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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20:5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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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罗斯)屠格涅夫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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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

父与子试读:

译本序

本书作者屠格涅夫,在我国的知识分子中,差不多是人人都知道的,但对于现时的青少年朋友,他可能有点陌生,所以在此加以简单的介绍。

屠格涅夫的全名是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1818年生,1883年去世,是19世纪俄国文坛上一位有代表性的作家。

他出身贵族地主家庭,母亲是个残暴的农奴主,任性专横,肆无忌惮地虐待农奴,使他从小就对农奴制产生厌恶,后来受到反农奴制的进步知识分子的影响,决心不向农奴制要协。

他的作品,有着对农奴制度真实的描写:一方面反映出了农奴们的悲惨命运,另一方面无情地展示出了农奴主们的虚伪、残忍和浅薄。他甚至在《木木》中不惜以自己的母亲作为原型而塑造出了一个残暴的女农奴主典型,表示他与农奴制誓不两立的态度。

他后来长期居留国外,与他的这一态度不无关系,他曾经说过:“我不能和我所憎恶的人,在同一空气中生存一刻。我们的敌人,有一定的形体,一定的名字,那就是农奴制度。”

屠格涅夫的作品形式精致,语言精练,形象生动感人,他塑造出来的典型,给人印象很深,比如罗亭,成了“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的代名词;比如英沙罗夫、巴扎罗夫成了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爱国志士……他特别善于塑造俄罗斯的少妇少女的形象,她们温柔多情,对爱情忠贞不

,而且富有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如《前夜》中的叶莲娜……

屠格涅夫的作品,早在19I5年就已传到了中国。《新青年》当年就连载了他的《春潮》,次年又发表他的《初恋》。截至新中国成立,他的主要作品几乎都有了中文译本,而且大多出自名家之手。如巴金译有他的《父与子》、《处女地》和一些散文诗,丽尼译了他的《贵族之家》和《前夜》,丰子恺译有他的《猎人日记》……改革开放以后,屠格涅夫不仅没有失去读者,反而赢得了更多的读者,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精装豪华插图本,又出版他的节选本就是一个证明。

读者的多寡是检验作品的主要标尺,没有读者,怎么说得上是好作品呢?一个时期有读者,也算不得真正的好作品。只有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作品,才称得上是好作品。屠格涅夫的《父与子》是经受住了时间考验的作品,读者不妨一读。至于这篇作品为什么值得一读,则有待读者讨论。我这个老朽就不在这里饶舌了!译者谨识于长沙岳麓山下2005年8月

纪念

维萨里昂·格利戈里耶维奇·别林斯基

“什么,彼得?还看不见吗?”

一位年纪四十刚出头的老爷正在问他自己的仆人。一八

年五月二

四日那一天,这位老爷没戴帽子从××公路上的一家客栈里走出来,走到低矮的台阶上。他身上穿一件满是尘土的大衣,下面穿一条有格子花纹的长裤子。他的仆人则是一个面颊丰满的年轻小子,下巴上面长着一撮浅白色的绒毛,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小小的,暗淡无光。

这个仆人身上的一切,包括挂在耳朵上面的一个绿色宝石耳环,颜色很不一致、涂过发油的头发和他那彬彬有礼的文雅举止,——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出他是一个属于最新一代的进步分子。他恭恭敬敬地朝大路方向望了一望,然后作出回答:“老爷,一点也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吗?”老爷又问一次。“看不见。”仆人又一次作出回答。

老爷于是叹息一声,就在一条小小的板凳上坐了下来。他现在正弯着两条小腿,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不时朝四周瞭望。乘此机会,让我们把他的一些情况向读者介绍一下吧。

他的全名叫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基尔萨诺夫。离这客栈十五俄里处,他有一座包括两百农奴的上好田庄,或者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把土地分给农民并开办了一个“农场”,他拥有两干俄亩的土地。他的父亲,一位参加过一八一二年战争的将军,是个识字不多的半文盲,虽然人很粗鲁,但并不凶恶。这个俄国人一辈子过着军人生活,先是指挥一个步兵旅,后来晋升当上了师长,长年驻扎在外省。由于官高位显,他在那里竟然扮演起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出生在俄国的南方,像他哥哥(关于他哥哥的情况,以后我们还要提到)一样,十四岁以前一直在家里受教育,身边围着他的尽是一些廉价请来的平庸的家庭教师、行为放肆但却善于阿谀奉承的副官和一些团队里的、各级司令部里的军官。他的母亲是科里亚金家的千金小姐,未出嫁以前,闺名Agatha,结婚以后当上了将军夫人,便改名阿加福克列雅·库兹米尼什娜·基尔萨诺娃,完全是属于“军官太太”那一类典型的女人。她经常戴一顶雍容华贵的帽子,穿着沙沙发响的丝绸衣服,在教堂里她总是第一个走到十字架前。她说话声音很大,而且说起来就滔滔不绝。她每天早晨让孩子们走到跟前吻她的小手,晚上给他们祝福——总而言之,她生活过得十分惬意。作为将军的儿子,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仅不以勇敢出众,而且甚至获得了胆小鬼的绰号。他本应像哥哥巴维尔那样去服兵役的,但就在决定他就职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他折断了自己的腿,结果,卧床两个月之后,终生成了一名“跛子”。

父亲只好对他把手一挥,让他走文职道路了。父亲把他带到彼得堡(当时他刚满十七岁),安排他进了一所大学。顺便说一句,他哥哥当时却在近卫团里当上了一名军官。两个年轻的兄弟便住在一起,共租一套房间,共同受到堂舅伊里雅·科里亚金——一位重要官员的照看。他们的父亲便回到自己的步兵师里,回到他夫人的身边。只是偶尔给两兄弟寄封信来,灰色的大信纸上,总是写得密密麻麻的,用的是笔触豪放的文书大字体。信的末尾总要签上“陆军少将彼得·基尔萨诺夫”几个大字。然后用弯弯曲曲的花纹线条极其用心地将它们圈起来。一

五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大学毕业,获得学士学位。也就在这一年,基尔萨诺夫将军因检阅失败而遭到撤职,随后即奉命退休。他便偕夫人来到彼得堡定居。他在塔弗里切斯基花园租了一幢房子,并且加入了英国俱乐部,但却突然中风而死。阿加福克列雅·库兹米尼什娜不久也随着丈夫死去:她无法习惯过僻静、无聊的都市生活,是退休闲居的痛苦把她折磨致死的。还在父母亲健在的时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就爱上了一个小官员的女儿。这件事使得他的父母亲感到很大的不快。女孩的父亲普列波洛文斯基是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以前的房东。姑娘长相非常美丽,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开放型”的女子。她经常阅读报纸上《科学》栏目里面的严肃文章。服丧期一过,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就把姑娘娶了过来,并且离开了他父亲通过关系把他弄进去的皇室地产管理局。从此他就同自己的妻子玛霞一起过起幸福的家庭生活来了。起先他们住在林学院附近的一所别墅里,后来搬到城里一套小巧玲珑的舒适住宅里,那里有干干净净的楼梯和一间有点寒冷的客亍,最后搬到了乡下。他最终便在这里永久定居下来。不久就生下了儿子阿尔卡季。这一对夫妻生活过得很恩爱,很平静,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们一起读书,

只手同时弹奏一架钢琴,唱二部合唱。她种花、看管家禽;他呢,偶尔出去打打猎,料理料理田产。阿尔卡季也在平静的环境中越长越好,越长越大了。十年的时间,像一场梦一样,一闪而过。四七年基尔萨诺夫的妻子不幸去世。他好不容易才经受住这次打击,几个星期就白了头。本想出国去散散心,解解闷……但四八年马上就到来了,于是出国成了泡影。他不得不回到自己的乡下,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无所事事之后,才开始改革自己的产业。五五年他送儿子上大学,后来就同儿子一起留在彼得堡度过了三个冬天。他在那里几乎哪里都不去,而是想方设法竭力结交阿尔卡季的年轻同学。但最后一个冬天他却没去彼得堡,所以我们才在一八五九年五月二十四日这一天见到他。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不过身子倒是胖乎乎的,可是,背却有点驼了。他正在等他儿子回来,儿子也像他当年一样,获得了学士学位。

仆人出于礼貌,也许是由于不愿意果在老爷的眼皮底下,便走到大门里抽起烟斗来。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垂下脑袋,开始察看台阶上破旧的阶梯:一只肥胖的花斑小鸡正迈开它那结结实实的黄色肥腿,大模大样地在阶梯上走来走去;一只满身尘土的猫儿装腔作势地蜷伏在扶手栏杆上,很不友好地朝它望着。太阳灼热烤人。从客栈半明半暗的过厅里散发出一股烤面包的热香味。我们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开始遐想起来:“儿子……学士……阿尔卡沙……”老在他的脑袋里转来转去。他竭力想去想点别的事情,但那些思想却又返了回来。这时他想起了他已故的妻子……“可惜她没能等到这一天!”他颓丧地悄声低语……一只蓝色的肥鸽子飞到了道路上,而且大摇大摆地走到井边一个水潭中喝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便开始朝它望去,可他的耳朵里却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车轮辘辘声。“肯定是他们的车子来了,老爷!”仆人从大门里面钻出来禀报。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跳起来,两眼朝着道路方向望去。一辆三匹马拉的四轮轻便弹簧敞篷马车出现了,一张可爱的脸庞的熟悉轮廓和一顶大学生制帽的帽檐在车子里面闪动了一下。……“阿尔卡沙!阿尔卡沙!”基尔萨诺夫大声叫嚷起来。他一边跑,一边挥动两只手……不到一会儿,他的两片嘴唇便贴到了年轻学士那张没长胡子、满是尘土、晒得黝黑的面颊上。二“让我抖抖身上的尘土吧,好爸爸,”阿尔卡季愉快地回答父亲的亲热,由于旅途劳顿,他年轻的嗓子有点嘶哑,但听起来还是非常响亮,“要不然我会让你全身都沾上泥土的。”“没关系,没关系,”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非常亲切地一边说,一边微微笑着,而且两次用手拍打儿子的大衣领子和自己的外套领子。“让我来看看你吧,让我好好看看你,”他一边后退一边补充说道,然后马上匆匆忙忙朝客栈走去,同时边走边说:“到这儿来,这儿来,快点套马!”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显得比他自己的儿子惊慌得多。他似乎有点手足失措,似乎相当胆怯。阿尔卡季赶忙将他拦住。“好爸爸,”他说道,“请允许我介绍你认识认识我的好朋友巴扎罗夫,我在信中经常提到他的。他非常客气,竟然同意来我们家作客。”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迅速转过身来,马上走到一位身穿肥大的外衣、刚从四轮敞篷马车上走下来的高个子跟前,那高个子并没有立刻把自己没戴手套的红皮肤的手伸过来,可他却立即抢上前去,赶紧把它握住。“您能光临寒舍,我感到非常高兴,请您接受我的衷心谢意!希望……请问您尊姓、大名和父称!”“叶夫格尼·华西里耶维奇。”巴扎罗夫作了回答。那声音是懒洋洋的,但仍不失其神气。随即他就放下外衣领子,让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看清了他的全部面孔。他的脸庞又长又瘦,前额宽宽的,鼻子上平下尖,一双大大的眼睛,似乎有点呈绿色,一口沙土色的连鬓胡子向下垂着,平静的微笑,使得他的面庞顿然活跃起来,同时显露出他的自信和智慧。“我希望,亲爱的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您在我们这里不会感到寂寞无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继续说道。

巴扎罗夫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未说出什么话来作为回答,而只是掀了一下帽子。他的浅色头发虽然又长又密,却没能遮住他那高高隆起的宽大头盖骨。“阿尔卡季,”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转过身来对着儿子,又说了起来,“你看是现在就套马呢,还是你们想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再走呢?”“我们到家再休息,好爸爸!请你吩咐套马吧!”“马上就套,马上就套马,”父亲马上接口说道,“喂,彼得,你听见了没有?快点套车呀,老弟!”

作为一个进步的仆人,彼得并没有马上走到主人老爷的跟前,吻他的小手,而只是远远地向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消失在大门里。“我是坐一辆带弹簧的轻便马车来的,不过给你们的四轮敞篷马车也淮各了三匹马。”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唠唠叨叨地说道。就在这时阿尔卡季正从客栈女主人拿来的勺中喝水。巴扎罗夫则在点着烟斗抽烟,然后走到正在套马的车夫身旁。“不过轻便马车只有两个座位,我不知道你的朋友会……”“他坐敞篷马车走,”阿尔卡季小声地打断父亲的话,“请你不必同他讲客气,他是个很奇怪的好人,非常随便,你以后会看得出来的。”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车夫把马牵了出来。“好啦,你转过身来,大胡子!”巴扎罗夫对驾敞篷马车的车夫说道。“米秋哈,你听见了吗?”另一个也站在那里的马车夫,两手插在羊皮袄子后面开的口子里,马上接口说道,“老爷叫你什么来着?你真是一个大胡子呢!”

米秋哈只是把帽子抖一抖,然后把缰绳从汗淋淋的辕马身上卸了下来。“快点,快点干啦,伙计们,帮帮忙吧!”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大声叫道,“等一会儿给大家发酒钱买伏特加!”

不出几分钟,马就全套好了。父亲与儿子坐进了那辆有弹簧的轻便马车,彼得便爬上车台。巴扎罗夫随即爬进那辆四轮敞篷车,把头靠在皮枕头上——于是两辆马车便辘辘地出发了。三“现在好了,你终于得到学士学位回家来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停地说道,一会儿拍拍阿尔卡季的肩膀,一会儿拍拍他的膝盖,“终于回来了!”“伯伯在干什么?他身体好吗?”阿尔卡季问道。尽管他心里充满了真诚的喜悦,几乎还是孩子气的喜悦,但他却很想少说一点带感情的激动话语,多谈一点日常生活方面的事。“他身体很健康。他本想同我一起乘车来接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你等我们很久了吗?”阿尔卡季问道。“大概五个来小时。”“好爸爸!”

阿尔卡季迅速转过身来对着父亲,然后在他的面颊上响亮地吻了一下。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给你准备了一匹多好的马啊!”他开始说道,“你会看得出来的。你的房间也贴上了糊墙纸。”“给巴扎罗夫淮各房间没有?”“也会给他淮备一间的。”“好爸爸,请你对他亲热一些,我无法向你说清楚我对我们之间的友谊有多么重视。”“你同他认识不久吧?”“不久。”“这就对了,难怪我去年冬天没有见过他呢。他是研究什么的?”“他的主要专业是自然科学。不过他什么都知道。明年他想参加医生考试。”“啊!他是医学系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完就沉默下来。“彼得,”他补充说了一句就把一只手向前伸去,“这坐在车上的好像是我们的农民吧?”

彼得朝老爷的手指指着的方向望了一眼。由几匹没戴嚼子的马拉着的几辆大车正沿着狭窄的田间小道迅速滚动。每辆车上都坐着一个,许多还坐着两个穿着敞开的羊皮袄的农民。“老爷,正是他们。”彼得回答说。“他们坐车到哪里去,莫非是进城吗?”“应该说他们是进城,上酒馆!”彼得鄙视地补充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轻轻地俯过身去,对着车夫,好像是想征求他的意见似的。但车夫连一动也没动:这是一个旧派,不赞成时新的观点。“农民今年闹事,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继续对着儿子说道,“他们不交租。你拿他们怎么办呢?”“你对自己雇来的工人总该满意吧?”“对,是满意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透过牙缝含含糊糊说道,“糟糕的是居然有人唆使他们捣乱,所以他们并不真正努力干活,而且弄坏马具。不过田还是耕得不错。水到渠成,麦磨成面,到时候一切总会好起来的。莫非你现在对管理家业发生兴趣啦?”“可惜你们这里没有一点遮阳的地方。”阿尔卡季这么说道,他却没有回答他父亲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我在阳台北面已经搭起一个很大的遮阳凉棚,”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道,“现在可以在阳台上吃饭了。”“那就很有点像是一座乡间消夏的别墅了!……不过,这倒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这儿的空气多好!味道真香!真的,我总觉得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地方有这里这么好!再说这里的天空有多……”

阿尔卡季突然停下说话,朝后面斜望了一眼,接下去就沉默下来不再吭气了。“当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道,“你是这里出生的,所以你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有点特别……”“好啦,好爸爸,一个人出生在哪里,倒是无所谓的。”“然而……”“不,这是完全无所谓的。”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从侧面看看儿子,车子走了半来俄里之后,他们之间的交谈才恢复起来。“我记不清是否写信告诉过你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开始说道,“你以前的保姆叶戈罗夫娜已经去世。”“真的?可怜的老太太!那普罗科菲依奇还健在吗?”“还活着,而且丝毫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唠唠叨叨,不停地嘀嘀咕咕。总而言之,你在马利因诺找不出什么大的变化来的。”“你的管家还是那个没换吗?”“对了,管家我换了。我决定凡是以前的仆人获得了自由的,一律不再留用,至少不给他们担任任何重要职务。”(阿尔卡季以目示意,指着彼得)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轻声说道,“他不过是一名贴身仆人而已,虽然llest libre,en effet。我现在的管家是一位城里的小市民,看样子倒像是个能干的小子。我给他每年二百五十卢布的薪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一边补充说道,一边用一只手擦自己的前额和眉毛,这个动作通常是他内心感到难为情的表现。“我刚才对你说过,你在马利因诺找不出什么大的变化来的……其实这话也不大正确。我认为有义务事先告诉你,虽然……”

他欲言又止,结巴了一阵,然后才继续说了起来,但用的语言已经是法语了。“严格的道学家肯定会认为我的坦率直言是不恰当的,不过,第一,这件事是掩盖不住的;其次,你知道,在父子关系上,我总是奉行一套特殊的原则。你当然有权责怪我。在我这样的年龄……总而言之……这个姑娘……这个姑娘你大概是所说过的……”“是菲尼奇卡吧?”阿尔卡季毫无顾忌地问道。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禁不住满脸通红。“请你不要大声叫喊她的名字……嗯,是的……她现在住在我这里。

我把她安顿在家里……在那里占用两个小房间,不过,这一切都是可以变动的。”“好爸爸,就照你的办吧,为什么要变动呢?”“你的朋友要在这里作客……不好意思……”“关于巴扎罗夫,你就尽管放心好了。他对这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好的,不过,对你终归还是不大方便,”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道,“遗憾的是那间小耳房太不像样了。”“你就饶了我吧,好爸爸,”阿尔卡季接着父亲的话说下去,“你好像老是在道歉,你不觉得害臊吗?”“当然,我是应该感到害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一面回答,一面脸越来越红了。“够了,好爸爸,够啦!你就行行好吧!”阿尔卡季亲切地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呢!”他暗暗一想,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对善良、软弱的父亲宽容的爱,同时夹杂某种隐藏在心底里的优越感。“请你别再道歉了,”他又重说了一遍之后,情不自禁地欣赏起自己思想的进步和开放来了。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继续用手擦着自己的前额,同时透过手指缝,看了儿子一眼,不知什么东西突然刺痛了他的心……不过,他马上就责备起自己来了。“这就到了我们的地里了。”在长时间的沉默以后,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才又说起话来。“好像这前面就是我们的林子?”阿尔卡季问道。“对,是我们的林子,不过我把它卖掉了。今年他们就会来砍去的。”“为什么要把它卖掉?”“因为要钱用。再说,那片土地迟早反正都得分给农民。”“分给那些不交租的农民吗?”“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不过,农民迟早还是要交租的。”“林子卖了怪可惜的!”阿卡尔季说完就朝四周潦望。

他们乘车经过的那些地方,说不上是网景如画的。田地,一片接一片的田地,一会儿轻轻地向上隆起,一会儿又徐徐向下伸去,一直延伸到天边。有的地方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树木,稀稀拉拉,低矮的灌木丛和一些弯弯曲曲的峡谷,就像是叶卡捷琳娜女皇时代地图上绘出来的一样。他们还看到一些两岸陡峭的小溪和一些土堤窄小的小池塘。他们还看到一些小村庄:农舍低矮,屋顶黑黝黝的,一大半往往是倒塌了的;树枝条编织成围墙的磨坊,也是东倒西歪的;空空的打谷场旁,大门张着大口。还看到一些教堂:有砖砌的,不少地方的灰泥已经剥落;也有木制的,里面的十字架雩歪扭扭。公墓也是破败不堪。阿尔卡季的心不禁紧缩起来。好像是故意安排好似的,沿途遇到的农民,全都是衣衫褴褛,他们骑的都是瘦弱不堪的驽马。道旁的柳树也像一个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乞丐站立在那里:树皮被剥得精光,枝条也被折断了。骨瘦如柴、毛发蓬乱、骨肉好像被什么野兽啃去了似的奶牛贪得无零地在沟边啃草。它们好像刚刚从凶禽猛兽可怕的、致命的利爪之下挣脱出来。在这春光明媚的美好日子,这些有气无力的牲畜可怜的模样,叫人想起那个充满风暴和霜雪、寒冷、寡欢、漫长的严冬的白色魔影……“不,”阿尔卡季暗暗想,“这不是一个富饶的地方。令人吃惊的是人们既不满意,又不好劳动。不行,它不能再照这样下去了,必须进行改革。……但是怎么改革,从何着手呢?……”

阿尔卡季就这样思索起来……可正在他如此这般思索的时候,春天又显示出了它的威力。周围的一切,呈现出一片金子般的绿色,在和煦的清风轻轻吹拂之下,一切都在闪闪发亮,四周的一切都像水波一样,轻轻地荡漾。所有的一切:树木、灌木丛、野草,都是如此。百灵鸟嘹亮的歌声,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凤头麦鸡一会儿在低矮的草地上空盘咚、鸣叫,一会儿又默不作声地从一个土墩奔跑到另一个土墩上;白嘴鸦在长得还不高的春播作物的嫩绿丛中悠然漫步;绿油油的麦苗,衬托出它羽毛的乌黑,使它们显得特别的美丽。它们消失在已经有点发白的裸麦丛中,偶尔从烟雾般的麦浪中露出头来。阿尔卡季看着这一切,看着看着身子就疲软下来了,于是他的思索也就跟着停止。……他突然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非常活泼可爱地望了望他的父亲,就像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父亲于是又同他拥抱起来。“现在已经不远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道,“只要爬过这座小山坡,就可以望见家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如果你不觉得厌烦,可以帮帮我管理家业。我们需要相互紧密合作,需要相互很好地了解,对吗?”“那当然是的,”阿尔卡季说道,“可今天天气真好!”“这是为了欢迎你归来,我的心肝宝贝儿子!是的,这是最最光辉灿拦的春天!不过,我同意普希金的意见,你还记得吧,他在《叶夫格尼·奥涅金》中说道:春天啊,春天!谈情说爱的时光,你的出现,给我带来多少忧伤!”《叶夫格尼·奥涅金》这部长篇诗体小说是他的代表作。“阿尔卡季,”四轮敞篷马车里响起了巴扎罗夫的声音,“给我捎根火柴来,我没法子点烟斗。”

尼占拉·彼得罗维奇不得不停止念诗,阿尔卡季本来是很注意听他念诗的,那态度虽然有点惊讶,却也不无同情。这时他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火柴的银质小盒子,叫彼得给巴扎罗夫送过去。“你要不要一支雪茄?”巴扎罗夫又叫了起来。“给我一支吧!”阿尔卡季回答道。

彼得回到车里,把一支又大又黑的雪茄烟连同那个小小的银盒子一并交给了阿尔卡季,阿尔卡季便马上点燃雪茄,抽了起来。一时间他的四周便散发一股又浓又酸的怪难闻的烟味。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生来是不抽烟的,他于是情不自禁地把鼻子转了过去,不过他的这一动作是悄悄地进行的,生怕惹得儿子生气。

大约过了刻把钟,两辆马车便在一幢崭新的木头房屋的小台阶前停了下来。这幢房子涂的是灰色的油漆,红色的房顶是铁片做的。这就是马利因诺,也可以叫它“新村”,或者照农民的叫法:“贫民村。”四

大群的奴仆并没全到台阶上来迎接老爷们。最早露面的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跟在她后面从屋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样子很像彼得,穿一件仆人穿的灰色短夹克,上面钉着有纹章的白色扣子,是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基尔萨诺夫的贴身仆人。他不言不语地打开轻便弹簧马车的车门,然后解开四轮敞篷马车的暖帘。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和儿子,加上巴扎罗夫一起穿过一个漆黑的、几乎空无一物的大厅(从大厅的门后闪过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庞),走到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着全部新式家具的客厅里。“现在我们可到家啦,”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一边摘帽子、甩头发,一边说道,“头等重要的是现在该吃晚饭和休息。”“吃点东西倒的确不坏。”巴扎罗夫一边伸懒腰,一边说,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对,让我们吃晚饭,快点把晚饭拿来!”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没有任何明显的原因却在跺脚。“真巧,普罗科菲依奇也在这里。”

进来一个

十来岁的人,他白头发,又瘦又黑,穿一件谒色燕尾服,上面钉着铜扣子,颈脖上缠一块玫瑰色的领巾。他咧开嘴巴,走到阿尔卡季跟前吻他的小手,然后朝客人鞠了一躬就退到门口边,把两只手操在背后。“你看,普罗科菲依奇,”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开口说道,“他到底回到我们这儿来了……什么?你看他怎么样?”“很好,老爷,”老头儿说完又咧开了嘴巴,但马上就把他的粗大眉毛皱了起来。“您吩咐就端饭菜上桌吗?”他郑重其事地问道。“对,对,请马上开饭。不过,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您是否要先进您房里去看一看呢?”“不,谢谢,不用去了。不过请命人将我的一只小皮箱和这件破衣服拖到房里去。”他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衣,一边补充说道。“很好。普罗科菲依奇,把他的大衣拿着(普罗科菲依奇好像有点感到莫名其妙,用两只手捧着巴扎罗夫的破衣服,高高地举在自己的头顶上,踮起脚尖走了出去。)阿尔卡季,你要不要到自己的房里去一会儿?”“对,我得去洗一洗。”阿尔卡季立即作出回答。他正要朝门口走去,但就在这一时刻有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走进了客厅。他穿一套英国式的衣服,系一根时髦的领带,脚上穿一双半高腰的、漆过光油的靴子。

此人就是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基尔萨诺夫。看外表,他四十五六岁。他那剪得短短的灰白头发,像崭新的钣子一样,闪着幽暗的光;他的面孔,容易动帑,却没有皱纹,极其端正、干净,好像是用一把很细的刀子轻铎地雕刻出来的,显露出他当年惊人的美的痕迹;一对漆黑、明亮的椭圆眼睛特别漂亮。阿尔卡季伯父的整个外貌高雅、优美,保留着年轻时的挺秀体态和那种二十年代以后就大部分消失了的积极进取和超凡脱俗的追求。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从裤口袋里把他的一只漂亮的手伸给他侄儿(他的这只手留着长长的玫搀色的指甲,一颗大猫眼石扣扣着的雪白袖口,使他的这只手显得更加漂亮)。他先是行了一个欧洲式的shake-hands礼,然后按照俄国人的方式和侄儿吻了三次,也就是用他洒过香水的胡子在阿尔卡季的脸颊上挨三下,然后说了一声:“欢迎。”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他介绍给巴扎罗夫。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稍稍弯了一下他柔软的身子,轻轻地微微一笑,但是,他不仅没有伸出手来,反而把手放回到口袋里去了。“我以为你们今天不会回来呢,”他用令人愉快的声音说了起来,非常可爱地摇晃身子、耸动肩膀,同时露出他的一口极其漂亮的白牙,“难道路上出了什么事吗?”“什么事也没出,”阿尔卡季赶紧回答,“不过我们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我们现在饿得像饿狼一样啦。好爸爸,你快催催普罗科菲依奇开饭,我马上就回来。”“你等一等,我同你一起去。”巴扎罗夫突然从沙发上蹦起来叫道。

于是两个青年人就走了出去。“这人是谁?”巴维尔·彼得罗维奇问道。“阿尔卡沙的朋友,据他说,此人非常聪明。”“他将在我们这里作客?”“是的。”“这个头发又长又多的家伙?”“嗯,对。”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用指甲敲了敲桌子。“我发现阿尔卡季sést degourdi。”他说道,“我高兴他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很少谈话。特别是巴扎罗夫几乎什么话也没说,但吃得很多。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讲了一些他所说的农场生活中的一些

七八八的事情,谈到政府即将采取的某些措施,谈各种各样的委员会,选举代表、使用机器的必要性以及诸如此类的其他问题。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则在饭堂里来回缓慢地踱步。他是从来不吃晚饭的,只是偶尔从斟满红酒的酒杯里喝上一小口,很少发表什么批评性的意见,更多的倒是不时发出一些像“啊!哈!哼!”之类的感叹。阿尔卡季谈了几条彼得堡的新闻,但他总是感到有点不大自在。一个年轻人刚刚脱离孩提时代,却又回到了人们惯于把他看成小孩的地方,往往都是有这种不自在的感觉的。他故意把自己的讲话拉得很长,避免使用“好爸爸”这类的字眼,有一次他甚至用“父亲”这个词去取代“爸爸”,不过确实是透过牙缝含含糊糊说出来的。他不断给自己的杯子里倒酒,大大超过了他的酒量,但他还是把酒都喝光了。普罗科菲依奇两只眼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卡季,不过嘴巴却在不停地嚼动。晚饭以后大家马上各自回房去了。“你伯父可真有点怪。”巴扎罗夫穿着睡衣,坐在阿尔卡季的床旁,一边使劲抽着一个短烟斗,一边对阿尔卡季说道,“真想不到他在乡下还这么讲究穿着时髦!你看他那指甲,那么长的指甲,简直可以送去展览呢!”“可惜你不知道,”阿尔卡季回答道,“想当年他可是个风流人物。将来找个时间我把他的历史讲给你昕。他曾经是个美男子,倾倒过许多妇女。”“哦,原来如此!这么说,他是在怀念往日的风流!可惜在这里,没有任何女人可以为他所倾倒了。我老是看了又看,发现他的衣领子真是硬得出奇,活像石头做的,再说那下巴也刮得真干净。阿尔卡季。彼得罗维奇,你不觉得这非常可笑吗?”“你说的大概是对的,不过,说老实话,他是一个好人。”“这是一个老古董!不过你父亲倒是个好人。他白白地糟蹋时间读诗,在家产的经营管理上也未必思考得对头,但他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我父亲是个金子般的大好人。”“你是否注意到他有点胆怯呢?”

阿尔卡季摇了一下头,似乎他自己并不胆怯。“这些老朽不堪的浪漫主义分子真是怪得出奇!”巴扎罗夫继续说道,“他们把自己的神经系统弄到了动不动就激怒的地步……连心理平衡都破坏了。不过,再见啦!我的房间里有一个英国式的洗脸盆,可是房门却关不紧。不过这一点还是应该鼓励:使甲英式洗脸盆,总还是一种进步嘛!”

巴扎罗夫走了,但欢乐的情绪仍然控制着阿尔卡季。睡在自己出生的家里,躺在熟悉的床上,盖着亲爱的手,也许是老奶奶那双亲切、善良、不知疲倦的手做成的被子,感到特别甜蜜。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叶戈罗夫娜,叹息了一阵然后祝愿她魂升天国……为自己他倒没有祈祷。阿尔卡季也好,巴扎罗夫也好,都很快就睡着了,但家里其他的人却久久未能入睡。儿子的归来,使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感到非常激动。他躺在床上,但没有熄灭烛光,而是以一只手支着头,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好久。他的哥哥也在自己的书房里坐到半夜过后。他坐在壁炉前面一把加姆布斯式的围椅上,壁炉里的炭火已经奄奄一息。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没有脱去衣服,只是一双中国式的没有后跟的红色拖鞋换下了他脚上的涂过拉克油的半高腰靴子。他两手捧着一份最新的Galignani报,但他却没有看。他两眼凝视着壁炉,那里面的淡蓝色火焰在不停地颤动,一会儿熄灭,一会儿又升起……上帝知道他的思想在哪里徘徊,但不只是仅仅徘徊在往事上:他的面部表情非常集中,也非常忧郁,如果一个人仅仅在回忆往事,是不会有这种神情的。而在后面的一个小房间,一个穿一件天蓝色长袖短棉袄的年轻女子坐在一只木箱子上,黑黑的头发包着一块白色的头巾,那就是菲尼奇卡。她一会儿侧耳倾听,一会儿打打盹儿,一会儿仔细看看敞开的房门,从那里看得见一张小孩的摇床,听得见熟睡的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五

第二天早晨巴扎罗夫比所有的人都醒得早,而且走到了房子外面。“咳,”他望望四周,心中想,“这么块小地方啊,并不好看。”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土地分给农民以后,他不得不划出四俄亩很平坦的荒地来修建一座崭新的庄园。他建成了一幢住宅,还修建了办公用房和一个农场的辅助用房,开辟了一座果园,挖了一口池塘和两眼井。但新种下的幼树长得不好,池塘里储存的水很少,而且井水带点盐味。只有架成凉亭的丁香花和紫罗兰还长得不错。大家有时坐在里面喝茶、吃饭。巴扎罗夫只花几分钟就跑遍了果园所有的幽径,而且顺便走到牲口院,看了马厩,找到了两个仆人的男孩子,马上就同他们混熟了,然后同他们一起,到离庄园大约一俄里远的一个小水洼里捉青蛙去了。“老爷,你要青蛙作什么用?”其中的一个男孩问他。“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作什么用。”巴扎罗夫开始对他作出回答。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善于赢得穷人的信任,尽管他对他们从不姑息迁就,而且对他们非常漫不经心。“我要把青蛙剖开来,看看它体内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你我同青蛙是一样的,区别仅仅在于我们是用两条腿走路的,所以我就可以从中知道我们体内的情况了。”“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不犯错误,一旦你得了病,我就可以把你治好。”“难道你是大夫?”“对。”“瓦西卡,你听见没有,老爷说我和你同青蛙是一样的呢。真奇怪!”“青蛙吗?我怕它们。”瓦西卡说道。他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脑袋上的头发白得像亚麻一样,身上穿一件灰色的卡萨金衣服,光着脚丫子。“有仟么可怕的?难道它们咬人?”“好啦,下水去吧,哲学家!”巴扎罗夫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也醒来了。他走到阿尔卡季房里,看到他已经穿好衣服,于是父子二人便走到阳台的谅棚底下,站在栏杆旁边。在一大簇紫丁香之间的桌上,茶炊里的水已经沸腾。昨天晚上第一个走到台阶迎接他们的那个小女孩来了,她用尖细的嗓音说道:“菲多西亚·尼古拉耶夫娜身体有点不舒服,她老人家不能来,命我来问问,你们是乐意自己斟茶呢还是叫杜尼亚莎来?”“我自己来斟,自己来:”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急急忙忙接口说道,“阿尔卡季,你喝茶是放奶油还是放柠檬?”“放奶油,”阿尔卡季答道,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发问:“爸爸?”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惊慌不安地望了望自己的儿子。“什么?”他说道。

阿尔卡季垂下了两眼。“好爸爸,如果你觉得我的问题问得不恰当的话,那就请你原谅我,”他开始说道,“你昨天对我坦率地说了实话,所以引发我也要对你坦白……你不会生气吧?”“说吧。”“你给了我问你的勇气……莫不是菲……莫不是她不到这里来斟茶,是因为我在这里不方便?”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轻轻地背过身子。“很可能,”他终于说了出来,“她以为……她感到害羞……”

阿尔卡季迅速地瞟了父亲一眼。“她大可不必害羞。第一,我的思想方式你是知道的(阿尔卡季很高兴地说出这些话来);其次,我干涉过你一丝一毫的生活和习惯吗?而且我完全相信你不会作出坏的选择。既然你愿意让她和你住在一个房顶下,那就是说,她是当之无愧的。至少儿子总不能当父亲的审判官,特别是我这样的儿字,更不能审判像你这样的父亲,你任何时候也没在任何方面干涉过我的自由。”

阿尔卡季的声音起初是不停地颤抖的,他觉得自己非常宽容,但同时他又明白他是在对自己的父亲进行某种说教,而且他说话的声音正在强烈地感染着一个人,所以最后的几句话阿尔卡季说得很坚决,甚至有声有色。“谢谢,阿尔卡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声音很低地说道,他的手指又摸起他的眉毛和前额来了,“你的设想确实是正确的。当然,要是这个姑娘不值得……这不是一个轻率的行动,和你来谈及此事,我的心情并不感到轻松,但是你明白,你在这里她实在不好意思到这儿来,特别是在你回来的第一天。”“既然如此,我就亲自去见她,”阿尔卡季重新涌出宽容的感情,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叫道,“我去同她好好谈谈,叫她不必羞于见我。”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也站起身来。“阿尔卡季,”他开始说道,“求求你……那怎么可以……那里……我还没有事先告诉你……”

但是,阿尔卡季没有听他说的话,已经从凉台上跑下去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望着他的背影,十分尴尬地坐到了椅子上。他的心开始怦怦地跳动起来……在这一时刻里他是否觉得他与儿子未来的关系不可避免地会变得很奇怪呢?他是否意识到阿尔卡季今后将不再给予他以尊敬呢?如果他根本不提及这件事,他又会不会责备自己软弱呢?实在很难说得清楚。其实所有这些感情,他身上都有,但都只是一些感触,而且也不够明显。所以他脸上的红云没有消失,心也还在怦怦地跳个不停。

响起了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阿尔卡季走进凉台上来了。“我们已经认识了,父亲,”他大声叫道,脸上露出某种亲切而又十分得意的神情。“菲多西亚·尼古拉耶夫娜今天并不怎么不舒服,她晚一点就会来的。你怎么不告诉我已经有了一个小弟弟呢?我本该昨天晚上就要好好亲亲他的,就像刚才亲他的那样。”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想说点什么,想站起身来,敞开怀抱……但阿尔卡季已经扑过来,抱住了他的颈脖子。“这是怎么回事呀?又拥抱啦?”在他们的身后响起了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他在此时此刻出现,父子两人都同样地感到高兴。往往有许多动人的场面,人们还是希望尽快把它结束。“你为什么感到吃惊呢?”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十分快活地说了起来,“多少年我才把阿尔卡季等回来……打从昨天起我就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看看他。”“我根本不感到惊奇,”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说遒,“甚至我本人也不反对同他拥抱。”

阿尔卡季赶紧走到伯父跟前,于是在自己的面颊上又一次接触到了伯父洒过香水的胡子。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坐到桌旁。他身上穿一套英国风格的、做工精巧的晨服,头上戴一顶小小的菲斯卡帽子。这顶小帽和漫不经心地系起的领带暗示着乡村生活的自由,但是他那衬衫(的确不是白的,而是一件花的,因为这样才与早晨穿的衣服相适应)的硬领却像平时一样,衬托着他那剃得精光的下巴。“你的那位新朋友到哪里去了呢?”他问阿尔卡季。“他不在家。他通常都起得早,然后到什么地方去。我们不必对他加以注意,他是不拘礼节的。”“对,这一点看得出来,”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开始不慌不忙地往面包上放牛油,“他会在我们这儿作客很久吗?”“很难说。他是去看他父亲顺路来我们这里的。”“他父亲住在什么地方。”“就在我们省,离这里大约八十俄里。他在那里有一份小小的田产,以前他在步兵团里当过军医。”“哦,得…得…得……怪不得我老在问自己:巴扎罗夫这个姓我在哪儿听说过呢?尼古拉,还记得吧,老爷子的步兵师里不是有个医生姓巴扎罗夫吗?”“好像是有一个。”“一定是的,一定是的。这么说来那个军医就是他父亲了。嗯!”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摸了摸他的胡子。“好了,那么巴扎罗夫先生本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一字一顿地不急不慢地问道。“巴扎罗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阿尔卡季淡淡一笑,“亲爱的伯伯,您是希望我告诉您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好侄儿,麻烦你讲一讲吧。”“他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什么?”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问道,而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则把刀尖叉着一块牛油的刀子举在空中,一动不动地呆住了。“他是虚无主义者,”阿尔卡季重说了一遍。“虚无主义者,”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道,“据我的判断,这是由拉丁文nihil一词译过来的,意思是什么也没有。这就是说,虚无主义者是……对任何东西都不予承认的人吗?”“应该说是对任何享物都不予重视的人。”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接口说道:随即又着手叉牛油。“是对一切都采取批判态度的人。”阿尔卡季说道。“这不是一回事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问道。“不,这不是一回事。虚无主义者,这是不在任何权威面前低头,不相信任何一个原则的人,不管这个原则受到多大的尊重。”“怎么,你觉得这很好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打断了他的话。“这得看对谁来说啦,伯伯。有的人觉得这样很好,可另一些人则觉得这样很坏。”“原来是这样。好的,不过我看这不是我们这部分人的观点。我们,老一辈的人,认为没有原则(按照法国人的念法,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把原则这个词念得很柔和,可是阿尔卡季则恰恰相反,念得很重,重音落在第一个音节上),没有你所说的大家共同相信的原则,我们就寸步难行,连喘气也是不许可的。Vous avez change cela,但愿上帝保佑你们身体健康,保佑你们获得将军头衔,而我们则只好站在一旁欣赏了;先生们……怎么样啊?”“虚无主义者。”阿尔卡季清清楚楚地说道。“是的。以前是黑格尔分子,可现在叫虚无主义者。让我们看一看你们将在虚无中,在没有空气的空间里怎样生存。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弟弟,现在请你按按铃,我该喝可可的时候到啦。”

尼古拉·得罗维奇按了一下铃,然后喊了一声“杜尼亚莎”!但走到凉台上来的却不是杜尼亚莎,而是菲尼奇卡。这是一位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人,全身的皮肤又白嫩,又柔软,头发和眼睛都黑黝黝的,一张朱红小嘴像小孩子一样微微鼓起,还有一双细嫩的小手。她身上穿一件特别整洁的印花布做的衣服,一块天蓝色的崭新的三角头巾,轻轻地披在她圆圆的肩膀上。她拿来一大碗可可,把它摆放在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的面前,满脸得通红。她漂亮脸庞的细嫩皮肤下面,鲜红的血液像波涛一样汹涌、沸腾。她垂下两眼,站立在桌前,用手指尖轻轻地撑着身子。似乎她觉得不好意思到这里来,但同时又似乎觉得她完全有权到这里来。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严肃地皱起眉头,而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则感到十分尴尬。“你好,菲尼奇卡。”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您好,老爷,”她作了回答,声音虽不大,却相当响亮。她斜着眼睛望了望朝她友好地微微笑着的阿尔卡季,就悄悄地走了出去。她走起路来,身子有点摇摇晃晃,但就是这一点也跟她很相般配。

凉台上沉默了一段好久的时间。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呷了几口可可,然后突然抬起头来。“现在虚无主义先生马上就要到我们这儿来了。”他低声说道。

果然,巴扎罗夫穿过花园的花坛,大步走来了。他的亚麻布外套和长裤沾满了污泥;池沼里的一根水藻紧紧地缠住了他的一顶旧圆草帽的帽檐。他右手握着一个不大的口袋,袋里有什么活的东西在动弹。他迅速走近凉台,晃了晃脑袋,说道:“你们好,先生们!请原谅我喝茶来迟,我马上就回来。这些俘虏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一下。”“您那里是什么?蚂蟥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问道。“不,是青蛙。”“您是准备把它们吃掉还是养起来?”“用来做实验用的。”巴扎罗夫冷漠地说完就走进屋里去了。“这么说他是要把它们杀了解剖的,”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说道,“对原则他不相信,可相信青蛙。”

阿尔卡季怀着惋惜的心情,看了看自己的伯父,随后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就偷偷地耸了一下肩膀。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自己觉得他说的俏皮话并不成功,于是谈起了家务事和新来的管家。这个人昨天来找他发牢骚,说工人福马“调皮捣蛋”,而且根本不昕话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伊索,”他顺便说了一句,“他到处都说自己是个坏人,但过一会儿,他就会好起来的。”六

巴扎罗夫回来以后,在桌旁一坐下来,便开始匆匆忙忙喝茶。两兄弟默默无言地望着他,而阿尔卡季则偷偷地一会儿望望父亲,一会儿看看伯父。“您从这里出去走了很远吗?”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终于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有个小池沼,就在白杨树林旁边。我轰走了五个田鹬。你可以去把它们打死,阿尔卡季。”“你不是猎手吗?”“不。”“您是研究物理学的吧?”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这时问道。“对,是学物理的,一般说来,是学自然科学的。”“据说,日耳曼人最近一个时期在这个领域里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是的,德国人在这一方面是我们的老师。”巴扎罗夫漫不经心地答道。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故意不说德国人,而说日耳曼人,他这么使用是为了表示嘲讽,然而这一点谁也没有察觉出来。“您对德国人的评价竟有如此之高呀?”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故意装出一副尊敬的样子说道。他开始暗暗地感到有点发怒了。巴扎罗夫满不在乎的放肆态度已经激起了他贵族性格的愤怒。这个小小军医的儿子不仅不感到胆怯,甚至回答别人的问题时言语断断续续,很不乐意的样子,而且在他的声音中还有着一种粗暴无礼的口气,近乎毫无顾忌的放肆。“那里的学者是很能干的人。”“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好,那么您对俄国科学家的评价大概就不会这么高了吧?”“大概是的。”“这倒是一种很值得称赞的自我牺牲精神,”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挺直身子,把头往后一仰,然后说道。“但是,阿尔卡季·尼古拉依奇刚才告诉我们,说您不承认任何权威,不相信任何权威,这又怎么理解呢?”“为什么我要承认他们?我又要相信他们什么呢?他们只要说得对,我就同意是了,这就完了。”“德国人说的一切都对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说完以后,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漠不关心的疏远表情,似乎他的全部身心已经走到九霄云外的高处去了。“不是一切都对,”巴扎罗夫回答时打了一个短短的哈欠,表明他显然不愿意把这场辩论继续下去。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看了阿尔卡季一眼,似乎想告诉他:“应该承认,你的朋友是很有礼貌的。”“至于我嘛,”他又开始说了起来,但并不是没有用劲才说出来的。“我这个有罪的人,对德国人并不喜欢。关于俄国境内的德国人我就不说了,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就是德国境内的德国人我也不喜欢。不过以前还出过几个人,比如他们有过一个席勒,嗯,还有一个什么来着,啊,对了,是歌德……我弟弟对他们特别崇拜……可现在出现的尽是一些化学家和唯物主义者……”“一个像样的化学家比最好的诗人要强二十倍。”巴扎罗夫打断他的话说。“原来是这样,”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说完,好像要打瞌睡似的,把眉毛稍稍扬了起来,“这么说来,您是不承认艺术了?”“赚钱的艺术还是治疗痔疮的艺术!”巴扎罗夫带着轻蔑的嘲讽说道。“是这样的,先生,是这样的,先生。你看您多会开玩笑。这就是说,您是什么都否定了?好,我们假定是如此吧。这意味着您只相信科学?”“我已经向您禀报过了,我什么也不相信。什么是科学——一般的科学吗?有的科学,就是一种手艺,一种职务,而一般的科学是根本不存在的。”“很好,先生。好吧,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人们生活中一些公认的准则,您也是持这种否认的态度吗?”“这是什么?是审问吗?”巴扎罗夫急急地问道。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脸色有点变白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认为必须参加进去,对谈话加以干预才好。“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将来找个时间更加详细一点来探讨,亲爱的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您的高见我们要领教,我们的拙见也一定说出来。从我个人方面来说,您从事自然科学研究,我感到非常高兴。我听说李比黑在农业肥料方面有惊人的发现。在我的农业工作中,您可以给我帮很大的忙:您可以给我提出有益的意见。”“我愿意为您效劳,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但是离李比黑我们还差得远昵!首先得学好字母,然后才能开始念书,而我们现在连字母都没学会呢!”“咳,我看你真是一个十足的虚无主义者。”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心中暗暗想道。“还是恳请您随时赐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大声说道,“不过现在,哥哥,我看我们该去同管家谈话了。”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是的,”他口里说话,眼睛却谁也没望,“远离伟大的绝顶聪明的人物,生活在穷乡僻壤四五年,真是糟糕透顶!你马上就变成了大傻瓜。你以前学到手的知识,你千方百计想不忘掉,可是一转眼,别人就告诉你,原来那些东西全都是一派胡说,而且有头脑的人们早已不再学这些无聊的东西了,他们会说你是个落后的大草包。有什么法子呢!?

看起来,青年人确实比我们聪明。”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慢慢地调转过身子,缓缓地走了出去。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则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什么,他平时也总是这个样子吗?”巴扎罗夫很冷静地问阿尔卡季。那两兄弟刚一走,房门马上就关了起来。“叶夫格尼,你听我说,你对他太激烈了,”阿尔卡季指出,“你伤了他的面子。”“对,我应该去捧他们,捧这些边远县城里的贵族老爷们!这一切都是爱面子、大人物的恶习、花花公子的脾气。好啊,既然他还保持这种秉性,那就继续呆在彼得堡过他的放荡生活去吧……不过,让上帝同他在一起吧!我找到了一种罕见的水爬虫,叫Dytiscus mariginatus,你知道吗?我等一下拿给你看。”“我曾经答应过把他的历史讲给你听的。”阿尔卡季开始说道。“水爬虫的历史?”“不,够啦,叶夫格尼。是讲我伯父的历史。你会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他应该得到更多的怜惜,而不是嘲笑。”“我不争辩,不过你为什么这么为他进行辩护?”“为人应当公正,叶夫格尼。”“你这是根据什么得出的结论?”“不,你听我说嘛……”

于是阿尔卡季给巴扎罗夫讲了他伯父的历史。这,读者在下一章中就可以读到。七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基尔萨诺夫起初也像他的弟弟尼古拉一样,在家里受教育,后来却进了贵族子弟军官学校。他从小就以长相特别漂亮而出众。而且他非常自信,有点好嘲笑别人,但也有点令人发笑的小脾气,因此他叫你不能不喜欢他。自从他当上军官以后,他就到处出现。有人给他抬轿子,捧他,他自己也自我吹嘘,自由、放荡,甚至干出许多荒唐的傻事来。但就是这些举动,也很合乎他的性格。女人们为他发疯,男人们则把他叫做花花公子,但又暗暗地羡慕他。前面已经说过,他和弟弟住在一套住房里。他真诚地爱着弟弟,虽然他与弟弟一点也不相像。弟弟尼古拉腿有点跛,他的面庞窄小、令人愉快,但经常现出一点忧愁的神情,一对小眼睛乌黑乌黑的,头发柔软,却很稀疏。他生性疏懒,却很乐意读书,而且害怕社交。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没有一个晚上是在家里度过的。他以大胆和灵活而出名(他把体操引进到上流社会的青年人当中,并使之流行起来),总共只读了五六本法文书。二十七岁那年,他已经当上了上尉。光辉灿烂的前程在等待着他。突然,一切全改变了。

那个时候在彼得堡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偶尔可以见到一位至今人们还没忘记的女人,她就是P公爵夫人。她有一位受过良好的教育、文质彬彬但却有点愚蠢的丈夫,没有儿女。她一会儿突然远走国外,一会儿又突然回到俄罗斯来,总而言之,她过的是一种奇怪的生活。她是一位出了名的轻佻、好卖弄风骚的女人,对任何一种娱乐活动都喜欢到着迷的程度,跳舞可以跳到两脚站不稳要倒地,她喜欢同年轻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通常在吃饭以前在半明半暗的客厅里接待他们,可是到了夜里她就痛哭流涕,跪地祷告,哪里也找不到安宁,常常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着,一直走到天明。她寂寞无聊地绞着手,或者全身发白、周身发凉地坐在房里朗诵赞美诗集。白天一到,她又变成了一位雍容华贵的上流社会的夫人,又乘车出去拜客,谈笑风生,似乎凡是能使她得到一点小小的快乐的事,她都乐于去干。她的身材长得出奇地匀称。她的一条金色的辫子,像金子一样沉甸甸地,一直垂到膝盖以下,但谁也不说她是美人。在她整个的面庞中,只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她的一对眼睛,甚至也不是眼睛本身——眼睛不大而且是灰色的,但是她的目光,迅速、深沉,而且轻率到了大胆的程度,沉思到了忧郁的地步,那是一种神秘莫测的目光。即使她的嘴里说的是最最空洞无聊的废话,她的目光之中也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辉。她的穿着十分雅致。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在一次舞会上遇到她,同她跳了一回玛祖尔卡舞。虽然在整个跳舞期间她没有说一句正经话,但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却热烈地爱上了她。他是惯于在情场上得胜的老手,这次他又很快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轻易取得的胜利并没有使他的热情冷却下来。恰恰相反,他更加痛苦地、更加牢牢地缠住这个女人,甚至就在这个女人把身子全部交给他的时候,她的心里似乎还是隐藏着某种可望而不可即、谁也无法深入了解到的东西。这个女人的心底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只有上帝知道!似乎她是处在某种神秘的、她本人也不知道的力量的控制之下,这股力量想怎么样玩弄就怎么样玩弄她。她有限的智慧不足以应付这股势力的胡作非为。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一系列矛盾的混合爱带有一种悲哀的味道。她对她选中的情人,既不说笑,也不打打闹闹,而是默不作声地听他说话,莫名其妙地对着他望。有时候,大多是突然地,她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惊奇转化为令人寒心的恐惧,她的面部现出一种疯狂的、死一样的神情,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的女仆把耳朵贴在锁孔上,可以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在情意绵绵的幽会之后回到家来,基尔萨诺夫不止一次地感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这样的烦恼往往是在遭到彻底失败之后,才可能出现在心头的。“我到底还需要什么呢?”他不断地问自己,但心里却已万念俱灰。他有一次送给她一只钻石戒指,钻石上面刻着一个斯芬克斯。“这是什么?”她问道,“是斯芬克斯吗?”“对,”他回答道,“而且这个斯芬竞斯就是您!”“我?”她问完以后就把她那神秘莫测的目光,慢慢地朝他射去,“你知道吗,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恭维!”她带着毫无意义的嘲笑补充说了这么一句,而两只眼睛仍然还是那么奇怪地望着。

即使在P公爵夫人爱着他的时候,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也感到心情沉重,而当她对他冷淡的时候(这种情况来得相当快),他几乎发了疯。他感到非常痛苦,而且妒火中烧,不让她有一时一刻安宁,到处都跟在她的后面。她对他的形影不离的跟踪追逐感到十分厌烦,于是出国去了。他不顾朋友们的恳求,上级长官的挽留,毅然决然退了职,跟随公爵夫人而去。他在异国他乡度过了将近四个春秋,有时候追上了她,有时候又故意让她从视野中消失,他为自己感到羞愧,他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愤怒……但是什么也帮不上忙。她的形象,这个无法理解、几乎毫无意义,但又富有魅力的形象扎进他的心里实在太深。在巴登他似乎又同她和好如初了,好像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热烈地爱过他。……但是一个月以后一切就全完了:火焰燃起最后一次亮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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