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非凡
出版社:鹭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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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和我一样孤独试读:
代 序
写作是一种对自己的陪伴
对小说,我是个没有多少想法的人。写一篇小说之前,我很少酝酿,只是恍惚地觉得有种感觉需要说出来了,就开始动手。从小我就比较喜欢让自己自由自在,稍有空闲便东想西想,满脑子都是不着边际的念头。我懒得兑现那些念头,因为仅仅是想,已经足够令我愉快了。我还常常在读一本书的间隙停顿下来,把书中的人物命运朝另一个方向去想象,这可能是我后来自己写小说的起因。我想,很多作者可能和我一样。
人生活在自己的时间里真是过于寂寞,而小说则可以让人们得以进入别人的时间和空间。当然在现实里,我们也可以进入别人的生活,可是这终究是件累人而且容易犯错的事。在小说里一切会变得不同,那些想象中的故事不会缠住我们不放。只要一写完,作者就解脱了。写作有时候真的是一种陪伴,让一颗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在茫茫的途中,总是想发现有人和自己走在一起,有着同样的喜悦和近似的忧伤。《青春和我一样孤独》就是这样一篇让我有时候会产生同样感觉的小说。写它的作者是一个小女孩,叫郑非凡。我最早注意到她是因为王小枪的推荐;后来看了她贴在博客里的文章,渐渐开始喜欢;到最后我们互相加了链接,也成了网络世界里的朋友。我直到最近才知道她还不到18岁,很惊讶。或许,她是我认识的年龄最小的朋友了吧。
说实话,我并没有怎么看过时下很流行的青春小说,但我约莫知道郑非凡和她小说中主人公那样的现代女孩的大致类型。在各个城市,在各色各样的大街上,学校、书店和商场里,她们永远是最鲜亮的一族,因为年轻,因为没有包袱,因为自身条件好,更因为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回想起我的同龄人,他们在各种际遇里浮沉,遭遇着与他们的父辈完全不同的经历与故事。我还没法把握她们和现在这些八十年代末期出生的小孩的区别,却对她们的生活和经历、尤其是文学创作抱有兴趣,说不清这是为了什么。拿《青春和我一样孤独》来说,里面的每个人可能在作者的记忆中就是这样子存在过,这样子出现过,她们让人注目,或者她们的脸上还带着受过伤的痕迹,她的身边还有许许多多仍在徘徊的朋友,她和这些朋友们总是亲密相连,她的故事里因此充满真实的爱与联系,以及她能发现却一样困惑的、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些年轻人的问题,就是我们现在身处其中随处能发现能看到的、也曾亲身经历过的现实。在写作的同时,那些故事和人物在陪伴我们,当他们成形,也许总有一天真会从纸上飘然而去。
我想,可能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人生沉浮的作者只是希望表达出自己的一些内心深处的东西,并不存在对什么感情和成长进行祭奠,但我相信她们和我一样,记住的是写完它的时候心里的那种释然。但这不能掩盖郑非凡的文字,更何况,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小。
赵 波
2006年10月30日,北京
第一章
高考完的盛夏,太阳似乎永远挂在头顶,白茫茫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铺天盖地而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纯粹的白色。
我跟在季寒身边,手心沁出微微的汗。
那种濡湿微热的感觉,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侧过脸,嘴角上扬,眉毛一挑,语声很轻:“林燃,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拼命地摇头。
下一秒,季寒牵起了我的手:“那就快走吧!”
事实上,我真的在害怕,但是害怕里夹杂着兴奋,让人情不自禁战栗的兴奋。
我和季寒认识那天,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 * *
高二刚开学时,一次晚自习下课后,我在教室逗留的时间长了点,平时一起回家的同学早早离开我也没看见。到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骑着车,从学校旁边的巷子穿过去。
巷子很长,没有路灯,只有微弱的光从门窗的缝隙中透出来。淡黄的光溶进更深的黑里,连影子都没有。但是走得习惯了,对黑暗已经麻木的我并不害怕。
骑到转角的地方,忽然听见附近有嘈杂的声音——
有同学曾经和我说过,那边靠近城墙角,治安乱得很,常常有在外混的人聚集起来打架。
班上一度流行古惑仔的电影,说起这话的时候,那同学嘴角虽有不屑,对于口中的陈浩南、山鸡什么的,目光闪动中,满是向往。
我现在,是不是就是碰上了这种情况?
那么,我该悄无声息地避开才好吧。
我刚准备原路返回,有束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照出来,落到他们身上,让我看见其中一个修长的身影上显眼的学校校服。
一下子我叫了出来。
虽然声音很轻,但在这没有车来车往的安静巷子里,还是被听见了。
正准备加快骑车速度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晚了。
糟糕……
背上涔涔的冷汗尚不足以说明我此时的后悔和害怕,同时却又有些让我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兴奋夹杂在其中。
手电的光芒中,我看见站在对面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毫无疑问,他真是好看得一塌糊涂。即使穿着被同学们公认超级难看的校服,他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光线朦胧,他的眼睛却很深很亮。
好像夜晚的星辰。
其实对于这些所谓“在外面混”的人,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感。
但现在,我还是轻轻皱了皱眉。
咬住下唇,我不做声,就这样默默地望着他。表面上看似镇定,心里其实忐忑不安,因为不知道接下来,我会有怎样的命运。
那男生看着我,目光渐渐下移,最后落在我胸口别着的校徽上。“原来是同学。”他轻哂一声,朝身后比了个手势要其他人让开。
没想到脱身是这样轻易,我垂下头小声说“谢谢”,转身就要离开。
他一伸手拦住我,稍稍弯下腰,附在我耳边说:“我叫季寒,记住这个名字。”他呼出的热气飘在我的耳廓上,一圈一圈地互相摩挲着,隐约升起略微的热度。
夏末的夜晚,我的心猛烈地跳着,用着从未有过的速度,跳着。
热气打着旋从心底升腾起来,渐渐泛滥,最后席卷全身的每一处血管。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第一次觉得头脑里的词汇是这样贫乏。
既害怕,又兴奋。
难以形容。
* * *
隔日中午,黎好同我手挽着手去学校食堂吃饭。
食堂里人满为患,我讨厌拥挤,又不得不同一大帮人抢那些食物。真奇怪,不论在哪个学校,食堂里的饭菜似乎都谈不上好吃,可是学生们依旧趋之若鹜。我记得曾经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就说的是食堂,当时可把我和黎好笑得差点断气。
但现在,僧多粥少也是事实,排队秩序乱更是事实。
力气大点的同学一个劲地朝前挤着,根本不在乎其他学生。
当我好不容易端出一碗汤,小心翼翼保持平衡的时候,被身后的推搡的人群撞了一下。滚烫的汤泼溅出来,全洒在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啊!”我轻呼一声,向手臂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略微红肿起来。从皮肤开始,连心底都仿佛火辣辣地疼。
而黎好在一旁不知所措。“让开!”
一声明亮的叫声响起,带着十足的命令的口气,周围的人群竟然乖乖地散开。
我还没看清是谁,手腕已经被抓住,把我朝食堂入口的地方带去。
到了水管前站定,我才发现,抓住我的人是季寒。“是你?”“还认得我啊。”他淡淡地说了句,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你不想让伤口更严重,就先用水冲冲。”
没时间对现在的情况发出疑问,我拧开水龙头,让冰凉的自来水在我的手臂上刷刷地冲着。
季寒在我身边站了一会,说:“我去去就回。”没等我回应,他已经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黎好过了好半晌才敢走到我身边,担忧地看着我,问道:“林燃……你没事吧?”
我朝她微笑着安抚她:“没事,只是轻伤罢了。”说完才发现,季寒已经回来,正站在黎好的身后。“过几分钟用蛋清涂涂,然后再去医院吧。”他说着递过来几枚鸡蛋。
黎好被他的突然开口吓得脸色泛白,躲到我身后。
待我接过鸡蛋,季寒一转身,走了。
我看了看表,过了快二十分钟。关上水龙头,我把鸡蛋在碗里敲破,用蛋清涂抹着手臂。
黎好在我身边似乎欲言又止,磨蹭了许久,最后还是迟疑着问:“林燃,你怎么会认得他?”
他?是指季寒吗?我不动声色地回问:“你是说季寒?”
她点头,张大双眼看着我。
我却摇头:“不,我不认得他。”
我只知道他是季寒。
最多最多,我们也只见过两面。
我问黎好:“他是什么人?”
她蹙起好看的眉毛:“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听人提起过,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人。”
我失笑道:“不得了的人?和我们有关系吗?你那么害怕做什么?”心里,却想起初次见到他的那个晚上——昏暗而狭长的小巷,破旧的房屋,手电光,聚集在一起的少年——我的害怕并不比她少,甚至还要多得多。
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她只能又羞又恼地叫出来,“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大家都这样说嘛,反正……反正就是惹不起的人啦!”
我点点头:“这个我倒是同意。”
换做任何一个人,在经历过昨天晚上的情形之后,也会像我这样吧。
季寒并非和我同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点,我清楚地知道。“不过,听说他很厉害呢!”这时候黎好又换上了崇拜的语气,眼里也开始闪烁着神往的光芒,“而且他长得好帅啊!”
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毫不留情地将一盆冷水泼下去:“只是,你连面对面和他站着都不敢。”
季寒一开口,她居然吓得要躲在我身后,想到那场景我就觉得滑稽。“什么嘛!”黎好嗔道。在看出我眼里的笑意之后,她才明白我是在捉弄她。
她叹了口气:“不是歌德都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
我明白,帅哥永远能吸引最多女孩子的目光。
就像,明朝和徐成毅。
* * *
明朝家和徐成毅家都同我家在一幢楼里,楼上楼下,邻里之间。
从小我便与他们玩在一块,渗透进彼此的生活太深,感情自然是十分要好的。
昨天晚上,听我说了那件事之后,两个人即刻紧张起来。
明朝说:“硬要我们不等你,看,这下可好了吧?下次就不要拒绝和我们一起走了吧。”
徐成毅拍拍我的脑袋,手停下时又揉一揉,笑得无奈:“是啊,小燃,吃到苦头了,该听话了。”“可是……”拒绝的话,现在的我的确说不出口。
唉,谁能明白我的心情?
两个人一起要求我从此以后放学和他们一块走,在这种情形下,我只能被迫点头。
所以此时我还没到校门口,就远远看见那两个如同发着光的身影。连黎好也常常说我这个人何德何能,或者上辈子积了怎样的福,才能够拥有这样两个出色的青梅竹马的密友。
是啊,青梅竹马。
有些人,天生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就像季寒,他甚至比他们更加耀眼。“等很久了吗?”我走过去,仰起脸问他们。
唉,脖子好累,你们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
可个子如果不高的话……我脑袋里出现和我同样高度的明朝、徐成毅,心里突然有些发寒。要是长我这个高度,他们可是终极残废啊,还是不要的好。
他们异口同声:“没有。”
明朝敲敲我的额头,徐成毅揉揉我的头发,态度是如出一辙地自然而亲昵。
我笑了起来:“那走吧。”
回头时,正好撞上几个女生的目光。锐利,像锋芒在背,隐隐灼人。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在学校和他们走得太近的原因。他们俩过于出色,光芒四射,拥有大量的粉丝。而渺小的我,说起来,也不过是个成绩不错的听话的学生。
今天,我们走了另一条路。其实从学校回家的路有好几条,只不过因为那条巷子距离最短,我比较喜欢罢了。
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同我们擦身而过,所有的行人仿佛在光影中穿行。
黑白交接,有点老照片的感觉。
晚间的风从脸庞上拂过,刚才的感觉一扫而光。
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无意中偏过头,我竟又看见季寒。他斜跨在一辆摩托车上,单脚支地,神情间满是桀骜。风把他的黑发吹得有些乱,可是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好看。
明朝察觉到我的视线,跟着望了过去,看见季寒的时候,他的眉紧紧拧住:“小燃你认识他?”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咦?为什么会这么惊讶?
我回过头,瞟了眼明朝,对他实话实说:“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些人里的一个……”没说出来的,是昨天晚上,我是因为季寒的关系才能够安全脱身。
身边的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徐成毅同样惊讶地脱口而出:“原来是真的!”
没听懂他的话,我摸不着头脑地问:“什么是真的?”
灯影交错间,我只看见他对着我笑:“小燃,这些东西,你别问。以后见着他,要走得远远的,尽量绕开点走。”
我撇嘴,有这个必要么?如果我告诉他们,不久前我被季寒“救”了一次,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就没什么原因?”
明朝温和的声音响起:“他是个危险的人……而我们,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有危险。”他说话的时候望着我,一眨不眨,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全是诚挚。
我再说不出什么话,我知道,他们俩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
* * *
接下来的日子平常得一如既往,一个学期,转瞬即逝。
快期末考试的时候大家都忙碌得要死,不管是成绩好的还是成绩一般的,考个好成绩,肯定能够让自己的假期过得快乐得多。因此,连带着学校里气氛都紧张起来。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因为课业操劳出来的疲惫。
如果,没有高考就好了。
大概每个人都对发明出考试的人恨得牙痒痒。
可是这是学生生涯必经的过程,没有人逃得开。
我也不例外,课间休息是我享受的时光,走出教室透一透气,就是放松。
黎好站在我身边,用手搭起斗篷望着远处:“林燃,你看那边,正在修的那栋白色的房子。”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果然立着一幢还未建好的楼房。墙壁刷成白色,窗口像一个个巨大的黑洞,像是能够把人吞噬。楼很高,层数我数了几次,因为眼花放弃了。“有什么好看的?”看得我眼花。“是没什么。”黎好收回目光,“不过半年前那房子就在修了,到今天还是这样。不知道等我们高考完了,那房子能不能修好?”“你真是爱操心。”我笑起来,捏捏她光洁的脸,“不过这点呀,可是做贤妻良母的首要条件。”
她白我一眼:“不和你说了。”脸却微微泛红。
我心里一咯噔,黎好这个样子,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有了那个可以让她做贤妻良母的人了?
这下耳边倒清静起来,我的目光在楼下的校园广场上逡巡。
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只零星地挂着几片叶子,冬天,学校的花坛也显得沉寂。我居然再次看见季寒,他正一个人坐在广场中心的雕塑旁边。很随意的坐姿,却一点也不难看。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呢。如果是我,坐着的时候肯定要小心,虽然并不算胖,但小肚子那儿坐着的时候总会突出一块肉,叫人懊恼不已。
胡思乱想着,上课铃响了。
我正要进教室的时候,似乎看见季寒朝这边望了一眼。
是错觉吧。
下午忽然变天,早上还很明朗的天色变得暗沉,灰蒙蒙的。北风一阵阵地吹,树影在风中瑟缩着。不多时,就“哗哗哗”下起暴雨来。冬天居然也下暴雨,奇怪的天气,同学们开始嘟囔天气预报的不准确。
班主任走进教室,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表:“今天把选文理科的表格发下去,大家要认真填写,不确定的就问家长。最后再让家长签个字,明天交上来。”
班长从他手里接过表格,一张张发给我们。
我撑着下巴,打量着手里的选科表。
身后黎好戳了戳我,小声问:“哎,林燃,你选文选理?”“应该是理吧。”其实我主要是语数外三门好,理科和文科的分界并不明显,现在也是随口说说。“啊?”她失望地叹道,“我大概要选文呢,我们要分开了。”
我笑着安慰她:“还没确定呢,说不定我就选了文呢?”
心里拿不定主意,天平的两端重量几乎相等。
下午下课照例和黎好一块去食堂吃饭,走在路上我才发现自己忘记拿钱包了。我的饭卡向来就放在钱包里,方便自己。
我这叫什么记性,真是!“我拿了再去找你!”对黎好说完,我就冲进雨里。我们俩只有一把伞,要是让她陪着我去拿钱包,再回食堂只怕剩不下什么菜了。
刚冲到教学楼一楼,我正庆幸着已经到了的时候,身旁传来略微带着点嘲讽的说话声。“你习惯下雨天不打伞?”
我回过头,难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原来又是季寒。
他正靠墙站着,一身中长的大衣,让他本就挺直的身体显得更加修长。
我耸耸肩:“没办法,我没伞。”“我刚才看见你和你朋友打着伞出去。”“是啊。”我回答,“但是我忘带饭卡,只好一个人回来。”
季寒挑起眉:“跟我来。”
他并没有用什么特别的语气,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十足的压迫感。想要不听他的话,可是脚步无法往别的方向挪动,到最后,我依然只能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虽然这样似乎有点对不起关心我的明朝、徐成毅这两位邻居,可是我也没办法。反正,也不是我故意去接近他的。
季寒递给我一把伞,接过来我吃了一惊,因为商标还在上面,这伞簇新簇新的,分明是才买的。
他自己打了把伞走在前面。
虽然心里满是疑问,可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们两个,掌控者只可能是他吧。
跟着季寒出了校园,我们拐到学校旁边的一条路上。这条路我听说过,全是卖食物的,只是我没什么机会来。借着这个机会,我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我没想到你对这里这么有兴趣。”季寒戏谑的声音响起。
我突然觉得脸上发烫:“啊,是有兴趣。”因为我从来没来过。循规蹈矩的我,按照习惯,是只去食堂吃饭的,不论我多么讨厌和人挤,或者那里的饭菜有多么难吃。
他若有所思。
我别开目光,免得尴尬。“到了,进来吧。”季寒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朝右拐进一家店里。
我这才明白,他是要带我来吃饭。
他已经把菜单推了过来:“点菜吧,我请客。”“无功不受禄。”我想了想,他没有什么道理要请我吃饭。得到什么,就意味着要付出什么。我不是傻瓜,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挖心掏肺。“我只交换你一个问题。”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点好处。“什么问题?”我看着菜单,半晌都不知道该点什么。
菜色很多,看起来也都很可口,但我很少做选择者,所以下不了决定。
季寒笑了笑。我觉得他是在嘲笑,但我没有理会。
他把菜单拿了过去,对旁边的老板熟练地点了一堆菜:“鱼香肉丝、水煮肉片、酸辣包菜、排骨海带汤……”
我瞪大眼:“两个人吃得了这么多?”
他笑得更欢了:“都是这家店做得比较好吃的菜,也没多少。”
哼,还笑,最好笑到嘴抽筋!
暗暗想着,我突然想起他还没回答我:“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问题啊。”“吃了再说。”他递给我一双筷子。
这时候我发现季寒实在是一个极有风度的男生,比如帮我把椅子拉出来,递筷子给我,虽然都是很小的方面,却能看出很多东西。
这顿饭也吃得极香,尽管对面坐着的是我身边的朋友提醒过让我不要接近的人。这几道菜确实美味,而季寒能说善道,总能找出许多有趣的话题。同时我还发现,他的知识面很广,让一向自认为自己知道很多东西的我也只能舌头打结。“你真厉害!”我喝了一大口水,真心地夸奖他。
季寒只挑起眉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态度,然后慢慢说出他的问题:“我的问题是,你学文学理?”“我还在矛盾。”我撑起下巴。“学理吧。”他靠在椅背上,专注地看着我。
我疑惑着望向他:“为什么?”
我选文选理跟他没任何关系吧。
季寒一下子站了起来,口气很认真很坚定,似乎我不听从他的话就是罪大恶极:“你一定要学理。”
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再次弯下腰,附在我耳边,声音很轻,呼吸却很重,似曾相识的热气就纠缠在我耳边,暧昧的气息如同阴湿角落的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着。
那句话让我瞬间无法言语——“因为,我对你有兴趣。”
他说完,扬长而去。
我怔怔地坐在那里,心里如一锅热油,不停地翻滚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那把新伞摆在我的手边。我转过脸望向外面,店面的玻璃上清晰地映出我的脸。
我的眼睛现在异常地亮。
因为刚才季寒的那句话,我竟然,兴奋不已。
第二章
吃过饭我刚进教室,就见黎好嘟着嘴坐在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林燃,怎么搞的嘛,你怎么没去找我?”
我眨眨眼,随口回答:“没找到。”
这是常事,学校食堂人那么多,找一个人也不那么容易啊。
她又急急地问:“今天徐成毅他们会和你一起走么?”
我笑起来,就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会啊。”
她的脸颊飞起一片酡红,眼睛却分外地亮了起来:“那这样的话,放学我和你一块走吧!好不好?”她希冀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
黎好喜欢徐成毅这件事,我早看出来了,但我一直装做不知道。也许是心里小小的自私作祟,我不想要明朝和徐成毅他们俩任何一个人分出心去关心别的女孩子。
即使那个女孩子,是和我非常要好的朋友。“好啊。”我望着她,答应下来,又笑着说,“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你最近搬家了?”
她羞涩地捶我一拳:“我什么时候搬家了啊!”“那怎么和我顺路?”
她斜斜地瞟我一眼,理直气壮道:“总是同了一段路嘛。”
勉强要这么说,我也没意见。虽然……同的那段路,并不是黎好惯常走的路。
抽屉里的伞,提醒着我下午发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可即使我的血液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理智仍然告诉自己不能那样。
也许不仅仅是世界不同,我们根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我提醒着自己。
雨渐渐下得小了,到放学的时候居然完全停了下来。雨后的空气比平日新鲜,天上已经看得见星星,一颗颗在黑色的天幕上错杂着散开,如同一幅抽象画。
黎好和我推着车,并排朝学校门口走。
她看着道路两旁的树丛说:“叶子被雨水洗得好干净呢,等开春了开着花的话,那就更漂亮了!”
因为她的话,我扭过头,看见学校大道旁那一丛丛的夹竹桃,果然叶子被雨水冲得几乎像镜子一般,学校里的灯光点点地被反射出来。等过完年到春天,那浓绿里就能开出或白或红的花朵,重重的花瓣,真的很漂亮。只不过,小时候妈妈就告诉过我,夹竹桃是有毒的。
我不由得想到季寒,他也是好看的,会不会,也是有毒的呢?
一口气还没感叹出来,我就看见了徐成毅挥舞着胳膊站在那边,他旁边是明朝温煦的笑脸。
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感叹,我已经被黎好扯了一把,快速地朝他们走去。
他们俩看见黎好,倒是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明朝的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嘴角有不明显的酒窝,很安静。徐成毅则上下打量黎好几遍,大大咧咧地,然后对着我问:“小燃,你的朋友?”
我侧过脸偷偷看了眼黎好,她的耳朵后面白皙的皮肤都成了红色,大概正面的脸也差不多。
暗暗在心里笑着,我回答他:“对,这是我的好朋友黎好。”又对黎好说,“这两个人的名字,我就不多此一举再说了吧。”学校里很少有人会不认识他们。
徐成毅咧开嘴笑:“你好?这个名字有趣!”他白白的牙齿在路灯下十分显眼。
黎好耳根后的红色又深了几分。
我悄悄凑过去对黎好低声说:“害羞了哦!”
她抿着嘴回望我,眸子亮晶晶的,然后迅速转过头继续偷偷地望着徐成毅。
那么专注。
* * *
我把选科表拿给爸妈的时候,他们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剑在空气里“刷刷刷”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啊,正放着武侠片。我装作没兴趣的样子站在他们身后,却不时瞄上几眼。从小我便爱看武侠,到现在还是这样。
但没多久,妈妈起身,把电视关了。
我失望地在心底悄悄叹气。
真是的,便宜我几分钟算得了什么?
爸爸扶扶老花镜,从镜片后看着我的眼睛里是复杂的视线:“小燃,你想学什么?”“呃……”我正想说不知道,又迟疑一下,犹豫着说,“理科吧。”
妈妈和爸爸对望一眼,又望着我:“学文科好不好?”“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们的想法。
因为选文选理,对我来说比例相当,他们为什么这样坚决?
妈妈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有个同学是C大法学院管招生的,你学了文以后去报那里,比别的地方把握要大得多。”
我怔住,往后退了一步,只因为这个原因?
爸爸接着妈妈的话说:“高考嘛,总要打有把握的仗才对。”
我知道他们的话都是对的,也是为我好,可是心里还是突然窜上一阵难受。
难道,我就是这么地让他们不能相信,我可以只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考上好的学校?我一直按他们为我计划的路走,听话乖巧,成绩也不差,可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都不能够获得信任?
我的鼻子忽然酸酸的,心里堵得慌,难道,我真的要听爸妈的话?
不!
我瞬间下了决定,因为父母的不信任,让我本来就别扭的脾气冒了出来。
我决定说不。
从小到大,我很少有机会说这个字。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了。
我抬起头,盯住父母:“不。”“什么?”爸爸以为他没听清,和妈妈互换眼色后问。
我一字一句:“我、要、选、理、科。”
爸爸妈妈被我这句话震得呆了半晌。爸爸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你这个小孩怎么不听大人的话呢?要你选文也是为你好啊!”
妈妈在一旁帮腔:“听话啊,小燃,反正选文选理对你来说不是差不多吗?”
其实,真的是差不多。可这一口气上来了,我就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咬紧唇,死命地摇头。
爸爸的脸更黑了,我清晰的看见他的眼睛里冒着火,在越涨越高。
下一秒,他已经大声地吼出来:“知不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你选错了以后后悔怎么办?那时候我们可不管你!你就是不听话是不是?怎么一上高中就野了?心就不知道去哪了!也不晓得听大人的话了!学理?也不看看你物理化学成绩怎么样!我早就说了,生个女儿就是让人操心得很!要是个儿子,我们哪需要这么操心!管都不会管他!……”又转过脸朝妈妈骂,“看你,生了个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爸爸还在絮絮地骂着,而我的眼睛里只看见他的嘴巴不停地翕动。
机械运动。
我心里也慢慢升起了怒火。
我望了眼妈妈,她的眼睛里浮上了压抑不住的悲伤。我知道爸爸刚才的话不仅刺痛了我,更刺痛了妈妈。这让我更加无法原谅他!
我想起小时候,因为上夜班去的妈妈不能陪我,我号啕大哭,被爸爸打了一顿。那时候我才两三岁,却清楚地记得,他边打我,边骂着:“你怎么这么没用?!”虽然那么小,可是这样的话却那样清晰。
后来上了小学,也曾有一次考试成绩太差,我被罚着跪在床边,爸爸边打边骂,那些话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而打在我身上的竹条,细细的,我却感到那么疼。
没想到我上了高中,还是考上最好的那所高中,在爸爸的眼里,我依旧是个没用的人。
真是,没有想到。
我也许,怎么也无法做到他们所要求的那么好吧。
一瞬间,自暴自弃的想法无法抑制地浮上心头。
如果,一开始,我就不乖不听话,也许根本不会得到这样的责骂和评价。
我知道父母为我操心,可是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替我做决定?
难道,未来的路,就不能够让我一个人走?
我恨恨地瞪着爸爸,加重了语气,再次把我的决定说了一遍——“我选理科。”
这是我的决定,即使得不到他们的尊重,我也不想改变。
这世界上的确没有后悔药,可若是要我做不想做的事,未来才会更后悔吧。
爸爸猛地停下了所有的吼骂,他眼神里的火焰蔓延开,让他的眼睛都变得血红——
然后,是重重的一巴掌。“啪——”
甩在我脸上,那么响亮的一声。
爸爸自己呆住了,一旁的妈妈也呆住了。
我却仍然倔强地扬着头,直直地盯着爸爸。
脸颊像火烧一般地痛,可是心里更痛。像是无数根针一齐刺进了心脏,又变粗且变得像那种有倒钩的暗器一般,猛烈地搅动着,直把心捣得粉碎。
但我的牙齿固执地咬住嘴唇,一点也没放松。
淡淡的腥味传进口腔,但我无暇理会。
爸爸的怒气并没有因为那一巴掌而消散,当他从呆滞中回过神,气冲冲地丢下一句:“不是要签字吗?你选理科,好啊,你选,但我们是不会签字的!”
他转身进了房间,接着,“嘭”的一声摔上了门。
妈妈温柔的声音这时才响起:“小燃,你怎么能这么和你爸爸说话呢?”她的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我对上她心疼的目光。“我去拿药。”
我别开脸,语气生硬:“不用了。”
妈妈的手伸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的脸上慢慢浮起一层尴尬的神色。
我看着她:“妈,难道他那么说,你不难受吗?”“我……”妈妈顿了顿,“你爸爸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好的。”
是,妈妈说的没错。
可每次爸爸发起脾气来,都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真的让我觉得难以忍受。为什么别人的父母就能够和和睦睦,而我的家庭总是像处在战争中一样硝烟弥漫?我讨厌这样!“乖,选文吧。”妈妈说完拿了药放在我身边,也走开了。她知道这个时候我其实想要一个人清静一下。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拿起选科表走进房间。
背靠在房门上,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泪珠早就凝在眼眶里,似乎马上就能落下来。
我真的好想大哭一顿,可是连哭似乎都成了我没用的罪证。
所以……
不,我不能哭!
用手狠狠地擦去眼泪,我走到书桌前。
选科表被我展平,放在台灯下。
无意中望了眼旁边的镜子,我的嘴唇果然已经被我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来。在我有些乌紫的唇上,鲜红的印记分外明显。
嘴巴里隐隐有咸咸的感觉,而脸颊上烧灼的疼痛根本未散,还有加剧的趋势。
低下头,我看见妈妈刚才拿给我的药,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是,我不愿将它涂在脸上。
仿佛这就意味着我先妥协。
我握紧了手,不,我绝对不要妥协。
苦恼地叹了口气,我又望望选科表,心里拿不定主意。如果,他们真的不给我签字,明天我拿什么交给老师呢?
而我,是不愿意也不能就这样屈服的。
绝对绝对!
* * *
房门外忽然传进说话的声音,只是隔着扇厚厚的门,我听不清楚。
几分钟之后,我的房门被敲响了,明朝的声音传了进来。“小燃,是我,开开门好吗?”
我打开门,对上他的目光。他看见我的脸,低低地抽了口气,好看的眉毛打了个结:“小燃,你……”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庞,我没有避开。
明朝的声音里混杂着的心疼和怜惜,我听得出来。
明朝的眼睛里夹杂着的心疼和怜惜,我也看得出来。
他抚在我脸颊上的动作,柔和得就像春天里的风。
而他看着我的眼神比春天的风更柔,他的眼睛深深的,像是能看进我心底最深最难以穿透的地方。
忽然,明朝轻轻地抱住了我,把我环在他长长的双臂之间。他那充满心疼和怜惜的声音再次传进我的耳朵:“小燃,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低低的声音,又那么淳厚,比我听过的所有声音都要好听。
刚才被搅成碎片的心又被融到一起,因为他的话而变得柔软无比。
仿佛一触就要融化成水。
鼻子里,重新变得酸酸涩涩的。
眼睛已经被泪水糊成一片,怎么睁,都睁不开。
人就是这样,觉得委屈,也一定要在让自己安心的人面前才哭得出来。
此刻,他就是让我安心的人。“我是不是很没用?为一点小事就哭?”“怎么会?”温温和和的声音让我的心震颤着,“小燃又坚强又倔强,如果不是非常非常难过,又怎么会想哭呢?哭出来吧,我的衣服随你蹂躏。”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几乎忍不住要破涕为笑,但马上又“呜呜”地哭了出来。
明朝的手在我的肩上拍着,一下一下,节奏分明,像小时候被噩梦吓醒的夜晚,妈妈的手那样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的“咔嗒”声把我惊得回过神。
我们同时望去,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带上了。
什么声音?我望望明朝,他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猛地想起刚才趴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我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刚才……刚才谢谢你了。”
明朝的脸上漾起淡淡的温润笑容,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我看见自己傻呼呼的样子。脸上一个劲地发烫,心里却明白不是因为那伤的缘故。因为……我现在的整颗心都是热热的,那热气,还不停地往外翻腾着。
为什么会这样?我有些疑惑,也许,因为明朝看见了我最不堪的形象,所以尴尬吧。“看,肿得跟个核桃似的,难看了吧?”他居然还指着镜子笑话我。
我撇撇嘴,发出一声轻哼。
过了一会,我回头,望着他问:“真的很难看么?”“不会。”他又摇摇头,“小燃永远是最漂亮的。”“这还差不多。”我扬扬拳头,居然敢说我难看,哼!“我来帮你擦药。”明朝一点也不在意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微笑着将桌上那瓶药打开,抹在手指上,再轻轻地为我涂在脸上。
明朝的手指细细长长,形状非常漂亮。
这双漂亮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的时候,会有非常好听的音乐。
然而我更喜欢的,是他涂药的时候,那种水一样的温柔。
我的脸上再没有火辣辣的感觉,只剩下清凉,缓缓地漾开,再缓缓地渗透进皮肤里。
这简直让我觉得,自己因此成为了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孩子。
所以当他涂完药之后,我转过脸笑着对他说:“朝哥哥,谢谢你。”自从上初中之后,我再不曾喊他做哥哥,然而此时,我是真心想要这样对他说这么一句话。我无法不感激,这样的明朝,随便我哭,借我怀抱,对我无比温柔体贴。
可是,他刚刚为什么皱了皱眉?
然而当我定睛仔细看时,他的脸上却还是刚才那淡淡的笑容。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我怎么也找寻不到。
明朝望着被我摊在桌上的那张纸,问:“刚才就是因为这和叔叔吵架了?”
我垂着眼不做声。
他拿起选科表:“你想选什么?”
我挤出一个字:“理。”
他注视着我:“可是叔叔阿姨想让你学文,是吗?”
我点点头。
他轻轻叹口气:“叔叔阿姨也是为你好。”
我扭过头,闷闷地说:“你不要也是来劝我学文的。”大有他说“是”我们就恩断义绝的势头。“小燃,任何事我都不会勉强你。”他扶住我的肩,语气认真而坚定,“而且,我也希望你学理。”“真的?”我高兴地转过头去看他,非常开心他说出这样的话。
灯光下,明朝的眼睛奇异地明亮,像盛满了天上的星星一般。
脸上又是一热,我低下头去。
他没有发觉我的异样,只点点头:“交给我,我去和叔叔阿姨谈谈。”“有用吗?”我狐疑地看着他,不太相信他一个人就可以扭转乾坤。
明朝冲着我眨眨眼,眸子里浮上些调皮而狡黠的神色:“相信我。”
他拿着选科表,走了出去。
我相信他,我也只能相信他。
又过了漫长如几世纪的几分钟,明朝回来了,他的笑容让我安下心来。
那填着选理科的表上,爸爸的签名用黑色的钢笔写着,力透纸背。
我紧紧攥着那张纸,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是怎么做到的?”高兴中,我不禁说出心里的疑问。
明朝神秘兮兮地摇摇手指:“无可奉告。”
我朝他撇嘴:“什么嘛,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可是他不告诉我,我还真的不可能知道这个答案。
他笑了起来,屈起手指敲敲我的额头:“没什么了,就是有理有据地说服叔叔阿姨罢了。其实,你们就是沟通有问题,不然完全不必要吵起来。”
哼,我过扭头,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说。
即使我态度再好,说出的理由再正确,爸爸妈妈也会固执己见吧。我才不相信我能够说服他们。“好好,我不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安安心心睡一觉,做个好梦。”他朝我挥手道别。“嗯。”我冲着他绽开大大的笑靥。
明朝前脚刚走,妈妈后脚就过来了:“小燃,脸还疼么?”
我摇头:“不了,擦了药好多了。”想起明朝为我擦药的情形,我不由得心里又是一动,脸上也热热的。“真亏了明朝那孩子……”妈妈这句话仿佛含着许多感慨一般,却没注意到我的神色。
我想起来,问道:“妈,他怎么做到的?”问爸爸是不可能的,妈妈也许会告诉我呢。
妈妈反问:“他没有告诉你?”“没有。”
妈妈抚摩着我的头发:“没什么,他说你读理科比较适合。反正现在有了你想要的结果,不就最好了?现在不早了,快去睡吧。”
望着妈妈离开的背影,我反而多了分疑惑。刚才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我的问题,却让我更不明白到底明朝是怎么做到的了。
难道,真有什么秘密?
算了,妈妈说的也对,反正结果是我要的,就最好不过了。
台灯亮着,洒下一地柔和的白光。
对着灯,看着手里的选科表,我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现在我的心被快乐填得满满的,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我只觉得,此刻的星星最明亮,此刻的空气最新鲜,连外面传进来的嘈杂的噪声,都仿佛变成了天籁。
我是那样高兴,我成功选择了理科这个事实。
等躺到床上的时候,我才问自己,为什么这样高兴呢?
也许,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爸爸的反抗,而且还成功了。第一次的成功,让我对未来也充满了信心。即使不依靠他们,我也能够走出我想要的路来。
也许,是因为我终于如愿以偿地选了自己想选的那科。
但同时,心里却似乎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着自己,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要选择理科呢?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你想要学吗?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想要反抗爸爸的意见吗?
难道真的只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没用的吗?
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季寒的那句话吗?
第三章
“啊,你说什么?你真的选了理科?当初还说可能选文呢!”黎好趁我交表的时候瞅了一眼,然后拉着我说个没完。她嘟着嘴巴,满脸的不快:“我可是选了文科呢,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你和我同班吗?真是的。”我耸耸肩:“我那不是加了个‘说不定’吗?”多希望和我同班?也许,是因为这样能够更多地接触到某人吧。我突然这样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怎么能够,把好朋友想成这样?
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别过头不说话。
我拉拉她的手:“哎,别生气嘛!气多了就不漂亮了哈。”
黎好还是不说话。
不会吧?真的生气了?
我转转眼珠,计上心来:“下午徐成毅要和我一块吃饭哦!”
黎好果然迅速转过头,一脸的谄媚:“哎哎,我也一起去好不好?”
我确实和明朝、徐成毅约好了下午一块吃饭,只不过……嘿嘿……我本来就准备带上黎好。
下课铃刚响完,她就迫不及待了:“林燃,我们快走吧!”
我瞥她一眼:“急什么急,看看窗外。”
她转过头,惊呼出声:“啊,他们已经来了!”接着,就是满面的娇羞。
这神情,看得我微微一愣。我的好朋友,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这感觉,不知怎么的让我觉得怪异得很。但我马上回过神,拉着她出去,朝他们俩打招呼。
明朝看着我依旧露出宠溺而温润的笑,徐成毅今天却表现得有些奇怪,不像平时那样会过来揉揉我的头发,只朝我点了点头。
我不由得多看他几眼,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在记忆中,我找不到他这样的表情。
就好像,我们是完全陌生的一样。
这个想法,让我脸色变得苍白,胸口越来越闷。
吃饭的时候,黎好一个劲地和徐成毅讲话,兴奋得不行。
徐成毅也似乎对她比以往多了几分耐性。以前,即使一起回家,他们两个也几乎只和我说话;可是今天,倒有几次,我喊他他似乎没听到。到最后的时候,他们俩竟有说有笑,一副无比惬意的样子。
我咬咬牙,哼,重色轻友!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由得疑惑地望向明朝,他看懂了我的目光,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然后把手伸过来敲敲我的额,柔声说:“快吃饭吧!凉了你胃又要疼了。”
他总是这么温柔地关心,我想我的脸肯定又红了。
我正要埋头开始吃饭,却感觉到凝聚在我脸上的目光。
转过头,我的视线正好在空中与徐成毅的相撞。
他见我看向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刚才,是他在看我吗?
我蹙起眉,为了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有些心烦。
同时,他和黎好说说笑笑的那幅画面,让我觉得莫名的刺眼,也有些心烦。
我不禁想,难道黎好对他的喜欢,并不是单方面的吗?
可是我为什么会觉得难受,觉得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呢?黎好是我的好朋友,她得到幸福不是我应该觉得欢喜的事吗?可是一想到徐成毅以前对我的关心会转移到她身上,而黎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话题也围绕在这上面,我就有点受不了。
我是个怕寂寞的人。
明朝伸过手,轻轻放在我手上。
啊,好在,无论如何,还有明朝。
似乎那分难受被驱散了几分。
我回望他,绽出一个笑容。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似乎看到徐成毅又朝我看了过来。
* * *
还没来得及理清楚我的想法,期末考试已经到了。我觉得生活中充满了考试,除开期中期末,还有每个人的测验,甚至更多的随堂测试,似乎考试才是生活的重头戏,这个认知让我沮丧。
但我仍然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进去,也很自然地就再没空闲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很认真地应付所有的考试,如果理科成绩出色,也许更能够证明我不需要父母也能走好未来的路。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响起,周围的安静猛地炸开,像烧沸的水。到处是喜笑颜开、欢呼雀跃的同学,对于即将到来的寒假,没有谁会不开心的。
黎好眉开眼笑地走到我座位边:“终于放假了!”
我边收拾东西边抱怨:“可我又摊上了帮老师批改卷子的事。”所以我中午已经对明朝他们说,下午不用等我。批改卷子是件吃力的活,我常常被老师抓去做这事,大概因为我实在看起来特别听话。听话的人也许看起来很亲切,所以我走在路上,也常常被抓住问路。我曾经问黎好我是不是长得像路标,她却说因为我很亲切。大概是真的吧,我想。“真悲惨。”黎好的语气和她的话一点也不搭调,她明明就是在幸灾乐祸。“是啊。”我有气无力地回应。
黎好随口问:“是哪门课啊?”“物理。”我的物理成绩又不是最好,天知道物理老师为什么不要科代表去做这件事。
黎好的神色骤然变得奇怪起来,左右望望看四下无人,她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林燃,听说我们年级有个物理老师,会骚扰女生。”
我惊讶地抬头:“真的?谁啊?”
她摆摆手:“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不是我们班老师啦。”“废话。”我嗤她一口,“我们班老师是女的好不好。”女的骚扰女的,那很怪异哎。“哎,我是说真的。”她看我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急了。
我笑着拍拍她:“好啦,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听啊!”
黎好握住我的手,声音变得严肃:“你小心一点,千万别一个人和某个男老师待在一间屋子里。万一他就是那个人,那可就惨了!”
我点头:“我知道了。”
背起书包,我正要往物理办公室那边走,黎好又把我叫住了。“林燃,小心点,别让我担心。”
我背对着她再次点头,心里头暖暖的。
她就是我的好朋友啊,关心我,为我担心。
忽然有些内疚,我是不是应该去帮黎好问问徐成毅对她的看法?而我之前的那些想法,都是不应该的吧。
这几天早上都起了很大的雾,浓得连近在咫尺的人影都见不着。这时候的天空更是被一层厚厚的灰白阴霾笼罩着,从这迹象看来,似乎是要下雪了。
物理办公室正好在风口上,北风“呼呼”地从门窗的缝隙倒灌进来,直让人觉得室内温度比外面还要低。而且还开着日光灯,是森冷森冷的白光。所有一切,都让人觉得寒冷。“好冷。”我搓搓手。
坐在对面的女生附和着点头:“是啊,你还剩多少。”我和她只见过几次,却记得她是隔壁班的物理科代表。
我移动了下鼠标,看到答题卡的数量,剩下不多了。“快完了。”我说。“啊,你速度真快。”她羡慕地说,“我还有两个班的。”“是吗?也许我眼神比较好。”在电脑屏幕上找出不一样的地方,这算是个细致活呢。“也许吧,我有五百度近视呢。”她指指鼻梁上架着的镜片。
我一直见她不停地看表,像有什么急事,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她羞赧地笑笑:“我和同学约好了……”脸上升腾起淡淡的嫣红。
她的说法虽然很隐晦,但我还是从她脸上羞涩的表情里看出她大概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有约。
啊啊,恋爱中的人。
真有些羡慕呢。这瞬间,季寒的脸从我脑海划过。
我心里一软,笑着说:“如果急的话,你先走吧,电脑别关,我做完这些就去帮你弄完,总共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反正,批完卷子我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而不像她,还有人可以陪陪。
女孩的眼睛迸出惊喜的光来,抓住我的手:“啊,真的吗?那太谢谢了!太谢谢了!”
我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朝办公室外努努嘴,“你快去吧。”
她忙不迭地边道谢,边跑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只我一人,本来就暗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哎,冬天的夜晚比白天长得多。
我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仔细地核对着答题卡。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我正坐在刚才那女孩面前的电脑前,还有一小半,我就全部做完了。有些得意,我的速度果然比她快。
忽然门轻轻一响,被人推了开来。
随着更猛烈的一阵冷风,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也是我们年级的物理老师,我曾经在哪个班见过他。
他看见我似乎愣了一下,抬手把眼镜扶正,然后露出笑容,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的那个笑容明明就极其和蔼,可是却让我突然之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心头。
心里冒出些不好的预感,我想起了黎好下午对我说的话。
我瞅了那老师几眼,难道就是这个人?
可是不像,这老师的样子挺正常挺和蔼的,而且他此刻正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是我想多了吧!
还是加快速度才对,任务总要做完。
我飞快地核对着,拿鼠标的右手手腕越来越酸。
呼,终于完了。
我松了口气,揉了揉右边的手腕。
桌面上的阴影让我的心猛地漏跳一拍,我抬起头,刚才进来的老师正站在我坐的这张桌子前面。
他的脸上依然是那样和蔼的笑容,端正的脸孔在大多数人看来,算得上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他走到我附近,我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望了眼不远处的门,关得好严实的样子。
心里毛毛的,背后窜上一阵寒意。
冷汗涔涔。
连向来不怎么出汗的手心,在这大冬天,也湿湿搭搭的。
下午黎好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心里响着,林燃啊林燃,你不是答应过要小心的吗?为什么还是这样,单独和别人待在一个办公室了呢?
我往后退了一点距离,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尽量拉开笑容问:“老师,您是哪个班的?现在有什么事吗?”我尽量让语气显得正常,甚至含着几分天真。
他居然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我是4班的赵老师,同学,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他极力温柔的声音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是的,以为谁温柔都好听么?在我来说,只有明朝的温柔才会让我觉得舒服。换了面前这人,只让我觉得恶心。但我吃力地保持着如常的神色,心里十万火急地转动着,想找出摆脱的方法。
我站起来:“好啊,老师要我帮忙做什么?”
正要再往旁边退一步,他却刚好一步跨过来把我的路给堵死了。
这姓赵的老师个子高高大大的,就这样站在我面前。
我眼睛的余光不停地在办公室里逡巡着,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出一条路。
桌子,椅子,人,把我围进一个死角。
难道,天要亡我?
他的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从我的脸上擦过去。
然后我听见他说:“同学,坐下来,不用站着。”那只手在我肩上使力,我不得不再次坐回椅子里。
他接着把那只手伸进了我的衣领,并用手摩挲着我脖子上的皮肤。
一下一下,指腹贴着我的皮肤。
很冰冷,我的心也很凉。
好可怕。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像死灰那样,我咬住嘴唇,才让自己没有尖叫出来。
因为我知道,尖叫是没有用的。
还可能会更刺激到眼前这变态的人。
但这感觉,真真恶心。
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下午我根本没吃过东西,我都不知道那空空的胃是如何能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的手,悄悄握成拳,青筋绽露。
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正好抓住我握成拳的手。我吓得想要缩回手,可是根本无法挣脱。
性别差异真的很明显,尤其是力气。他很轻易地就把我握紧的手展开,还在我耳边说:“放松点……同学……别害怕……你应该也不讨厌这样吧,如果讨厌,刚才你明明有机会先走的……呵呵。”
我皱紧了眉,努力地控制着我翻腾的胃。
去死,我怎么可能不讨厌?有机会?我只是没想到罢了。
他的手指在我的手心抚摩着,却只会加深我本来就想吐的感觉。
我抬起眼看向他,镜片的反光让我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我可以想象,那双眼睛会是怎样地丑恶!
他的嘴角正上扬着,带着笑。
这样的人,何以为人师表?
那十足道貌岸然的典型!
我该怎么脱身呢?
一般来说袭击下身是最有效的,可是——
我们之间刚好隔着椅子的扶手,我又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只怕会徒劳。
我的视线再次从他脸上的眼镜上掠过。
镜片!
我心里一个激灵,如果使足了力气,朝他的眼睛打去的话,不知道那眼镜会不会碎?至少,可以为自己争取到一点时间,最好是能够在哪张桌子上找到裁纸刀一类的东西。我曾经数次不小心划破手的经验告诉我,一般来说,裁纸刀是很锋利的。
啊,有了。
我瞟见离这里几步之遥的桌子上的笔筒里,插着把裁纸刀。
我默默在心里祈祷着,边把空出的那只手更紧地握成拳。
我酝酿着力量。
就在他的手要往我衣服里更深的地方伸的时候,我的拳头“嘭”的一下,正好打在了他的左眼上。
趁着他缩回手捂住眼睛的机会,我跳了出去,抽出那把被我看中的刀。
然后冲到门边,想要开门。“嘿嘿,没想到同学你这么泼辣啊……”声音越来越近,可是我却还没能打开门。
果然是越急就越乱吗?
要冷静,林燃!
我顾不上回头去看他已经到什么地方了,只一心一意地开着门。
本来办公室的门是很好打开的,可是因为被偷过几次,又在里面安上了另外的锁。
总算一切搞定,只需要打开门就行了。
可是回转身,他就站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一只眼睛还被他用手捂着。
指缝间,隐约有红色的血迹。
我才感觉到打中他的那只手也隐隐泛起疼痛的感觉,大概被碎玻璃划伤了。
他没受伤的那只眼睛里闪着光,像野兽看着猎物那般看着我。“你逃不掉的。”
他说得很笃定,而后得意地笑了起来:“听老师的话,不是很好吗?难道,老师长得不够帅吗?”
他的确算得上英俊,白色的衬衫领子整齐地翻在深蓝毛衣的外面,整个人的感觉都是儒雅的。
真他妈的人模狗样!
这世界上,果真充满了人面兽心的人!
我不屑地瞪他一眼,举起手里的刀:“难道你还想流血?”
他果然向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多了丝恐惧。
原来还是欺软怕硬的人,哼!
我手里的刀在白色的灯光下,刀刃泛着幽幽的光,很锋利。
我哼了一声,拉开门跑出去。
刚到外面,就听见他的声音传出来:“你会再回来的!难道你不要你的书包了吗?”
那声音,是那样地嚣张而得意!
我的心剧烈地跳着,他的声音渐渐被风掩盖。
我没有理会他最后的那句话,我现在根本不能够去想那么多。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
对,从那间办公室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我木然地在校园里走着,道路两边的夹竹桃被风吹得“沙沙沙”响,不时有梧桐的枯枝落到地上。萧索的冬天,比冬天更萧索的是我的心情。
我越来越后悔为什么没有听黎好的话,不和任何男老师单独待在一间办公室里。
我也开始后悔那时候,为什么要一时心软做了好人,把那女孩的卷子揽到自己头上。
不然,有这遭遇的就不会是我,而是她了!
我猛地站住了脚,睁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茫然。
天啊,我刚才想了什么?
我竟然会有那样恶毒的想法!
但是现在我该怎么办?我的书包还在那里,可是要我回去拿回来,我没有这个勇气。
手机……对,手机,打电话给明朝他们。
掏遍了周身的口袋,我遗憾地发现,手机落在书包里了。
我根本不记得他们的电话号码啊……呜呜……而且我的钱包也根本没带出来,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即使要打电话找人,也没得打啊。还有我的自行车钥匙,还有我的……第一次,我气愤自己不该把什么东西都往书包里塞。
没有办法,我不由得蹲下来,靠在旁边的墙上,神思渐渐恍惚起来。“林燃?”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
我猛地清醒过来,正对上站在我身旁居高临下看着我的季寒的眼睛。
他皱着眉蹲了下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他的目光落到我的手上,我才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把裁纸刀,他的语气很惊讶,“你怎么还拿着刀?”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胸腔中堆积着满满的话,可是都说不出口。我只能低下头,无比委屈。“你的手怎么有血?”季寒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被玻璃划伤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我抬起头。他的手紧紧扣住我,他逼视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林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深沉的夜色里,他的眼眸那么深那么亮。桀骜的神情看不见一丝,有的只是关切。
寒冷似乎在这瞬间远离。
第四章
“季寒……”我迟疑着,哆哆嗦嗦地喊了他一声,心里的委屈都融在这一声叫唤里。季寒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声音也柔和下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话和态度,反倒让我更加想哭。
就像当初选科的时候受了父母的委屈,被明朝关心时的感觉那样。
吸了吸鼻子,我迎向他的目光,我应该说给他听吗?他会有办法吗?可是我真的想要说出来,因为我自己一个人根本就想不出对策。“有、有人,想……欺负我。”
我用了一种比较婉转的说法,可是,季寒应该听得懂吧。
他的确听得懂。
因为,季寒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近在咫尺我看着他,心里都觉得他的可怕。
我看见他那深而亮的眸子里,有什么开始燃烧起来。
然后,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渐渐扬起。
那是一道美丽的弧度,但也让我觉得那是个非常危险的笑容。
我又一次想到了夹竹桃。
美丽却危险的夹竹桃。“你说得再仔细点。”
我点点头,开始告诉他全部的经过。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过程竟然也会这样痛苦,那些回忆,让我再次想起当时的恶心。血色渐渐从脸上抽离,我俯下身子干呕。胃里又在翻腾了,我按着胃部,这样才好过一些。我以为季寒在身边我就能够不那么难受,可是我仍然觉得如此恶心。
真的好可怕……
如果没能逃出来的话……
季寒扶住我:“难受的话就别说了,我差不多知道了。”
我摇摇头,挣开他的手,很坚定地盯住他的眼睛:“我没关系。”有什么关系呢?过程都已经经历了,难道我会害怕述说吗?不敢去回忆的话,以后我也许都会纠缠在这个噩梦里。要勇敢啊林燃。“告诉我,是什么人?”季寒的眼睛闪了一下。
我敢肯定,那道一闪而过的光代表有人会有危险了。
我望着他:“他说我必须回去,因为我的书包落在那里了。”“妈的!”季寒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眼里的光芒比刚才更盛,像是节日里在夜空中四散而开的美丽焰火。
他接着说:“带我去找他。”
我的手被季寒握在手里,两只手手心相贴。但我的手是冷的,所以他掌心的热度不停地传过来。
绵绵而温暖。
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夜晚,这种感觉让心底熨贴起来,格外舒服。
冬天的晚上,天上黑沉沉的,看不见一丝星光。校园里的路灯都是白惨惨的,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有坠入冰窖的错觉。
可是因为他,那一切的寒冷又仿佛都成了明媚春光。
我们并肩在学校的广场上穿行,目的地是那办公楼唯一亮着灯的第二层。“到了?”季寒盯着门口标示的牌子问我。“嗯。”虽然一直有身边的他给我勇气,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我并不是个那么坚强的人吧,更多的可能是希望自己坚强,而因此形成的表象。
季寒把我的瑟缩尽收眼底。“别怕。”他说着,微微笑了笑,又握握我的手。“嗯。”我推开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姓赵的男人正坐在我改卷子的那个位置上,低头翻看着什么。
他看见我进来,“嘿嘿”地笑了起来:“你果然回来了,林燃同学。”他说着,举起手里的东西。
他拿着的,是我的书包。
想来他是从那里得到了我的姓名。
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
好讨厌,我的书包现在被这样一个人拿在手里,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像是吞了只苍蝇。“哼!”季寒重重地哼了一声越过我,走到前面,“老师,我劝你还是把书包还给她,也不要记住她的名字。”“你又是谁?”“你不用认识我。”季寒轻轻地笑了起来,眼里全是噬血的光芒,“你只要认识……这个就行了!”话音刚落,他的拳头已经砸在了那人的脸上。
他的速度,竟然这样快。
在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还没有想到接下来会怎样的时候,他就已经挥拳过去。
我看得惊呆了。
在我呆立的时候,季寒的拳再一次落了下去,一次又一次。
那个男人,根本无法还手,他挣扎着,可是每次尝试着出手却马上被季寒截住。
季寒的拳脚,原来这么厉害。
怪不得,那天晚上的巷子里,发号施令的人会是他了。
第一次,我深刻地感觉到,这样的季寒,如此陌生又如此厉害的季寒,与我的距离有多遥远。
现在的他,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不论表情、气息、身影,全部陌生。
我从未见过,即使是那天晚上。
即使我选择理科真有他的因素在其中,他依然离我那样远。
所以我只能傻傻地杵在一旁,看着他教训那个男人。
直到他忽然停下,回头,挑起眉,斜斜地看着我:“林燃,你想不想亲手教训他?”这样的他,才给我熟悉的感觉。有些坏坏的,可是又很吸引人。
亲手教训?
我打了个寒战,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男人正趴在地面上,我也很厌恶他,可是叫我亲手教训……我犹豫起来。血的味道和颜色都那么清楚,不断地刺激着我的鼻腔和视线。
我望向季寒,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朝我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想要退得远远的,离现在这样的场景越远越好。
季寒已经从那人身边离开,走到我的跟前,伸出手把我的下巴抬起来。“你害怕?”“不!”我脱口而出。
不,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太好。“是吗?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去打人打个半死?而你这样的女孩子,和这些是不该扯上关系的?”
他那么敏锐,几乎是一语中的。
但我不敢承认,因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告诉我,如果承认了,季寒会很失望。而我,不想让他失望。
所以我说:“不,不是。”“那么,回答我吧。”又是那样灼灼的目光,紧紧逼视着我,让我无法挣离,“不是要不要,而是,想不想。”
我的心思,在他的眼里竟然如此透明。
即使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明朝或者徐成毅,也没有像季寒这样这么了解我的心思。“亲手教训这样的人渣,会很快乐哦!”
他笑了出来,声音低低的,在空气里散开,带着一种蛊惑的腔调,让我不知不觉地接近他。
每一声,都像是重重敲打在我的心上。
让我震撼不已。
我点了点头,回答他:“想。”这是我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吧,虽然害怕,虽然不愿意……可是我的确很讨厌那个人,真的很讨厌。
好像如果不是因为他,所有的一切还可以和之前一样。可是因为有了他,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季寒又笑了起来:“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你想怎么对他都可以。”
我的脸上浮起一个和刚才他回头看着我的时候很像的笑容:“我知道。”
我慢慢地朝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走过去。
快要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抓住了我。
我愕然地回头,望着将我抓住的季寒。“算了。”季寒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语气中似乎带着矛盾和犹豫,“算了。”“为什么?”不是他跟我说,亲手教训这样的人会很快乐的吗?
季寒没有回答我,越过我走到那个人跟前,蹲下去。我跟着他转过脸,看见那人半张着的眼睛里射出的混杂着羞愤、屈辱和恨意的光,当然,还有恐惧。不管是如何色厉内荏的人,这个时候也会成为最软弱的纸老虎吧。
季寒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他问。
男人哆嗦着嘴唇,像是在说什么,可是我听不清他的话。只是,他的视线朝我身上扫了过来。
季寒笑了起来:“你很聪明,确实,你什么都可以做,却不该想要动我的人。赵老师,我告诉你,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你在这个学校的日子到头了。”
那人的四肢蜷缩,微微颤动着。
我却因为季寒的那句“我的人”,心里泛起波澜,可是又似乎,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花来。
我的脸有些发烫,好在他背对着我,不可能看见我满脸通红的样子。
季寒拍了拍他的脸:“老师,叫你老师真是玷污了这个职业。我警告过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我劝你听话点,如果,你想要继续当个男人的话。”
他猛地松开那只提着衣领的手,在那个身体还没下滑到地上的时候重重地朝下身踢了一脚。
我听见那个人刺耳的叫声。
那声音尖锐难听,像长指甲划在玻璃上。
最后一眼,我看见他在地板上抽搐着。
* * *“林燃,我发现你其实也很残酷。”季寒看着我说。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笑容就一直挂在我的脸上,所以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瞥了他一眼:“我不认为你比我善良。”再残酷,我比得过他?
他也笑:“那是当然。”
然后他止住笑:“不过你的表现真的太让我意外了,寻常的女生看见我打人,好歹也会叫一声吧,你居然叫都不叫,好像看戏一样。”
我低喃:“是吗?”
也许,我的心里的确存在着残酷的一面,只是从不曾被人发现。
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而今天这事,刺激到我,才让我这不为人知道的一面,重见天日。“那你最后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不是本来就要让我残酷的一面表现出来么?”我的问题里带着讥诮。“是啊,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动作很柔和,“可是我不忍心。”
不忍心?我的心动了一下。
生硬背后的温柔,更让人无法抗拒呢。
我们坐在学校路边的长椅上,一起仰着头看天。
梧桐的枝干在头顶伸展着,纠结着。
我曾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对黎好说过,这梧桐延伸在半空的样子,像极了肺里的血管。
结果她骂我血腥。
不知道今日的事若被她知道,她会用怎样的词来形容。
在看着季寒的举动时,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残忍或者别的什么,反倒有些快意。人的愤怒和痛恨,大概能够掩盖很多其他的感情吧。
我轻轻开口:“季寒,把你的肩膀借我用用,可以吗?”
他没有做声,但我知道他是默许了。
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哭了出来。
季寒,你知道吗?
其实我一直地笑,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哭。
可是笑到了极致的时候,还是会流出眼泪。
就像此刻,我积攒了一晚上的泪水,在这平静的时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在我之前,是否也有女孩子,发出同我一样破碎的哭声呢?
季寒迟疑了一下,伸手圈住了我。
他的怀抱虽然有些僵硬,却是温暖的。
那温暖,一直渗透到心底。“小燃——”
呼唤声由远及近,终于在我们身边戛然而止。我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看见明朝站在我面前。
他的目光在看见我哭泣的脸之后又多了几分担忧:“怎么了,小燃?发生什么事了么?”他望了眼季寒,似乎意有所指。
徐成毅这时候也跑了过来,与明朝不同的是,他指着季寒就说:“小燃,是不是这家伙欺负你啦?”还没等我回答,他已经把季寒一把拉住,“说,你怎么欺负小燃了?”
季寒不怎么在意地轻轻拨开他的手,冲着我说:“林燃,我先走了。”
我抿了抿嘴:“谢谢你。”
他已经转过身,背对着我,手在空中摇了几下。
我注视着他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心里面对于刚才的记忆还那么深刻,季寒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很舒服。是与明朝不一样的另外一种舒服,不是什么温柔的感觉,却让我在这样的冬夜里,舍不得离开。“小燃?”明朝有些焦急地唤着我。
我转过脸:“我没事,季寒没有欺负我。”但真实的经过我也无法告诉他们,不仅仅因为我说不出口,也因为我不希望他们为我担心。
徐成毅哼了一声。
我朝他歉意地笑:“真的没事。”
明朝却问:“小燃,你认识季寒?”“是啊。”而且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明朝的眉头打上个结,我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抚平:“只是认识,你别紧张啦。”我不喜欢他们都这么紧张,好像我很容易吃亏似的。可是对他们的紧张,我又觉得很欢喜。真的好矛盾。
身边的徐成毅又哼了一声。
明朝的脸上倒漾开明朗的笑,驱散了我的忐忑。他敲敲我的额:“他是个危险的人。”
季寒当然是个危险的人,可是,却很温暖。
不知怎么,我想到了扑火的飞蛾。它们,是否也是因为那火是温暖的,才会那样义无返顾呢?
我护住额头,转移话题:“别敲我的脑袋啊,会敲笨的。”本来我就不是特别聪明的人,还敲,怎么办啊。“小燃再笨我们也不会嫌弃你啊。”
徐成毅竟然哼了第三声。
我翻翻白眼,瞥了他一下:“你难道不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动物会哼哼吗?”那就是……猪。
他一时语塞。
我和明朝在一旁哈哈大笑。
笑到全身再没有力气,回到住的院子里,我们三个在草坪上一字排开躺下。“我想起小时候,那次小燃偷偷喝了我爸爸的酒。”徐成毅忽然说。
啊啊啊,这可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他怎么还能翻出来说?太讨厌啦!
我忿忿地作势要打他,他一个劲地躲闪着。
明朝把话接了下去:“是啊,小燃这个小醉鬼,一点点酒居然就醉成那样,还发酒疯,哈哈……”他说着笑了起来。
怎么连明朝也跟着闹了起来?“喂喂,你们这是做什么啊?翻旧账啊?”我瞪着他们,“再说了,难道你们那时候不也是小鬼啊?”凭什么两个人一块儿说我一个啊?“谁说的,我可比你大一岁!”徐成毅先嚷起来。
明朝淡笑着说:“我大两岁。”
我鼓起脸:“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我的记忆也回到那个时候,大概才三四岁吧,我看见徐成毅家饭厅的橱子里摆着瓶好漂亮的水,一尝,还甜甜的。只以为那是好喝的饮料,哪会想到是酒?而且年纪小,自然喝不了什么酒,我又足足灌下去一瓶,所以即使不是高度酒,喝完一瓶,那么小的我能不醉吗?
哎,不过,那真是无忧无虑的好时光。
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从不多想。“还有一次……”徐成毅又开始嚷嚷起来。
他们今天大概是真的要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出来说个没完了,我无奈地叹气。“那次小燃,可吃了回苦头。”
我也想起来,他是说我小学二年级发生的那件事情。
那天中午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到下午上课的时候,有个同学说他放在抽屉里的东西不见了。最后就怀疑到了我的头上,连学校的老师也认定是我。我记得,那段日子,我总是被找到办公室去,一站就是一整天。老师总在我耳边絮叨着:认错吧,认错吧。
可是我怎么也不肯低头,因为那本来就不是我做的嘛!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要说是我。
想来,我从小就是一个执拗的、一根筋的小孩。
在所有人都认为我就是偷东西的学生的时候,明朝和徐成毅他们却始终相信我。
最后也是因为他们,我才终于洗刷了背在身上的罪名。“是啊……”明朝微笑着,像是也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多亏了你们呢!”我坐起来,托着下巴,感激地望着他们俩。
徐成毅得意地笑了:“那当然,我们可为了你的事找了好多回老师呢。”
明朝也坐起来:“最后还是我们去找了那孩子,结果其实是他自己把东西弄丢了,又不敢告诉别人,居然就冤枉我们的小燃。”
是嘛,我扁扁嘴。
我忽然想起什么,说:“那个……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会相信我,是吗?”
他们俩异口同声:“当然!”
说得那样斩钉截铁。
天空仍然是全部的一片黑色,沉得像要压下来。可是现在的我心里,这天却是开阔的。
因为我知道,就算是被诬陷了,至少也有他们俩,会一直相信我。
这就够了。
第五章
这一天之后,我才真正觉得寒假来了。
还赖在床上闭目养神,就觉得眼睛前面红彤彤的一片,我睁开眼时惊喜地发现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我翻身坐起来,天空澄澈,湛蓝一片,哪里还看得见昨日的阴霾?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在天边,而太阳何其明媚。
我刚漱口洗脸完毕,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吃早餐,手机里我设定的铃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哎呀,这么一大早,谁找我?在心里用排除法想着那些知道我号码的同学,难道是黎好?最后,我只能想到她身上。
等我跑回房间接了,才注意到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啊?不是黎好。
季寒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多了分低沉:“林燃,你能出来吗?”他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你怎么知道我电话?”“这还不容易?”他不屑地说。
我只好问:“有什么事吗?”爸爸妈妈都在上班,中午也不会回家,出去倒是没问题的,但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吧。
他似乎笑了:“你害怕了?”
又是这个语气,我眼前仿佛出现季寒挑着眉睨着我的样子。我连忙回答:“才没有。”“那就出来,十点半学校外面那条巷子。”“哪条?”
他的笑声这次清晰可闻:“就是那条。”
没说再见,手机里只剩下轻微的“嘟嘟”声。已经挂断了,我有些失落,他挂断得那么急促。我也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哪条,就是我们最初遇见的那个晚上的那个地方。
那条小而狭窄的巷子,回家的近路。
两旁全是杂乱的摊铺和人家,有些还是木板门,关上的时候也是宽宽的缝。墙壁的表层大都剥落,露出里面的石灰。
怪不得这里治安乱得很,看上去都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
十点二十五,我已经站在那日被拦住的位置。
我正左右张望着,耳边已经响起季寒的声音:“你很准时。”
回过头,一道颀长的身影倚墙站着,阳光把影子投射得更长。季寒那张挑着眉、扬着嘴角的脸就这么撞进我的眼帘。咖啡色的大衣穿在身上,手插在口袋里,很懒散随意的样子。“废话。”实话说,这一来二去之后,我对他再无多少害怕。虽然,心里也隐隐知道这人有许多部分是我根本无法了解的,而他现在表现出的懒散随意,只是因为不需要多么用心而已。但是,不害怕不代表想接近,虽然我心底的确很想接近他,可是却很惶恐。
不该接近的啊,因为他是夹竹桃。
季寒轻笑:“我是在夸奖你。”“了解。”真是夸奖,只怕以往等女孩子出来,总是要花上许久的时间吧。那些女孩们,借此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我哪会不明白。可是我不是她们,我知道自己是多么不起眼。显示重要性?只怕更大的可能是被一脚踢开。
我向来很有自知之明。“走吧。”他拉住我的胳膊。
我问:“去哪?”
他背对着我站定:“林燃,你能肯定昨天那样的事再不会发生吗?”
我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不能。”确实,谁能肯定?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完美,人面之下,谁看得清谁?心是红是黑,人们总要吃到苦头才看明白。
所以,才有前人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他转过脸,目光紧紧地锁住我,“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该怎么保护自己。”
我的唇在颤抖着,因为激动。
我的眼睛闪闪发光:“你是说,要教我功夫?”武侠啊武侠啊,我向往的世界!
听到我话的那瞬间,季寒愣了一下,可能是我的表情和声音太搞笑了。然后,他不可抑止地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林燃,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是太有趣了!”但他很快敛住笑,正色对我说,“保护自己,并不能仅仅靠拳脚。”
而我,此刻正默默地看着他,用心把他的话记下来。
那些日子里,我以为,那全是真理。
* * *
整个寒假,季寒成了我的老师。
这样的约见,除了我和季寒,再没第三个人知道。一想到这,我就不由自主开始兴奋。其实一个寒假这么短的时间,真的能够学到什么,我不清楚。可是季寒教给我的,的确是最最实用的东西。
我很快就发现,他真不是一般地会打架。
而且他在打架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去计较一些极其微小的细节,这点让我惊讶不已。
寒假的第二天,天气很差。
昨日的晴朗似乎是天气的回光返照。前几日的大雾预兆显现在这天,早上开始,就飘起小雪,细细小小的,滴落便融化了。但到后面却越来越大,鹅毛般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没多久,所有的街道房屋全部被盖上了一层白色。
踩在雪上,脚底有种特别的感觉,软软的,但会发出极细微的响声。“真是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我不禁感慨。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童话,那个壁橱里的另一个世界,就是个冰雪的世界。“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冰雪女神。”
季寒本来是在校园的某个角落教我简单的对打,听见我这句话,忽然停下来,笑着说:“林燃,你是不是看小说看多了?”
我脸一红:“被你发现了。”自从《哈利·波特》和《魔戒》的电影开始流行……后来我在网上也看了大量的异世界啊魔法啊什么的小说,对于这些东西,我也渐渐着迷,不亚于从小就喜欢的武侠世界。
他偏一下头,对我说:“那这样,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魔戒》第三部……”
我高兴起来:“第三部?好啊好啊好啊!”虽然看过小说,但我丝毫不排斥让文字变成画面啊。
那趟公车人特别多,挤满了似乎再无空隙。我们站在中段,他一手拉着车上的扶杆,另一手牵着我。“我一直觉得公车的容量最神奇了,好像永远也装不满。明明现在已经这么满了,可是到了下一站,门一开,又照样上来些人。”不停地上人,却没有人下车,我小声抱怨。
季寒好笑地看着我:“车里有个黑洞。”“说不定真有,容积仿佛无限大。”我咋舌,隐约觉得有只手在我腰间蹭着,我轻呼出声。“怎么了?”季寒问。
我用眼神示意,这车上有色狼。
他皱起眉,目光在我周围扫视了一遍,最后把视线停在我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季寒并没有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将我环在他的前面,在狭窄的车厢内隔绝出一个安全的空间。
隔得那样近,呼吸的热气彼此摩挲。
我的脸好热,不久前的不快都被我忘记了。
只有我忘记。
因为我们到了站,我正要下车的时候,被季寒拉住了。他冲着我摇摇头,让我等会再下。直到那个年轻男人下了车,季寒才牵着我跟着他下车。
该那男人倒霉,他一下子拐进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几分钟后,他发现不对,站住转身,恶狠狠地朝我们喊:“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我看戏似的站着,而季寒则不屑地看着他。
也许在这个男人眼里,我们只是两个孩子,而且我还是个看起来文静秀气的女孩子。而他自己,的确看上去也是高大强壮的,怪不得有恃无恐呢!何况,这时候从巷子那头走过来两个人,他们熟络地打着招呼,像是一伙的。
季寒开了口:“就是你刚才在车上骚扰她?”
那男人并不以为然:“是又怎么样?”他同身边另外两人一起,轻蔑地瞧着季寒。“不怎么样。”季寒沉下声说。
他已经出手,这次简直不曾给人留有余地。
季寒的每一拳每一脚比风都要快,那三个人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
那三个人最后的惨状只能用不忍卒睹来形容,他们趴在地上根本无法再动弹,头上全是青紫,肿得老高。
我有些担心:“他们不会挂掉吧?”可是心里却对自己惊讶着,为什么我一直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红色和白色混杂在一起,那种狰狞。
我只觉得有趣。
我发现,自己也好可怕。
季寒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放心吧,林燃,我有计算好,他们现在的伤刚好够躺几个月,死不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死不死的话题,而我一声不吭地听着他说。
不是不惊讶的,这还是个人吗?打架的时候还能计较拳脚的轻重,而且对方是三个人!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别人有可能比他厉害。
也许在季寒心里,根本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吧。“其实,上次打那个人渣也是计算好的,最多一个寒假之后,他就又是那副齐整样子了。如果不是因为寒假,我根本不会打他。”他挑着眉,眼睛半眯着,忽而一笑,“我会用别的方法,虽然最后结果都是一样。”
他的语气是那样冰冷,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问:“你真的是人吗?”
侧面看过去,他的眉眼飞扬:“我是季寒。”呃,这句话,其实也挺嚣张的。
不过听到这话,我却点点头,因为他有资本嚣张。“他们不会报警吧?”“不怕。”季寒狡黠地眯了眯眼,“你觉得他们这样的人,会愿意和警察打交道么?而且……”他锐利的眼光看向那三个人,撂下狠话,“如果敢报警,下一次我会让他永远也说不了话。”
他的声音朗朗,穿透许多层空气。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总是这样无所畏惧,不在乎许多人在乎的东西。我不知道他有怎样的背景和经历才会让他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他就这样站在雪地里,风卷着雪花慢慢地飘扬,天空浮现淡淡的蓝色。
漆黑的刘海柔软地搭在额上,下面那双深而亮的眼睛里是冷厉的光芒,嘴角微扬,眉毛上挑,身材修长。
这一幕,真像画一般,被我深深地刻在心里。
那天没看成电影,虽然有些遗憾,但能够和季寒待在一起,做的事是什么我已经全不在乎,最后我们便搭公车回到学校。
回来的车空荡荡的,我们并排坐在座位上,窗外的景色不停地变换。“最近真容易碰上这样的事,大概我该去求神拜佛了。”我叹一口气。
季寒笑:“因为你看上去好欺负。”
并不是越漂亮的人才越容易让人起歹心,而是那种看起来不会反抗的人。
因为最容易得手。
我果然显得亲切呢。
我也笑了:“可惜他们错了。”如果是以前,也许我真的不敢做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尤其,我身边有季寒。“是啊,他们以为你是仙女,但你明明是个巫婆。”
我瞥他一眼,呵口气,面前浮起淡淡的白雾,再朝车窗上呵气,窗户便被白白的一层遮住。
这样就可以在上面写字了,我在车窗上画出一个小小的笑脸。
旁边的季寒看着我小心翼翼的动作,突然伸出手,呼的一下全部抹掉。
我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他却在原来的位置,画了个更大的笑脸。“笑,是越大越好的。”
我咬着唇盯着车窗上大大的笑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笑就是快乐,而快乐,是越多越好的。
过犹不及,乐极生悲,这些至理名言,统统被我抛在脑后。
只因为此时,是真正快乐的。
* * *
开学的前一天,我和黎好约了去学校看分班表。其实她是文科,我是理科,怎么也不可能同班,没什么必要一起去看分班表。然而我在电话里刚这么说完,她就马上骂我没良心。
哎,说实话也叫没良心?这个世道真的变了。
好吧,我可不想被人说没良心。
所以我去了。
从寒假第二天开始雨雪天气一直延续到假期结束,这天却完全晴了。早上起来发现太阳出来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心里涌动着喜悦。天气也能左右人的心情,我总算相信。
明朝比我高一级,高三的他忙着备战高考,他的寒假比我短了许多。
当我出门的时候,竟然在门外碰上抱着一堆书的他,着实吃了一惊。“咦,你怎么在?”他不是早该上课了吗?
他温温润润的笑意流泻,直比外面的太阳还要暖和:“小燃你忘了今天周几?”
啊,果然,今天周日。
我吐吐舌头:“真的忘了,你知道的嘛,我记性不好。”然后用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小傻瓜。”扔下一个词做评语,明朝转身上楼。
我望着明朝的背影,那样疲惫满身的背影。我仿佛能看见,他肩上被无数道题目压着,也被家人朋友的期望压着。忽然有些惶惑,像他这样出色的人,也会被高考逼到如此境地,竟也会这样疲倦?然而又有些难以察觉的失望在心里浅浅漫起——我原以为明朝会停下来,屈起他修长洁白的手指,在我额上敲一下的。
可是没有。
他没有做那些我习以为常的动作,就转身离开。
在高考的面前,人和事都在改变着。
但是,明朝,明朝,你不会变的,对吗?“真慢!”黎好盯着表,戳戳我的额头,数落我。
我摇着她的手臂撒娇,“哎呀,我不是没迟到嘛!”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分钟呢!
她一本正经:“可是你比我晚到。”按照她的逻辑,只要我比她晚,就是迟到。真正是强盗逻辑,我翻翻白眼。虽然我很讨厌等人,但以后还是祈祷她迟到好了。“走走走,去看咱俩分哪班了。”她拉着我朝学校里走。“哎?”黎好忽然停下来,兴奋地说,“学校有变化哎!”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知道她在说新修的花坛和装饰过的路。隔了一个假期,对学校总会有些熟悉夹杂陌生的矛盾感觉。以前我也有,可这次完全没有。寒假常常来学校,简直像每天都在上课一样,每一个细小改变都早早就被我发现了。
太熟悉原来也不是好事,变化总容易被忽略。
我侧过脸看路边的夹竹桃,叶子还是浓绿,似乎毫无改变。但细心观察,便能够发现其实是有变化的。“你在一班?”黎好指着我的名字叫着,“而我在十一班?”“是隔得有点远。”我摸摸头。
她继续叫着:“为什么隔了这么远?为什么?”她完全无视周围人奇怪的眼光。
我悄悄站远一点,偏过头。
装作不认识她,这样才不会显得我也很白痴。
我继续在那红底黑字的表上找着名字,季寒和徐成毅。
黎好比我先一步找到徐成毅,这次她没有大叫,而是凑在我耳边低声说:“看,徐成毅在十班,和我很近呢!”
我却两眼呆滞地盯着季寒的名字,他的名字只在我下面五六行的样子。
他和我,竟然真的分在一个班。
开学那天刚到教室,我一眼就看见了季寒。
他站在窗子边上,垂着头,不知在看着什么。
我低下头在每张桌子上寻找自己的姓名,分新班级都会这样,在课桌上贴好学号姓名。
刚看完几张桌子,就听见季寒微带嘲讽的声音:“林燃,你的座位在这里。”
他指着张不前不后的桌子,头发被风吹起来,脸上是一个寒假以来我已经很熟悉的神情。
我走过去,把书包放下,伸过头想要看看同桌是谁。那张纸上,“季寒”两个字,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撇撇嘴:“你真是神通广大。”他不仅能够左右我分在哪个班,居然连座位这种事也能够左右。
他望着我:“那是当然。”他满脸张扬的神色,边说着边凑近我的脸,“不过,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呀!”
我表现出的慌乱,让他似乎很满意。
心里有什么缓慢地膨胀着,无声无息却又真实存在。
期待中,夹杂着不安。
再不理会他,我趴在桌上补眠。
其实,并不是排斥和季寒同班甚至同桌,真要说起来,我还隐隐有些期盼这样的日子。只是,寒假那日我曾和他提起分班的事情,他就告诉我,我们会成为同班同学。
但那时我可不信:“哪有那么巧?”
笑容在他的脸上流转,他摇摇手指:“不不不,我不需要巧合。”
哎,我那时就该想到,这其中他必定做过什么。
但我却偏不相信,还和他打了个赌。
这下,我真是自找苦吃。
早该知道的,他真的很神通广大。
季寒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林燃,我不是说过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是说过,而且他的教诲,我怎么会忘记?
第六章
“好吧好吧,要我做什么,你说吧。”我抬着头看季寒。窗口涌进来的阳光涨满了教室的整个空间,他的表情因此显得模糊起来。
逆着光,我依稀看见他的笑容在那一刹那显得格外柔软:“林燃,今天没有晚自习,下午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
稍一错愕,我答应下来。
却在想着,那会是个什么人呢?会让季寒,想要带我去认识。
又会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季寒这样的人,也露出那样柔软的表情?
心里,好像长出了一根刺来。
有点酸酸的、涩涩的感觉。
挥之不去。
那天下午我终于看见,那个人。
在季寒带着我穿过好几条大街小巷之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幢白色砖墙红色房顶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的小楼,还有站在小楼前面的那个柔柔弱弱像春天一样美好的女孩子。
就那样随意地站着,如同季寒一样,就能够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她看起来比我们年纪小,眉目如画,神情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在看见我们之后,她的眉间渐渐积满了欢愉。
精致漂亮,像SD娃娃。
然后,她朝我们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着:“寒哥哥!”那是像小鸟一样清脆的叫声。
我看见季寒把扑过来的女孩子搂住,面容上绽开灿烂的笑。
和以前看到过的笑容都不一样,那些笑,或冷漠,或淡然,或温暖,或危险,却决不是灿烂。此刻的季寒,也像是换了个人,收敛起了所有锐利的东西,只留下柔软。
愣怔之后,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泛起涩涩的感觉。很淡很淡,如果不仔细去辨别,仿佛就根本是没有的。但是审视自己的心,又怎么会不细细地扫视着每一分每一寸呢?“林燃,这是周心蔚。”季寒先向我介绍那女孩子,又马上向她介绍我,“小蔚,这是林燃。”
称呼一出,高下立现。我偏过视线,假装打量着这童话般的屋子。
季寒贴近我耳边说:“怎么?吃醋了?”他喜欢这样对我说话,然后安然地看着我阵脚忙乱。
这话顿时让我有些羞恼:“才没有!”
就算有,也不能承认!
下午的夕阳斜斜地照在他的头发上,金色在浓黑上流动着,多么美丽,我看得呆了一下。
他扬起嘴角:“小蔚是我舅妈的女儿。”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心思,把落着自己目光里的那个人悄悄收藏。喜欢上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但是对于季寒,到如今我也没能理清自己的感觉。
无可否认,他是吸引我的。
我也因为他的话,他的注视,而心跳,而兴奋。
但是,这就是喜欢吗?
我不知道。
可是当他对我说,周心蔚是他表妹的时候,我觉得原本被什么东西压着的心,突然一下子轻松了。
而周心蔚这时候怯生生地看着我:“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她的眼睛比水还要清澈,就那样看着我,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些颤抖。
没有加进名字里任何一个字,就是单纯的“姐姐”两个字。
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叫周心蔚的女孩子。
季寒告诉我他要我做的事就是教周心蔚初中的功课。“每个星期去教一次。”我们此时正坐在麦当劳里面,到处都是人,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位子。“怎么会要我教?”我喝着香草奶昔,望着玻璃橱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问。我最喜欢香草味道的食物,很清新,不会过分甜腻。
这时节,立春已过,街道边法国梧桐的枝条上已经抽出浅绿的新芽。
这个城市似乎很喜欢种法国梧桐,每一条路的两旁都种满了这种植物。盛夏的时候,那满眼的碧绿,真让人觉得清凉。可是春天就很不好,空气中无时无刻不漂浮着细小的绒毛。肉眼还来不及发现,先反应过来的总是鼻子和喉咙。
季寒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你适合。”“我适合?”“你成绩很好,又是好学生,能不适合吗?”
好奇怪,这种话在他口里说出来,我竟然听不出到底是夸奖还是贬低。
不过……周心蔚实在是一个天真可爱到你不能不爱的女孩子,而且善良纯真。
在交谈的过程中她一直显得有几分羞怯,甚至我偶尔会捕捉到她偷偷投在我身上的视线。但当我对着她一笑,她又红着脸挪开目光。
我很快便了解到,她比我小三岁,上初一,成绩不太好。“我没教过人,而且她家应该请得起家教吧?”我拨动着手里的吸管,在杯子里搅出泡沫。
季寒的黑眸倏地一暗:“她家啊……才不会把无关的钱花在她身上。”
我愣了愣,季寒的舅舅舅妈是什么人啊,花在自己孩子身上的钱也叫无关?
想了想,我又说:“你也可以自己教啊!”我那天无意看了眼成绩单,才发现季寒的成绩也非常优秀。真的很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季寒的出名就是因为他的顽劣,没想过,可能也有成绩的成分。这样一个不听话却出色的学生,评价大概真的很难界定。
季寒挑起眉毛,嘴角浮上个嘲讽的笑:“你以为我不想啊。”他忽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已经被吃空的盒子里,“你们还要吃鸡翅吧?我去买。”没等我们回答,他已经径自走开。
我注视着季寒的背影,隐隐透着几分落寞。
心紧了一下,因为这个发现而揪住。
他很快端着鸡翅回来,我看着盘子里一堆盒子惊叹:“怎么买了这么多?”身上有些不自在,别人不会觉得是我很能吃吧。我可不想让自己本来就算不上多么好的形象成为……呃,饭桶。
季寒扔给我两个字:“想吃。”
我撇嘴,真是简单明了的回答。
不过也好,是饭桶也是他,不是我。
我喜欢麦当劳的麦辣鸡翅,所以我也开始吃起来。当我塞满了一嘴食物的时候,季寒忽然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里,一丝痛苦的神色飞快地闪过。“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怎么会放心呢?”
* * *“小燃,来我家喝汤。”徐成毅站在楼梯口朝我家喊,声音很大,即使门关着,里面的人也能听见。
妈妈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这是默许我。
赶忙应了一声,我“咚咚咚”地跑上楼,冲进徐成毅家,在他家的大沙发上窝了下来。唔,这个位置可是我的专有位置,舒服着呢!
徐妈妈是煲汤的高手,在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只要有人站在楼梯上,都会被徐家传出的香味吸引住。
我用力地吸了口气,对着从厨房走出来的徐妈妈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好香哦。”
徐妈妈果然笑眯了眼。“真好喝,太棒了!……”对于从小就疼爱我、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徐妈妈的手艺,我向来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抬起头,我看见徐成毅正站在门口。“咦?”我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喝?很好喝的汤啊。”
他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小声朝我抱怨:“我才不要,我喝得都快要吐了。”
我哈哈笑起来,再好的东西,多了也会腻烦呢!
徐成毅也咧开嘴,爽朗地笑出声,伸手揉揉我的头发。
早已习惯的相处模式,似乎永远不会变化。
但我又想起那天在楼道里碰见明朝的情形,从他高三下学期开始,我几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尤其,那天他居然没有敲我的额头,让我失望之余,还产生了些许的……失落。
心里好像空出一块的感觉。
大概,真是太习惯彼此了。要从生命里割离出一点点,都很困难。
我悄悄叹了口气。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徐成毅从我旁边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跑去接电话。我只听见一句:“是你?”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让我有种错觉,那仿佛是情人之间,低声细语,呢喃着讲些话儿。
他放下电话,又照例坐回沙发。“谁啊?”我装作随口问。
他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红晕,却又并不真切:“一个同学。”
哼,随便一个同学也会让他这样方寸大乱?我才不相信呢!
我却没有说破,只佯作好奇:“哦,男的女的?”不会是黎好吧?我好像没看出他们会这样发展啊。如果不是黎好,我是不是更该打听得周到细致些,也免得让我的好朋友失去机会?
徐成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小燃,你要查户口吗?”
不知为什么,在我抬眼看着他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眼里多了分欣喜。
是什么让他欣喜?
我蹙了蹙眉,站起来:“我下楼去了,今天作业好多哦。”
徐成毅的声音似乎含着失望:“哦。”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转过身,问:“你觉得,黎好怎么样?”
他的脸上显现出异样的神色,混杂着惊慌、讶异和我看不明白的什么,半晌他才嗫嚅着说:“很,很好啊……”
* * *“你就是林燃?”课间操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我旁边说话。
抬起头,一个有双清亮大眼和飞扬神采的女孩子站在我前面,面容含笑。
我点点头。
她灿烂的笑容不曾停歇:“我是……”
我打断她的话:“我记得你。”说着朝她眨眨眼,她既然说得出我的名字,我也自然说得出她的,“你是孙子薇。”“你真的知道?”她的眼睛一点波动也没有,她毫不惊讶。不过知道她的名字,确实算理所当然。
我笑笑:“彼此彼此。”
我记得她,是因为她是年级前十名的女生,是老师的宠儿,学生的榜样。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我。
也许是察觉到我疑惑的目光,孙子薇开了口:“那次演讲比赛。”
哦,我想起来。高一的时候曾经参加全市的演讲比赛,最后我好运地得了个一等奖。不过,注意到这的人并不多,因为那比赛既不会给人什么荣誉,也不能给高考加分。“你讲得很棒!”她的双眼神采奕奕。
对于真心夸奖我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用一个课间操的时间,足够让我们成为朋友。
衡量朋友的标准,从来就没有时间的长短。
季寒的座位从早上开始一直是空着的,以前我们不同班,对于他平时是怎样的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成了同桌,才会时不时地注意。
老师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学校不管,我就更不可能管得着了。
不过他倒的确算得上一个奇葩,这样也能考出那样的成绩,我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人和人真是不同的。像我,就没有可能。我需要认真地学,才能够考出满意的成绩。而且因为上次选科和爸爸吵架,我更是下了许多的工夫在理科上。
我不能输,因为我输不起!
至少,我不能让自己的爸爸看不起自己。
下节课,是什么来着?我翻了翻,没找到自己抄的课表。“给!”孙子薇巧笑嫣然地站在桌前,手上拿着的,正是我找个半死的那张东西。“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感激地接过她递来的课程表,找看下节是什么课。
孙子薇佯怒,横我一眼,把垂下的头发捋到耳后:“什么呀,我明明就比蛔虫漂亮得多好不好!”声音里却隐含着笑意。“那是那是,孙大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我还有很多形容词没有说完,她就喊了起来:“哎哎,打住打住,鬼知道你说这的时候在想什么!”
真真心照不宣,才认识没多久,却像是做了一辈子的朋友了。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然后哈哈大笑。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洒下来,照得整个人都是暖的。
外面的天空是那样干净的蓝色,整整的一大片,纯净得像水。
春天的风是那样的轻柔,吹在人身上,只剩下舒坦。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着,那样快乐。
我看着课表,目光落到“物理”那两个字上。忽然想起那个姓赵的物理老师,寒假之后,这学期开学,我就没有见过他。听人说,这个老师被调走了。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会被调走。
那时刻,我深刻地感觉到季寒的不简单。
第七章
这天正逢周末,按照约定,我要去给周心蔚补课。其实我那天说没有教过人是假话,家里亲戚的小孩,有时候也会要我教教。在他们眼里,我成绩好,理所当然地要利用起来。虽然我很不喜欢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也没办法拒绝。
凭着记忆,我找到那座小楼。门铃声还没落,大门已经开启。
周心蔚像一只蝴蝶般,翩翩地朝我跑过来。
她叫着:“姐姐,姐姐。”语气无限欢喜,叫我受宠若惊。摸摸她光滑如缎子的长发,我问:“一个人在家?”
她张大的眼睛,真像盛满了一汪水。
可是眉眼间却飘过几缕寂寞,她说:“是啊,我一个人。”转而又笑了,“不过现在不是了,因为姐姐来了呀!”
我把书包放在桌上,里面装着的都是我从家里翻出来的初中的课本和习题。
我说:“什么时候开始学?”
周心蔚嘟起嘴巴:“先玩一会嘛,姐姐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我怎么拒绝得了她眼睛里的期盼?只能点头。
屋子里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人。如果我没有来,这么大的空间里,就只有周心蔚一个人。对一个孩子来说,应该会很可怕吧?怪不得会寂寞呢!“小蔚,你爸爸妈妈呢?”我随口问出这个问题。
本来还靠着我吃着零食看DVD的女孩子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他们不在。”
我很快察觉我提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连忙想转移话题:“这个碟好看吗?要不要换一部?”
她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低喃着:“他们不要小蔚了,他们不要小蔚了……”她的脸皱在一起,看得我也为她难过起来。
我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小蔚,别说了。”
可是她仍然不停地念着:“他们不要小蔚了,小蔚不是好孩子……”
我手足无措。
突然听见开门声,慌乱中,我抬头望过去,季寒走了进来。
他马上注意到周心蔚的样子,脸色一变,奔了过来,把她搂在怀里:“小蔚?小蔚?……”他柔声安抚着她,而她的脸色那么苍白。
苍白到接近透明,仿佛一松手就会消失。
我在一旁颤巍巍的问:“小蔚怎么了?”
季寒没有理会我,抱着周心蔚上了楼。
我的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是因为他对我的无视吗?或者,是因为他如此紧张另一个女孩子?
我跟了上去,看见他把她抱进房间,放到床上。
周心蔚的身体在颤抖着,她的声音还在不间断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季寒在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什么让她喝了下去。
最后她终于安静地睡去。季寒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我。
他冷冷地看着我,眼睛里一丝温度都没有。“你说了什么?”季寒走向我,问。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问小蔚她的爸爸妈妈在哪。”
他的手紧紧地扣着我,我只觉得被抓住的地方很疼,钻心地疼。
而我们之间的气压是这样的低,直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种压迫感,直冲着我而来。
我咬紧牙:“小蔚到底怎么了?”
季寒猛地松开手,抓了下头发,恢复正常,向我道歉:“对不起林燃,刚才是我不好。”他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周心蔚,“你本来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该怪你,对不起。”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她,她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密密的阴影,因为汗水的缘故,她的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上。
这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于是我说:“没关系。”我接着问,“但是,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季寒似乎在考虑能不能告诉我,慢慢地跟在我后面下楼。“如果不方便就算了。”下完楼梯他还是没有做声,我以为他不会告诉我了。
每个人都会有不方便告诉别人的秘密,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季寒却在此时开了口:“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们坐在沙发上,地上还丢满了刚才周心蔚吃的零食的袋子和DVD封套,屋子里显得一片狼藉。“我的舅舅舅妈一直都没有和小蔚住在一起,他们的理由,就是小蔚不是个好孩子。”季寒的语气带上了十足的嘲讽,眼神冰冷……就像之前看着我的眼神。“小蔚因为这受过刺激吗?”我想到她的样子,做出合理的猜想。
季寒笑了,望着我的眼神忽明忽暗:“林燃,你真是聪明。”
说完,他蓦地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我。
日光将他修长的轮廓勾勒出来,如真似幻。“你可能想象都想象不出来……我的舅舅舅妈他们……他们骂小蔚,用尽一切恶毒的词语来骂她……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小蔚可能就真的出事了。”
我惊得呆坐在沙发上。
究竟是怎样的父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小蔚明明就是那么可爱的孩子啊!“那是小蔚第一次受刺激,后来的表现就是只要一提到我舅舅他们,她就会变成这样。”“带她去看过医生吗?”“去看过,可是检查不出什么,最后医生说,只是受到了刺激,只要别提她的爸爸妈妈就行了。”他转过身,“而事实就是这样,只要不说到我舅舅他们,小蔚就很正常。我刚才也只是让她安静下来,慢慢就会恢复过来了。”
我觉得十分内疚:“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好奇,如果不是我不小心提到周心蔚的爸爸妈妈,她就不会这样。
都是我的错。“不,不是你。”季寒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穿过我的目光不知望着什么,眸子里隐隐有火焰跳跃着,他重复着说了一遍,“不是你。”
* * *
下午周心蔚醒了,季寒说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吃饭。
她因此开心地笑着:“太棒了,有哥哥和姐姐陪我!”
我不由得又对她多了几分心疼,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能够让她显得这么快乐。是因为外人觉得不足道的理由对她来说也很重,还是过去她得到的实在太少了呢?“平时她都是一个人?”我小声问身边的季寒,走在我们前面的人影那么快乐。
满满的像要溢出来的快乐。
季寒点点头:“一般就是保姆在照顾她,周末我会趁保姆不在的时候过来。”“那真的很孤单呀。”“所以我才会带你认识她。”他笑了笑,“直觉告诉我,她会喜欢你。”
当然是喜欢的,不然不会那么热切地叫着,姐姐姐姐。“我也很喜欢小蔚啊!”我冲着回头看我们的周心蔚绽开一个笑容。
我也很喜欢她,这个女孩子,干净如同白纸的女孩子。
我无法不喜欢她。“小蔚有轻微的自闭症,上学的时候都不怎么和同学交往。”他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我都没想到,她会对你那么热络。”
我摸摸头,“嘿嘿”地干笑,“也许我天生招人喜欢。”
他不置可否,而周心蔚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指着路边小店的橱窗,叫着:“姐姐你看,那件衣服好漂亮!”“想要吗?”季寒问。“不,我觉得姐姐穿上一定很漂亮。”她思索了一下,“我想买了送给姐姐。”
这下我愣住了,连忙说:“不用不用……”
她瞅着我:“姐姐不喜欢吗?”
我望过去,橱窗里摆着一件柠檬黄的毛衣,领口呈现不平整的波纹,流苏从袖子上垂下来,真的好漂亮。
我摇摇头:“我不是不喜欢。”
季寒说:“那就去买吧,喜欢的东西就该买下来。”
周心蔚拉着我的手,企求地看着我:“我想看姐姐穿,姐姐会喜欢的,因为小蔚也喜欢。”“还是我自己买吧。”总不好叫他们出钱。“姐姐……”周心蔚的眼睛里似乎开始蓄积泪水,“你不喜欢小蔚送你礼物吗?大家不是都说,喜欢的人就要送礼物给他们吗?”
我无语,该怎么和她解释才好?
季寒悄悄拉了拉我,轻声说:“你勉为其难地答应吧。”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无奈地说:“那以后我把钱还你。”“不用了。”他拒绝,“你没听小蔚说这是礼物吗?再说,我也想看你穿着的样子。”
我心里一惊,望过去,他看着我笑,俊朗得一塌糊涂。
心一软,我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最后是季寒买了下来,递给周心蔚,然后她送给我。
其实我也很喜欢这件漂亮的毛衣,只是……季寒出钱,总会让我胡思乱想许多有的没的。
周心蔚没有察觉我的心不在焉,兴高采烈地说:“姐姐一定要穿哦!穿起来就像太阳一样,我好喜欢。”
这温暖明亮的颜色,真的让人觉得像太阳一样呢!她的太阳会是谁呢?现在还没有吧,那么让我暂时充当这个角色好了。
我希望能保护她,让她此刻干净的笑容永远开在脸上。
偷觑一眼季寒,他和我一样,也有这样的希望吧。
我们从麦当劳里出来,周心蔚还是一直说个不停。
其实不那么想吃麦当劳,可是这一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儿了。我和季寒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里,是希望她能够更加开心,能够更好的融入人群之中。
呃……好吧,我承认我也想吃鸡翅和奶昔了。
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如我们所愿,周心蔚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话也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好久没看到小蔚这么高兴了。”季寒好像深有感触。“她高兴,我也觉得很开心呢。”
正和季寒说话的时候,我无意间朝街对面看了一眼,脚步不自觉的停住了。
那边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徐成毅和黎好。
我皱起了眉,目光追随着他们,看见黎好绯红的脸和徐成毅爽朗的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样,流得到处都是。我只知道,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怎么了姐姐?”周心蔚疑惑地看着我。
季寒顺着我的目光也已经看见了街对面的两人,他挑起眉:“看到你的青梅竹马了?”
我感觉到周心蔚握着我的手加了分力,她说:“姐姐不要皱眉头。”
我笑了:“小蔚和哥哥先回去好吗?”
她不依:“不要,我要跟着姐姐。”
季寒插嘴:“你要过去打招呼吗?”他眼里流转着我看不明白的光芒。“是啊。”我准备过去看看。
这个念头完全是突然产生的,可为什么要过去打招呼,我不明白。
我根本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小蔚,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季寒指着旁边的长椅,“别乱跑。”然后握住我的一只手,“我们一起过去。”
他握得那样紧,语气那样坚决,丝毫不容我拒绝。“黎好!”我喊的是黎好而不是徐成毅。
她听见后,转过脸来,面色竟有些发白:“林燃?”徐成毅也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会在这?”
季寒替我回答:“我们出来吃饭。”
徐成毅看见我身边的季寒,还有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一张脸渐渐冷了下来,笼罩着阴霾:“小燃,你今天就是出来和他在一块?”
不等我回答,季寒又说话了:“是啊,我们今天一直在一块。”怎么回事?季寒的眉宇间为什么满是挑衅?为什么他们俩要这样针锋相对?为什么这对话充满了火药味?
徐成毅的脸色更冷了:“怪不得,怪不得我去你家,你家没人。”
我目瞪口呆:“你去找我了?”
他偏了一下脸:“是啊,本来我找你有事。”
我却突然开始有些忿忿,本来是要找我,却因为没找到,就去找黎好了吗?
难道,人是可以随便替代的吗?
黎好走过来,拉住我,问:“林燃?怎么了?”
我的神色一定很奇怪,所以她才会这么问。
我摇摇头:“没什么。”
她兴奋地说:“成毅的眼光很好哦,你看!这就是我们今天逛街买的东西!”她举起手上的东西,那里有好几个袋子,而徐成毅也提着几个袋子,我想,那大概也是黎好的东西。
成毅?我怎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可以这样称呼名字的地步了?
我一直都知道黎好喜欢徐成毅,她第一次看见他,是因为他来班上帮我送课本。那时候我告诉她,他是我的青梅竹马。她一直知道他,可是他却不认得她。
直到那一次,我把黎好介绍给徐成毅认识。
我想起了选科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在一起吃饭,他们俩说笑的情形。
我又想起了那天去徐成毅家喝汤,他接的那个电话。
我应该没有猜错,那果然是黎好打的电话!
也许我没有回应黎好的热情,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徐成毅似乎想说什么,却抿着嘴,紧紧盯着季寒。黎好的笑容有些僵硬,一会望望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连季寒,面色都显得很凝重,下巴绷得紧紧的,与徐成毅毫不相让地互相注视着。
我沉默了半晌,才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是吗,很不错啊。”拉着季寒,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想,那个笑容一定很难看。
心里很乱,像打了无数个结的麻绳。
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拉出一条缝,风“呼呼”地灌进来。
站在街的这边和那边对望,中间的汽车川流不息,总是要隔很久才看得见对面的全景。
他们已经走掉,而我却兀自站着,呆呆望着。
第八章
我家的大门被急急地拍响,一打开,我就看见徐成毅有些焦急的面孔。
他走进来,急匆匆地解释:“小燃,今天……今天,我今天是无意中才碰到黎好的。”他看见我的脸,一愣,又喊了声,“小燃?你怎么了?”
他大概被我冷淡的表情吓到了,我说:“是吗?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连声音也是冷冷的。风“呼呼”地吹,拍打在紧闭的窗户上,春天的天气变幻不停。
是啊,这些,这一切,都是你徐成毅的事,和我林燃有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就像我和徐成毅,我们是青梅竹马,然而,也仅仅只是青梅竹马而已。
谁都无权去过问对方。
徐成毅愣了一下,露出个苦笑,缓缓开口:“是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他像是有些自嘲,又有些失望,转个身,上楼去了。
我木然地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明朝和他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上同一段楼梯,都上了十多年。他们都是我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我不愿意离开的人。我希望能够珍惜他们,能够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是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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