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5 15:16:55

点击下载

作者:刘小川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暧昧

暧昧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暧昧作者:刘小川排版:梦工厂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03-06-01ISBN:7532124983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代序纪念我们的日常生活

人生在世,经历许多事,有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另一些事会在记忆中存留,长时间挥之不去。国家建了档案馆,记录个人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却是冷漠的文字。另有一份档案,属于每一个个体,不可替代,不可复制。它不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却充满了情绪,容纳了太多的细节。温馨、美好或是相反。正面和负面的情绪,一样的令人回首,感慨系之。如果把生活视为整体,那么,每一件在记忆中存留的事都值得纪念。个体自有个体的重大性。归根到底,除却人生此在,世界一无所有。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吃过的美味,可能几天就忘了:这不过是唇齿间发生的一次快感。而男女间的事会记下,事无巨细,哪怕是十年前的一个眼神。这使我感到惊讶。和朋友们谈天时,发现他们这方面的记性如此之好。邂逅,艳遇,讲述者往往故作平静,倾听的耳朵永远竖得老高。艳遇是奢侈的东西,终非人人所有。邂逅可能照拂任何人。邂逅是一种中间状态,指向艳遇,不一定升格为艳遇。艳遇是既成事实,而邂逅尚在途中:热情的动作,闪烁的话语,阳光下预约下一次。邂逅期待邂遁,艳遇倒未必。人们说:一次艳遇,但不会说:一次邂逅。邂逅显然是一种更值得玩味的状态。

邂逅以降,诸如倾慕、动心、暗恋、好感,则更为广阔。它们在生活中发生的频座,当以秒来计算。男人和女人互相吸引。也有排斥,排斥也是动力。生活何以赏心悦目?大地、天空和鲜花何以神奇?跟上述这些东西大有关联。

于是有了一个词:暧昧。暧昧涵盖了男女间的大多数情态,可它曾经是一个贬义词:暧昧关系。我无意批判七十年代,但的确是在那个年代获得了这个词的最初印象。有趣的是,当时一说暧昧关系,人人为之动容。这恰好反证了它的魔力。时至今曰,它仍然拥有相当可观的语境。

九十年代中期,由于朋友间发生的一些事,也由于昆德拉的议论,我开始认真打量这个词。我发现它远不是一目了然的。它是过程性的东西,呈现为这样那样的状态,而不是既成事件。显然,它不易把握。而写作的挑战性在于:把握最难把握的对象。

暧昧并非现代意义上的情景,它古已有之。《水浒传》有十分精彩的描写,像杨雄老婆被和尚勾引的那一段,后来施蛰存演绎成新感觉派小说《石秀杀嫂》,首创了血琳淋的暧昧场景。再如《红楼梦》,贾宝玉与大观园诸芳,亦不妨以暧昧观之,难怪有人称《红楼梦》是一部意淫大书。而在民间,历来有男女配对干活不累的说法。暧昧几乎无处不在,像空气一样流动于男人和女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场,一张网,将不同阶层和年龄段的人一网打尽。暧昧作为一种欲禁不能的状态,会与道德发生冲撞,却也时时游离于道德之外。动物不搞暧昧,它们直奔主题。而人的意念系统曰趋复杂,欲望和爱意都花样翻新。暧昧是人类享有的一项专利,是两性间不可或缺的游戏方式,是一切艺术的重大主题。在这个意义上讲,暧昧是值得认真对待、并花费精力加以研究的。试想在生活中抽掉了暧昧,一切都走到光天化日下,失掉了任何阴影,这个世界势必变得索然无味。

不要以为你的一桩心事或一次心跳不值得纪念,恰好相反,暧昧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在我们非常有限的生存趣味中,实在是举足轻重。

由此观之,暧昧不是一个贬义词,它至少是一个中性词。而我试图通过一部小说,确立它在汉语中的正面意义。

写这部书,哲学帮了我的大忙,从选材方式到叙述策略。我要特别提到一个名字,海德格尔,是他杰出的生存论阐释,使我一再茅塞顿开。我终于弄明白了,深度本身即是广度:避开故事,深入细节,赢得一片广阔天地。正是沿着大师的指引,不辞辛劳,我手头的这本书,才得以与时下形形色色的言情小说区别开来。

人生三万日,百年也是瞬间。我们这些短暂者,我们的欢乐和忧伤,决断或犹疑,正因短暂,方显珍贵。这本小说所展示的诸多场景,但愿能唤起读者的相关体验,并从此寻视周遭,在一个新的层面上继续我们的日常生活。第一章 暧昧:场景之一

赵渔今天不急于回家。商女打来电话,说单位的几个同事约了打麻将,她把儿子赵高也带了去。这意味着赵渔有整整一个晚上的空闲。回家弄点吃的,然后坐下来,抽烟,看电视,倾听楼道上的脚步声:某种脚步声可能是商女,另一种则可能是邻居、同事赵燕。说可能,是因为赵渔不止一次将她们的足音搞混:他开门迎接自己的妻子,迎来的却是赵燕的嘲笑。赵燕说:赵渔,你把我当成谁了?商女则表示抗议:这可是个原则问题。当然,事实上商女不会去深究。除了上班和打麻将,商女一般不动脑筋。

回家就这么回事,所以回家没多大意思。一个可爱的家,可爱的女人和可爱的儿子,不过,天长日久,可爱二字变得有点可疑。回家……赵渔在下班的路上想。其实他已经想过了。抬起头,眼前是习以为常的自行车洪流,他是这洪流的组成部分,穿一件红与黑相间的防寒服,戴一顶小红帽,他是一朵时隐时现的彩色浪花。他意识到这个,自嘲地笑笑。笑容被无数急于回家的生硬的面孔所淹没。

不想回家,却在往家的方向走。这叫做惯性。当然,赵渔完全可以掉过车龙头,往左,往右,甚至往后。人在任何时候都是自由的,谁讲的这句话呢?

街边有个小公园,园里晃动着几个人影。赵渔盯着公园看,心想:把这黄昏交给沉思吧。念头和他的自行车一样一掠而过。公园被抛在身后,沉思也被抛在身后。不是不愿意沉思,而是手上缺少一本书。这话又是谁讲的?

笑意再次浮上来。这个初春的傍晚,赵渔心情不错。

拐进一条小街,离家便近了。吉胜街77号,赵渔快活的心境正靠近那座灰色大楼……这可不行,赵渔刹住车把。

赵渔给一个叫孙健君的朋友打电话。孙健君最近搬了新家,很舒适的一套大房子,赵渔想到他那儿坐坐,顺便混一顿晚饭。

电话却没人接。

晚饭的问题,看来得自己解决。赵渔左右瞧瞧。这一带的餐馆他不熟悉。不熟悉正好:他要的就是不熟悉。他瞅准了一家牛肉馆。老板早已抓住他的视线,迎上来,替他把自行车架好。

赵渔要了两份牛肉和一盘空心菜,半杯杞酒。酒杯是夏天喝啤酒用的那种。赵渔望一眼老板。老板亲自跑堂,那张中年人的胖脸红扑扑的。他显得很快活。这是一种精打细算的快活,赵渔想。

酒菜上来了,在赵渔面前摆开。牛肉冒着腾腾热气,看上去味道不坏。赵渔吸一口气,夹一块牛排入口,不无自得地把酒杯送到唇边。独酌。赵渔心里冒出这个词。他喜欢读《水浒》,对梁山好汉的独酌情景特别神往。《林冲雪夜上梁山》,这是他小时候看过的一本连环画,他至今记得它的浅黄色封皮。风雪草料场,林冲在漫天大雪中抱着他的酒葫芦,忽地大火冲天而起,林冲操起长枪,跳将起来……

从那时起,赵渔就迷上了这位八十万禁军教头。上初中时,他试图擅自改名为赵冲,结果挨了父亲的一顿打。

吃牛肉的人忽然多起来,餐馆热闹了,胖老板忙不迭地分送菜单和笑容。一个小工模样的年轻人被驱使着,干这干那。独酌,赵渔又想。这个词巳变得没意义。林冲没了踪影。

一个女孩坐到赵渔对面。她放下一本杂志,一顶小圆帽,接着又放下一只皮包。她似乎还想解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犹豫着停下来:餐桌已被她占去一小半。这使赵渔不得不缩小地盘,把几盘菜往自己面前挤。

对不起,女孩说。她看一眼赵渔。她显得落落大方,因为她长得不难看。

没事没事,赵渔说。女孩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女孩扭头瞧着一边。赵渔继续喝酒。半杯杞酒喝掉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是一口干呢,还是慢慢喝?赵渔发现自己拿不定主意。

他失去了某种主动性,就因为这女孩坐到对面。在旁人看来,这种就餐的格局很像是一对情侣。

女孩的菜送了上来,竟和赵渔的菜一模一样:两份牛肉,一盘空心菜。赵渔暗自走神,心思转得很快。女孩却解释说,她向来这样的。她不会点菜,通常邻桌吃什么,她就点什么。

你应该加上半杯酒,赵渔建议道。据他所知,时下喝酒的女孩超过了抽烟的女孩。而且,有些女孩既抽烟又喝酒。

我不会喝酒,女孩说。她两颊泛红,低了头吃菜,空心菜在她口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她双唇紧闭,吃相文雅,像电视剧上的咀嚼镜头。

女孩这副红脸的模样,使赵渔想起同事赵燕。赵燕在他面前红脸时,也是从两颊红起,慢慢染到脖子上去。赵燕红过许多次脸,渐渐就不当回事,好像她应该红脸似的。世纪之交的女孩,毕竟有些异样。两个女孩谁更漂亮?赵渔再次拿不定主意。

赵渔走路的样子有点像鸡,一点一点的,像在试探什么。

两人各吃各的东西,不说话了。

女孩比赵渔先吃完。她站起身,收拾桌上的那堆东西,同时向和她同桌吃饭的陌生男人点了点头。赵渔赶紧回礼。女孩挎上她的皮包走了。

赵渔把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干。

赵渔从餐馆出来,天色已晚,街灯亮了。人们拥来拥去,出租车互相躲闪,有节制地朝人流按喇叭。赵渔推着自行车慢慢走。

有必要描绘一下赵渔的外形:他中等身材,略显瘦削。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像鸡:一步一步的,像在试探什么。他戴着眼镜,也可以不戴,这要看情形。他穿一件红黑相间的防寒服。大约十二年前,他毕业于北方一所大学的历史系,如今在蓉城一家出版社担任科长。

赵渔的外表和实际年龄差不多。学历史曾一度使他的容貌有变老的趋势,但时间不长。婚后若干年,他在身心两方面都调节得很好。他是称职的科长,称职的父亲和丈夫,在陌生的人群中,则是个大致像样的男人。

往哪儿走呢?赵渔问自己。他有点儿茫然。他难得孤独一次,还不大习惯安顿自己。商女打电话时,他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可以说,这个周末的空闲是一次意外的馈赠,只是他手捧礼物,不知该如何享用。情人节快到了,如果赵渔有情人的话,商女便是给了他一次机会。可惜他没有情人。他形单影只,推着一辆老牌的英国自行车,穿行于傍晚的人群中。

直觉把他朝清静的地方引:他拐进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有个滨湖公园,那儿有电影院和营业性舞厅。一个人看电影是什么滋味?一个人进舞厅又是什么滋味?

小巷行人稀少,路灯也暗淡许多,赵渔陡然感到亲切。在他的家乡,川西方向的一座古城,类似的小巷不难找。逢着细雨天气,撑一把伞穿过小巷,说不定真会遇上一位丁香般的姑娘。

姑娘这个词,如今不大容易听到了,赵渔想。他上了车,骑得很慢,合着思绪的节奏。现在时兴叫女孩。女孩和姑娘有什么区别吗?赵渔试图给出一个解释,随即发现这问题不简单。区别肯定是有的,一时却说不清。未完成的概念在富有诗意的小巷中溜走了,继之而起的,是刚才和他同桌吃饭的那位女孩……

一片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在赵渔心中带出一个词:娱乐场所。电影院门口站着一些人,正在放映的是一部美国大片。赵渔不想看什么美国大片,他的视线落在电影院旁边的舞厅前,那儿停放了许多车辆,看来跳舞的人不少。几个穿着人时的女孩正买票上楼。

赵渔踌躇着:他从未单独进过舞厅。没做过的就该试试,这是美国佬的说法。试试就试试吧。

舞厅占据了整整一层楼,乐队伴奏,有歌手扭动着腰身唱流行曲。门票十元,买饮料另外掏钱。赵渔要了一杯茶,找个空位坐下。

打击乐十分响亮,赵渔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种轻度的紧张袭来,赵渔点上一支烟。烟和茶这时反倒成了镇静剂。

幽幽的灯光中,一对对舞侣开始慢慢移动,他们自身旋转,又绕着舞池旋转,很像是天体运行,并服从着某种引力。赵渔觉得这个联想有点意思,便默默记下,以免它事后溜掉。

一曲既终,灯光转亮。这大概是有意安排的,为舞厅的男女提供互相看清的机会。赵渔和别的男士一样转动脑袋,巡视着女士们的面孔一些成双成对的则忽略不计。

又一阵轻度的紧张袭来……

赵渔毕竟是生手,管不住情绪而这正是舞厅的诱人之处:女士们坐等男士的邀请,并享有拒绝的特权。她们矜持地坐着,由于特殊的氛围,长相一般的也显得楚楚动人。至于漂亮女士,则俨然是皇后,常常是舞曲未及奏响,好几双男士的手已同时朝她伸过去。

赵渔的视线停在一个女孩脸上。

女孩谈不上漂亮,离赵渔不远,好像也是单身一人。

舞曲在嘹亮的小号声中奏响,赵渔走过去,向女孩伸出手。女孩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赵渔颓唐地退回座位。

她看不起我,这是赵渔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舞曲低回,几十对男女晃来晃去,他们合理缩短了身体的距离,沉浸于若即若离的状态。真是令人醉心的时刻,而赵渔却忙着审视自己的形象。

他摘下眼镜,揣进口袋。好像听谁说过,舞厅的女士是不喜欢男士戴眼镜的。他兴奋起来,仿佛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早知上舞厅,我会穿西装的,赵渔想。穿西装的赵渔很有几分帅气。他仔细观察,偌大的舞厅中,确实没几个穿防寒服的。他们全都是有备而来。

赵渔及时调整形象,挽回了一点自信。舞曲又响,他坚定地(虽然身子有些摇晃)走向第二个女孩。

这是一群女孩当中的一个,长发披肩,裸露的鼻孔有些刺眼。赵渔降格以求,这不言而喻。

小姐,跳一曲好吗?

小姐和她的伙伴们说笑着,似乎没有留意赵渔发出的邀请。

赵渔只好再说一遍。

小姐这次听见了,仰起脸来。有人推她。有人嘻嘻发笑。小姐大约吃不准这笑声是鼓励呢还是讽刺,于是,扭头望了一边一这是拒绝的另一种符号。

赵渔走开了,身后响起一阵哄笑。

没教养,赵渔暗暗骂了一句。他回到座位上生气。

接下来,赵渔不复轻举妄动。他陷人思考:舞厅是一个奇怪的场所,女孩子们到这儿来自抬身价。她们大多数相貌平平,在别处尽可以受忽略,而一旦走进舞厅,就少不了男士们的青睐。很少有女孩受冷落。偶有冷落,她们也会想法子补偿:和同伴跳舞,亮出身段或衣饰,向异性发出某种信号……

想到这儿,赵渔心头升起一股温柔的怜悯。

又是几曲过去了,赵渔仍是一曲未跳。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温柔。他单在那儿,显得落落寡合。他频繁地端起茶杯,把香烟塞进口中,又伸手拍掉大腿上并不存在的烟灰……这一系列的动作,带给他的是单调和乏味。

而天体按固定轨道运行着:男人与女人的身体,以手指相连,互为进退,像一对双子星座。熟悉和不熟悉的舞伴,脸对着脸,脚步配合着脚步。这容易使人产生猥亵的联想。赵渔竭力不朝那方面想。

中场到了。中场通常是蹦蹦跳跳,夹带一支舒缓的舞曲。青春女孩剧烈地扭动身体,强烈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节奏。也有青春男孩,不过赵渔不爱看。

赵渔满脑子男孩女孩,这时,一位女士坐到他近旁。他扭过头去,视线和对方碰了一下。准确点说,这是个少妇,同赵渔的年龄不相上下。她的端庄使赵渔感到惊异,好像她不该出现在舞厅似的,正如他自己,走进这样的场所是个错误。

但无论如何,赵渔决定请她跳一曲。同时决定:如果再碰钉子,他就离开这鬼地方。花钱买罪受,何苦呢?还得陪上一个宝贵的周末之夜。

不用说,赵渔的心情十分紧张。起身时,脑袋竟有点眩晕。他定了定神,朝少妇走去,伸出手,像一只乞丐的手少妇不假思索便起身离座:他终于成功了!

少妇身子轻盈,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牛仔裤勾勒了她的两条长腿,上身是一件黑色高腰皮夹克,皮质不错,摸上去十分柔软。这是一曲三步舞,《魂断蓝桥》。还在大学时代,赵渔就熟悉了这支曲子。校园舞会上,他曾是公认的好手,不过,此刻他跳得不算好。他尚未摆脱紧张情绪。

少妇跳得非常好,并轻轻地暗示赵渔,两人逐渐配合默契。旋律是优美的,伴唱的歌手退到一边。每一次旋转都有身心沉浸的感觉。两人互相旋转。少妇甚至闭了眼,听凭赵渔带着她,很放心地把身子交给他。睁眼时,她的目光染上了某种梦幻色彩,只一瞬间,然后恢复如常。激情与常态,伸缩自如,看来她是精于此道。赵渔望着她,觉得这张脸赏心悦目。

乐声停了,两人都有种未尽兴的感觉。赵渔模仿别的男士,说声谢谢。少妇笑着看他一眼。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狂放的黑人音乐开始了,青春女孩联翩登场,她们放松地跳着,四肢的扭动迎着暴雨般的鼓点。灯光和音乐倾泻下来,她们快活地叫出声。

少妇端坐在位置上,看样子无意加人青春女孩的行列。有个女人同她说话,大约是她的同伴。她们起身,往卫生间方向走。她的背影看上去既优雅又性感,尤且是臀部,简直称得上富于表情。

赵渔忽然想到商女,商女穿牛仔裤也很好看的。商女今晚在同事家里搓麻将,她带着赵高回家了吗?……赵渔勉为其难地想着,随即发现,自己的心思并不在商女身上。少妇原路返回,再次向他点头。赵渔迎着她的视线:目光与目光有了一次短暂交流。

黑人音乐在撕裂皮肉的闪电中结束,舞厅突然安静下来。四步舞悄然而起,灯光暗到几乎看不见。少妇朝赵渔转过头来。两人同时离座,朝舞池走去。

赵渔几年不到营业性舞厅跳舞,不知道这下半场的头一曲乃是舞会的精华:既长又舒缓,而且绝少灯光。一般女士都把这一曲留给最满意的舞伴,否则她们宁肯不跳。这一曲是暧昧的,情意绵绵的,甚至不止于暧昧。这一曲从头到尾是个沉浸,谁也不管谁。一旦拥有这一曲,别的舞曲不跳也罢,所有的老舞客都深请这一点。

赵渔糊里糊涂,获此殊荣,倒以为是件平常事。黑暗中他看不清少妇的脸,便感到遗憾。注视少妇标致的面孔,对他来说不失为一种视觉享受,尽管他的注视是谨慎的、保守的、转瞬即逝的。他领悟不到这一曲的意味深长。黑暗使他不快,表明他是个陌生的舞者,是个门外汉。

少妇一开始就和赵渔贴在一起:这是常规跳法,没什么难为情的。她的身体和赵渔的身体消失了距离,当然,中间隔着厚厚的冬装。她柔软的发丝飘到赵渔脸上。赵渔并非木头,他感到了某种迷醉:任凭气息与气息相接,脸颊与脸颊相偎相依。后者像是不经意的,而妙处正在不经意之间。舞曲低回,女歌手沙哑的嗓音如怨如诉。赵渔惊异地发现,周围的舞侣几乎全都不动了,就在原地摇晃,像一群酒鬼。

少妇贴紧赵渔,并未得到应有的回报:赵渔放在她腰部的那只手一动不动。显而易见,她对这个男人有好感,乐意跟他跳,她乐意跟他跳一曲暧昧,跳一曲情意绵绵曲暧昧,跳一曲情谊绵绵。通常情况下,赵渔的那只手一经用力,她就会和他贴得更紧:他们抱紧了,一块儿摇晃,像两个互相钟情的酒鬼。

赵渔欠主动,少妇便有些失望:她期待的情景废于中途。不过,她理解他,理解他这类人。她放松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应该说,少妇这一举动出乎赵渔的意料之外。赵渔的期待和她的期待原是一致的,只是更为隐蔽。两人阴错阳差,各自把身体退回彬彬有礼的状态。

你好像不常进舞厅。少妇启口说话,身体的交流让位给语言的交流。

是的。赵渔说,他望着她。视觉适应了黑暗,少妇标致的五官清晰地呈现于眼前。

我很喜欢和你跳舞,少妇坦然地说。可以问你的尊姓吗?

我姓赵,赵渔。也可以问你的尊姓吗?

我姓苏,你叫我苏姐好了。

可你未必是苏姐。

那也无所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赵渔笑了笑,表示不必。他已经接受了苏姐,并且觉得这个称谓有一种柔情蜜意。

赵渔不再说什么,叫苏姐的少妇亦复无话。有些话同时涌到二人嘴边,比如电话、传呼之类,却开不得口,因为一旦开口,就有一种危险的信号。他们貌似平静地跳着这一曲,旁边有人接吻,看那架势还吻得很投入,赵渔扭头去看,少妇捏他的手,示意他回过头来,不许看么?赵渔用目光发问少妇不答,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赵渔的呼机响了,他忘了把它拨到震动上。

传呼是商女打来的,告诉他她已回家。商女没说让他马上回去,虽然隐含了这层期待。

赵渔从舞厅溜出来,第一个动作便是看表。十点半,不算太晚。他诧异的是,已经在舞厅呆了整整两个钟头。舞会尚未结束,歌手软软的嗓音传到了大街上。后来,他又和少妇跳了一曲快三步,少妇身轻如燕,像要飞起来。竟然有人为他们鼓掌。赵渔赶紧收敛:他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

赵渔向少妇告辞:跳了三曲舞,他们差不多是朋友了。少妇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再见,她只说了这一句。赵渔想叫声苏姐,也终于没能叫出口。他朝门口走去,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若是掉过头去,势必和少妇含情脉脉地对望一眼。

赵渔并未这么做。在女人方面,赵渔确实还显得呆头呆脑。

冷风一吹,赵渔才感到脸上发烫,身子也暖洋洋。情绪是有点亢奋。今晚玩得比较痛快,他想。这就是不想回家的结果。换句话说,不想回家,于是有了这个结果。什么结果呢?赵渔茫然了。

应该说,毫无结果。

赵渔绕口令似地编排着这些词汇,而一股温情穿过所有的词汇,涌上心来,寒冷的夜晚忽然有了春天的感觉。

路边鼉立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海鲜酒楼四个字流光溢彩。赵渔注视着广告牌,试图让思绪掉转方向,远离舞厅的暧昧场景。这不过是一次偶然的娱乐活动,并且点到为止,赵渔兀自作着总结。他加快了骑车的速度,而女歌手的甜嗓子从身后远远地追了上来。第二章 商女

商女躺在床上看书,等丈夫赵渔回家。儿子赵高已经人睡,家里很安静,只听见翻动书页的声音。

墙上的挂钟指着十点半。赵渔该回家了,他没回传呼,表明他在外面不会呆得太久。这人上哪儿去了呢?商女想。赵渔不爱搓麻将,多半是约了朋友神侃。

赵渔爱神侃,商女爱搓麻将,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爱好,到赵渔嘴上,就有了相同的特征。赵渔说,神侃和搓麻将,都是从声音中得到满足。仅仅是声音吗?商女笑着问。赵渔说,当然不是。

卧室开着空调,商女穿一件肉色睡衣,她肤色好,衬着肉色又添了几分韵致。一个姿势摆够了,她翻身,裹在睡衣里的身子朝向另一侧。她打呵欠,慵懒流布四肢。她伸手抚摸光滑的大腿,这是不经意的,打完呵欠,一只手顺便搁到大腿上。手指滑行,停在臀部与大腿的交界处。对旁人来说,这无疑是两处不同的风景带,瞥一眼也算福气,而她自己却意识不到这些。它们不过是她的身体的组成部分,主要是用来走动和坐下的,仅此而已。她再次翻身,一条长腿压住另一条长腿。乳房的颤动经由颈部的线条传至大脑,在意识中显现。她再次看那墙上的挂钟。

十点五十分。

楼梯上响起商女熟悉的脚步声。夜猫子回家啦,商女满意地想。阿尔巴尼亚故事片《海岸风雷》中有这么一句台词,商女顺便借用一下。赵渔可不是夜猫子。赵渔今天才是夜猫子。

有人开门进来,换上拖鞋,去了卫生间,哗哗的水流声在静夜里十分响亮。

这人潜人卧室,身形一晃,已至床前,同时做着吓人的鬼脸。商女一笑,旋即盘问:在什么地方呆到这么晚?

赵渔瞥一眼墙上的钟,然后说,不算晚嘛,还不到十一点。

人家在床上等了你一个钟头。商女有些娇嗔。

抱歉,抱歉,赵渔边说边坐到床沿上,挨了挨商女的脸。他这才留意到,商女化了淡妆。商女洗过澡,又化淡妆,表明她对这个夜晚有某种期待。

去洗澡。商女柔声说。

赵渔回到卫生间,打开热水器。滚烫的水流冲到身上,他端详着镜中那个赤条条的赵渔。五官还过得去,只是人瘦了点。瘦是瘦,有肌肉。他鼓起胸肌,又在手臂上运力,肌肉便呈片状展开,这是他长期摆弄哑铃的结果。

水雾中,赵渔闭上眼,享受水流的冲击。身子暖洋洋,心里也暖洋洋。有个女人的面影浮上来,那对妙目仿佛透过水雾,直抵他赤裸的身躯。他睁开眼。这不好,他想。我不该在这种时候想起商女以外的女人。

赵渔收敛念头,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还没完呵?商女的声音从卧室传过来。

赵渔擦干身子,跑进卧室,钻进热被窝。脱掉了睡衣的商女也钻进来,贴紧丈夫。冷吧?商女问。此刻,她的身子成了热能传播器,光滑,柔软,性能优良。

他们互相爱抚,做着夫妻间的寻常动作。墙上的挂钟指着十一点。指着十一点零五分。时间如同性事,仿佛有个目的,又仿佛永无目的。它只是向前、向前……

商女先自缱绻了一会儿,所以比较投人,挑逗和玩笑同时并举,可是赵渔不行。他所能做到的,只是集中心思配合行动。我应该……他想。他想来想去,身体却迟迟不能进入状态。性爱以意识的迷糊为前提,而此刻的赵渔大脑清醒。他甚至莫名其妙地想抽一支烟。

我落入了强迫性心理,赵渔想,于是放弃了努力。

商女察觉了。对这种事,她和任何女人,也和任何男人一样敏感。类似的情形可不多,在他们的性爱历程中屈指可数。赵渔一向很能干的,今晚是怎么啦?

商女钻出被窝,像浮出水面的一条鱼。她微微喘着气,脸颊泛红。此时此刻,她柔情似水,面容和身体都处于最佳状态。如此尤物’真令人流连,不忍抽身。惟独她的丈夫,莫名其妙地想抽烟。

商女伸出一只手,抚摸丈夫的脸。她悄声问:你不舒服?赵渔支吾着,讲不出具体理由。有个理由,却是讲不得的。商女漂亮的手指在他脸上移动,他的目光却投向别处。他的支吾是可疑的,他又意识到这种可疑,于是干脆下床,从茶几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点上,才返回妻子身边。

赵渔说:跟人瞎侃,脑子有点兴奋……

这理由是说得过去的。身体是个奇怪的东西,不会所有的区域同时兴奋。商女依偎过来说:我还以为你不舒服哩。

赵渔摇头,脸红了。他一撒谎就会脸红,没法控制。这仿佛是身体的一种机能,与意识无关。赵燕在他面前红脸,也是不由自主的。不过,赵燕不在乎,她笑吟吟的,甚至挺胸昂首,神气活现:她喜欢让羞涩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赵渔脸红不一样,他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这属于做贼心虚,邪念也叫贼,式的脸红,所以很有必要掩饰。而掩饰的道具除了香烟,别无它物。于是,刚吸完一口,又吸第二口,他吞云吐雾,在开着空调的卧室里制造着有害气体……商女只得光着身子跑下床,打开门窗。商女的背影无疑是第一流的,两条匀称的长腿在运动中呈现的美感,简直令人头晕目眩。赵渔瞥一眼,再瞥一眼。某种东西静悄悄地启动。

商女跑回来,赵渔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夜,大抵如常。尽管有点例行公事,仍不失为周末的一顿美餐。

第二天上午,赵燕来敲门。星期六的上午正点敲门,仿佛是她的一项专利。她站在门外,搓着她的一双手。虽是二月天气,但室内室外的温差还很大。她左瞧右瞧,并非东张西望。她的专利是获得了认可的,赵渔一家都欢迎她敲门。

开门的却是赵高。这小东西早都不耐烦了,他在客厅打转,窥视父母的房间,苦于什么都看不见,便动手打门,边打边叫:

起床啦,起床啦,爸爸妈妈起床啦。

赵渔和商女只得起床,刚吃了点东西,赵燕就来敲门。商女正待起身,赵高已冲了出去,一头扑在赵燕身上。

他们懒,不像话,睡到十点才起床。赵高指着商女和赵渔,一本正经地说。他学赵渔的腔调和表情,一转眼,却已从赵燕身上溜下来,溜进自己的房间,取他的机关枪去了。

商女笑了笑。

赵燕也笑了笑。

两个女人像有某种默契似的。

准确点说,赵燕是个女孩。她二十三岁,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她是活泼的,青春型的,小时候一帆风顺,长大了也一帆风顺。她是不知忧虑为何物的。她至今没有男朋友,主要是因为她有太多的男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上大学时读计算机系,选修法国文学。毕业后,在今天出版社的微机房担任小头目。她表哥李进是出版社的社长。

赵燕在商女面前,优越感就自动收敛。在她看来,商女即使一动不动,也能光芒四射。动起来,简直不得了,穿什么什么好看。商女是含蓄的,赵燕的特点却是外溢,有点什么都藏不住。用赵渔的话说,赵燕现代而商女古典。赵燕认为这个评价恰如其分。商女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赵燕的出现,意味着商女的消失,她们将去逛街,把赵渔扔在家里。星期六的上午,这仿佛已成固定格局:商女被赵燕约了出门;赵渔留下来发挥特长,弄一顿午餐;赵高则趴在书桌上,可怜巴巴地做家庭作业。不过,赵高宣称,他不屑于做她们的尾巴,陪女人逛商场,没劲!这话原是出于赵渔之口,赵高捡了去,就成了自己的语言。商女和赵燕走到门口了,他操起机关枪,瞄准她们的背,一梭子子弹打出去,自己却栽倒在沙发上。

还有……二十八道数学题……一篇作文。赵髙喃喃自语,闭上眼,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赵高今年九岁,顽皮,早熟,找不到地方玩,永远被作业围困,一如所有的都市男孩。

商女也觉得儿子可怜,但她没办法。赵渔同样没有办法。面对儿子的困境,在赵渔看来,这个词并不过分他们几乎束手无策。聊以自慰的是,家境尚可。如果他们都是下岗工人,赵高势必处于内外交困的境地。

商女走在大街上,脑子里闪现着儿子赵高的面影。赵燕和她并肩走着,哼着某种小调。她们已经逛完了一个大商场,在一面又一面镜子前端详,互相打量,提意见,然后笑着走开。她们总是走开的时候多,付钱的时候少。走进商场,购物早已不是惟一的目的。在精美的柜台之间徜徉,试各种款式的衣物,本身就令人愉悦。再说,她们还是能掏钱的,不会只看不买。

商女走在人群中,迎着男人们的目光。横竖是躲不过的,不如不躲。有人还掉头看,冲她的背影想人非非。她不恼。早就习以为常了。大商场或是繁华路段,像她这样的女人,至少每隔十分钟会出现一个,她们组成都市的流动风景,穿行于状如阳物的高楼之间。

赵燕也不恼,尽管看她的男人为数不多。她同样是一道风景,只是旁边的风景过于亮丽罢了。赵燕不恼,因为她有自己的路数。她有施展魅力的特殊群落。这个群落,商女通常是不闻不问的。

事实上,欣赏商女的男人,一般都不在三十岁以下。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宁愿对她敬而远之。她的优雅,她浑身散发的气息表明她来自另一个生活空间,颇有些云里雾里的味道。他们当中即便有人对商女这种类型的女人存有幻想,也会按捺着,暂且在幻想中驻足。相反,赵燕却是实实在在,是站在阳光下的。赵燕跟他们原是一伙,一个手势就能沟通。

一路上,赵燕传呼不断。她回了两个,发现他们并无要紧事,就懒得再回了。商女说:到我家吃午饭吧。赵燕点头。走了几步,忽然说:

老是上你们家吃饭,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不像是赵燕的性格。商女瞥她一眼,笑道:

你倒客气起来。你给赵髙买许多玩具,我何曾客气过?

穿米色皮风衣的商女在正午的阳光下。

是啊,她们之间的确不需要客气。赵燕跟赵渔是同事,跟商女是朋友,几顿饭算什么呢?赵燕是大学毕业后才进入这座城市的,父母都在外地。一人生火,未免冷清,平常便吃单位食堂。到双休日,吃饭似乎就成了问题。于是几个男友抓住机会,一到周末便纷纷发出邀请,请她一块儿玩,一块儿吃饭。一般情况下,她并不拒绝。她是爽朗的女孩,看重友情,虽然不会把友情轻易地变成爱情。

时近正午,太阳攀上了头顶。街上的人大都徒步行走。这是一条步行街,离商女和赵燕的住处并不远。她们每周逛一次或两次,最近几周,几乎总是相约而来。她们之间的差异似乎正宜于结伴。购物时,她们彼此充当欣赏者和检验员。赵渔在这方面不行,既缺乏眼光也缺乏耐心。

赵燕的传呼又响了,一看号码,是表哥李进打来的,也是叫赵燕去吃午饭。赵燕被温情包围着,显得很开心。商女说,你选择吧,怎么都行的。赵燕握着电话,冲商女笑着。她告诉李进,她即刻去他家。放下电话,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朝相反的方向走了。李进住在另一个小区。

商女一人走着,走在五颜六色的人群中。她穿一件很薄的米色风衣,在纷至沓来的色彩中并不招眼。然而,事实上她是招眼的。她并不是走在某个乡镇或县城,而是走在这座以消费著称的城市的商业大街上。具备眼光的男人比比皆是。女人们也不例外,当然,她们看待她的方式有所不同。她们欣赏她,暗中跟她比,而欣赏的背后并无欲望潜伏,所以,平心而论,她更欢迎这样的目光。男人们的注视有时是赤裸裸的,未免让人害怕。

米色皮风衣是地道的法国货,价格昂贵。李进为妻子买了一件淡绿色的,就鼓励赵渔买下这一件。刚好是年底,单位发了奖金,赵渔一咬牙,数出去几十张百元大钞,拎回一件轻飘飘的、号称是来自巴黎的皮革时装。商女穿上身,顿时欢喜无状。一听价格,又吓了一跳。以他们的收人,穿这种东西,无疑是有些奢侈了。赵渔的理由是:好东西价就昂,真叫人无法可想。

不过,风衣毕竟是风衣,它的主题是飘逸,它展示女性内在的妖娆,却对当代中国男人格外看重的线条加以遮蔽。李进就持这种观点,并悄悄讲给赵渔听。赵渔表示同意。和大多数丈夫一样,他并不希望妻子的线条向大街上的陌生男人开放。

存在需要敞开,老婆需要遮蔽。李进如是说。他这是拿赵渔开玩笑,几年前赵渔就是个海德格尔迷,至今仍不知悔改。受他的影响,李进也弄了一本研究海德格尔的书来看。有一段时间,两人一见面就大谈存在。后来,李进渐渐不谈了,对他这个社长来说,利润、效益和权力运作是比存在更为紧迫的字眼。如果他领悟了存在,却发不出奖金,单位的百十号人会骂他的。

商女对这类话题似懂非懂,她对赵渔说:我穿上这件风衣,就越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了。

赵渔笑笑,他想,商女说的也有道理。

此刻,穿米色风衣的商女走在正午的阳光下,她其实滑向了虚无:身上的这件东西和她融为一体,她早已对它漫不经心。她迈动着两条长腿,端庄,随意,优雅,透露了少许性感。这人或那人的目光闪闪烁烁,暗中环绕她的身体,不大讲理的,还蓄着洞穿的势头,她同样不以为异。生在一个暧昧的时代,她习惯了这样或那样的暧昧的目光。

身体是一回事,意念又是另一回事:它们并不同步。商女想到赵燕,居然为一顿午饭客气;想到儿子的一大堆作业;她还想到昨夜的那场性事,用赵渔的话说,是那顿晚餐……赵渔起初神经兮兮的,不能进人状态,后来,却又那样起劲。她笑了。光天化日之下,浮现这种念头,她的嘴角掠过一丝谁也不可能察觉的羞涩。

像商女这种女人,粗看之下,应该不会有什么故事的。她单纯、透明,一如精致的玻璃器皿。她的生活是清澈见底的。她有个可爱的丈夫,可爱的儿子,连同她本人,组成一个可爱的家,天长日久,可爱二字并未变得可疑。她是始终微笑着的女人,她的温情脉脉源远流长:既是文化的结晶,又蕴含了远古时期雌性动物的遗传密码。

看来,所谓暧昧时代,对商女这样的漂亮女人并无太多的打扰。她平静如水,绝少喧哗与骚动。她年复一年地过着单位的两点一线式的生活,好像还过得有滋有味。她打麻将,逛商场,同丈夫交欢,关注儿子的成长’凡此种种,即使说不上什么赏心悦目,至少也令半数以上的中国女人向往。当加缪断言,所谓现代生活不过是读报与通奸时,商女是应当被排除在外的。

果真如此么?商女将漫不经心地穿过一个充满欲望的时代?凭你浪急风高,我自闲庭信步。第三章

这话有点玄,无论如何。

事实上,商女亦有故事的。

商女是蓉城人,没读过正式的大学,只有一张电大文凭。她父亲在市邮局工作,所以她也进了邮局。当时邮局并不比其他单位强,它的行业优势是在九十年代初才逐渐显露的。当中国男人觉得手上有个移动电话才像个人物时,邮局的职工方始拿可观的奖金。

商女的工作是卖邮票。她坐在柜台前,以一张脸面对无数的脸。由于电话少,寄信的人就特别多。上午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下午要好些,她就抽空学点什么。她漂亮,开朗,富于上进心,想跟她搞对象,然后走进结婚礼堂的小伙子比柜台前的顾客还多,她——回避着,因为她要学习。她还认为自己应当响应晚婚号召。

有个叫孙健君的人经常下午来寄东西,一米七五的个头,大学生,在晚报上班,业余爱好写作。他的名字有时出现在一本杂志的目录上。他来邮局取稿费,顺便向商女展示他的大作,商女的眼睛也为之一亮。

来的次数多了,孙健君就跟商女搭话。商女应答着,不知怎么,有些紧张。紧张也罢了,她的脸颊还会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着了似的。孙健君的眼睛直愣愣,表明他喜欢她,正在追求她。她是不是也该回避呢,回避的方式很简单:少说话,她不知道。

后来,孙健君每次到邮局,都跟商女搭话,直到把商女弄得发窘。孙健君是一往无前的,他生着一张长脸,商女则步步为营,显得很谨慎。不过,她红着脸谨慎,对孙健君无疑是一种鼓励。柜台内还有几位绿衣姑娘,个个心明眼亮,她们自忖目睹了一个恋爱事件的开端,并作好了捕捉緋闻的准备。商女发窘就为这个。

商女希望孙健君别再来,至少别老是跟她搭话。他这么希望的时候,孙健君就不再来了。这个爱好写作的大学生是善解人意的,仿佛商女怎么想,他就怎么做。他整整消失了一个月,连个人影都没有。时为秋天,淫雨绵绵,城市的一切都显得心事重重。这天午后,商女得了空闲,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雨中的街道出神。有个熟悉的身形仿佛穿过雨雾,朝邮局跑来,商女欠起身……定睛看时,邮局门口空空荡荡。

商女心里也空空荡荡。她19岁了,从未像今天这样,希望一个男人出现。孙健君以不在场的方式在场,扰乱了她的心绪。

他干吗去了呢?她想。不来了,也不跟人家打个招呼。好像孙健君应该跟她打招呼似的。

大约两点左右,孙健君出现了,他冒雨而来,脸上除了雨滴,就是笑容。他笑吟吟地走向商女,仿佛走向他未来的新娘。他是稳操胜券的,对恋爱的技术层面把握得十分出色。他递给商女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商女收。商女大吃一惊,飞快地把信翻到背面,以免同事看见。

商女来不及脸红,孙健君已经走了。

孙健君来而复去,像刮来的一阵风。如果不是柜台上放着他的那封信,商女便会怀疑他是否真的出现过。

下班后,商女骑车到锦江边上,展读这封情书。每个字都像着了火,或者说,每个字都像子弹。她被击中了。她读得脸热心跳。以前,她曾收到过不少情书,求爱者大都拙于表达,让她瞧不起。而眼下的这一位,以一种奇特的投递方式写给她一封激情洋溢的情书。

她逐字逐句地读着,不觉芳心摇动。

难怪这些日子她会觉得空荡荡的,原来她是存心留下空间,让挟带爱情的入侵者长驱直人。

难怪孙健君整月不出来。原来他憋着呢,他憋在家里写情书。

商女像燕子一样飞回家,任凭细雨淋湿她的长发。

她把这一重大事件向父母作了汇报,父亲立刻展开对孙健君的调査。调査的结果令人满意:孙健君的父亲在市政府工作,还是某局的副局长,他本人毕业于北方的一所大学的历史系。他分到报社一年多了,积极肯干,人缘亦好,是个很有前途的青年。另外,他在个人问题上态度严肃,从不乱交女朋友,至少在本城是这样。全家人一致决定,商女可以谈对象了。晚婚固然重要,但机会更重要。

调查结果导致了商女和孙健君的首次约会。一日傍晚,天高云淡,他们各持一张电影票,走进同一座电影院,彬彬有礼地互致问候,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一起。放电影的过程中,他们小声交谈,沉默,每隔几分钟互相看一眼,放在同一个扶手上的手神经质地挪来挪去,生怕放错了地方。

从电影院出来,孙健君送商女回家,照例是步行,踏上爱情的林阴小道。照例是交谈,谈些什么却模模糊糊。重要的是发出声音。发出声音意味着有话可说——绵绵情话说不完。走到无人处,两人的肩膀逐渐靠拢,手指也挨上了,商女触电似地闪开,孙健君的手一把将它捉住,这只手一直潜伏着,伺机而动,像个高明的猎手,……于是,两人的心一起狂跳。

接下来,几乎天天约会,从一个公园约到另一个公园,从秋天约到春天。在薛涛的故居,在望江楼下的竹林深处,他们开始接吻。起初商女不会吻:她不知道该把鼻子往哪儿放。孙健君教她歪着脑袋,她的嘴和他的嘴交叉成十字,便吻上了。不过,还有麻烦事,商女似乎不懂得使用舌头。孙健君又耐心诱导,商女的双唇终于开启,两排雪白的牙齿也分开了。她低低地叫着,浑身发抖,像是接受了一次进入。

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在孙健君的家里,商女结束了她的处女时代。肉体的快意有它自身的逻辑,所谓理智,常常显得力不从心。缠绵的长吻,动情的抚摸,再加上季节的催化,她就不由自主了。事后她有点后悔,而且,性事本身好像并无太大的乐趣,她印象深刻的,倒是孙健君骑在她身上的那副得意相。

情绪有了变化,看待情郎的目光便趋于冷静。商女发现了孙健君的毛病:他在家里懒得从不洗一双袜子。他对报社的一位副总编亦步亦趋,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喜欢让单位的未婚男人围着她打转。孙健君尤其踊跃,在追随者当中无疑名列前茅,他获得了赏识,经常参与报社的饭局,并被女副总带到北京、上海、广州等报业发达的城市出差。另外,孙健君对文学的兴趣也有点邪门。他一旦有作品发表,便急于向人展示。商女对此颇有微辞,孙健君却显得理直气壮,他说:文学圈子那么小,仅仅让圈内的人知道,发表作品究竟有多大意思?

孙健君词汇丰富,商女说不过他。他一如既往,抱着他的作品满城转。报社的人都叫他孙才子。那位女副总对他的任何一篇新作都了如指掌。商女不禁想:有人说他很有前途,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

尽管如此,商女还是打算嫁给他。她父母对孙健君印象不错。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动用父亲的关系,把商女从邮局的营业部调到办公室,清闲不说,奖金还比先前多。再说,商女跟他上了床,这点同样重要。她顺应了一种定势思维,一经交合,便把自己看成了孙健君的女人。

他们准备结婚了,开始筹钱,向单位要房子。婚礼大致定在年底,至多不超过来年春节。日子向着婚期推进,孙健君喜气洋洋,讨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内满足了欲望,在外赢得了面子,真不失为人生一桩大喜事。

这年夏天,赵渔出现在蓉城。

赵渔和孙健君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毕业后,赵渔分回了老家眉山,那是座县城,北宋时期出过一个名人叫苏东坡。赵渔在一所中学教历史,倒也没什么不满足。一个偶然的机会,赵渔认识了当时任今天出版社副社长的李进。李进在眉山有亲戚,到眉山玩,顺便看看苏拭故居,而赵渔和李进的这位亲戚恰好是朋友。李进见了赵渔,言语相投,一拍即合。他在眉山呆了三天,大多数时候倒是由赵渔陪着。李进回蓉城不久,忽然给赵渔写来一封信,问他是否愿意调到省城工作。其时李进在出版社正逐渐做大,逼近了社长的位置,急需往自己身边网罗人才,而赵渔的学识和人品都令人放心。

赵渔当然表示愿意。于是,李进开始在蓉城活动,他的能量非同小可,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已将所有的上调手续办妥,最终以引进人才为理由,把赵渔放进了今天出版社。而眉山方面,少了一个历史教员,似乎一点也不感到遗憾。

赵渔在蓉城住下了,才给孙健君打电话。孙健君惊喜莫名。老同学见面,他当胸就是一拳,责怪赵渔事先不通报一声。赵渔说,他也没料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神速。

孙健君请赵渔吃饭,同时向赵渔展示他漂亮的未婚妻。三个人在一家台湾人开的餐馆吃罢晚餐,然后去了一家叫做皇家的舞厅。孙健君说,皇家是他们的老巢,这个他们,并不是指他和商女,而是指报社那伙,以女副总为首,他是其中的重要成员。他提到这些,不无炫耀之意。赵渔初到省城,自然只能洗耳恭听,商女则一言不发。

这个夏季的夜晚,孙健君穿一件显得花哨的衬衫,头发弄得很长,像个人物似的。他喝下了大量啤酒,动作和言语都带着酒意。他一手揽着商女的腰,一手搭着赵渔的肩,以此显示他的爱情和友谊。他一路嚷嚷,路上的行人朝他望,他反而嚷得更响亮。

皇家舞厅的确堂皇,它是一家星级饭店开设的舞厅,对外营业。踏人其中的男女,都有点人五人六。孙健君很大方地要了三杯洋酒,一杯就是几十元。赵渔说,他们已经喝过酒了,犯不着再来花钱,喝饮料就行了。但孙健君执意要洋酒。进皇家这种地方,不喝洋酒,他孙健君岂不是有失面子?他在式样考究的皮沙发上坐下,很随意地伸直长腿,然后脑袋一歪,对赵在赵渔的家乡、川西方向的一座古城,类似的小巷不难找。

渔说:

这儿的服务小姐都知道,我们来了,别的一概不要,只要洋酒。

赵渔的嘴角浮出一丝嘲笑,但一掠就过了。人家殷勤款待,心意总是好的。不过,赵渔的表情没能逃过商女的眼睛。商女脸红了,扭头瞧一边。这个细节,赵渔大约也留意到了。

孙健君边喝洋酒,边唱卡拉ok当时,卡拉刚刚在中国流行,所以是一桩时髦。凡属时髦的东西,孙健君岂能错过?就如文学,在整个八十年代,也跟时髦是沾了边的。他原本唱得不错,许是由于喝酒太多的缘故,没唱几句就走了调。他劲头十足,嗓门奇大,舞池里的舞客都有些吃不消。有脾气大的,当即愤而退出舞池,以夸张的姿态一屁股跌坐到座位上。孙健君视若无睹,兀自仰着一张血红的脸,唱得十分抒情。终于轮到下曲,为缓和气氛,一个本地有名的歌手登台唱了一曲《再回首》。孙健君让商女和赵渔跳舞,跳完一曲,他执意让他们再跳,如果他想跳舞的话,容易得很,只需做个手势,服务台的小姐就会应声而来。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立刻做手势,朝空中打响指,一位穿白色长裙的、步态也像是经过训练的漂亮小姐果然应声而来,笑着叫他孙哥。小姐和他交谈了几句,然后走开了,看样子有些失望,因为孙哥并未邀请她跳舞。

商女和赵渔配合默契,都有一种似曾相的感觉:他们在某个地方相遇过,甚至在某个舞场跳过舞。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历来叫人说不清楚,它一旦发生了,就很容易导致日后的连锁反应,即使爱情不登场,友谊也会亮相。赵渔是那种安静的男人,性格内敛,舞跳得好,却毫不张扬,单是这点,就和孙健君不一样。

孙健君仰在沙发上,一只手夹着香烟。他似乎睡着了,烟灰落到地毯上。这副大大咧咧的形象,商女可不喜欢。她推他,他不予理踩。这人我行我素惯了。他叫孙健君,又名孙才子皇家是他的老巢,在这种地方,他可不能让未来的老婆修改了他的形象。

时近十点,晚报那位女副总光临舞厅,孙健君一跃而起,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人也不晃了,还把商女拉过来,同女副总握手,互致问候。由于两拨人不能坐到一起,他就来回跑,活跃得像只猴子。他是面面俱到的,奔忙于女领导与未婚妻之间,同时兼顾老同学和报社的那帮哥们儿。他显示了交际的天才,两边打哈哈,并且忙中抽空,又唱又跳。他不再走调了,贏得了掌声。他和商女跳得格外缠绵,转眼间,又带着女领导满舞场旋转。他无疑是个出色的男人,一边拥有美女,另一边拥有前途。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叫开心。

这个晚上,孙健君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他的风采。殊不知,正是由于这种展示,动摇了商女对他的爱情。

那年夏天,孙健君犯了一个恋爱策略上的错误:他频繁邀请赵渔,让商女和赵渔这两个一见如故的男女有机会培植爱情。他们除了在市区活动,还利用周末游青城山。孙健君从报社叫来了一个女孩,唤作小姚,生着一张圆脸,五官倒也水灵。孙健君的意思是把小姚介绍给赵渔。不料这小姚是早就对他有意的,一路跟紧了他,对赵渔爱理不理。赵渔无端受冷落,商女便去安慰,两人说笑着,穿行于青山绿水间,看上去更像是一对情侣。

孙健君到海南出差,一去半个月,临走时嘱咐商女,务必把赵渔和小姚弄到一块儿。孙健君说,他同小姚谈了话,思想工作已经做通了。商女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来,她知道赵渔的态度是谈亦可,不谈亦可。

于是,这半个月的时间,商女忙于牵线搭桥,接二连三地安排约会。小姚还是老样子。事关婚嫁,思想工作可不是说通就通的。她要么迟来,要么干脆不来。在公园或是舞场,商女往往一等半天,旁边坐着西装革履的赵渔。这时的情景耐人寻味,两人一直交谈着,神态亲密。若是在舞场,还不时跳上一曲舞:幽暗的灯光,撩人的舞曲,若即若离的身体,需要重复一句,那是夏天状态,无不向两人启示着某种意味深长的东西。他们呆在一处,原是等待女主角登场,理所当然地具有合法性。在这种合法性的遮盖之下,他们无论怎样亲密,似乎都不过分。

那段时间,商女鬼使神差地忙碌着,整天打电话,托人捎信,满口都是赵渔赵渔,仿佛这两个字特别上口。她为别人作嫁衣,自己却扮得很靓,上午穿裙子,下午又换成牛仔裤。女为悦己者容。她漂亮给谁看呢?这问题比较复杂,总之,一见赵渔朝她走来,她的眼睛就会放光,一如去年的那个雨天,孙健君突然出现在邮局门口。她也提到小姚,不时往某个方向眺望,而事实上,她未必希望小姚立刻出现。这种微妙的时刻,诸如企盼、意愿一类的东西,总是难以分辨。大多数时候,她和赵渔实际上是把小姚遗忘的,甚至把孙健君也遗忘了。他们谈论的话题直指对方,绕过了两个仿佛是不相干的人。如果话语是一种建筑材料,那么,他们已经着手营造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孙健君出差回来,小姚就来劲了,她成天只做一件事:找孙健君倾诉苦衷。她说赵渔木钠,在赵渔身上她找不到一点感觉。她能找到感觉的人,就是像孙健君这样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圆脸蛋儿灿若朝霞。孙健君一瞥之下,不禁枰然心动。他意识到,某种好东西将自动送上门。他刚刚在海南呆了半个月,对那儿的开放气息很是神往。

于是,孙健君偕同小姚下馆子,喝得半醉,然后打车去皇家,他们之间同样具有合法性:孙健君继续做小姚的思想工作。不过,他是搂着小姚的腰做工作的。从皇家出来,他又打车送小姚回家,并在小姚的盛情邀请下,踏进了她的闺房。

这一夜,他们厮磨了很长时间才分手。干了些什么,外人无从知晓。或许他们什么也没干。

那个暧昧的夏季,孙健君、赵渔、商女,连同小姚,全都扮演了双重角色。他们表面上演一台戏,暗里又排练另一台,两台戏各唱各的谱。如果孙健君和小姚有过一手,那也不足为怪,他原是情场高手,上大学时就很风光过一阵了。关于这点,他对商女只字未提。

孙健君决不想放弃商女,但他过于自信了。他自以为吃准了商女,商女只服他配的那副药:他即使远走天涯,三年五年不回来,商女也会为他守身如玉。他是何许人?堂堂孙才子,报社的大红人,交际场中的佼佼者,姑娘们眼里的白马王子。反观赵渔,往哪儿一坐都不大吭声,衣服皱巴巴〔西装革履原是出自他的设计,却也笔挺得有些走样……凭哪点跟他比?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商女竟然移情别恋,看上赵渔这个傻小子。

九月份,也是进人了秋天,商女向孙健君提出分手。分手的契机,是她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听说了孙健君和那位女副总形迹可疑:一日深夜,他们进了皇家饭店,看来不是跳舞,而是开房。这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对商女震动很大,她相信它多半是真的。她早就怀疑,孙健君的性爱技巧和他自我标榜的清白并不相符。

分手的过程似乎并无痛苦,商女清醒了,看清了形势:同孙健君这种人长相厮守,她不会幸福。孙健君也许没错。她同样没错。他们错在不该走到一起。她心平气和地向孙健君指出这一点。孙健君愤怒了,一蹦三尺,大喊大叫,后来发现喊叫不管用,就改为乞怜,喝大量的白酒,扯自己的头发,但商女不为所动。女人一旦铁了心肠,比之男人丝毫不逊色。回家后,她才流下了眼泪。这眼泪倒不意味着别的,只是对初恋的哀悼。

第二天,孙健君一口气冲到赵渔的住处。他想了一整夜。直觉告诉他,商女极有可能是爱上了别人,而几个月以来,商女接触最多的男人就是赵渔。他气势汹汹地奔去,很快又蔫了。赵渔吃了一惊,显然毫不知情。看来,商女的决定与旁人无关,至少与赵渔无关。

赵渔陪孙健君喝闷酒,一直喝到晚上八九点钟,才送他出来,扶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启动了,他从车窗探出头来,对赵渔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一定要……找个……比她更漂亮的女人!

赵渔正待附和,那辆红色的夏利已驶向远处。

孙健君一走,赵渔又开始发呆。有件事他不敢想,却不能不想。和孙健君一样,他想了一整夜。半夜三更,他跑到院子里,在那棵梧桐树下接连抽了几支烟。天快亮时,他进人迷迷糊糊的状态。刚一合眼,商女便朝他走来。

商女回家时,赵渔已经把饭做好了。一盆酸菜鱼,半只清笋烧鸡,另外还有空心菜,土豆丝,虎皮青椒。商女问:有客人来么?赵渔说:赵燕没跟你在一起?商女笑道:我倒忘了。李进打传呼,把她叫去了。赵渔说:不如把他们全都叫来,下午凑一桌麻将。李进两口子,加上你和赵燕。商女说:我们打麻将,又把你晾在一边。赵渔替她脱下风衣,从身后搂住她穿了紧身线衣的腰,温存道:夫人开心,本丈夫足矣。商女回头一笑:那我就打电话了。商女拿起桌上的步步高,拨李进的手机号码。赵渔闭了眼,转动一下脑袋,睁眼时,又说:下午我带了赵高逛街去。

逛街,逛街!赵高从他的房间冲出来,欢呼雀跃。我要买一盘游戏卡,街霸,足球小子,阿拉丁……噢,爸爸,我想吃宫爆鸡丁!商女放下电话,一把抱起儿子:乖乖,你想吃,妈妈就给你炒。赵渔,冰箱里头还有没得花生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