装做什么都没看见。后来他站起来,悄悄地准备溜开。这时,我站了起来:喂!先生,你上钩啦!”他当时就无地自容了。”“这么说,你是用小鱼钓大鱼啊?”拿酒瓶的人微微一笑,”您一定收获不小吧?”“我不是说了吗,”农妇说,“很多人上当!”

这时电车陡然停住,原来是到了一站,农妇眨了眨眼,望了望窗外,急急忙忙起身下车。

临下车时,她又气冲冲地望了我一眼,说:“你打乱了我的计划,鬼家伙!你在车里这么一嚷嚷,很显然,如果再等下去我也是一无所获,真不知道怎么会碰上你这种人!”

她走了以后,有人诧异地说:“伙计们,她干嘛要这样呢?是想清除小偷吗?”

另一个乘客不屑一顾地笑了笑,回答说:“不,她不过是想让周围所有的人都来偷那破包儿。”

拿锯子的人气冲冲地说: “陈旧的制度总会在这种人身上表露无遗!”

两所客栈

——[法国]都德

要知道七月的午后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而我正走在归途中。酷热的空气低低地压罩着大地,白热的大道向前延伸,直伸至目力不及的地方,那条路高低不平,满是沧桑,在橄榄林和桦树林的园地间,在金辉四射的太阳下,没有地方让你感觉凉快,只觉得燥热的空气在振荡着,周围只有昆虫们不知疲倦地歌唱,令人烦躁,令人不安。我已经在这沙漠中走了两个小时了,突然有一片白色的房子在我面前浮现出来,与暗淡的尘土的颜色相比,真是令人眼前一亮。这就是所谓圣维桑的换马处:五六家农舍,红屋脊的长仓房和一条干了的水槽,在枯萎的无花果的矮林中,那小村落的边界上有两所大客店,像侍卫一样守着“城门”。

外形相像的两所客栈却展示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大道的那一边,是一所高大的新建筑,尽是热闹、生动的气象,门都敞着,门前停着马车,汗气蒸腾的马已卸下了辔头,远客们在大道旁酣饮畅谈。庭院里挤满了骡马和车辆,车夫在地下躺着,等候那夜间的凉气,屋里溢出狂暴的呼号、诅咒,酒杯在叮当地相碰,拳头在乱击着桌子,瓶塞不时地砰发,台球在滚着。但这一切杂音在那动人的歌声里都显得那么无力。“美丽的小玛葛汀,和明媚的清晨同醒了。手提灿烂的银瓶,轻盈地走向井边去了。”

如果不是眼力极佳,一定不会注意对面的这座建筑也是客栈。大门前乱草丛生,百叶窗扇都已破碎,一株脱皮的冬青树横悬在门上,犹如一束用旧了的帽羽,门阶上堆着没有用的破石头。在这种地方停留喝茶的人,一定不是因为对它倾心。

推开门,四周满是蜘蛛网,从三个没有帘子的窗口中透进些微光,使得屋子越显得让人无法忍受。几张颠簸的桌子上面放着积满灰尘的破玻璃杯,一张荒废的球台放置一角,四只小袋张着口,我想它们一定好久没有吃到东西了。一张黄色小木床和一张书桌,似乎都在那里打瞌睡,毫无生气。呵,苍蝇!好多的苍蝇,无处不是,有幸见到这么多的苍蝇,也算是一种奇观。我推开门时,嗡嗡声不绝于耳,令人难以平静,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面。

在这房子尽头,窗子附近,有一个妇人紧靠窗子站着,眼睛茫然地向外边张望,我叫了她两声:“喂!女店主!喂!女店主!”

她一定非常老了,从她转身的动作来看是这样的,皱痕满面,容色灰暗,她戴着一顶打着补丁的长帽子,和我们邻家的妇人所戴的一个样。经过仔细观察,我发现她并不是一个老妇,但重重的悲哀使她完全衰老下来了。“你要什么?”她很疲惫地说。“我想在这里休息,如果有杯酒或菜那就太棒了。”

她惊愕地注视着我,还是立着不动,像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这是个客栈,不是吗?”我问。

妇人长叹了一声。“若你当它是,那就当它是个客栈吧!但是为什么你不和大家一样到对面去呢?那里才有你们想要的。”“这热闹可不适合我,我愿意到这边来一个人静静。”

也不等她的答复,我就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

确定了我的真实来意,这女店主才显出忙碌的样子。她来回走动,开门放风,打开酒瓶,将啤酒倒进刚擦干净的杯子里。看来,在这些活中,最困难的是驱赶那成千上万只苍蝇。今天这里来了一位客人,显然是一件惊人的事情。这忧伤的老女人不时停步,又重新走开,我知道她是在竭力为我服务。

随着她进里屋的脚步声,一连串的声响随之而来,我听到她在摸索锁孔,在开面包箱,在擦拭盘子,时时传来沉痛的悲叹和低低的抽泣。

我已经记不起过了多久,我面前有了一盘葡萄干,一块石头一样硬的干面包,还有一瓶新制出来的美味的酸酒。“总算做好了。”这古怪的老妇说。她随即又回到窗口去了。出于好奇,喝酒的同时,我极力和她聊些话题。“可怜的女店主呵,不常有人到你这里来罢?”“啊!直到今天你还是第一位,比起从前真差得远了。我们这里本是换马的处所,野鸭季里还要替打猎的人们预备晚餐,终年有牛马在这里来来往往,但这好日子只持续到了对面那家开张之前。客人都跑到对面去了,觉得这里太无趣味。不过说实在的,这屋子里确实没有一点儿快乐。我既长得不好看,又爱得病,我的两个小女孩也都死了。对面店里可大不相同,他们终日地欢笑,有一个从阿莱那里来的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衣上镶着好看的花边,三串金珠环挂在雪白的脖子上。驿车车夫都是她的情人,所以车夫都把车子赶到那边去了。她又雇了几个轻贱的女孩做招待,怎能不得顾客的欢心?各地的少年客都被引诱得神魂颠倒了,车夫们不惜绕着远道在她的门前经过。但是我呢,终日看不见一个人,除了从窗户向外看,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在她冷漠、失落地讲述这段故事时,她的前额还紧紧地压着玻璃,显然,她很在意外面的情景。

突然,本就不安静的大街上变得更加嘈杂异常。我听见鞭声在空中爆裂,御者的角声鸣鸣,跑到门外的女孩们都喊道:“我爱你们!记得再来!”那里又发出一种洪亮的歌声,压下了别的声音,就是我刚才所听见过的:“她手提灿烂的银瓶,轻盈地走向井边去了,远处有三个兵士走近,这时她还没有看见。”

这首歌对女主人的影响一定很大,因为她浑身在发抖。她回过身来对我说道:“我那英俊的丈夫到老唱歌还是那么好听。”

此时,食物已经吸引不了我了,我为她这句话惊呆了。“什么?你的丈夫?你说他也上那边去了吗?”

她脸上现出悲伤的神情,但又柔声答道:“是的,是这样的。他离开了这里,去了对面那个婊子那里,自从两个女孩死后,我朝夕只是悲泣。这所屋里充满了忧郁和苦痛,怎么会招引客人呢?他受不了这样的烦闷,我可怜的约瑟就跑过大道去喝酒了,后来就成了那阿莱的女人的情夫之一了。”

她僵直地站着,显得那么无助。她颤抖着,两手伸张,泪珠颗颗地从颊上滚下,她的面容扭曲了。她在静听她的丈夫和阿莱的女人合唱:“第一个人向他说道:‘好啊,我英俊的先生们?’”

“诺曼底”号遇难记

——[法国]雨果

人贵在能控制自己,因为那比控制他人要难得多。

1870年3月17日夜晚,哈尔威船长和往常一样驾驭着他的“诺曼底”号走着从南安普敦到格恩西岛这条航线。浓浓的夜色包围着大海与船只,船只轻微的摇晃丝毫影响不了乘客的睡意。

在英伦海峡上来往的船可以与“诺曼底”媲美的真是少之又少。它装货容量可达600吨,船体长220尺,宽25尺。由于刚出厂不久,大家一致认为“诺曼底”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

随着大雾的降临,轮船驶出南安普敦河后,来到茫茫大海上,此时相距埃居伊山脉还有一段不少的路程。轮船缓缓行驶着,估计要等天亮还要过一阵子。

周围一片漆黑,船桅的梢尖依稀可辨。

本来像这类大货船,晚上出航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忽然,一团黑色的物体出现在夜幕中,如鬼魅一般。只见一个阴森森的往前翘起的船头,穿破黑暗,箭一般地飞驶过来。那是“玛丽”号,一艘装有螺旋推进器的大轮船,它从敖德萨启航,船上载着500吨小麦,行驶速度极其惊人。而年轻的“诺曼底”号就在它的正前方。

现在要避开它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一瞬间,大雾中似乎耸起许许多多船只的幻影,人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要死到临头,葬身鱼腹了。

全速前进的“玛丽”号向“诺曼底”号的侧舷撞过去,当撞击过后,“诺曼底”号的船身已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由于这一猛撞,“玛丽”号自己也受了伤,终于停了下来。“诺曼底”号载有数十名人员,其中老弱妇孺占绝大多数。

那是一次剧烈的震荡。一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奔到甲板上,人们半裸着身子,奔跑着、尖叫着、哭泣着,惊恐万状,乱成一团。没有任何措施阻止海水进入船体。轮机火炉被海浪呛得嘶嘶地直喘粗气。

船上的补救工具与救生设施不够用,其实也来不及使用。

此时“诺曼底”的指挥台上出现一个人,他大声吼道:“全体安静,注意听命令!把救生艇放下去。妇女先走,其他乘客跟上,船员断后。大家不要挤,我们完全有时间安全地离开这里。”

所有救生艇都被放了下来。大家一窝蜂拥了上去,这股你推我抢的势头,险些儿把小艇都弄翻了。奥克勒福大副和三名工头拼命想维持秩序,但整个人群因为突然而起的变故而乱得不可开交。几秒钟前大家还在酣睡,蓦地,就要丧命,这怎么能不叫人失魂落魄?

然而呼喊与嘈杂在船长的对话下大减,黑暗中人们听到这一段简短有力的对话:“洛克机械师在哪儿?”“船长,我在这儿!”“炉子怎么样了?”“被海水淹了。”“火呢?”“灭了。”“机器怎样?”“停了。”

船长喊了一声:“奥克勒福大副!”

大副回答:“到!”“船长问道:“船还能坚持多少分钟?”“二十分钟。”“够了,”船长说,“大家都必须上小艇,大副,掏出你的手枪。”“遵命,船长。”“和妇女、小孩儿抢先的男人,立刻枪毙!”

吵闹声顿时消失。没有一个人违抗他的意志,人们感到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出现在他们的上空。“玛丽”号也放下了救生艇,想要极力弥补它刚才的过失。

救援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人们似乎已经认为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事情总是这样,只有伟大的舍己利人才能压倒微不足道的利己主义。

哈尔威船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指挥台,他指挥着、主宰着、领导着大家。他把每件事和每个人都顾全周到。面对惊慌失措的众人,他镇定自若,仿佛他已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战胜灾难。

过了一会儿,他喊道:“把克莱芒救出去!”

克莱芒是见习水手,而且刚满十八岁。

轮船在深深的海水中慢慢下沉。

人们尽力加快速度划着小艇在“诺曼底”号和“玛丽”号之间来回穿梭。“快!快!快!”船长又叫道。

二十分钟后,轮船沉没了。

船头先沉下去,须臾,海水把船尾也浸没了。

哈尔威船长屹立在舰桥上,没有任何的挣扎,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随着轮船一起在茫茫的大海上消失了。

人们透过阴惨惨的薄雾,目睹了整个过程。

哈尔威船长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海上的每一个人都对他肃然起敬。

他一生都要求自己忠于职守,履行做人之道。在危险面前,他绝不退缩一步,正因为如此他才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但不包括自己的。

神秘的敲击声

——[德国]歌德

收养这位孤女的贵族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家人口众多,全部住在一座古堡里。

孤女长大了。当她十四岁时,多数情况下是伺候这家的夫人,其他应是贴身女仆做的事,她也都做得干净漂亮,主人对她非常满意。

这个姑娘似乎除了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地侍奉她的女恩人,以表示对她的感激之情之外,好像再没有其他任何愿望。姑娘虽说地位低下,但却生得体态秀美,因此周围有很多追求者。不过人们怀疑,他们谁与她结合能给她带来幸福,她自己也没流露过一丝一毫想改变现状的要求。

后来,发生了一件怪事情:当姑娘做事在房子里走动时,人们有时会听到她脚下发出一种敲击声。起初,这种现象好像只是偶尔发生,但是后来这种敲击声却如影相随,几乎是每走一步就响一声,姑娘害怕了,她忧心忡忡,几乎不敢迈出夫人的房间,只有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时,她才得到片刻安宁。

但她不能老不出门,一出门就有声响,不论是与她同走的,还是离她很近的人都能听到。一开始大家还拿这件事开玩笑,不过最后这声音开始变得让人讨厌。于是这家活跃的男主人,亲自出面调查这件麻烦事。他发现,姑娘只有走动时才发出敲击声,在她落脚的时候和在她继续行走时抬脚的时候,都会发出这种敲击声。不过这些敲击声有时响得没有规律性,当她横穿一个大厅时,发出的响声最大。

有一天,这位一家之主从附近找来几个工匠,让他们在敲击声响得厉害时,马上从她身后撬开几块地板,然而工匠照办后却一无所获。他们只发现了几只大老鼠,为了追打这几只大老鼠,房子里引起一片喧闹声。

这件事和这种混乱场面使男主人非常恼火,他决定采取严厉手段,从墙上取下他的一根最粗大的猎鞭发誓说,只要这姑娘再让他听到一次敲击声,就把她打个半死。说来奇怪,从这时起,她在整个房子里到处走动时,人们再也听不到这种敲击声了。

人的脚步声

——[日本]川端康成

比起那寂静的医院,外面的世界显然棒极了。

通向咖啡店二楼阳台的门现在已经敞开,侍者的服装是那么的整洁一致。

冰凉的大理石似乎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他用右手托腮,将胳膊肘支在扶手上。他的眼睛不愿放过每一个行人,好像他们是美丽的珍珠。人们在蓬勃生机的灯光下,起劲地在人行道上行走。而二楼的阳台只有一个人的高度,确切点说,只有一个普通人的高度。“对于季节感,城市和乡下都是相反的。你不觉得吗?乡下人有他们自己判断夏天的方法。在乡下,大自然,特别是花草树木比人要更多地罩上各个季节的新装;而在城市里,人们的流行时装早已胜过大自然的色彩。许多人就这样在街上行走,制造出初夏的气氛来。本应属于大自然的夏天被人们抢得所剩无几了。”“人的初夏?倒也是。”

他一边回答妻子,一边想起医院窗前盛开的泡桐花的芳香来。那时,他一闭上眼睛,各式各样的高跟皮鞋就在脑子里面穿梭不息。

——这是一双怎么样的双脚呢?是蹬过物体时那害羞中又带有狂喜的双脚;是临终时微微抽动、立刻又僵直的双脚;是轻压在马腹上枯瘦的双脚;是轻轻扔掉艰难、接着勇敢面对下一个苦难的双脚;是膝行而乞至深夜、又突然站立起来的双脚;是从母亲股间刚产下的婴儿那稚嫩的双脚;是每月几百块钱、每天工作而疲于家务的双脚;是蹚过浅滩时把清澈的流水的感觉从踝骨吸到腹部的双脚;是迈步去觅寻爱情的双脚;是昨日以前脚尖还互相朝外,而今天却一反常态朝夕相对的双脚;是带着口袋里的有那叠叠钞票阔步而行的双脚;是脸上微笑而内心不安的世故女人的双脚;是从街上回来脱下布袜子凉快的冒汗的双脚;是代替舞女的良心在舞台上叹息昨晚的罪恶的美丽双脚;是在咖啡店里让脚后跟唱出抛弃女人的歌的男人的双脚;是在悲痛与快乐间难以取舍的双脚;是运动家、诗人、高利贷、贵夫人、女游泳家、小学生的双脚;双脚、双脚、双脚。——更重要的,它属于我的妻子。

顽固的关节炎折磨了他大半个年头,而最终那条病腿永远地离他而去了。——由于这只脚的缘故,他无数次地被痛苦与疼痛纠缠着,一个劲地眷恋着这家咖啡馆的阳台。因为这阳台可以满足他内心深处的欲望。他首先贪婪地眺望人的健康的双脚交替地踩在上面的姿影,然后静静地感受这一切,就像那是自己的双脚。“脚对于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我开始怀念夏天了,我希望在初夏之前出院,到那家咖啡馆去!”他望着素白的木兰花对妻子说,“到处都有裸露的双脚,无论是在海边还是在街道上。人最健康最爽朗地行走在都市的时刻也是在初夏啊。我不允许自己错过那一时刻,绝不!”

他仍呆立在那个阳台上,神情永远是那么专注,仿佛大街上过往的行人都是自己的情人。“微风也是清新的呀?”“终于闻到了换季的气味。贴身衬衫已不用多讲,就连昨日刚做的头发今天也像沾上了尘土,你不觉得吗?”“那倒不觉得。我只在乎那一对对的健康的双脚!”“那么,我也到下面走走,让你看看好吗?”“那太棒了,在医院,我快要截肢的时候,你就曾答应要成为我永远的依靠。”“你感觉舒服吗?我是说现在。”“安静些好吗!你扰乱了那些脚步的声音。”

他听得那么认真,如同在听一场盛大的演唱会。不久,他合上了眼睛。这样,街上行人的脚步声,像落在湖面上的雨声,滴滴达达地落到他的心里了。那副泛起微妙的喜悦表情似的疲惫脸颊又明朗起来了。

然而,这种明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取而代之的是那苍白的面孔和病态的双眼。“那么,为什么我听不到一双健全脚的声音呢?难道他们都是瘸子?”“亲爱的,别要求太多了——就说人的心脏吧,也只是一边有嘛。而且,脚步声之所以混乱,我认为也许会有别的原因,悉心细听,也许是一种运载灵魂的病痛的声音;还有可能是肉体在向大地悲伤地约定举行魂葬的日子的声音,别太在意这些,任何事情都因人而异。”“但是,我确实听到了不整齐的脚步声,可以说是一种病态的脚步声。大家不是都像我一样是瘸子吧?自己失去一只脚,本是想体味一下健全的双脚的感受,可是我没能得到我想要的,因为似乎他们也没有。更没想到种下了新的忧郁。必须找个地方把这种忧郁清除。——不如去乡下吧?我需要那种健康的声音,也许只有那里才能找到,所以,我必须得试试。”“这太荒唐了。不如去动物园听听四腿走兽的脚步声更好。”“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只有飞禽走兽才拥有真正完美的脚步声,而在人类社会却始终找不到!”“别把那些当真!亲爱的!我只是随口说说,忘了吧。”“当双脚在人类身上发挥真正作用的时候,灵魂却意外地失职了,也许听不到健全双脚的脚步声是意料之中的事。”

几天后,他重新拥有了一只脚,当然它并没有生命,在乘上汽车的那一瞬间,他仍然需要妻子的搀扶。也许是受他的影响,也许是汽车本身的毛病,一路上,在微弱的灯光里,不和谐的汽车声一直没有间断。

桔子

——[日本]芥川龙之介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冬天夜晚,我坐在横须贺发车的上行二等客车的角落里,只是漫无目的地那样坐着。令人高兴的是,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乘客。朝窗外望去,与往常不同的是,空旷的站台上,送行的人少之又少,只有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小猫,不时地怪叫几声。也许是配合我当时的内心世界吧。我脑子里有说不出的疲劳和倦怠,说起来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黯淡。我双手揣在大衣兜里一动不动,懒得把报纸掏出来,尽管我很想看。

时间不长,汽笛声响了,像是终止了这一切的平静与无聊。现在感觉好多了,尤其是当我感到沙发的靠背是那样柔软的时候。我期待着眼前的车站慢慢地往后退去。但是车子还未移动,却听见检票口那边传来两声很响的开门声。霎时,随着列车员的大声吵嚷,我坐的二等车厢的门一下子被撞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同时,火车使劲颠簸了一下,一点一点地移出了站台。站台的廊柱一根根地从眼前掠过,送水车仿佛被遗忘在那里似的,那里的修理工、卖食品的工人正在不停地挥手——这一切都在往车窗上刮来的煤烟之中依依不舍地向后退去。好了,在接下来的又一片寂静当中,我抽了一根烟,也许,我应该与我唯一的车友好好攀谈一下了。

瞧她的装束,没错!应该是从农村来的。油性的头发挽成银杏髻,红得刺目的双颊上横着一道道龟裂的痕迹,一条肮脏的淡绿色毛线围巾软软地垂靠在她膝盖上的一个大包袱上。比起城里女人那白嫩的双手,她的手显得那么粗糙,看得出寒冷已在上面划了痕迹。她手里小心翼翼地紧紧握着一张红色的三等车票。说实话,拥有这样一位车友并没令我高兴多少。更让我生气的是,她坐在这里手里竟拿着三等车票。因此,我点上烟卷之后,也是有意要忘掉这个姑娘。比起她,我还是亲近一下我的报纸吧。这时,从窗外射到晚报上的光线突然由电灯光代替了,印刷质量不高的几栏铅字让我的眼睛舒服了很多。不用说,火车现在已经驶进横须贺线上的很多隧道中的第一个隧道。

借着灯光,我可以仔细看我的晚报了,上面刊登的都是人世间一些平凡的事情,媾和问题啦,新婚夫妇啦,渎职事件啦,讣闻等等,这些全都无法提起我的兴趣——进入隧道的那一瞬间,仿佛火车在倒着开似的。同时,我呆呆地、机械地看着一条条的消息。然而,这期间,我不得不始终意识到那姑娘正端坐在我面前,脸上的神气自然是很卑俗的、平淡得再也无法平淡的了。正在隧道里穿行着的火车,眼前的这位农村姑娘,膝盖上的无趣的报纸,这象征着什么呢?不是这不可思议的、庸碌而无聊的人生的象征,又是什么呢?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索然无味。这时,去梦中找点新奇的东西会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当我被一些不知是什么的声音吵醒之后,我发现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竟从对面的座位挪到我身边来了,并且一个劲儿地想打开车窗。但笨重的玻璃窗似乎有意与他为难。她那张本来就裂开了的腮帮子就更红了,鼻涕声、呼呼的喘气声在我耳边乘虚而入,这时,我确实有些同情她了。暮色苍茫之中,只有两旁山脊上的枯草依稀可辨,此刻直逼到窗前,我知道这个隧道已经走到头了。我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特地要把关着的车窗打开。我只能认为,她也许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或别的什么。因此,我并不打算给予她任何帮助,一点儿也不!但愿她永远也打不开,冷眼望着姑娘用那双生着冻疮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同火车窗户作斗争。不久,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火车冲出了隧道,与此同时,这个姑娘战胜了这扇窗户。一股浓黑的空气,就像气化后的煤炭一般,忽然间变成令人窒息的烟屑,从方形的窗洞滚滚地涌进车厢。没有人能控制住现在的局面,黑烟很快就占据了整个车厢和我那本来就难受的嗓子,也许我应该教训一下她。姑娘却对我毫不介意,把头伸到窗外,尽情地享受这一切,就像她面前是清新香甜的空气。她的身形浮现在煤烟和灯光当中。天有些亮了,湿润的泥土气息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此时,我止住了咳嗽,要不是这样,我一准会关上窗户再好好地给她上一课。这时火车又钻进了第二个隧道,正在经过满是枯草的山岭当中那疲敝的镇郊的岔道。附近全是盖有瓦房顶的茅草屋。也许是火车的一种信号吧,一面颜色暗淡的白旗孤零零地在朝阳里懒洋洋地一起一落。火车刚刚驶出隧道,这当儿,我看见了在那寂寥的岔道的栅栏后边,几个傻傻的大男孩站在一起,个子都显得非常矮小,仿佛是给阴沉的天空压的。他们的衣服似乎是专为迎接这凄凄的天气而设计的。他们抬头望着火车经过,一齐举起手,扯起小小的喉咙拼命尖声喊着,听不懂喊的是什么意思。这一瞬间,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的那个姑娘伸开生着冻疮的手,使劲地左右摆动,也在这一瞬间,姑娘从小包里掏出几个桔子,立刻桔子离开女孩的手,跟着火车的惯性飞向男孩们。我不由得屏住气,顿时恍然大悟,姑娘大概是前去当女佣,也许临走时忘记把桔子留给自己亲爱的兄弟们。

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在车这样快的行驶中,三个呆呆的大男孩,和在空中飞舞的金黄的桔子——这一切一切,转瞬间就从车窗外掠过去了。但这一刻足以令我窒息。我意识到自己由衷地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悦之情。我昂然仰起头,重新打量了这位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姑娘又回到了她刚上车时坐的座位,一动不动,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而现在,我已有力量抹去那烦人的疲倦和聊无生趣的人生之旅。

阴谋

——[日本]星新一

不知是某年某日,那头大象搬到了动物园。它的近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群鸽子成了它的邻居,这是有原因的:游客们扔给大象的食物,鸽子虽然只能得到一点小恩小惠,但它们也满足了。

鸽子悠闲地过着酒足饭饱的日子。日子过得非常快,由于闲得无聊,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就说起了它们的这位巨大的邻居。“看到那大家伙了吗?又丑陋,又笨重。”“就是!那个大块头,什么都不会,还瞧不起人,瞧它看咱们的眼神。”

看来它们已讨厌大象很长时间了。它们的食物是靠大象才得到的,这它们心里明白,但是谁也不想承认,谁也不说。现在趁机发发脾气,也许可以减轻压力。“只要我们几个群起而攻之,它不见得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试试吧!”

一只心浮气躁的鸽子因为这个计划而兴奋不已。其他同伴都不以为然。“还是省省力气吧,如果可以以巧取胜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一个小型会议召开了。对这群鸽子而言,世上再没有比策划阴谋更高兴的事了。接连几天,鸽子们都专心致志地定计策。几天后,一个诡计终于诞生了。鸽子代表凑到大象跟前,以崇拜地口气说道:“伟大的象先生,动物中没有谁比您更伟大!”“是吗?谢谢!”“可是,这么伟大的您怎能终身委屈在这种脏乱的地方呢?”“我本来并不这么认为,可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应该考虑一下将来了。”“这种生活对您简直是一种辱侮。你比人个头大、力气强、还有大脑袋、长鼻子,您拥有人类所没有的力量。您应该拥有本就属于您的一切,不是吗?”

这个诡计是煽动大象与人类作对甚至是作战,然后看着大象怎样被人类治服,然后借以进行嘲笑而已,反正自己不会吃任何亏,这是鸽子们的初衷。

但是,它们错了,完全错了。大象比预想的更听话。它认真地考虑了鸽子的意见,头脑清晰了,但显得有些血脉膨胀。于是它撞毁了栅栏,把它所能毁的一切都毁了。这样做的后果导致了大象的死亡。

鸽子们终于不必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这是值得祝贺的好事。但是它们再无法适应其他地方的环境,最终在优胜劣汰的自然环境中一个一个地死去了。

犹大的面孔

——[意大利]达·芬奇

在遥远的西西里城里有一幅画着耶稣传记的壁画,这幅画出自一位著名画家之手。当然,那已是几世纪前的事情了。他费了好几年工夫,壁画差不多都已完成,只剩下儿时的基督与叛徒犹大没有画完。

一日,他在街上散步,看见几个孩童在街上玩耍,其中有一个男孩,他的面貌触动了这位大画家的心,那天使般的笑脸正是他所需要的。

这孩子就成了画家的模特。

但是这位画家仍然找不到可以充当犹大的模特儿。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由于犹大的欠缺,这幅巨著始终没有完成。许多人替他充当犹大的模特儿,但都不能使老画家满意,因为画家心中的犹大是个不务正业、利欲熏心、意志薄弱的人。

碰巧有一日,老画家在酒店自斟自酌的时候,一个肮脏不堪、神情憔悴的人摇摇晃晃地迈进后门,一跨进门槛,就倒在地上,“酒、酒、酒”,他糊里糊涂地喊。老画家把他搀了起来,一看他的脸,心脏不禁为之停止跳动了。一个活生生的犹大就在他面前。

老画家兴奋之极,把这人找到家里,仔仔细细地画了好长一段日子。

工作正在进行的时候,那个模特儿竟起了变化。他以前总是神志不清,没精打采的,现在却神色紧张,样子十分古怪。充血的眼睛惊惶地注视着自己的画像。有一天,老画家忍不住对他说:“老弟,什么事让你这样难过?我可以帮你的忙。”

那个人忽然放声大哭。过了很久,他才抬头望着老画家说:“就连您也忘记了,你画圣婴时把我看得那么仔细。”

往事一页

——[奥地利]卡夫卡

保卫我们的祖国是一项神圣而高尚的工作,从前我们竟把这项工作忽略了。迄今为止,我们谁都对它漠不关心,每个人都埋头打理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堆工作。我想下面的事情会使人们有所改变。

我是一个鞋匠,铺子开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一天清晨,我刚推开店门,就发现通向广场的所有路口全让武装人员占据了。这些武装人员非隶属我国,而是一伙来自北方的游牧人。他们的侵入着实让我们大吃一惊。反正我们不能就只干瞪眼,我们需要阻止他们。

房子对他们来讲没什么实际意义,露宿是他们最擅长的。他们成天忙着,要么磨刀,要么削箭,要么练习骑马,我们的广场,那么美丽的地方全被这群粗人给毁掉了。有几回,我们也从店里跑出去,试图把最令人恶心的粪便、垃圾清扫掉。可是,我渐渐明白,我的弱小起不了什么作用,只会给清扫人员加重负担。

你无法与那帮粗人尝试交谈。他们不懂我们的语言,本身又几乎没有自己的语言。他们的交谈与牲畜几近相同。反之,对于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设施,他们也不理解,也不以为然。你对他们打手势,他们根本不理睬,那帮人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感情,也懒得花时间去弄明白你。他们经常地扮鬼脸,随后又是翻白眼,又是吐唾沫,这种令人恶心的举止仅仅是出于一种人类的本能,至少我现在是确信无疑了。他们要什么就拿,但你却不能说他们采用了武力。因为我们都不敢反抗,因此也无所谓武力。

我存起来的一些好货色也让他们给拿走了,但为此我却没什么可抱怨的,要知道别人的遭遇并不比我好,还有更糟的。他们每次刚进货就被一抢而空,全让游牧人吞进了肚子。他们的马也吃肉,与马一起分享食物是很正常的。肉店老板非常伤心,却又不敢停止供应肉。我们理解他的心情,便募集一些钱支持他。要知道,不供应肉便是一种反抗,那结果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就算供应肉,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天晓得该怎么办。

虽然,结果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至少肉店老板尝试着改变这种状况,于是第二天早晨干脆牵了头活牛来。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时的情景。大约有一小时之久,我一直在店后面的地板上趴着,把所有的衣服、被子、垫褥统统堆在身上,很沉,但勉强阻止那公牛的惨叫声钻进耳朵里。原来,游牧人从四面八方向它冲去,用牙齿从它温暖的身体上一块一块撕肉吃。好久,我才推门走上已经平静下来的街道。只见游牧人全困倦地躺在公牛尸骸周围睡着了,表情让人觉得那么休闲。

我看见敬爱的皇帝陛下正躲在窗户后面,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平常,他可从不到宫内广场的房间来,而总是生活在最里面的花园中。然而这一次——至少我是如此感觉——他应该要做些什么了吧!“这样的日子怎么样才算到头呢?”我们大家你问我,我问你,“我们要承受这样的负担和磨难到什么时候呢?皇帝做了一件不负责任的事情。宫门始终闭着:从前的侍卫队现在只能像狗一样地躲了起来。拯救祖国的事全部放在了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肩上,这样的重任我们可担当不起哩,需全国人民一起努力,并不是靠哪一部分人可以做到的。”

解脱

——[印度]泰戈尔

像其他千金小姐一般聪明可爱的戈丽,拥有一切幸福女孩拥有的东西。她英俊的丈夫巴勒斯以前穷困潦倒,但几年的奋斗已使他颇有资产。当他还穷困潦倒的时候,他的岳父母怕自己女儿受苦,一直没让她去夫家,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好多年才得以结束。

大概是由于这些原因吧,巴勒斯怕失去妻子而变得多猜多疑。这种猜疑使得他的脾气变得古里古怪。

巴勒斯如今在一家大城市的法院里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家中没有一个本族人,因此对妻子独自一人呆在家里总是忐忑不安。有时会冷不丁地从法院赶回家来看看。戈丽是那么爱自己的丈夫,信任他、依靠他,但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他家中男仆的遭遇越来越值得同情了。他不能容忍一个男仆在他家受雇的日子稍长一些。如果有哪个男仆在家中与戈丽多说两句话,他会马上将他解雇。单纯的戈丽在接受一连串的来自她丈夫的古怪行为后,精神受了很大刺激。

戈丽的痛苦并未阻止她丈夫荒唐的行为,他开始背着戈丽,悄悄地盘问家中女仆关于戈丽的事情。戈丽此时才若有所悟,知道一些前因后果。这位端庄贤淑的女子已经无法忍受这一切了,于是她开始了自己的反抗。这种强烈的猜疑在夫妻之间产生了一条鸿沟,把两人完全隔开了。

一日,巴勒斯向所有人公布,他认为自己的妻子对他不忠。这之后,他变得更加厚颜无耻、肆无忌惮,时常醋劲大发,天天同妻子无端争吵。而戈丽在痛苦之余,只能用悲哀的眼神回敬他,而这一切更加激怒了那个小气的男人。

渐渐地,戈丽爱上了拜神念经。她请来毗湿奴神会的青年祭师巴勒马南达·斯瓦米,并且做了他的弟子,听他讲解《薄伽梵住世书》。当她全心全意地向神祈求时,她可以忘记一切痛楚。

巴勒马南达是一个公认的正人君子。所有人都崇拜他。但是,巴勒斯由于无法明说自己的怀疑,变得极为暴躁不安。这种怀疑使他显得那么不可理喻。

如果巴勒斯不爆发,我是说,如果现在不爆发,那也是早晚的事。他当着妻子的面辱骂巴勒马南达是“下流胚”、“伪君子”,甚至冲口而出责问妻子:“你向神明老实说,你心中爱不爱那个大骗子?”

伤心与愤怒的戈丽索性以假当真,气呼呼地含泪道:“是的,我爱他!你愿意怎么办就么办!”

巴勒斯立即就把她反锁在屋里,一个人气冲冲地跑去了法院。

戈丽忍无可忍,用尽全力砸断了锁,头也不回就走了。

巴勒马南达正在自己的小屋里向上帝祈祷。突然,戈丽闯了进来。“你要做什么?”

他的信徒启齿道:“师尊,求您救救我吧!把我从这个尘世中解救出来。只要能救我,为您做什么我都愿意。”

巴勒马南达痛斥了美丽的女主角,告诉她,她应该回到丈夫那里。然而,已经发生了的事却始终纠缠着他。

巴勒斯回家一见屋门洞开,忙问妻子:“谁来过了?”

妻子回答:“谁也没来,而我刚从师父那里回来。”巴勒斯蓦地变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狂怒地问:“是他叫你去的?”

戈丽回答:“我愿意。”

从此,戈丽被囚禁在美丽的大房子里,不得出门口半步。这件事闹得全城妇孺皆知,咒骂声不绝于耳。

巴勒马南达在知道这一切后,决定暂时告别神一段日子。他考虑起离开这个城市的问题,然而他不忍心弃戈丽于不顾,这样有失男子气概。

从此,他的行动飘忽不定,大概神也在找他。

被软禁在家的戈丽突然收到一封信。信中写道:“我无法背叛天神,但我同样有义务尽全力保护我的徒儿。若是人世间的强暴使你的心受到伤害,请你务必告诉于我,天神将会助我解救他的仆人,我可以为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抛弃一切。如果有缘就让我们于本月20日中午12点整,相聚你家游泳池边。”

戈丽将信塞进了自己的发髻。到了20日,为了洗澡方便,她打开发髻。一摸,信已不翼而飞了!她忽然想起:前天晚上曾梳过头发,也许那一切都已让丈夫气得七窍生烟。想到此,戈丽心中很痛快,同时,她又不愿意她的信落到那讨厌的丈夫手里。

令她吃惊的是,她的丈夫已经休克了,手里还拿着那封信。

戈丽眼明手快地从丈夫手中取回信,叫来了医生。

医生诊断说:“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所致。”

那时病人已经咽气。

看来法庭需要重新提拔新人了,而那位巴勒马南达却堕落到如此地步,不理戈丽的悲伤而硬要与她幽会。

刚成为寡妇的戈丽从窗口朝外一望,只见尊敬的师父藏在水池边,像一条狗。陡然,她恍如被雷电击中,垂下了头。在她的心目中,师尊的形象一下降低了。现在,即使杀了她也不会愿意再去见他一面。

下面的师父喊道:“戈丽!”

戈丽应声道:“就来,师父!”

当有人来打理巴勒斯的后事时,发现地上躺着的是两具尸体——巴勒斯和戈丽。

戈丽死后,嘴角流着血,显然她服的毒药药性很重。这出乎意料的夫妻双亡的事件,蒙上了现代贞妇殉夫的庄重色彩,所有的人都对这对夫妇感到惋惜。

第十七章 我们选择的道路

赤着的脚

——[中国]叶圣陶

中山先生站在台上,闪着沉毅的光的眼睛直望前面。虽然是六十将近的年纪,躯干还是柱石那样直挺。他的夫人,宋庆龄女士,站在他旁边,一身飘逸的纱衣恰称她秀美的姿态,视线也直注前面,严肃而带激动,像面对着神圣。

前面广场上差不多挤满了人。望过去,窠里的蜜蜂一般一刻不停地蠕动着的是人头,大部分戴着草帽,其余的光着,让太阳直晒,沾湿了的头发乌油油发亮。广场的四围是浓绿的高树,枝叶一动不动,仿佛特意掩饰这会场似的。

这是举行第一次广东全省农民大会的一天。会众从广东的各县跑来,经过许多许多的路。他们手里提着篮子或是坛子,盛放那些随身需用的简陋的东西。他们的衫裤旧而且脏,原来是白色的,几乎无从辨认;原来是黑色的,反射着油腻的光。聚集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开会,他们感觉异常新鲜,又异常奇怪。

但是他们脸上全都表现出异常热烈虔诚的神情。广东型的深凹的眼睛凝望着台上的中山先生,相他的开阔的前额,相他的浓厚的眉毛,相他的渐近苍白的髭须,同时仿佛觉得中山先生渐渐凑近他们,几乎鼻子贴着鼻子。他们的颧颊部分现出比笑更有深意的表情,厚厚的嘴唇忘形地微微张开着。

他们中间彼此招呼,说话。因为人多,声音自然不小。但是显然不含浮扬的意味,可见他们心头很沉着。

人还是陆续地来。人头铺成的平面几乎全没罅隙,却不如先前那样蠕动得厉害了。

仿佛证实了理想一样,一种欣慰的感觉浮上中山先生心头,他不自觉地阖了阖眼。

这会儿他的视线向下斜注。看到的是站在前排的农民的脚:赤着,留着昨天午后雨中沾上的泥,静脉管蚯蚓一般蟠曲着,脚底黏着似的贴在地面上。

好像遇见奇迹,好像第一次看见那些赤着的脚,他一霎时入于沉思了。虽说一霎时的沉思,却回溯到几十年以前:

他想到自己的多山的乡间,山路很不容易走,但是自己在十五岁以前,就像现在站在前面的那些人一样,总是赤着脚。他想到那时候家族的命运也同现在站在前面的那些人相仿,全靠一双手糊口。因为米价贵,吃不起饭,只好吃山芋。他想到就从这一点,自己开始怀着革命思想:中国的农民不应该再这样困顿下去,中国的孩子必须有鞋穿,有米饭吃。他想到关于社会,关于经济,自己不倦地考察,不倦地研究,从而知道革命的事业必须农民参加,而革命的结果,农民生活应该得到改善。他想到为了这些意思撰文,演说,找书,访人,不觉延续了三四十年了。

而眼前,他想,满场站着的正是比三四十年前更困顿的农民,他们身上,有形无形的压迫胜过他们的前一代。但是,他们今天赶来开会了,在革命的旗帜下聚集起来了,这是中国一股新的力量,革命前途的——

这些想头差不多是同时涌起的。他重又看那些赤着的脚,一缕感动的酸楚意味从胸膈向上直冒,闪着沉毅的光的眼睛便潮润了,心头燃烧着亲一亲那些赤着的脚的热望。

他回头看他夫人,她正举起她的手巾。

早上——一堆土一个兵

——[中国]沈从文

天欲发白。一切皆静静的。这分沉静便孕育了稍后一时金铁齐鸣的种子。

老同志伏在山地土沟边如一只狗,身穿破棉袄儿,见得多,听得多,胆量稳稳的,心沉沉的,不怕冷,不怕饿。

为的是会那么一手,有了经验,到时候天空中燕子似的钢铁飞窜,“来,X你的娘,炸你个七块八块!”一下子把那个黑沉沉的玩意儿,向远处抛去,訇——一堆烟子,一堆石头,一堆泥土,向上直卷。一口猛劲的犁,一只瞧不见的大手,这么一下翻起多少东西!那大腿,那手指,那点撕碎拉长的内脏;起花的肠子,水蛇似的肠子。“来,X你祖宗,再来一下!”又再来了一下。

在那时节老同志是半疯的。空中的一切声音皆使他发疯。“来,X你……”便又再来了一下。每一个动作相伴而来的是个粗俗的字眼,这包含了一种力量,一分气。

老同志可没有死,天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勇敢人照例就不会轻易死。枪子儿常常赶人背后穿,你想跑,只一下子你便完事了。你不跑,你不会在冲过来的毛子以前完事。

嘘——一颗流弹;一只紫色的鸟儿打头上飞过去,一个信号,暴雨中第一滴雨点。来了,昨天的事又快来了。同天明一样,黑夜一走终究要来的。

一切过去了,黑夜和沉默皆已过去了。远处有了机关枪声音一阵,过后又异常沉静了。

天已亮,好像再不会有什么事。

老同志把手在空虚里抓了一把,看看风向什么方面吹。老同志身边有一个小同志,一个学生,那顶圆圆的钢盔搁在头上,代为说明他来到这儿还不多久。那学生哑哑地说:“老同志,别开玩笑,小心一点儿。”“小心一点儿?小心你做皇帝的命!你是来干嘛的?我问你。”

那一边便无回嘴声音了。

过一会儿,那戴了钢盔的学生却说:“老同志,老同志,到了一万顶钢盔,今早冲锋时可不怕机关枪了。”

人年轻了一点,话说得那么傻,真像机关枪子儿单拣脑瓜子钻,别一处皮肉不兴穿过似的。故老同志听到这儿时笑也不笑。后面的人要买帽子爱国,前面的可不要。他们要大炮小炮,要机关炮同向空中飞机瞄准的高射炮,向谁去要?从学生看来这老同志正有点傻,像那么勇敢,那么猛,不是傻子谁作得出这件事。看看地面各处已现出了淡淡的轮廓,壕沟如一条黑色带子,向高处爬去。学生问:“老同志,老同志,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我为什么到这儿来?鬼明白。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我问你。人明白的都不来,来的就不大明白。大家都想搬了宝贝向南边跑,不要脸,不害羞,留下性命做皇帝,这块土地谁来守?”“你有家……有土。”“我有田土舍不得离开吗?我有坟土。毛子来了,占去咱们的土地,祖宗出了多少力,流过多少血,家门前一块肥土让他们拿去,不丢丑?读书人不怕丢丑我可怕丢丑。站不住了,脑瓜子炸了,胸脯瘪了,躺到那炮弹犁起的坑里去,让它烂,让它腐。赶明儿有人会说:‘老同志不瘪,争一口气,不让自己离开窄窄的沟儿向宽处跑。他死了,他硬朗,他值价。’”

那学生一句话不说,也把手在空气中捞了那么一下,想爬过来一点,似乎要亲老同志一下,老同志说:“伙计,小心点,不是玩的。”“得啦,我让你去做皇帝。我把你这个。”他想脱下那顶帽子,这帽子使他害了羞。

呦——

一下子小雏儿完了,放翻了,一个滚便转到壕沟里泥水中去了。一顶钢盔留在老同志身边。“发明这玩意儿帽子?”老同志道,“天空中落雪子时,戴它到头上去,挡一阵雪子。送来一万顶,好像全望着别炸碎脑子,枪子儿赶别处进,把受伤的填满一个北京城,让人知道抵抗了那么久,伤了那么多,就来讲和似的。妈妈的,你们讲和我不和,我怕丢丑,我们祖宗并不丢丑。”

稍远处有了枪声,左边有了枪声,右边有了枪声。老同志摸摸身边,身边有一十七个炸药作馅的铁棒槌。寒气中一切皆结了冰似的。空气结了冰,铁也结了冰。

我们选择的道路

——[美国]欧·亨利

在不停地行驶了十几个小时后,“落日号”快车不得不为车里的人员补充水源,而加水的地方就在图林以东的某个地方——一个不太大的供水站。

列车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着给车子加水,而与此同时,有三个人爬上了机车。他们是鲍勃·蒂德博尔、“鲨鱼”多德森,和一名有四分之一克里克人血统的名叫“大狗”约翰的印第安人。三只火枪口坚定地对准了正在抽烟的司机。显然,司机很惊慌,因为烟头掉在了地上,而且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鲨鱼”多德森是三人中的首领,他干脆地命令司机走下机车,脱下机车和后面的煤水车的挂钩。接着“大狗”约翰蹲在煤堆上,用枪威胁着司机与司炉,命令他们把机车开出五十码之外。司机和司炉面对着枪口,不得不服从。“鲨鱼”多德森和鲍勃·蒂德博尔认为,在乘客那里并不会有太多的收获,不必多费手脚去沙里淘金,列车的保险柜才是更大财富起源。他们发现,服务员以为“落日号”快车不过是在加水,对于车里发生的抢劫之事一无所知,因而显得从容自若。当鲍勃拿他的左轮手枪和枪柄把这种念头敲出他的脑袋时,歹徒已经将大包的火药堆向了保险柜。

随着一声巨响,金钱与宝石全都呈现在歹徒的眼前。旅客们偶尔把头伸出车窗外,瞧瞧天空有没有雷雨云。列车长拉了拉铃索,铃索似乎失去了弹力,一拉就掉了下来。“鲨鱼”多德森同鲍勃·蒂德博尔已经将战利品收拾干净,从车厢跳下,脚登高筒靴,慌慌张张地奔向机车。

司机有碍于眼前的手枪,心里的气无处发泄,还好他并未被冲昏头脑。他遵照命令将机车驶离车厢。可是要知道,没有一个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列车的报务员看出了蹊跷,瞧准空当,掏出手枪向歹徒打去。“大狗”约翰先生对这个列车员太大意了,无意间一步失算成为了活靶子,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这位克里克的骗子从车上滚到地上,他这一死无疑使他的同伙分赃便宜了许多。

从水塔开出二英里,歹徒逼迫司机立刻停车。

现在列车已不再具有先前的吸引力了,他们迫不及待地离开车厢寻找一个可以分赃的地方。他们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呼啦啦地猛撞了五分钟,来到了他们先前找好的地方,那里有三匹马拴在下垂的树枝上。其中一匹马在等待着“大狗”约翰,他可不会再来骑它了,尽管他生前非常想拥有这一时刻。强盗们卸下它的鞍桥,显然重获自由这一刻的兴奋可以令它暂忘主人一段日子了。

他们跨上了另外两匹马,将帆布袋横跨在前鞍桥上,小心翼翼地快步穿过树林,好容易找到了远处的一个幽美的峡谷。驮着鲍勃·蒂德博尔的那匹马由于在坎坷的道路上行走过快而跌断了一条前腿。没过多久,它就被主人当成拖累杀了。他们开始坐下来商量怎样远走高飞。他们是沿着一条迂回曲折的小路来到这里的,显然,他们拖动这些抢来的财物时显得神采奕奕,但现在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了。他们认为,在可能来追踪他们的最快捷的武装人员之间,在时间和空间上颇有一段距离。“鲨鱼”多德森的马松开了笼头,拖着缰绳,在青草地上尽情享受着它的美食,完全没有为同伴的离别而显得烦躁不安。鲍勃·蒂德博尔打开了帆布袋,和同伙重新清点了所有的战利品,那些东西可以让他们挥霍好长一阵子。“天啊!你真是天生的谋略家!”他欢天喜地地招呼多德森,“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你,我们得不到这一切。”“快想想以后要怎么做吧!别再废话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明天天亮以前他们会追上来的。”“同骑一匹马,直到买到新马为止。”乐观的鲍勃回答,“我们会买下我们最先碰到的马。瞧吧!我们是有钱人了,这么多钱!看钱袋上的标签,有三万——每人一万五!”“牺牲那么多却只换来这么少的东西。”“鲨鱼”多德森说,说时用靴尖轻轻地踢着帆布袋。于是他心事重重地瞧着他那累坏的马的湿滴滴的两胁。“老玻利瓦尔恐怕是使尽了精力,”他慢吞吞地说,“如果你骑它时再小心一点该多好。”“我也这么想,”鲍勃真心真意地说,“不过已经无法可想了。玻利瓦尔是唯一的希望,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是吗?直到我们得到新的坐骑。这死的鲨鱼,我想起来就觉得滑稽,来自东边的你是那么精明,尤其是在做这种冒险工作时,我们本地人根本没法与你比。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老家吗?”“纽约州,”“鲨鱼”多德森说,他看来有些累,也有点饿,“我出生于乌尔斯特县的一个农庄。由于许多原因,很小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开始闯天下。我来到西部纯属偶然。我把衣服打成一个包,沿路走去,目的地是纽约城,我很有信心在那里做一番大事业。一天傍晚,我走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向哪边走好。糊里糊涂地走了一条路。那天夜里,我走进了‘大西部’戏班的宿营地,那戏班在小城镇巡回演出,我就同戏班子一道到西部来了。我总埋怨命运在捉弄我,时不时地和我开玩笑。”“啊,我认为这同你原来的结果大概没有什么两样,”鲍勃·蒂德博尔颇有点哲学意味地愉快地说,“路不能决定一切,是我们内心的什么东西改变了我们自己的人生。”“鲨鱼”多德森起身靠着一株树站着。“我很想现在有两匹马在我们面前。”他又说了一次,几乎是悲天悯人的样子。“我还不是一样!”鲍勃同意道,“它确实已经尽了它这个年龄的所能。可是玻利瓦尔会带我们渡过难关,万无一失。我想我们还是走吧,好不好,鲨鱼?钱先全放在袋子里,就这样放着,谁也不动,然后上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鲍勃·蒂德博尔一切都按多德森说的办了。当他抬起头来,他看到的最醒目的东西是“鲨鱼”多德森的四五口径的枪口,方向无疑是他的脑袋。“别开玩笑了,”鲍勃勉强一笑说,“警察要来了。”“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鲨鱼”说,“你不必上路了,鲍勃,我不愿告诉你,我本不想杀你,可是只有一人一马才可以逃脱,你已成为我的托累了。”“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鲨鱼’多德森,”鲍勃平静地说,“我们好多次同甘苦共患难。我从不骗你的钱财,我一向非常尊重你的为人。我听说过一些奇谈怪论,说你不光彩地枪杀过一两个人,我不但不信任,还为你辩解。嗯,如果你不过是跟我开个小的玩笑,‘鲨鱼’,那就把枪收起来,我们抓紧时间快点上路。如果你要开枪——那就开枪吧,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鲨鱼”多德森的脸上显出深切悲痛的模样。“当你的栗色马摔断了腿,”他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你就是多余的了。”

然而悲伤立刻被冷酷代替,多德森在五秒钟内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鲍勃·蒂德博尔果真不再上路了。那个黑心朋友的致命的四五口径手枪一声巨响,引起山鸣谷应,终于如人所愿,一人一马安全地逃离了那个城镇与峡谷。

可是当“鲨鱼”多德森向前疾驰的时候,树林似乎丧失了影踪,右手握着的手枪好像变成桃花心木椅子的曲臂;他的马鞍也离奇地高举起来。于是,多德森从梦中醒来,回到了繁忙的办公室。

我这是在告诉诸君,多德森——德克尔公司的多德森,即华尔街的经纪人,张开了眼睛。他那心腹职员皮博迪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办公室的里里外外仍是吵闹不止,令人心烦意乱。“啊哈!皮博迪,”多德森眨眨眼说,“你来时,我睡多久了,我想一定很长时间了吧?”“特雷西——威廉斯公司的威廉斯先生在外面。他是来结那笔爱克斯股票账的。他抛空失了手,先生,你一定不会忘记了吧?”“是的,我记得。爱克斯股票今天的行情是多少?”“一块八毛五,先生。”“好了,就按行情给吧!”“请谅解我的鲁莽,”皮博迪局促不安地说,“我认为您应该再重新考虑一下。他是您的一位老朋友,多德森先生,而您实际上已垄断了爱克斯股票,我想您可能——我是说,价格高得太离谱了,我记得,他卖股票给您的价格好像是九毛八,如果您这样做,按照市价结算,就会使他从此沿街乞讨。”

多德森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酷无情且贪婪无比,正像梦中一样,一切都变得那么快。“你难道没明白我的话?”多德森说,“照市价结算!”

最好的忠告

——[美国]玛·马丁

如果说异性相吸,那同性注定要相斥,因为我和那个女孩从十几岁起就成了“敌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我的攻击面也越来越宽。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凡是她所看到的都会尽情地批评一顿,似乎她是我的保护人一样。起先我尽量忍耐,但后来却禁不住怒火中烧。我去向爸爸求助,希望爸爸可以为我出一口恶气。

我说了所有关于我们的一切,一点不剩。爸爸听后问:“那么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怎么会是真话?我真想反问爸爸,她说的还会是真话?“玛丽,现在你既然已得知那姑娘对你的看法,不妨冷静地考虑一下她的话,然后重新把她的话与自己的行为作一下对比,暂且将怒气放在一旁。”

我照父亲的话去做了。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她说的好多话都是事实,虽然有一些是胡说八道!尤其是她说我“枯瘦如柴”,我不可能一下子胖起来,但她所说的我的许多缺点我却是完全可以克服的——我也不知为何有这个念头。也许我真的应该认真地反省一下自己,而不是排斥一切逆耳的话。父亲对一切都置之不理。“好好地处理这些事吧,你会做好的是不是?”他说,“因为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真实地了解你自己。但是你得学会接受别人的意见——不要由于生气或难受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果别人的议论没错,那你一定第一个知道的。当然,接着就去克服这一切。”

从小到大,父亲都是我的榜样,他把事业和家庭都照顾得好好的。他是城里的首席法官兼律师,同时还是学校董事会的董事长。不过,眼下我却感到难以接受他的观点。他的这次宣判对我的“敌人”的惩罚太轻了,似乎只是我在忙活。“那么,就这样结束这件事吗?”我说。“玛丽,只有一个办法使人永远不被议论和批评,那就是:什么也不说,或者什么都不干——然后你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世界上的寄生虫,一个彻底的废物。”“是的,”我承认道,“就是在那时我都是壮志满怀的哩。”

然而这一切都并未结束,甚至没有达到一个顶峰。事情发生在我们即将登台演剧的另一星期。我是剧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所以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演出的前一周,几位朋友准备在邻近的湖畔举行一次野餐会。那天非常寒冷,妈妈要我呆在家中以免感冒。我很生气,妈妈也不高兴,并且为此“战斗”了一番。

看到人家一个个跃入水中,我的心便痒得难受,我决定违背妈妈的意愿驾小船赴约去了。

营边的朋友打闹得太厉害,小船刚要靠岸就翻了个底朝天!我立刻双脚一蹬跳上了岸。真不知道是哪个酒鬼喜欢喝完酒摔瓶子,我的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了碎玻璃上面。

我不能出演主角了,候补演员却大获成功。父母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受伤的真正经过。因为我已决定对他们撒谎。“玛丽,你妈的话你只听进去了一半,她不是担心寒冷的天气会让你患上感冒——不去游泳只是保证不感冒的因素之一,难怪你倒了霉。”爸爸严肃地说。

我辩解说:“我在主观上是服从了妈妈的话呀!”“但你并未坚持你的意见,”他停了一下,又说,“你会发现,世上有许多人会对你发出五花八门的劝告。别掩上耳朵,什么人的话都可听听,但不要服从于那些劝告,而要思考那些话的意义。”

这个忠告影响了我今后的生活。我去过好莱坞,满怀希望能进军摄影界,我应了一次又一次的试,然而每次我都是榜上无名,大家都称我为“应试玛丽”。有个导演面试了我好多次,也许觉得我是个白痴,因而对我不客气地说:“‘应试玛丽’,你的鼻子太大、脖子又太长,你应该把这份执着用在别的行业上!”

也许我应该考虑他的意见,但对于天生的鼻子和脖子我是无计可施的。但我要改变所有我可以改变的缺点!最后,我需要倾听的那种真话终于进入了我的耳朵。那是一个名叫莎尔美发·恩的仁慈又智慧的人对我提出的忠告。他正负责为一家著名的歌剧院招优秀的歌剧演员。我当然欣然前往,但仍未被录取。但他并未对我显出任何的无奈与厌恶,反而私下给了我几句忠告。

开始,由于种种的打击,我无暇顾全他的忠告。不过后来,当我再一次细琢磨时,我却茅塞顿开。就像爸爸说的,我在内心深处,在别人未发现的情况下,我明白了许多事情。好了,我现在要去做些什么了。我试着各种著名的发声法,但科恩先生却指出我走错了路子!我现在需要接受他的意见了,因为我知道,那对我很有用,而且我发现自己的水平已有了很大的提高。

过了几周,有家好莱坞夜总会招聘演员,我这个“应试玛丽”又去了。这次我没有模仿别人,而把“自我”完全地表现出来。我想,我就是我。我还改变了以往的装束。如果不是我站在了台上,单凭衣服是绝对猜不出我是来应聘的。最终,这种“真我”赢得了评委的赞赏,我被招聘了。

有了第一次后,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不久我便成了百老汇红得发紫的明星。我已达到了事业的顶峰。我被五花八门的声音包围住了——建议、赞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努力使自己听到内心深处的那种共鸣,但要真心辨别真伪的确不简单。我必须依靠那些乐于指导和帮助我听到真话的人们,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丈夫就是这样的人,他给了我不少帮助。

我将在百老汇上演《音乐之声》。理查——我的丈夫为我收集来自各方的评论,并仔细加以分析。他要我尽力改正他们指出的每一点缺陷。后来当我在百老汇正式公演时,我的演技令在场的所有人叹为观止,当然也包括那些著名的评论家——他们甚至为抓不到我一点缺点而生气了。“现在该是你自己的判断起作用的时候,”我丈夫坚定地说,“既然剧本和角色已不可改变,那你就应该把握住基础,不要再受其他影响。”

是的,该是我尊重自己意见的时候了。我真得感谢爸爸——是他教会我如何倾听的!

畸人志

——[美国]舍·安德森

作家是个年过半百的白须老者,常年的病患使他行动有些不方便,尤其是在上下床的时候。他住的房屋,窗子是高高的,清晨起来要看到外面的美丽景色便成了他每天第一件困难的事。他要求一个木匠来改装床,使床和窗台一般高。

这在这木匠看来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木匠在内战中当过兵,他走进作家的房间,坐了下来,谈着为了使床变高必须做的种种工作。谈得高兴时,两人又开始尽情地吸作家的进口雪茄。

如果说他们的谈话有30分钟,那么近20分钟他们用来谈了其他事情。内战当然是主要话题。事实上是作家把他引到这个话题上来的。木匠一度是安德森维尔监狱的囚犯,也曾经丧失掉一个兄弟,他兄弟是饥饿而死的,兄弟在自己同样饥饿的情况下仍照顾着木匠老人,最后他的兄弟被活活饿死了。木匠和年老的作家一样,也生着白胡子。他哭的时候,白胡子会跟着嘴唇的节奏而上下跳动。一个白胡子老人在大声哭泣时,嘴里仍叼着一根雪茄,那模样可想而知。作家忘掉了原来把床垫高的设想,后来木匠便自作主张地搞起来。作家已60岁开外,要上高一点的地方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作家侧身躺在床上,睡得十分安静。多年的病一直挥之不去。长时间过多的吸烟只是在为他的病情雪上加霜。他心里老是在想,他会在什么时候意外地突然死去,这种可怕的想法在夜里醒来时更加清晰。面对这些,他并没有沮丧或烦躁。事实上,这种影响很特殊,也不容易解释。这使他在床上时比旁的时候更富有生气。身体的老化已让他无法像年轻人一样地活动,但他的思想依然如壮年时一般无恙。他像是一个孕妇,只不过在他身体内的不是婴儿而是青年罢了,也许说是一个女人更加贴切,样子很不一般,年纪轻轻的,穿了铠甲像一个武士。你瞧,要想道出老作家躺在高床上谛听自己的心悸时身体内究竟有什么东西,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有些不可知的因素存在。得搞明白的是:作家以及他体内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思想以及别的什么。

在老作家多年的生活中,对各种问题都有独特的见解。他曾爱过很多美丽的女人,许多女人也曾爱上他。还有,当然他曾认识许多人,在各种奇特的场合下和他们交朋友。也许这是老作家一生的财富,而这些让他对生命充满希望。何必和一个老人为了他的想法吵架呢?

作家在床上做着一个不是梦的梦。在似睡非睡时所有人物的形象都清楚地出现在他脑中。如果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他的“财富”在人物化了。

你瞧,这一切之所以使人感到兴趣,都在于来到作家眼前的人物身上。他们都是畸人。然而,依稀可辨认这些人物都是老作家的旧识。

还好,大部分的畸人仍可让人接受。有的有趣,有的几乎美丽,只有一个女人畸形得有点离谱,她以她的畸形伤了老人的心。她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用手敲打着老人的心。你如果走进房间,你会以为,这是老人做了噩梦或是消化不良的缘故。

畸人的行列在老人眼前走了一个钟头,但却给老人带来灵感,让他安静地拿笔写作。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老作家决定要用笔来牢牢地抓住这机会。

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写成了一本书,称之为《畸人志》。这书从未发行问世,但我读到过一次。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本很不错的书,尤其是书的中心思想,标新立异,别具风格。记住了这个中心思想,我才得以理解我以前从不能理解的许多人和事。这思想是复杂的,简单的说明大致如此:

起初稚嫩的地球思想泛滥,惟独缺少的便是真理。真理会在恰当的时候由恰当的人类自己创造,但没有一个真理来源于清楚而确定的思想。真理将处处存在。

老人将诸多思想转化成美丽的真理。我不想把它们全都告诉你们。其中有关于童贞的真理和激情的真理,财富和贫穷的真理,节俭和浪费的真理,粗疏和放荡的真理。但所有的真理都闪烁同样美丽与耀眼的光辉。

人类的作用表现出来了。每个人出现时抓住一个真理,并且将自己的真理广为传颂。

使人变成畸人的,便是真理。在这一点,老人自有一套十分微妙的理论。他认为:在生活中,每一个人不可以固执己见,如果有谁这样做了,称之为他的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过他的生活时,他便变成畸人,而他坚持的所谓的真理却根本沾不上真理的边。

对于以上观点,老人凭借深厚的文字功底与切实的感受将其著成了上百页的书。这个主题在他心里会变得那么庞大,他自己也有变成畸人的危险哩。他之所以没有变成畸人,我想就因为他始终没有出版这本书。这也许要好好地感谢老人体内的那个年轻事物。

还记得前文讲的那个年老的修床的人吗?我之所以提到他,只是因为像许多所谓十分普通的人一样,他把持着自己的信念生活了大半生,同样他也是畸人。

三个问题

——[俄国]托尔斯泰

从前,一个遥远国度的国王突发奇想,如果他总是知道开始做一件事情的适当的时间,如果他知道谁是他该听取意见的恰当的人,而谁又是他应该避开的人,还有什么时候他最应该做什么事,当然,他希望知道更多的事情。

他将这些问题公告天下,要是有谁告诉他:何时是开始行动的合适时间,谁是他最需要的人以及他如何才能知道什么是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那他的下半生将会拥有享用不尽的金银珠宝。

国王面前来了许多博学之士,他们带来了不同地方的答案,内容当然千奇百怪。

在第一个问题的观点上,有的人说,为了知道采取每个行动的适当时机,一个人必须事先列出一张年月日的行事日程表来,然后严格照表行事。有的人说,要事先确定采取每个行动的适当时机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踏踏实实地对待每一件事,从中找出目前最需要的事情,这就行了。还有人说,国王对于正在进行的一切不管怎样的经心在意,要靠一个人来正确地判断何时是采取行动的适当时机,也还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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