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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6 12:5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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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韩炳哲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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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政治学

精神政治学试读:

自由的危机

对自由的剥削

自由将成为一段插曲。插曲意为片断(Zwischenstück)。对自由的感知始于从一种生存方式向另一种生存方式的过渡,止于这种生存方式被证实为一种强迫模式。因此,随着自由而来的便是一种新的屈从。这就是主体的命运,而“主体”(Subjekt)一词字面上也有屈从的意思。

今天,我们坚信,我们不是屈从的主体,而是自由的、不断自我创造的、重新建构的客体(Projekt)。从主体向客体的过渡即伴随着对自由的感知。现在,客体自身意识到自己是强迫的个体,甚至是主体化及屈从的更有效的形式。“自我”(Ich)作为自认为免遭其他外界强迫和他人强迫(Fremdzwang)的客体,现在却正以一种束缚于功名的形式屈从于内心强迫和自我强迫(Selbstzwang)。

我们生活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自由本身在这一时期即带有强迫性。“能够”(Können)的自由甚至正在比规行矩步、限定“可为”与“不可为”的“当为”(Sollen)产生更多的强迫性。“当为”有一定的范畴,而“能够”则没有,因此,源自“能够”的强制就无法界定。这使得我们处于一种自相矛盾的境地。自由本处在强迫的对立面,自由意味着摆脱强迫,而现在这种位于强迫反面的自由本身亦产生了强迫。抑郁症和过劳症这些心理疾病即表达了自由的深度危机。这些都是今天自由向强制转化的病理性征兆。

功绩至上的主体(Leistungssubjekt)自认为是自由的,实际上却是一个奴仆,是没有主人强迫却自愿被剥削的绝对的奴仆。没有主人强迫他去劳动。活着这件事因为只剩下劳动而变得纯粹。纯粹地活着与劳动是一枚勋章的正反面。这种活法的理想状态是身体要健康。而主权,即作为主人所拥有的自由,对于具备新自由主义思想的奴仆来说却是陌生的,因为根据黑格尔的主仆关系辩证法,主人无需劳作、只需享受。主人的自主性在于,他为了超越这种活法,甘愿接受自己的消亡。这种不知足的活法及享受的方式,对于劳碌着的、只想简单活着的奴仆来说是陌生的。与黑格尔假想相悖的是,劳动无法解放奴仆,他始终被劳动奴役着。黑格尔所言的奴仆也会迫使主人去劳动,他的主仆关系辩证法导致生存就是为了劳动。

新自由主义的主体作为自身行为主体不能与其他似乎无目的性的行为主体建立关系,在行为主体之间也不会形成毫无目的的友谊。“自由”原本意味着“于朋友处”(bei Freunden sein)。自由和友谊在印度日耳曼语系(Indogermanistik)中也拥有同样的词源。自由本质上是一个表达关系的词汇。实际上,只有在和谐幸福的共同关系中,我们才能感知到自由。新自由主义政权所导致的完全隔离,并不能使我们感知到真正的自由。因此,今天我们自问,是否必须重新定义并创造自由,以逃离致命的、使自由演变成强迫的自由辩证法。

新自由主义是一种有效且智慧的体系,它可以对“自由”进行充分的利用,包括一切与“自由”相关的实践、表达,比如情感、游戏、交流等。违背其意愿去利用别人的行为是无效的。对异己的利用,收效甚微。只有对自由的利用收益最高。

有趣的是,就连马克思也从与他人和谐关系的角度对自由做了定义:“只有在共同体(Gemeinschaft,任何人和其他人都有这样的共同体关系)中,个体才能找到全方位发展自我的方法;只有在共同体[1]中,才可能谈及个人的自由。”所以,自由无非就是彼此成就。自由就是和谐共同体的同义词。

马克思认为个体自由是对资本诡诈本性的掩饰和伪装。基于个体自由的“自由竞争”仅仅是一种资本的表述,将自己包装成另外一种[2]形式,即将真正的资本行为作为资本;依靠自由竞争变身为另一资本,是资本推动自身增殖的方式。资本借助个体自由,同自己的另一种形式结合起来。资本在人们彼此自由竞争的同时实现了增殖。个体自由在资本向资本增殖发展的过程中费尽心思,就这一点而言,个体自由可以说是被奴役的。资本榨取个体的自由,用以实现自我增殖:[3]“在自由竞争中,并非个体获得自由,而是资本。”

资本的自由通过个体自由得以实现。自由的个体因此降级,成为资本的生殖(升值)工具。个体自由赋予资本一种主动增殖的“自动”主体化能力。资本因而不断地“向外撒播”活力四射的新生命[4](新的资本)。今天,已经表现出泛滥迹象的个体自由,最终将无异于过剩的资本。

资本独裁

马克思认为,生产力(人方面的劳动力、劳动方式和物质生产资料)发展到一定阶段会与占主导地位的生产关系(财产关系和统治关系)产生矛盾。生产力不断向前发展是矛盾产生的原因。工业化创造了新的生产力,新的生产力又与类似封建制的财产关系及统治关系产生矛盾。要求改变生产关系的社会危机因这一矛盾而产生。矛盾会在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中消失,共产主义社会制度也会随着斗争而形成。

与马克思观点相反的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并不能依靠共产主义革命来消除。这种矛盾是无法消除的。资本主义正是由于这种与生俱来的、永久性的矛盾而走上未来的发展道路。因此,工业资本主义并没有向共产主义转变,而是从后工业、非物质生产方式逐渐演化成新自由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

新自由主义作为资本主义的变种,将工人塑造成企业主。被他人剥削的工人阶级因此并非由共产主义革命,而是由新自由主义消除的。如今,每个人都是自己企业的自我剥削者。主人和奴仆寄生于同一人,就连阶级斗争都变成了与自我进行的内部斗争。

构成现代生产方式的,并不是被安东尼奥·内格里(Antonio Negri)宣称为后马克思主义接班人的相互协作的“大众”(Multitude),而是自我孤立、自我斗争、甘愿自我剥削的企业主“个人”(Solitude)。于是,认为普罗大众已经摆脱了“寄生帝国”并构建了共产主义秩序,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内格里所坚持的马克思主义构想再一次被证明是一种幻想。

新自由主义政权中本不存在无产阶级,即受生产资料持有者剥削的工人阶级。在非物质生产中,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产资料。新自由主义体系不再是本意上的阶级体系。它不是由彼此敌对的各阶级组成,存在于体系之中的恰恰是与“敌对”相对的“稳定性”。

今天,人们无法再对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加以区分。无产阶级从字面上来讲,唯一拥有的财产是自己的孩子,其自我生产仅局限在生物学意义上的再生产(繁殖)。如今,与之相反,每个人作为自由建构的客体,能够进行无限自我生产的错觉正在盛行。无产阶级专政(在西方)从体制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今天,我们每一个人都受到资本独裁的控制。

新自由主义政权将他人剥削(Fremdausbeutung)转变成波及所有阶级的自我剥削(Selbstausbeutung)。这种无阶级区分的自我剥削对于马克思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也使得以阶级区分为基础的社会革命无从发生。鉴于自我剥削的功绩主体具有分散性,政治上能共同行动的“我们”(Wir)也无法形成。

在新自由主义功绩社会(Leistungsgesellschaft)中失败的人,要自己承担失败的责任,并以此为耻,而不是去质疑社会或者体制。这就是新自由主义政权的特殊智慧之所在。它不允许出现与体制对抗的行为。相反,“他人剥削”政权能使被剥削者团结一致并共同反抗剥削者。马克思无产阶级专政思想以此逻辑为基础,以压制性的统治关系(Herrschaftsverhältnis)为前提。在自我剥削的新自由主义政权中,人们其实是向自己发起了侵略。自发侵略没有使被剥削者成为革命者,而是使他们意志消沉,无法振作。

今天,我们不再为自我需求而是为资本去工作。资本产生的是它自己的需求,我们却将此误认为是自己的需求。它呈现出的,是一种新的超越(Transzendenz),一种新的主体化形式。这一次,我们又被从生命的内在层面抛离出来。那里也许才是一个生命固于本源、无须屈从外力的地方。

从超越论的秩序中解放出来,即脱离了依托宗教的契约,人类就进入了现代政治阶段。只有在超越论的理论依据不再有效的现代社会,表征社会绝对政治化的政治才有可能实现,行为准则也随之可以自由磋商。社会内部的谋议才能将超越论逼退。这样,社会本可以自发地、完全自内而外地重新建构起来。然而,这种重新建构的自由,在那个资本升级成为一种新式超越、新式上帝的时刻却被放弃了。政治因此重新陷入被奴役的状态,并成为资本的帮工。

我们真的想要自由吗?为了受到约束而创造上帝的人,不正是我们自己吗?面对上帝,我们都负有罪债。这种罪债摧毁了自由。今天,政客们则要让高额负债为他们的行为自由受到大范围限制来负责。当我们不再负债,也就是完全自由的时候,我们就必然会真正地做出社会行为。另一种可能则是,我们永远都要背负债务,这样就无须做出社会行为,也就意味着我们无须获得自由,无须承担义务。高额的债务难道不正是我们无法拥有自由的佐证吗?资本难道不是一个让我们重新背负罪债、成为负罪之人的新上帝吗?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把资本主义理解为一种宗教,称资本主义是第一场非但不能涤赎罪债,反而导致罪债高筑的祭拜。因为不存在债务豁免的可能性,不自由的状态将延续下去:“巨大的负罪感不知如何赎身,于是开始祷告——不是为了自己能把罪赎清,而是为了让天下人人负[5]罪。”

可见的独裁

数字化网络起初被作为无限自由的媒介而大受欢迎。微软的首个广告标语“今天你要去哪?”让人们对网络上的无限自由和灵活性产生了愿望。最初的这种兴奋感今天却被证明只是一种幻想。绝对的自由和交际现在变成了被控制和监视。就连社交媒体也越来越像一座监视社情民意、褫夺公民权利的数字化全景敞视监狱(Panoptikum)。我们还没有从那座规训的全景敞视监狱解放出来,就已走进了一座新的、运行更加高效的全景敞视监狱。

为了达到规训的目的,边沁(Bentham)全景监狱里的囚徒被彼此隔离,不许互相交流。然而,数字化全景敞视监狱里的每个人彼此间都可以进行深入的交流,可以自愿地暴露自己。他们也积极地参与数字化全景敞视监狱的构建。数字化控制社会(Kontrollgesellschaft)恰恰要充分利用这样的自由。管制,也恰恰由于这种自愿的自我曝光和自我袒露才成为可能。数字化“老大哥”(Big Brother)似乎将他的工作转交给他房子里的住户。之后,大家自愿地出于内在的需求将数据泄露出去,其中便体现了数字化全景敞视监狱的功效。

此外,人们还以信息自由的名义要求透明化。实际上,它无异于新自由主义机制(Dispositiv)。它强行将一切暴露在外,以便使其成为信息。在当今非物质生产方式下,更多的信息和沟通意味着更先进的生产力、更快的加速和增长。信息是一种确证(Positivität),由于其缺乏内在物质而可以不依赖环境独立传播。相应地,信息的循环传播也可以任意加速。

隐秘、陌生和差异成了无限制性交际的障碍,这些障碍因此以透明化的名义被消除。交际如果变得顺畅,即所有的界限、隔阂和鸿沟都被消除的话,其速度也会加快。就连参与交际的人也变得外向,因为内向性会妨碍并减慢交际的速度。但是,人的外向性变化并不是被强制的,而是以主动自我暴露的形式发生的。因差异感或者陌生感而产生的否定(Negativität),脱离内在,成了可沟通可消费的差异性和多样性的确证(Positivität)。透明的秩序规范迫使产生绝对的形式化,以便加快信息和沟通的循环。最终,人们会以坦诚的方式来进行无限制的沟通,因为封闭、沉默和内向只会使交际停滞。

机制透明化的另一个效果是绝对的一致性。抑制分歧也属于一种透明经济的现象。完全网络化及交际性作为透明经济的一种现象看起来进展顺利。透明经济引起了一致性的效果,就好像大家在对彼此进行监视,并且是在已经有秘密警察进行监视和操控的情况下。如今,这种彼此监视在没有被监视的情况下也同样会发生。交际如同有隐形主持人的引导而变得顺畅并达成一致意见。这种处于第一位的、发自本身的监视,远比处于第二位的、来自外部的秘密警察的监视,存在的问题要多得多。

新自由主义使公民变成消费者。公民的自由因消费者的被动性而消失。作为消费者的选民如今对政治以及积极构建社会并不真正感兴趣。他既无意愿也无能力去从事共同的政治活动。他以抱怨、申诉的方式来消极地面对政治,就像消费者面对自己不喜欢的商品或者服务那般。就连政客和党派也认同这种消费逻辑。他们要去“销售”(liefern),进而自甘堕落成销售商(Lieferant),那个必须让作为消费者或客户的选民满意的销售商。

如今,人们向政客所要求的透明化并不是什么政治的要求。他们要求的并不是政治决策过程中的透明,对此消费者丝毫不感兴趣。要求公开透明,主要是为了戳穿、揭发、丑化政客。对公开透明的要求,以存在愤慨旁观者一方为前提。这种要求,不是由积极主动参与其中的公民提出的,而是由被动的旁观者提出的,并以抱怨和抗议的方式表现出来。充斥着旁观者和消费者的透明社会奠定了旁观者民主的基础。

信息的自治是自由的基本构成。著名的1984年联邦宪法法院人口普查案裁决中写道:“信息自治法导致社会规范与受其制约的法律规范不相协调。这样的法律秩序之下,公民无法知晓,是谁在何时、何种机缘下了解了关于自己的哪些事情。”不言而喻,那是一个公民与作为统治机器的国家对立的时代,国家可以无视公民意愿,恣意攫取信息。这个时代早已经成为过去。如今,无需强迫与命令,我们自愿让自己裸露在外,自愿把所有可能被利用的数据和信息放到互联网上去,并且对于是谁在何时、何种机缘下了解了关于自己的哪些事情毫不知情。这种不可控性成为必须要严肃对待的自由危机。此外,由于数据是人们自愿四处传播的,“数据保护”这一概念也就无从谈起了。

今天,我们正努力向数字化精神政治时代前行。精神政治正从被动监控向主动操控大步迈进,我们随之陷入更深层次的自由危机。现在,就连自由意志本身也被操控了。大数据是十分有效的精神政治的工具,它可以全面地获知关于社会交际的动态。这种认识是一种统治认知(Herrschaftswissen),可以介入人的精神,对精神在前反思层面(präreflexiv)施加影响。

未来的开放性对于行为的自由有着决定性的意义。大数据可以预测人的行为,未来也就因此变得可预测、可控制。数字化精神政治学将对自由判断的否定(Negativität)转化成对客观情况的确证(Positivität)。人(Person)本身认定自己是可量化、可测量、可操控的客观事物(Sache)。自由虽然不属于客观事物,却比人更加通透。大数据宣告了人和自由意志的终结。

每一种机制、每一种统治技术,都会创造一些用来向自己表达虔诚信仰的圣物。这些圣物是让人就范、折服的工具。它们使统治物化,且变得稳定。虔诚就是一种屈服。智能手机就是一种数字化的圣物,一种最能对数字化表达忠心的圣物。作为主体化的工具,它和玫瑰念珠发挥同等的作用,在便携性方面,玫瑰念珠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智能手机。不论是玫瑰念珠还是智能手机,二者皆服务于自我检测和自我控制。通过将监视的任务委派给个人,统治提高了它的效率。“点赞”[6](Like)就是以数字化的方式说“阿门”(Amen)。我们“点赞”的同时,就已经屈从环境威力法则(Herrschaftszusammenhang)了。智能手机不仅是有效的监视工具,也是移动的告解室。脸书(Facebook)则是数字化人类的全球犹太会堂(Synagoga,本意为集会)。[1]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 Die deutsche ideologie, MeW, Bd. 3,S. 74.[2] Karl Marx, Grundrisse der Kritik der politischen Ökonomie,MeW, Bd. 42, S. 545.[3] Ebd.[4] Karl Marx, Das Kapital, MeW, Bd. 23, S. 169.[5] Walter Benjamin, Kapitalismus als religion, in: Gesammelte Schriften, Band Vi, Frankfurt a. M. 1992, S. 100 – 103, hier: S.100.[6] 祷告时表示同意或肯定的意思。(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

精明的权力

权力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其最直接的形式表现为对自由的否定。它使权力持有人能以暴力手段,违背屈从于权力的人的意志,来实现自己的意志。权力不会被局限在制服反抗和逼迫顺从这两个方面。它不必表现出一种强制的模式。依赖暴力手段的权力并不是最高级的权力。逆向意志的形成和对权力持有人的反击证明了权力的软弱无力。权力毫无疑问就存在于人们不刻意关注它的地方。权力越大,就越平静。它就那样存在着,没必要张扬出去让人关注自己。

权力也许表现为暴力或镇压,但并不以此为基础。权力不必是排他性的、禁止性的或者封锁性的。它不仅不反对自由,甚至可以将自由为己所用。权力只在消极的情况下,才表现为罔顾他人意愿的、扼杀自由的、说“不”的暴力形式。今天,权力越来越呈现出一种自由的姿态。它以顺从、友好的形式摒弃了自己的否定性,将自己装扮成自由。

然而,规训权力仍然深受否定论的控制。它压抑,不自由。由于规训权力存在否定性(Negativität),新自由主义政权在它那儿无从谈起,却在确证性(Positivität)中异彩纷呈。新自由主义政权的权力技术是微妙、灵活且精明的,无人可以窥探。顺从的主体对自己的屈从性并不自知。它被环境威力遮蔽,臆想自己身处自由。

那种靠使用蛮力,强行给人们戴上规范、禁令的紧箍咒的规训权力是没有用的。设法让人们发自内心地屈从于环境威力(Herrschaftszusammenhang)的权力技术才是更有效的。它愿意积极发动、激发动力并力争尽善尽美,不愿意制造障碍或者压制他人。因此,权力的效率不是通过禁止和撤销而是通过赞扬和成全来实现的。权力试图使人们对自己产生依赖而不是让他们变得顺从。

精明且友好的权力不会正面反对屈从性主体的意志,而是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控制他们的意志。它的同意多于拒绝,诱惑多于压制。它努力制造积极情感并对其加以利用;它循循善诱而不是处处禁止;它不与主体对立,而是去迎合对方。

精明的权力攻心为上,而不是对其进行惩戒,让它向约束和禁令低头。它不允许我们沉默,相反却不断地要求我们去倾诉、分享和参与,去交流我们的想法、需求、愿望和爱好,讲述我们的生活。这种友好型权力仿佛比镇压型权力更强大,并且具有遮蔽性。如今,自由的危机不在于我们面临一种否定或者压制自由的权力技术,而在于这种权力技术对自由敲骨吸髓般的利用。为了进行有候选人的所谓自由选举(Auswahl),真正自由的无候选人选举(Wahl)被废弃了。

看起来具有自由思想并且友好的精明权力善于鼓励和诱导,这就比那种独断专行、威胁恐吓、发号施令型的权力有效得多。点赞按钮(Like-Button)就是表征这类权力的符号。人们在消费和交际的同时,即在点赞的同时,已然屈从于环境威力法则了。新自由主义就是“讨我欢心”(Gefällt-mir)的资本主义。它本质上与19世纪那种依靠规训强制和令行禁止方式来运行的资本主义截然不同。

精明权力会解读和评价我们有意和无意的思想。它相信人们会主动进行自我组织和自由优化,因此无须去压制反抗。这种类型的统治无需蛮力,无需暴力,因为它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它意欲通过讨好逢迎和制造依赖的方法进行统治。那么,下面这条警示——“远离我所欲”(Protect me from what I want),当属“讨我欢心”的资本主义了。

鼹鼠与蛇

规训社会由一个个封闭环境和封闭设施组成。家庭、学校、监狱、兵营、养老院共同展现了这些封闭的规训空间。规训主体在一个封闭的体系中从一种环境更换到另一种环境。在这一个一个的封闭环境中,成员的空间和时间都可被支配。规训社会的动物代表是鼹鼠。

在《关于控制社会的后记》(Postskriptum über die Kontrollgesellschaften)一书中,德勒兹(Gilles Louis Rene Deleuze)[1]预测了所有环境将面临共同的危机。与后工业、非物质及网络式生产模式不相符的封闭和僵化是问题所在。这种生产模式逼迫人们要更加开放和打破界限。然而,鼹鼠是无法忍受这种开放性的,于是,蛇就代替了鼹鼠的位置。蛇属于规训社会之后的新自由主义监控社会的动物。与鼹鼠不同,蛇并非在封闭的空间里活动,相反,它只有通过运动才能开辟空间。鼹鼠是工人,而蛇却是企业主,是自由主义政权下的动物。

鼹鼠在预装的空间里活动,因而屈从于空间的束缚,属于屈从主体。蛇则是通过运动开辟空间的客体。从鼹鼠到蛇、从主体到客体的过渡,并非一种新的生存方式的开启,而是一种突变,即同一种资本主义的扩张。鼹鼠具有局限性的活动束缚了生产力,即使它再怎么乖乖地工作,也无法超越一定的生产力水平。然而,蛇却能通过新的活动方式打破这种束缚。这样,资本主义体系为了创造更大的生产力由鼹鼠模式转化为蛇模式。

如果把规训政权比作“肉体”(Körper),是一种

生物政治

政权,[2]那么新自由主义政权的行事则更像“灵魂”(Seele)。这样,精神政治就是它的统治形式。它始终把不容后退的对抗心理标榜为充满治愈能量的力争上游和出人头地的激励动力。动力、项目、竞赛、优化和倡议被归为自由主义政权的精神政治学统治技术。蛇首先化身为债务(Schuld),这些债务(Schulden)是新自由主义政体作为统治工具投放进来的。[1] Gilles Deleuze, Postskriptum über die Kontrollgesellschaften, in:Unterhandlungen. 1972 – 1990, Frankfurt a. M. 1993, S. 254 –262.[2] Ebd., S. 256.生物政治

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认为,自17世纪以来,权力不再是如同上帝的君主所行使的处决的权力(Todesmacht),而是规训的权力(Disziplinarmacht)。君权即挥剑的权力,它以死亡相威胁,为[1]了赶尽杀绝,玩弄生命于股掌之上。规训权力则相反,它不是处决的权力,而是赐生的权力(Lebensmacht),它的功能不是去杀戮,[2]而是去实现对生命的完全利用。过去的那种处决权力的强大力量让[3]步于一种对肉体的认真管理和对生命的精打细算。

从君主权力向规训权力的过渡是由生产模式的转型,即从农业化向工业化生产的转型所导致的。不断向前发展的工业化进程要求对肉体进行训诫并使其与机器大生产相适应。规训权力把肉体束缚在一个由规范组成的体制内进行劳动,而不是对肉体进行折磨。有预谋的强迫会渐渐波及每一个肉体,直到这种强迫沿袭成一种习惯性的不由自主。就是这种习惯性的不由自主,将肉体支配到进行生产的机器旁。[4]全面的矫形术将无形的面团(Teig)塑造成机器。规训是能够实现对肉体行为严密控制、对规训力量长期服从的方法,这种方法让控制[5]和服从易于接受/便于实施。

规训权力是规制权力(Normierungsmacht)。它使主体服从于充满标准、要求、禁令的规则体系(Regelwerk),消除分歧、背离和不合规矩。规训权力的本质就是这种具有矫正性质的否定。在这点上,它与君主权力相似,以驯化吸纳的否定论为基础。不论君主权力还是规训权力,它们都在对人进行利用。它们创造了服从性主体(Gehorsamssubjekt)。

规训技术超越了肉体,进入了精神。英语词“工业”也有勤劳(Fleiß)之意。“工业学校”意思是“管教机构”(Besserungsanstalt)。边沁也指出,他的全景监狱对其中的每个人在道德上进行了改造。然而,精神(Psyche)并非规训权力关注的焦点。规训权力的矫正技术太粗糙,因此无法带着自己隐藏的愿望、需求和渴望进入更深层的精神层面并侵占它。即使边沁的“老大哥”社会也只是从外观上监视其中的每一个人。他的全景监狱只是与视觉媒介有关,并不能读取内心的思想和需求。

规训权力发现“人民”(Bevölkerung)正是需要加以细致管理的生产和再生产的群体。生物政治学就是用在他们身上的。生育、出生和死亡率、健康水平以及寿命成为调节控制的对象。福柯就明确地谈[6]到“人口的生物政治学”(Bio-Politik der Bevölkerung)。生物政治学是规训社会的统治技术。然而,它对于以利用精神意志为重点的新自由主义政权并不适合。运用人口统计学的生物政治学无法进入精神层面。它无法为绘制人口心理图析(Psychogramm)提供资料。人口统计上的记录(Demographie)并不是精神活动的记录(Psychographie)。人口统计无法对精神活动进行推断。在这点上,统计学和大数据是截然不同的。大数据不仅能刻画出个人的,也能刻画出群体的心理图析,也就可能对潜意识进行心理刻画,因此可以照亮心灵深处,从而实现对潜意识的利用。[1] Michel Foucault, Der Wille zum Wissen. Sexualität und Wahrheit i,Frankfurt a. M. 1977, S. 162.[2] Ebd., S. 166.[3] Ebd., S. 167.[4] Ebd., S. 169.[5] Michel Foucault, Überwachen und Strafen. Die Geburt des Gefängnisses, Frankfurt a. M. 1976, S. 175.[6] Foucault, Der Wille zum Wissen, a. a. O., S. 166.

福柯的困境

在写完《规训与惩罚》(Überwachen und Strafen)之后,福柯很清楚地意识到,规训社会并不能精确地反映出那个年代的真实情况。因此,20世纪70年代晚期,福柯开始致力于对新自由主义统治形式的分析研究。分析过程中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福柯不管对人口概念还是对生物政治学概念都坚定不移:“当人们明白被称作自由主义的政府体系是什么的时候,在我看来,也就可以理解什么是生物[1]政治学了。”在接下来的讲座上,福柯不再提及生物政治学,也不再谈论人口的概念。这个时候,福柯显然不了解,生物政治学和人口学作为规训社会的天然范畴并不适合用来阐述新自由主义政权。因此,[2]福柯没有完成向精神政治学的转向,而这一点恰恰是很有必要的。

在1978/1979学年的讲座上,他不再讲关于新自由主义生物政治学的分析。关于这一点,福柯本人也表达了自我批评的意思,然而,他还是没有认清根本性的问题:“不管怎样,我都想向大家强调,我最初是想探讨生物政治学的,然而最终却像事情所发展的那样,我关[3]于新自由主义却讲了很久,或许是太久了……”

在《神圣之人》(Homo sacer)的序言中,乔治·阿甘本(Giorgio Agamben)讲了他的猜想:“死亡阻碍了福柯继续向世人展示生物政治学纲领所有的隐含内容,也使他无法指明深入研究的方[4]向。”与阿甘本的猜想不同的是,福柯的早逝——如果算得上早逝的话——使福柯失去了自己对生物政治学观点的反复思考和为了新自由主义精神政治理论而放弃生物政治学的机会。即使是阿甘本的统治理论分析也未能提供一个理解新自由主义政治权力技术的可能性。今天的“神圣之人”不再被排除在体系之外,而是被包括在体系之内的概念。

福柯明确地将生物政治学与资本主义规训模式联系在一起,这种规训模式使得肉体在其所处的生产形式中被社会化:“对资本主义社会而言尤为重要的生物政治学是有关生物的(Biologisch)、躯体的[5](Somatisch)、肉体的(Körperlich)事情。”也就是说,生物政治学在根本上是和生物上或者人身上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它在终极意义上是最广义的“肉体政治学”(Körperpolitik)。

新自由主义作为另一种运行形式,即资本主义的变种,在第一性上无关生物、躯体和肉体。它发现,其实精神才是生产力。这种向精神,因此也是向精神政治的转变与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也密切相关,因为今天的资本主义是由非物质和非肉体的生产模式所确定的。被生产的不是物质的,而是像信息和计划这类非物质的东西。作为生产力的肉体再也不如在生物政治性规训社会里那么重要了。为了提高生产力,所要克服的不再是来自肉体的反抗,而是要去优化精神和脑力的运转程序。优化思想逐渐取代了规训肉体。因此,神经增强(Neuro-enhancement)就从本质上与精神病学的规训技术划清了界限。

今天,肉体从直接的生产过程中被释放出来,成为审美和医疗技术优化的对象。因此,外科矫正术也被审美矫正术所取代。福柯的“易于教导的肉体”在今天的生产程序中已无立足之地。美容手术和健身中心取代了规训式矫正术的位置。然而,肉体的优化比单纯的美容就医要有意义得多。“性福”与健康变成了新的有待扩大、营销榨取的经济资源。

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认识到,福柯的生物权力概念在当下是不合时宜的,这么认为也不无道理:“我觉得,福柯从历史和地理的角度,也就是首先放眼欧洲,以令人信服的口吻所描述的生物权[6]力,与对当今时代有深刻影响的权力并不是同一种权力。”斯蒂格勒认为,精神权力的心理技术(Psychotechnologien der Psychomacht)或许会取代生物权力的位置。当然,在这一点上,他所理解的是诸如电视等远程节目制作行业(Programmindustrie),这些行业剥夺了我们的行为能力,使我们成为被欲望操纵的消费体,并导致群体性退化。斯蒂格勒以读写技术来对抗心理技术。他认为,文字媒介意味着开发和启蒙(Aufklärung)。因此,他以康德的理论为基础指出:“康德最终把作为成年依据的读写机制作为自己的出发[7]点。”

斯蒂格勒对电视节目的过度看重是有问题的。他完全将其升格成为心理技术装备:“现在,收音机、网络、移动电话、苹果便携式数字多媒体播放器(iPod)、电脑、视频游戏和掌上电脑(PDA)为了吸引我们的关注而互相竞争,但是,掌控信息流的始终都是电视节[8]目。”与电视节目截然不同的读和写是老旧的具有文化批判性的模式,无法满足数字革命的要求。奇怪的是,斯蒂格勒几乎没有研究过互联网、社交媒体等与过去的大众传媒完全不同的媒体形式以及交际模式,就连数字网络的全景结构也几乎没有关注过。这样,他就完全错过了广泛依赖数字技术的新自由主义精神政治学这个领域。

80年代早期,福柯转向对“自我技术”(Technologien des Selbst)的研究,并将其理解为已知和计划的实践,“通过这些实践,人不仅为自己确定了行为准则,而且进行了自我转型,在特殊的自我存在中进行自我调制,并寻求用自己的生命创作一部承载某种美[9]学价值、符合某些风格标准的艺术品”。福柯研究出一套具有历史意义的自我呵护伦理学(Ethik des Selbst),并且很大程度上摆脱了权力和统治技术的影响。因此,人们常常猜想,福柯其实是以自我呵护伦理学来反对权力技术及统治技术。福柯明确指出了权力技术向自我技术的过渡:“也许是自己曾经太过强调权力技术和统治技术的重要性,现在的我则对自我和他人的互动、对自我控制的技术、对个人[10]对自我施加影响的方式的历史、对自我技术,越来越感兴趣。”

新自由主义政权的权力技术成为福柯权力解析学中不易被察觉的缺陷。福柯没有意识到,新自由主义统治政权完全将自我技术纳入自己的体系之中;也没有意识到,作为新自由主义自我技术的永恒自我[11]优化,不过是一种有效的统治和剥削方式。新自由主义功绩主体[12]作为自己的企业主(Unternehmer seiner selbst)主动并狂热地进行自我剥削。作为艺术品的自我,是新自由主义政权为了实现对它的完全利用而去倍加呵护的一种美丽的、骗人的表象。

新自由主义政权的权力技术采用了一种微妙的模式。它并不直接掌控个体。确切地说,它要做的是让个体从自身出发,自己去影响自己,让环境威力法自发形成,同时,还会把这种法则诠释为自由。自我优化和征服、自由和剥削都合而为一。福柯始终没有看清的是,自由和剥削合二为一的权力技术,成了一种自我剥削的形式。[1] Michel Foucault, Die Geburt der Biopolitik. Geschichte der Gouvernementalität. Vorlesung am Collège de France 1978 –1979, Frankfurt a. M. 2006, S. 43.[2] 亚历山德拉·劳(Alexandra Rau)在其专著《精神政治学》中,将新自由主义政体下的政府体系解释为生物政治学的统治模式。这一解释存在一定疑问。她在该书中写道:“既然我们可以把心理学技术在权力理论上划归到规训社会概念下,相对地,我想把政治心理视为一种生物政治学上的统治方式。”(A. rau, Psychopolitik. Macht, Subjekt und Arbeit in der neoliberalen Gesellschaft, Frankfurt a. M. 2010, S. 298.)同样的问题也发生在托马斯·雷姆克(Thomas Lemke)试图对新自由主义政体进行生物政治学解释的过程中。Vgl.Gouvernementalität der Gegenwart. Studien zur Ökonomisierung des Sozialen, hrsg. von Th. Lemke u. a., Frankfurt a. M. 2000.[3] Foucault, Die Geburt der Biopolitik, a. a. O., S. 260.[4] Giorgio Agamben, Homo sacer. Die souveräne Macht und das nackte Leben, Frankfurt a. M. 2002, S. 14.[5] Michel Foucault, Die Geburt der Sozialmedizin, in: Schriften in vier Bänden, Bd. 3, Frankfurt a. M. 2003, S. 272 – 297, hier: S.275.[6] Bernard Stiegler, Von der Biopolitik zur Psychomacht, Frankfurt a.M. 2009, S. 49.[7] Ebd., S. 141.[8] Ebd., S. 135.[9] Michel Foucault, Der Gebrauch der Lüste. Sexualität und Wahrheit 2, Frankfurt a. M. 1984, S. 18.[10] Michel Foucault, Technologien des Selbst, in: Technologien des Selbst, hrsg. von L. H. Martin u. a., Frankfurt a. M. 1993, S. 24 –62, hier: S. 27.[11] 但是对于自我技术与统治技术的关联,福柯的确预见到了。他在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所作的报告中说:“我认为,如果一个人想分析西方文明中的主体谱系,就不能仅仅考虑统治技术(techniques of domination),还必须考虑自我技术(techniques of the self)。换言之,他必须考虑到自我技术与统治技术二者的相互作用;必须考虑在哪些点位上,若干作用于个体间的统治技术依存于个体的自身活动。还要相反地考虑,在哪些点位上,自我技术已经被高压政治体系或者统治体系吸收了。” (About the Beginning of the Hermeneutics of the Self. Two Lectures at Dartmouth, Political Theory, Vol. 21,No. 2, S. 198 – 227, hier: S. 203.)[12] Foucault, Die Geburt der Biopolitik, a. a. O., S. 314.

治愈即杀害

新自由主义精神政治创造了越来越精明的剥削形式。无数的自我管理研习班、动员周末、个性发展讨论课或者大脑训练课程都为自我优化和效率提升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它们都受新自由主义统治技术操控,这样的统治技术不仅扼守着人的工作时间,还要霸占整个人和他的注意力之所及,也就是霸占完整的生命。它找到了这个完整意义上的“人”,并且要让这个人全部为我所用。

新自由主义要求自我优化只是为了让体系能够无差错运转。它认为,为了提高效率和成绩,应该将闭塞、缺陷和错误这些问题治愈。为此,它要将一切都变得可以进行对比和测量,要让一切都服从市场逻辑。对美好生活的释然才能促进自我优化。自我优化具有必要性,只是为体系所迫以及可量化的市场成果的逻辑。

君权时代是撤销和盗取商品及服务的驯化的时代。君主权力表现为支配权和征收权。相反,规训社会依赖的则是生产,是积极地创造工业价值的时代。真正获取价值的时代已经消逝。价值在今天的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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