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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宁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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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辉光不如你试读：

万千辉光不如你

其实你这样就挺好，

谁叫我喜欢的人就是林青枝。

人这一生太短暂，

可我想写给那个人的诗却太长。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只好将它们凝聚成一枚小小的戒指，

期望能够亲自将它戴在她的手上，

让她用一生来聆听。楔子 蝴蝶扇动了翅膀

夏日午后，熙攘的街道趋于安静。除却隐于树影之下的嘹亮蝉鸣，只有三两行人在烈日之下行色匆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高温烤没了气性。

坐落于商业街一角名为“竹里馆”的咖啡店，仅凭一面玻璃墙便将夏日的燥热隔绝在外。中央空调向室内吹送着清爽冷气，蓝调音乐在空气中悠然流淌，设计简约又不失时尚的卡座里时不时传出低声笑语，氛围轻松而惬意。店里的一面墙上挂着52吋的电视机，虽然常年播放各类时尚资讯，但声音从未开过，默契地维护着店内安静的环境。

林青枝将刚煮好的卡布奇诺和拿铁小心翼翼地摆上托盘，从吧台端向卡座。路过电视机时她不经意间抬眼，却发现电视里正在播放索罗贝尔设计奖颁奖典礼。正从主持人手中接过奖杯的女孩笑容甜美，乌黑如缎的长发随意披散在水绿色的一字肩晚礼服上，更显气质温润优雅。

林青枝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已走到了要送的卡座，谁知脚下一不小心磕到台阶，托盘上的两杯咖啡便倾倒泼了客人一身。对方反应迅速立即起身躲开，但浅灰色的西服仍是遭了大殃。“对不起！”林青枝脸色巨变，她连忙扯出桌上的纸巾去擦，桌子另一边的人已然出声呵斥。“你怎么回事？叫店长过来！”身着白色西装的眼镜男神色气愤，不知不觉大起来的声音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林青枝面色苍白，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小心地用纸巾一点一点浸干客人身上的咖啡渍。“十分抱歉，我们会立即为两位重新煮咖啡，本次消费全部免单。”店长欧立夏闻声而至，一面道歉，一面从林青枝手里接过擦咖啡渍的工作，“这位客人的西装，我们也会—”“我赔不起。”还不等他承诺赔偿，林青枝却率先抢白。

欧立夏一愣，眼镜男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刚要发作，却被“受害人”扬手制止。“为什么赔不起？”略带沙哑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林青枝这才第一次抬眼看向被自己泼了一身咖啡的客人。这位客人看上去大约30岁，眉目俊秀，鼻梁高挺，明明是一副很好看的模样，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让人有点害怕。

林青枝吞了口口水，完全无视欧立夏频频使来的眼色：“你的西装牌子是Armani Prive，阿玛尼的高级定制品牌，基本价是人民币5万元起，而且它的质地摸起来像纯羊毛的，我估计全套价格至少在20万以上，我是真的赔不起。不过如果只是干洗费的话，我倒能够全权负责。”“你竟然知道Armani Prive这个牌子。”对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林青枝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得倒理直气壮，赔不起就不用赔吗？”眼镜男见林青枝打算以一句“赔不起”了事，不由得气笑了。“我可以出干洗费，这个档次的西装干洗一次也要好几百了。”林青枝语气诚恳。

眼镜男还待再说，林青枝却是眼前一花，原来是对面的男人已经将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了她。“张睿，给我纸笔。”待到林青枝接过衣服，他又扭头向眼镜男道。

眼镜男愣了一下，随即从公文包里拿出便笺纸和钢笔递给他；他迅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撕下来再次递给林青枝。“衣服干洗好了就打我电话，我来拿。”他看着她，语气平静。

有些慌张地接过便笺纸，林青枝这才知道面前这个无缘无故被自己泼了一身咖啡的倒霉鬼叫作宋屿，字还挺好看。“谢谢。”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好说话，她由衷感激。

宋屿没有回应，只是抬手示意张睿准备离开。他的目光扫过林青枝左手上的那枚尾戒，不动声色地停顿了一下。

林青枝将两人送出咖啡店，这才长吁一口气。“小青枝，有你在，我的咖啡店恐怕一年里有10个月都要入不敷出。”欧立夏也松了口气，如果真像林青枝所说，对方若执意赔偿，自己至少3个月的店是白开的。“店长，我们劳务合同签了一年，你这会儿赶我走是要赔钱的。”林青枝闻言，赶紧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他那套阿玛尼不是仿的？这年头山寨货可多了去了。”欧立夏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反问道。“我不知道他那套西装是不是仿的，但他的袖扣肯定是真的。”林青枝将西装小心地拎着，尽量不蹭到咖啡渍。“袖扣？”欧立夏一脸茫然。“那位客人的袖扣是海瑞温斯顿的The Zalium男士系列之一，锆合金那如同青铜般的铁灰色调面板搭配嵌入其中的精切钻石，一向很好认；我是不觉得一名连袖扣都是世界知名品牌的男士，会穿着一件仿的高定品牌西装四处乱晃。”将制式围裙解下，林青枝朝欧立夏挥了挥手里的衣服，“店长，我把衣服送去干洗了。”

待到林青枝走出门去，欧立夏才反应过来，不禁摇头苦笑：“这家伙明明就该是个珠宝设计师，干吗非要来当女服务生？”“宋先生，这套西装可是你最喜爱的珍藏之一。”在开车回公司的路上，张睿依旧在为刚才发生在咖啡店的事情愤愤不平。那名女服务生虽然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开始着手处理，但那副“我就是赔不起”的态度却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提议去竹里馆喝咖啡的人是他。“她赔不起，我还能怎么样？”宋屿看向窗外，表情不变，“不过她愿意出干洗费，也算不错。”“你把衣服这样扔给她，不怕她直接跑了？”张睿还是不放心。“就算她跑了，还有店长在。”宋屿嘴角微挑，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了他微挑的嘴角，“更何况……”“什么？”张睿见他说到一半突然停止，不禁有些好奇。

宋屿眼前又闪过了对方手上的那枚尾戒。戒面上嵌着的一小块白水晶虽有些杂质，但被手工打磨得棱角分明且光色柔和；经黄铜金属丝看似随意实则有规律地缠绕装点之后，俨然展现出一种类似蒸汽朋克的奇幻风格。他对这种个性设计产生了好奇，不禁希望可以通过那个女服务生了解到它究竟是出自谁之手。“没什么。”敛去嘴角笑意，宋屿向后靠向座椅，开始闭目养神。第一章 伸出橄榄枝

从干洗店出来，林青枝看了眼钱包，有种心痛的感觉。她以为这个牌子的西装干洗最多要500元，可送进干洗店才知道要1000元，有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把西装拎回家自己洗的冲动。叹了口气后将钱包收好，林青枝正要往回走，却突然被远处一面巨大的广告牌吸引。那是亚瑟珠宝的广告牌。

作为国际知名的时尚珠宝品牌，亚瑟珠宝每年都有四五个系列产品出自中国分部；相比其他国际珠宝品牌，亚瑟珠宝明显给予了华人设计师更多的发展机会，它也由此成为众多华人精英设计师们梦寐以求的乐园。但是，这并非林青枝在广告牌前驻足良久的原因。

广告牌上的精英男士用修长的手指覆盖半边面庞，无名指上佩戴着一枚黑底金边的戒指；戒指上镶的两颗钻石通过圆弧金线的连接巧妙地拼成了一个“S”形，与金边遥相呼应成“一生一世”的寓意，正是亚瑟珠宝今年推出的“白昼黑夜”系列当中情侣对戒的男士款；而那个只露出了半边脸的模特，林青枝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这个模特不是别人，正是被她泼了一身咖啡的宋屿。

她知道亚瑟珠宝中国分部就坐落在离商业街不远的京华大厦里，却没想到自己竟有机会泼人家珠宝模特一身咖啡，不禁感慨自己的运气真不是一般得背。但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索罗贝尔设计奖颁奖典礼，林青枝又释然了：反正她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入亚瑟珠宝，又何必为那杯咖啡懊悔不已呢？摇摇头甩掉心中的不安，她快步走回咖啡店。

第一次只穿衬衣走进公司，宋屿自然受到了来自全公司的“注目礼”。但他对此并不在意，依旧神色如常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的办公桌是秘书周想的，经过时他不经意间瞥见她竟然敢在上班时间刷淘宝，于是瞬间停下脚步。

感受到身后的沉重压力，周想脖子僵硬地慢慢回头，在看见对方的皮鞋时就立马跳了起来。“头儿，你听我解释！”她音调虽高却胜在声音动听，配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神色，确实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说。”然而宋屿却根本不吃这一套，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表演。

早已习惯自家上司的说话方式，周想立即殷勤地让开位置，将开着淘宝网页的笔记本献宝似的呈到他的面前。这是一家名为“万千辉光”的原创珠宝设计网店，宋屿一眼就看出了店里售卖商品制作材料的廉价，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设计很有特色。“这家店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怎么样，很不错吧？”见对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周想颇为自豪地说道。“这些设计的确很有特色，但还远称不上一流。”宋屿闻言，抬眼看她，“周想，你上班刷淘宝，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在工作上宋屿不接受任何敷衍塞责，如果周想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天这事肯定会以书面形式摆上人事部的办公桌。“头儿，你再仔细看看，看这里！”周想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想方设法自救，“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手镯的工艺很难得吗？”她指向的东西，是店里一个名为“紫藤”的镯子。

宋屿不置可否，只是接过她手里的笔记本，在她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点开镯子的详情页面，数幅清晰大图跃然眼前，宋屿本还不屑一顾的神色渐渐认真。镯子使用的材质并不昂贵，它以黄铜打底，用柔软的扁铜丝在镯身上掐出繁茂的紫藤花型，最后再以珐琅质色釉填充进行烧制。就外形来看，镯身的紫藤花形象自然秀美，烧制色泽艳丽饱满，看似使用的是传统景泰蓝工艺，却又不拘古法，自有新意。“这镯子的制作工艺很老到，实在不像是个淘宝小店能做出来的手艺。”研究了半晌，宋屿得出结论。

见顶头上司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还算满意，周想这才松了口气：“我也是想到公司今年有个与景泰蓝相关的项目，所以在无意间看到这家店后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就是说，你还是在上班时间刷淘宝？”宋屿瞥她一眼，周想立马闭嘴。“现在就联系店主，我要跟她谈谈。”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宋屿起身。“头儿，这个可能有点难度。”周想知道他的意思，连忙开口解释，“这家店的店主不是专职卖家，她可能好几天才上一次线，我只能先给她留个言。”“行，她一有回复就告诉我。”宋屿点头，然后扭头看向刚刚停好车上来的张睿，“张睿，今年招收设计师的投递简历都整理好了吗？”“我马上发你邮箱。”张睿点头，刚要去自己的办公桌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不过宋先生，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这些简历里有一个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我们从不招应届毕业生，这份简历不用拿给我看。”宋屿一边说，一边朝办公室走。“但这名应届毕业生是获得今年索罗贝尔设计新星奖提名的新人之一，而且她提交的设计作品是景泰蓝工艺珠宝制品。”张睿解释道。

宋屿的脚步停了下来。“今年的索罗贝尔设计新星奖提名的新人之一？”宋屿回头看他，眼里终于有了一点儿兴趣，“这倒有点儿意思。”

今天店里比平时忙碌许多，林青枝直到下班才有空拿出手机登录旺旺，一一回复买家们的留言。“小青枝，看来今天网店生意不错啊。”欧立夏在吧台前擦拭着洗干净的咖啡杯，见林青枝埋头敲字，不禁出声调侃。“并没有，一向都是只问不买的多。”林青枝叹了口气，表情无奈。她开的是原创设计珠宝店，虽然所用材料并不昂贵，但因为是原创设计和手工制作，所以价格定得也不便宜；不少买家只看见材料廉价，却看不见无形成本，以至于她的店在淘宝原创设计珠宝类里虽然口碑不错，可实际收益却并不乐观。“不是我说你，既然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怎么就没想过入职珠宝公司当设计师呢？”见她神色纠结，欧立夏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去设计制作那些货真价实的珠宝，总比你过家家似的玩这些铜片铁片强得多吧。”

林青枝的表情一僵。她又何尝不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珠宝设计师？只是有些时候，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身不由己。她没有接欧立夏的话，只是沉默地继续低头回复买家们的留言。突然她愣了一下，只见一个ID是“潇湘月影”的买家留言说喜欢她的设计作品，希望能和她谈一谈合作相关事宜。林青枝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但一看对方的买家等级已经V6，又觉得应该不可能是个恶作剧。

欧立夏见她突然不动，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她的手机，不由为她感到高兴。“这不是挺好吗，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他笑着道。“不会是骗人的吧？”林青枝有些忐忑，毕竟对她来说，这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总觉得，这种好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先聊聊呗，只要不让你点链接、扫二维码或者直接打钱就行。”欧立夏连连鼓励。

林青枝犹豫半天，终于决定回话。

周想收到“万千辉光”店主“脑洞开到月球上”的回话，第一时间就跳起来抱起笔记本冲进了宋屿的办公室。宋屿见她一副求表扬的夸张表情，不禁微微摇头，随即接过了笔记本，戴上眼镜。“你好，我看过你的‘紫藤’，觉得你的设计思路和制作工艺都很好。”他敲字的速度很快，就像是不想浪费每一秒钟。“谢谢喜欢。”对方礼貌回话，态度不卑不亢。“我们是一家珠宝公司，近期会有景泰蓝的相关设计项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作？”宋屿开门见山。“请问是什么样的合作？”对方沉默了许久，反问。“我们可以就这一个项目签订单独的合作合同，你的署名权会保留下来。”宋屿继续道，“或者你也可以向我们投递简历，看看是否能成为我们的正式设计师，我们的福利待遇在业内也算是中上水平。”

林青枝见这块天上掉下的馅饼越来越像是真的，连忙向欧立夏投去求助的目光。“当然是先投简历试试，快问对方是哪家公司。”欧立夏催促道。虽然他很喜欢这个乐观开朗又肯干活的小姑娘，但在他心中，比起咖啡店服务生，她的确更适合成为一名珠宝设计师。“不好吧，这事我还没想好呢。”林青枝很是犹豫。她的确喜欢珠宝设计，但一想到毕业时爷爷说过的那番话，就死活迈不出踏入业界的这一步。“你不问，我来。”欧立夏见她还在摇摆不定，干脆一把抢过她的手机飞速敲出了几个字。

待到林青枝好不容易抢回手机，对方已经回了话：“亚瑟珠宝中国分部，简历投递邮箱是YSZBChina@1xx.com。”这句话陡然映入眼帘，吓得她差点没将手机一把扔出去。

见对方的头像突然变成灰色，宋屿不禁微微皱眉。周想见他神色有变，便凑到电脑前看了一眼，见此情形也是一愣。“我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吗？”宋屿摘下眼镜，扭头看她。“可能，人家觉得你是个骗子？”斟酌许久，周想试探着道。本来嘛，任谁都不可能相信在珠宝行业数一数二的亚瑟珠宝会在淘宝上找设计外援吧？

宋屿没说话，看样子是在认真思考周想的话。过了片刻，他端起笔记本送回了周想怀里：“你立刻将她家的景泰蓝工艺首饰每样订一份，等确认了实物的技术工艺后再说其他。”“明白。”周想点头，立即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

这时，张睿正好拿着档案袋走进来。“宋先生，面试的新人已经到了，这是他们简历的打印件。”在办公桌前停下，张睿将档案袋双手递给宋屿，说道。

宋屿打开，拨了拨里面的东西后便将它放在了桌上，然后说道：“先让那个应届生进来，我对她比较感兴趣。”他放松肩膀靠在沙发上，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张睿应声退出办公室，3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宋屿道了声“请进”，对方便推门而入，随即他便觉眼前一亮。从业多年，加上自己又是亚瑟珠宝的业余珠宝模特，宋屿见过的美女类型数不胜数，但走进他办公室的这个身影，仍让他耳目一新。

对方身高1.7m左右，身着一袭腰部打着褶皱装饰的黑色包臀连衣裙，裙下笔直修长的美腿踩着一双金色鱼嘴高跟鞋，整体线条越发修长；一头乌黑长发绾在脑后盘了个髻，额前有几缕碎发垂下微弯，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五官精致而立体，妆容明媚，眉目间有着江南水乡的温柔，但乌黑明亮的眸子里却透着一丝属于职业女性的精明与干练。“罗嘉？”宋屿示意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问。“是的，宋总，我就是罗嘉。”罗嘉落座之后，微笑以答。“我看过你的简历，英国谢菲尔德哈勒姆大学珠宝设计专业的高才生，毕业设计作品还获得了今年索罗贝尔设计新星奖提名，这也使你的入职起点比许多人高出不少。但如果你了解过亚瑟珠宝，就该知道我们所需要的都是百里挑一、经验丰富的成熟设计师，换句话说，我们的设计师岗位从不招应届毕业生。”宋屿说话时一直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儿微小变化。“我知道。”罗嘉微笑不变，神态自若。宋屿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罗嘉的应对表现很是从容，丝毫不像初出茅庐的职场菜鸟；如果不是应对此类场面经验丰富，就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自信。

见宋屿没有说话，罗嘉便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在桌上推送到了他的面前：“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向贵公司投递了简历。”见宋屿将信封打开拿出里面的资料，她继续道，“好的珠宝设计靠的并不是丰富的经验，而是设计师对潮流风尚的敏锐探知和自身的天赋美感，所以我有信心成为一名优秀的珠宝设计师，更有信心将亚瑟珠宝的品牌效应发扬光大。”

宋屿翻看着从信封里拿出的资料，这些都是罗嘉的设计手稿。平心而论，这些设计稿最多算是中上水准，设计理念和设计特点不算平庸，却也不算出彩，但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却突然有了惊艳之感。那是一枚被命名为“忘川”的水滴形吊坠。它的主体用了翡翠，上面掐丝镶嵌了两朵彼岸花，花瓣花蕊清晰可见，花朵颜色鲜艳如火。如若不是附有实物照片，他着实很难相信在翡翠上竟然也能完成精细度这么高的掐丝镶嵌。

罗嘉见他目光定格在这张设计稿上久久不曾离开，便知自己此次应聘已然十拿九稳。“这就是你获得索罗贝尔设计新星奖提名的作品吧？”疑问的句式，宋屿却是以笃定的语气说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在翡翠上运用景泰蓝工艺，万幸成功了。翡翠不比铜板，在工艺上的确要小心百倍。”罗嘉微微扬起下巴，表情骄傲。“希望你以后的每一个作品，都能达到‘忘川’之上的水准。”将所有资料重新装入信封，宋屿在递回信封的同时低声说道。

罗嘉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录取了。“谢谢宋总，我一定不负所望！”她高兴地站起来，好看的眉眼笑成了弯月。

宋屿点头，示意她出去，并按下答录机让张睿安排下一个应聘人员进来。

走出宋屿办公室，罗嘉激动得无以复加，如果不是考虑在公司人多眼杂，她几乎就要跳起来欢呼。时隔3年，她终于进入亚瑟珠宝，来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她忘不了3年前第一次看见他的设计作品时的那种喜爱与激动，更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真人时内心骤然而起的悸动；从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是注定要追随他的脚步，注定要走进他生命里的。罗嘉扬起自信张扬的微笑，昂首挺胸地走进了电梯里。从这一刻起，她终会让他知道，在这辉光万千的珠宝世界里，只有她能与他并肩而行。

打扫完咖啡馆并关好门后，林青枝的肚子恰好发出了严正抗议。察觉到身旁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贼亮贼亮地看向自己，欧立夏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主动邀请女店员就近吃晚餐。

距离咖啡馆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家大排档，店面不大，胜在干净好吃又不贵，生意向来不错。和林青枝在一个双人位的小桌子旁坐下，欧立夏让她点菜，自己则去冷柜里拿了两罐冰可乐。“小青枝，我觉得你可以投一份简历过去试试。”将一罐可乐递给林青枝，欧立夏不免又说起了刚才的事。“我才不要，你见过哪家珠宝设计公司在淘宝上找设计师的？”林青枝翻了个白眼，显然还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刚才那个人肯定是骗子。”“可我查了一下，对方留的邮箱的确是亚瑟珠宝的。”欧立夏一边喝可乐，一边将自己手机搜到的网页递给她看。

林青枝看了一眼，对方留的邮箱竟然真是亚瑟珠宝的。“就算真是亚瑟珠宝的邮箱，我投简历也没戏。亚瑟珠宝的招聘要求在业内算是很高的，他们根本就不招应届毕业生。”沉吟片刻，林青枝打开可乐喝了一口后说道。

充足的气泡伴随着冷冽的液体瞬间冲入口中，林青枝被冰了一个激灵，眼泪都差点出来。“小青枝，你就不能对自己有点自信？”欧立夏看着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林青枝耸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里响起了淘宝的提示音。她一边喝可乐，一边拿出手机瞄了一眼，结果差点被呛到。“喝个可乐都能呛成这样，你能不能行？”欧立夏赶紧起身给她拍背，并尴尬地朝看向他们的其他人抱歉微笑。

林青枝咳得惊天动地，她把可乐放在桌上，伸手抽出好几张纸巾擦嘴的同时，还不忘将手机递给欧立夏。欧立夏不明所以地接过手机，只看一眼，眼睛便同样瞪得滚圆。“真的假的？”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如果对方不是故意整我，那我可能真的误会他了。”好不容易平复呼吸，林青枝喘着粗气，声音略带沙哑。淘宝卖家后台上显示，名为“潇湘月影”的买家在她的店铺里下了将近5000元的单，店铺里的所有景泰蓝工艺首饰他都买了一份。只是林青枝想不明白，作为一家在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难道亚瑟珠宝真的找不出一个擅长景泰蓝工艺制作的设计师？不管了，毕竟赚钱要紧，明天就开始干活吧。

第二天一上班，宋屿便率先打开工作邮箱，发现里面除了与工作相关的邮件之外，并没有新的简历。“万千辉光”的淘宝店店主在周想下单后仍没有投递简历，不知道是如周想所说担心上当受骗，还是另有想法。这时，张睿敲门进来，将一些设计项目企划书送到了他的桌前。“你挑几个设计项目分配给昨天进来的那几个新人，不要价值太大的，我想看看他们的实际能力。”宋屿扫了一眼所有的企划书，然后从中抽出了一个景泰蓝项目，“这个给罗嘉，我要看一看她的景泰蓝技术实操。”“可是宋先生，这个景泰蓝项目是嘉世集团的赵董事长派人送来的，他点名请您亲自操刀。”张睿闻言，面露难色。“先给罗嘉，至于制作材料，先不急着用客户的，你从我的材料库里挑相近的给她。”宋屿神色不变，只是加了一句，“这点，不要告诉她。”张睿瞬间会意，点头应允后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不知为什么，宋屿总觉得罗嘉的“忘川”和她之前的设计作品相比水准跨度太大，大到有些不合常理。但“忘川”获得过国际大奖提名，如果设计版权真的存有争议，那原设计者早该跳出来发表声明了。想到这里，宋屿不由笑叹自己着实太过敏感。

钢琴版《卡门》响起，宋屿看向桌上的手机，是一个陌生来电。“你好。”接听电话，宋屿的声音磁性而低沉。“请问是宋先生吗？”对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是？”电话里是一个清澈温和的女声，但对他来说却很陌生。“宋先生，您的西装我这边已经干洗好了，请问您是过来取还是我送过去？”对方继续道。宋屿终于想起来，她是昨天泼了自己一身咖啡的女服务生。他刚想叫她送过来，却又突然想起了她的那枚尾戒。“下午我过去取。”他立即改口道。“好的，麻烦您了。”电话那头闻言，似是松了口气。“看来，你并不愿意给我送？”于是，宋屿问。“不是的，宋先生，只是我上午有事要出去，如果您需要我送的话，那我下午就给您送过去，请给我一个地址。”对方的声音微微慌了起来。“不必了，我下午过去。”见对方慌张起来，宋屿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语气，随即便挂了电话。“周想。”然后，他按下答录机招呼门口的秘书。“头儿，怎么了？”周想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宋屿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这个下属又在办公期间偷吃零食了。“我说话很吓人吗？”他顿了一下，问。那个淘宝店主也好，这个女服务生也好，明明自己是很正常的说话，为什么她们一个两个都能吓成那样？

周想半天没有回话，宋屿听见了喝水的声音。大约过了2分钟，周想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恕我直言，您这么跟我说话，我也很害怕。”她话音未落，宋屿已经松开了答录机。

挂断电话，林青枝长长地舒了口气。明明宋屿不难讲话，可不知为什么她和他说话时总会感觉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英俊脸庞太有威压感？但不管怎么说，他没让她去送西装，总算让她少了一桩麻烦事。

昨天“潇湘月影”下的单着实太多，她不得不跟欧立夏请假一上午去选买材料。虽然她用的材料并不是什么名贵珠宝，但因为景泰蓝的制作工艺对铜板铜丝要求很高，加之她各个景泰蓝作品的风格都相差甚远，所以挑选材料成了一项浩大工程；她只希望今天一上午能够顺利采买到所有需要的材料，不至于还得再跑第二趟。

想起昨天的订单，林青枝还是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先是自称亚瑟珠宝工作人员的人向她伸来橄榄枝，紧接着就是这个将近5000元的超级大单，换作一天前她肯定是想都不敢想的—不说一单将近5000元，就是她销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接到的总单都没有到过5000元。是不是在她泼了宋屿一身咖啡之后，命运之神终于不忍心看她继续倒血霉，于是便高抬贵手给了她一个小小的转机？虽然和亚瑟珠宝合作这件事她真的不敢想，但这5000元她还是希望能够好好挣下的。想到这里，林青枝立马振作精神，挤入了摩肩接踵的手工原材料批发市场。

骄阳似火，批发市场里热气蒸腾，林青枝很快便汗流浃背。但她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店里的各类原材料。玉石、珍珠、镀金银铜、贝母、串珠、彩金属丝线，她的目光敏锐而迅速地扫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原材料堆，很快便从中挑选出了不少需要的耗材。就在她准备继续搜寻材料之际，手机却突然响了。她拿出手机，是个陌生电话。犹豫片刻之后，她还是决定接听。“林青枝？”不等她说话，对方已先声夺人，婉转动听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傲慢。“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林青枝脸色一变，很快恢复如常。“我问了很多同学，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对方“啧”了一声，似乎颇为不满。“有什么事？”她并不想跟电话那头的人过多纠缠，于是说话也变得简短。“再帮我做一次设计吧。”听出了林青枝的不耐烦，对方停顿片刻，语气稍好一些。“我拒绝。”林青枝想都不想，一口回绝。每一个设计作品都是设计师的“孩子”，她已经卖过一次“孩子”了，绝不会再卖第二次。“10万。”对方并不理会她的拒绝，而是直接开价。

林青枝没有说话，直接挂断电话继续逛市场。过了大约5分钟，电话再次打来。林青枝接听，对方接着报价：“20万。”她再次挂断电话。

第三次，林青枝拿起电话刚要骂人，对方却再次抢先开口：“30万！林青枝，30万是我的底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就算你要装清高，也先替你叔叔想想吧，除了手术，他后续康复治疗难道就不需要钱吗？”“我可以自己赚。”被戳到痛处，林青枝的语气一下就软了下来。“就凭你那九流小网店？”对方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进入珠宝设计行业，但既然你选择不走这条路，仅凭那个小网店，你10年都赚不到30万。”

林青枝沉默。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的确是事实。见她这次没有挂断电话，对方松了口气，语气也慢慢柔和下来：“青枝，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再一次来找你的。大家都是设计专业，设计作品对于设计者意味着什么，我自然明白。就这最后一次，我保证，好吗？”“最后一次。”沉默良久，林青枝终于慢慢吐出了4个字。“最后一次。”对方闻言，立即应承。

挂断电话，林青枝摩挲手机屏幕良久，终于还是发了一个银行账户过去。不到一分钟，30万已然入账。看着这笔数字，林青枝嘴角慢慢勾起一道苦涩的弧度。这世上，有太多的事让人身不由己。就像现在，她终于还是第二次出卖了自己的“孩子”，第二次将自己的设计作品完完全全地卖给他人，署上他人的名字，变成他人的荣光，将他人送入珠宝设计的更高殿堂。深吸一口气，林青枝将手机塞入包内，又一次挤进了人群之中。第二章 人生最难得知己

林青枝开门进屋，将一大包材料扔在设计桌旁，随即倒在沙发上，无比沮丧。上午那通电话似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创作热情，昨天兴高采烈接下的订单此时也成了糟心的累赘，她甚至提不起兴致去拣选一遍自己上午精心淘回的材料。这时，手机提示音响起，林青枝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发现是邮箱App提示收到了一封邮件。虽然百般不愿，但毕竟出了钱就是大爷，于是林青枝一拍脸颊，终是强打精神坐起来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不得不说，她看完对方发来的设计项目企划书，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愿意花30万买自己一个设计稿了。按企划书的要求，甲方是希望能够在一颗3克拉的蓝宝石上用银进行掐丝镶嵌；但银的质地很软，不当的镶嵌工艺不仅会使镶嵌效果大打折扣，更可能在反复镶嵌的过程中损害蓝宝石本身。林青枝一方面感慨甲方的脑洞之大，一方面也有些跃跃欲试，因为这对她来说同样是个挑战。宝石掐丝镶嵌工艺她以前做过，但也只是用水晶和铜丝稍做尝试，毕竟水晶损耗了也不心疼，而铜丝的硬度也足以保证镶嵌一次就能成功。只是作为一名珠宝设计师，谁又不想在设计工艺上更上一层楼？难得有机会，虽是署他人姓名，但至少自己能用别人的珠宝和贵金属进行实践了。想到这里，林青枝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里面是满满的斗志。

下午3点，灼热空气炙烤大地，路上行人依旧稀少。竹里馆门口的风铃突然响起清脆声响，有人推门而入。见走进店里的人是宋屿，欧立夏全身就如过电一般瞬间汗毛竖起。

自从林青枝给他科普了一下对方的全身家当，欧立夏几乎立刻就给宋屿贴上了“碰不得”的标签。上次林青枝不小心泼了个咖啡就是1000块出去，下次要是再有哪个服务生毛手毛脚一次，谁知道出的血会不会比她再多一个零。“宋先生，您过来了啊。”于是，欧立夏越过正要上前招呼的服务生，满脸堆笑地亲自接待。“嗯，我来拿衣服。”宋屿抬眼扫了一眼店内，却并没有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她不在？”“请您到那边的卡座稍等一下，我立即给她打电话，上午她有事请假了。”欧立夏给宋屿指了一处VIP卡座，然后招呼身边的服务生立即送一杯摩卡过来。宋屿点头，而后走向卡座。见他态度平静不见怒色，欧立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赶紧拿出手机拨通林青枝的电话。

正在设计台上奋笔疾书的林青枝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她慌忙抓起手机，发现打电话的人竟然是欧立夏。“老板，怎么了？”她状态迷糊地问道，丝毫不觉时间流逝。“上次那位客人已经到店里了，你怎么还没拿衣服过来？”欧立夏明显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坐在卡座上的某人听见动静。林青枝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才发现竟然已经下午3点了。“老板，我马上过去！”她立马跳起来去拿放在沙发上的外套，然后便冲到门口胡乱穿上鞋夺门而出。

好在林青枝租的房子离竹里馆并不算远，一路狂奔之下她竟也在10分钟内跑到了店门口。只闻风铃突然“叮当”狂响，宋屿抬眼，就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娇小身影大大咧咧地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门。欧立夏被自家店员的“杀气腾腾”吓了一跳，这阵势比起还衣服似乎更像是上门讨债的。林青枝刚要说话，不经意间却与宋屿对视，气氛瞬间尴尬万分。“小青枝，你动静不能小点儿吗？”欧立夏赶紧将她拉到吧台后面，顺手从员工区域抽出一块干毛巾递给她。“抱歉。”尴尬地接过毛巾擦去脸上脖间的汗水，林青枝连做几次深呼吸，待心跳平复后才快步走向卡座。“宋先生，谢谢你。”将干洗好的外套双手递向宋屿，林青枝神态诚恳。

宋屿颔首示意，接过外套时目光却落在了她的指尖。常年绘制设计稿的人对铅芯印记非常敏感，林青枝指尖的几块污黑明显是被2B铅笔蹭出来的—难道来之前，她还在画图？

就在林青枝转身欲走之际，宋屿叫住了她：“你的尾戒很特别。”他看向她的尾指，语气平静。

林青枝脚步停住，内心有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虽然宋屿只是一名珠宝模特，但是能被一位亲自佩戴过无数珠宝的半业内人士评价自己的设计作品特别，这确也值得骄傲。“这个吗？”重新转身，抬起自己手的林青枝神色堪称光芒万丈，“我在设计时参考了蒸汽朋克风格，但觉得正统的蒸汽朋克风格太过硬朗，所以在缠丝时融进了本身线条较为圆润的祥云图案，让它更适合女孩子。”

经她这么一说，宋屿才注意到，那些看似随意缠绕在界面上的铜丝，只要稍加注意，的确可以看出以圆润走线勾出的祥云形状。这个细节乍看之下虽不显眼，但一旦注意，却是别出心裁的设计。“难怪。”宋屿嘴角微挑，而后目光再次与她交会，“你刚才说，这枚尾戒是你设计的？”

林青枝听他这么一问才察觉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忘形，于是瞬间收敛眼中光芒，恢复成了谦卑恭敬的职业面目。“宋先生，这只是我的一个爱好，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林青枝礼貌性地微笑回答。“不，你的设计很有创意，而且实际效果也很不错。”宋屿摇头，直接反驳她的自我否定，“只是黄铜和白水晶色彩对比不强烈，如果换成白铜和紫水晶的话，整体效果或许会更好。”“你也这么觉得？”林青枝的眼睛又亮了。本来她也是打算使用白铜和紫水晶的，但因为那段时间她相同配色的首饰做得比较多，所以才临时换成了黄铜和白水晶。虽然尾戒做好之后效果不错，但她总觉得这款尾戒缺了些什么；如今听宋屿也这么说，她自然激动不已。“你一开始的配色既然是这个，为什么要换？”宋屿敲了下桌子，示意她坐到对面。人生最难得知己，见宋屿对自己设计的作品如此关注，林青枝不知不觉已不再将他当成顾客，竟真的坐到了他的对面。“设计配色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头痛……”打开话匣子，林青枝就收不住了。

欧立夏见林青枝从毕恭毕敬还外套变成了大大咧咧地坐到卡座上侃侃而谈，一时间目瞪口呆。他知道林青枝是个什么性格，也觉得宋屿看起来很不好相处，所以当看到这两人面对面坐下，一个眉飞色舞，一个认真聆听，就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是不是在做梦？”他忍不住伸胳膊捅了下身边的一名服务生，满脸狐疑地问。服务生龇了下牙，就反手用力给了欧立夏后背一巴掌。“老板，你要是觉得痛，就肯定不是在做梦。”看欧立夏跟着龇牙咧嘴，服务生表情严肃地回答。吃痛之余，欧立夏只得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以及自己招的服务生怎么都是一个德行。

听林青枝大吐设计苦水，宋屿越来越觉得她很有趣。她说设计珠宝只是她的爱好，可从她的言语间，他却听出了一名珠宝设计师的专业素养，很多专业名词和设计惯例都不是一名爱好者能够熟知并运用的。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是和罗嘉一样是应届毕业生，但珠宝设计专业的毕业生哪怕不进入业内也绝不可能沦落到当咖啡馆服务生的地步，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不可思议的是，有人竟然会想在蓝宝石上用银做掐丝镶嵌，简直挑战工艺极限。”说到手里最新的任务，林青枝简直一声长叹。“用银在蓝宝石上做掐丝镶嵌？”宋屿的思绪一下被这句话拉了回来，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这个要求竟跟他给罗嘉的设计项目内容一致，是巧合吗？“没办法，经常有客人脑洞大开，总觉得设计者无所不能。”林青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即打哈哈转移话题。“你自己也在做珠宝定制？”宋屿接着问。“只是在淘宝上开了个小店，练手的同时赚些零用钱。”林青枝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店叫什么名字，而且她也觉得像宋屿这样的人绝不会去淘宝上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手作小店。宋屿还想问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他拿起一看，是周想。“头儿，你快回来，总公司那边刚传来一个急单，设计时间只给了一周。”周想语气夸张，却并没见有多焦急。“把设计项目打印出来放我桌上，我马上到。”宋屿挂断电话，抬眼看向林青枝。“今天下午和你聊天很愉快，我能够切实感受到你的设计热情。”他勾起嘴角，难得露出了一个清爽的微笑，“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能够合作。”“谢谢，您过奖了。”林青枝闻言，不免受宠若惊。这是毕业后第一次有人当面给予她这样的肯定，不是出于礼貌，也不是出于恭维，她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到真心实意的欣赏。没有什么比这种真诚更让人心存感激。

宋屿拿起外套起身离开，没走几步却又停下，回头看她，问道：“对了，你刚刚说用银丝在蓝宝石上做掐丝镶嵌，遇到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吗？”“还没有，”林青枝有些惭愧，面色微微发红，“银丝太软，我中午做了几种方案设想，都不能避免银本身被造型钳留下痕迹，更不能百分百保证蓝宝石不受损伤。”“其实你可以换个思路，先掐丝，再镶嵌。”宋屿提醒。

林青枝霎时灵光一闪，还未说话，对方已经推开了竹里馆的玻璃门。

门口的风铃声音渐息，欧立夏走到林青枝身旁，拍了一下似乎是看呆了对方背影的花痴店员：“小青枝，没想到你深藏不露。”他表情严肃，郑重其事。林青枝乍然惊醒，一脸茫然。“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撩上他的？”欧立夏的表情依旧严肃。“老板，回头再说，我下午继续请个假！”宋屿刚才的话这一瞬间在林青枝的脑子里“砰”地炸开，来不及解释，她又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咖啡馆。看着疯狂摆动的玻璃门和狂响不止的风铃，欧立夏只得边叹气边向被数次惊扰的其他客人一一道歉。

宋屿的话让林青枝思路大开，她终于明白自己的设计瓶颈在哪里。她太拘泥于银丝的质地，眼光总放在直接掐丝镶嵌这一条路上，却从未考虑过先拉丝造型再进行套式镶嵌这个办法。回到家中，林青枝连鞋都来不及脱便直冲设计台。

打开设计台上的射灯，她又仔细看了一遍罗嘉传来的宝石照片，图中的蓝宝石颜色纯净，质地晶莹，被打磨成了标准完美的椭圆形，做套嵌的确再合适不过；再看了一遍甲方的设计要求，希望设计出来的成品能够端庄大方，富有中国风情，她略一思索，全新的设计思路逐渐成形。而后，她将桌上的所有设计稿全部扫到地上，将全新的稿纸铺在了设计台上。待到月上中天，林青枝终于在设计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大功告成。

设计稿上，是一个蓝宝石吊坠。银丝翻飞，在椭圆形的艳蓝色蓝宝石上勾勒出了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图案；然而牡丹却不在椭圆切面，而是妥帖地包裹在侧面的右上角，华美之余还暗含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高升之意。稍做凝思，林青枝将其命名为《夜海牡丹》。再将设计稿细化了一遍，她刚要扫描，动作却突然顿住。半晌之后，她拿起橡皮将右下角的署名默默擦去。林青枝差一点就忘了，这个设计，并不属于自己。

罗嘉收到邮件提示时，是凌晨2点。进入亚瑟之后，她才知道亚瑟的工作节奏有多快，像她这种刚入职的新人，除了自己的设计项目外，还会有无数杂事缠身，如果不是要在宋屿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依她的脾气，她早就甩手走人了。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她满腹起床气地打开休眠中的笔记本，一看邮件内容，立马清醒了。邮件题目是设计稿，邮寄人是“脑洞开到月球上”。罗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载了附件，一点开，她就被里面的设计吸引了。牡丹图案的银质掐丝镶嵌搭配艳蓝色蓝宝石，丰满却不对称的设计使视觉效果很是惊艳；而且牡丹图案让银丝在蓝宝石面前毫不逊色，互补之余又各有千秋，着实无可置喙。罗嘉对这个设计很满意，却也嫉妒暗生。明明是同班同学，明明自己各方面都比她强太多，可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有她那样的设计天赋？无论是毕业设计，还是这次的蓝宝石镶嵌项目，对方的设计越是让她感到惊艳，她对对方的厌恶便越是与日俱增。想到这里，她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设计稿已经发你了，还有什么事吗？”对方的声音很平静，但罗嘉还是听出了一丝隐隐的怒意。

罗嘉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心中暗问：“生气吗？自己的设计稿成了他人嫁衣，一切相关的荣誉与赞美都将奉予他人，这种无力感让你感到生气吗？”“我很满意你的设计稿，但是你提出的套嵌方法我没做过，我希望你能来实操，让我学会方法。”她慢条斯理地说。“罗嘉，你是不是有病？”沉默许久，对方终于提高了音量。“30万的买卖，就不能有点赠品？”罗嘉笑意更胜。有设计天赋又如何？放弃踏入业界就是放弃了与之匹配的所有，到头来，你的设计天赋还不是一无是处。手机里久久没有声音传来，罗嘉以为自己的手机突然没了信号。“在哪里？”终于，对方再次开口。罗嘉一下没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在哪里实操？”对方再说一次。“明天晚上10点钟，我在亚瑟珠宝等你。”罗嘉的语气瞬间轻快起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快意。

林青枝挂断电话，猛地将手机高高举起，僵持片刻后又慢慢放下。摔手机？手机多无辜啊，设计稿是自己答应卖的，实操是自己答应做的，关手机什么事呢？只是，真的不甘心。

经由宋屿提示做出来的设计，设计稿给别人就算了，连制作工艺都还要给别人完美复述—从出生到长大成人，自己“孩子”的一切要细心打点好，再转手他人，谁能平静对待？林青枝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设计稿原件，心里百味陈杂。

正当她情绪低落地收拾稿纸时，突然“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刚刚她只听到“实操”二字，这会儿平静下来，才回味过来刚才罗嘉话里更重要的一件事。她刚才说的实操地址是亚瑟珠宝？宋屿就是亚瑟珠宝的模特，要是自己真的替罗嘉将这件《夜海牡丹》完成，真的不会节外生枝？想到宋屿，林青枝心里隐隐有些愧疚。明明他给自己的建议是对自己的期许，但自己却将经他建议而设计成的作品卖给了罗嘉，几乎算是变相地辜负了他的期许。不过……设计思路总有撞车的时候，就算罗嘉和自己思路一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这么自我安慰着，林青枝默默地将稿纸叠放整齐，收进了抽屉里。

第二天一早，林青枝正常上班，欧立夏见到她时却吓了一大跳。“昨天你不是老早就跑回去了吗，这又是什么情况？”欧立夏盯着她的脸来回看了好几遍，指着她的黑眼圈忍无可忍地道。“老板，外快不好赚啊。”林青枝笑了笑，眉眼弯弯，仿佛某种靠卖萌为生的国宝级生物。昨晚她被自己的愧疚之心生生地搅扰了一晚上，后半夜硬是没合上过眼。看她这个样子，欧立夏张了张嘴，终究没好意思继续八卦她和宋屿的事。

亚瑟珠宝中国分部，宋屿办公室。

罗嘉将自己的设计稿递向宋屿，眼神自信。“两个晚上就敢给我送来入职后的首个设计稿，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宋屿扫了眼她递来的稿纸，并没有伸手接。罗嘉的行为在他看来，无异于自负。亚瑟珠宝作为业界顶尖的珠宝设计公司，能够进入这里的珠宝设计师当然出类拔萃；但罗嘉初来乍到，在公司内的老资历看来不过是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这样一个菜鸟仅两天就敢上交第一个项目的设计稿，如果不是天赋异禀，那就是极端愚蠢。

罗嘉也不露怯，嘴角笑意更深。宋屿不接，她就将设计稿放在办公桌上，直接推到了他的面前。她看着他，目光灼灼，说道：“宋总，还请你先看一看我的设计稿。”

宋屿微微挑眉，片刻之后戴上眼镜，将罗嘉的设计稿翻开。这幅设计稿名为《夜海牡丹》。3克拉大小的蓝宝石做吊坠其实稍显巨大，所以一般很少有设计师会往吊坠的方向考虑，但这幅设计作品却仗着蓝宝石的尺寸优势，在它右上角以银丝掐做牡丹花样，再以缠枝环绕椭圆面一周做装饰和固定，使得吊坠整体雍容贵气，品质卓越。平心而论，这幅设计稿的质量的确很好，完成度高，设计思路也清晰扣题；只是当看到这个作品里掐丝镶嵌的工艺使用了套嵌手法，他的脑海中立时闪过了林青枝的身影。他提醒林青枝不要遵循旧法，罗嘉递交的作品就用了套嵌，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宋总，你觉得这个设计作品如何？”见宋屿看着《夜海牡丹》陷入沉思，罗嘉不失时机地问。“很好。”宋屿摘下眼镜，给出评价。罗嘉心中一喜。她知道宋屿向来眼光极高，能被他夸赞很好，那一定是他给予了高度评价的佳作。“我会将这个设计稿交给甲方审核，待到定稿之后你就可以着手制作了。”说到这里，宋屿顿了一下。“还有什么问题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罗嘉不禁出声询问。“这个设计稿里的牡丹花样采用了3种规格的银丝，其中最细的那种只有0.05mm，你真有把握在实操中实现你的设计理念？”他抬眼看她，语气平静，眼神却异常锐利。

罗嘉浑身一震，目光下意识落在设计稿上，这才发现林青枝的设计竟内含这么高难的制作技巧，心脏不由怦怦直跳。“请给我一个晚上，我可以证明这个设计稿绝不是纸上谈兵。”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暗自庆幸自己约好了林青枝，要不然面对宋屿的质疑，她可能真要自乱阵脚。“那好，我给你一个晚上，这个设计稿先放在我这里。”宋屿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转回自己的笔记本，“《夜海牡丹》使用的是套嵌手法，所以我只需要你将牡丹花样做出来。”“我明白了。”罗嘉知道他这是在下逐客令，轻咬了下嘴唇，随即转身离开。

待到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宋屿再次抬头。也许有时间他应该再去一次竹里馆，问问林青枝向她定制掐丝镶嵌蓝宝石的客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青枝打了个喷嚏，不禁怀疑是哪个竞争对手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午饭过后，欧立夏考虑到她现在是个有生意的人，于是大度地以一顿饭为要求继续给她放了半天假。于是这会儿她正穿着一件白色长T恤大大咧咧地盘坐在自己的设计台前，小心翼翼地用小焊枪焊融一块扇形铜板的表面；她的桌面上，一大堆材料铺陈开来，有已经掐好的铜丝花型，也有刚刚串成半成品的珠链玉坠。

虽然罗嘉的话让她无比气恼，但已经接单的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就算罗嘉进了亚瑟珠宝那又怎么样？堂堂业界前几的亚瑟珠宝还不是要向自己来求教掐丝镶嵌技艺。本来是想借此给自己加油鼓劲的，但林青枝发现这么一想后，自己竟更加沮丧了。她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淘宝App的信息提醒。林青枝拉开护目镜摘下手套，点开一看，竟是“潇湘月影”发来的消息。“店长大大，请问我们的订单你有做好了的吗？如果有的话，求先把做好的发过来，邮费我补。”对方言辞急切。

林青枝愣了一下，她立即打开手机上的日历仔细数数日期，从下单到今天，确实是只有3天而已。“你是不是催错人了？”犹豫了一下，林青枝回话。“大大，就是你没错。”“潇湘月影”打了好几个掩面痛哭的表情。“只过去3天时间，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没这么快啊。”林青枝突然觉得，对方该不会是在耍她玩吧？“对不起，对不起，主要是我这里确实有点急……要不你做了哪些先给我另开个订单页面，我先付款？”像是很怕她恼怒拒单，没等林青枝回话，对方赶忙又加了一句，“原来订单里的这一部分首饰我会申请退款的，绝对不给你惹麻烦。”“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订我店里的全部景泰蓝首饰？就算要做工艺参考，两三个也够了吧？”沉默许久，林青枝终于忍不住问。其实对方的淘宝级别摆在那里，林青枝并不担心她这是恶意下单，只是如果真如对方所说是亚瑟珠宝想和她在景泰蓝的制作工艺上有所合作，那也用不着订这么多首饰吧？“脑洞开到月球上”的话也道出了周想的心声，要不是宋屿待会儿可能会看聊天记录，她真想赶紧附和。不过宋屿收购设计师作品时用的都是自己的钱，他从未在这方面向公司列过预算，这倒是让周想深感佩服。“因为我家老大是个做事很严谨的人，他觉得要看一个人的工艺稳定程度，必须要从对方的大多数作品入手，毕竟一两件作品并不能代表对方的真实水准。”周想继续敲字。

看见对方的回复，林青枝在震惊之余，只能叹服。自己这种淘宝店也就算了，毕竟对方就算拍下了店里的所有首饰，充其量也就花几万块；要是赶上那种新锐设计师或业界大师，那花费几百万乃至上千万都是有可能的。只是为了确认对方的工艺平均水准，他就能如此破费，林青枝竟然有点儿想认识一下这位严谨到有些过头的亚瑟珠宝设计师了。但是这个念头刚起，她却又突然想起，罗嘉现在也是亚瑟珠宝的设计师。一想起今晚还要去亚瑟珠宝帮人“做作业”，林青枝就像是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所以大大，请问可以先寄一些成品过来吗？”见“脑洞开到月球上”久久没有回应，周想赶忙又问了一遍。

消息声将林青枝的思绪拉回，她看着屏幕，半晌之后终于答应先将已经做好的两件首饰打包寄出。

亚瑟珠宝中国分部，林青枝曾路过很多次，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可以走进去。这里是无数中国珠宝设计师梦寐以求的殿堂，能够进入这里就说明跻身国际珠宝设计界已指日可待，这是对设计师作品和能力的双重肯定。

此时夜色已深，道路两侧路灯昏黄，在地上打出一道道浅淡的光圈。夏日的夜晚难得有些凉爽，所以即便临近午夜，路上的行人也不见少。当林青枝散步一样慢悠悠地走到亚瑟珠宝门前时，就见罗嘉早已站在门口，她神色有些不耐烦，可能已等候多时。“你怎么才来！”还不等她打招呼，罗嘉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她，于是立即从门口冲下台阶，一双高跟鞋在夜色中踩得嗒嗒作响。“你说的是10点，我明明还提前了5分钟。”林青枝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情无辜。

罗嘉瞪她一眼，虽然有些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黑着脸领她走进公司。10点之后的亚瑟珠宝灯光寥寥，设计师部更是漆黑一片。如果不是有非常紧急的项目，一般情况下设计师们很少选择加班。罗嘉摸索着打开了设计师部的廊灯，林青枝立时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这里与其说是公司部门，还不如说是一个个精巧全面的珠宝设计工坊。和一般的珠宝设计公司不同，亚瑟珠宝的设计师办公区域竟然还包含了操作台！设计师部占了公司的一层楼，粗略数来却只分了20多个设计师办公区，每个区域里都配有电脑桌、设计台和操作台，每个设计师都能在自己的办公区里独立完成从设计到制作的整个过程，这里堪称是设计师的人间天堂！见林青枝眼睛放光，罗嘉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看这里的设计师位就知道，能进入亚瑟珠宝的设计师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她走到自己办公区的操作台旁打开工作灯，崭新的设备在无影灯光下一览无余，“在这里，大家可以百分之百地展现才华，也只有这里才是设计师真正的舞台。”

林青枝尚在兴奋中，听到这句话后，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银丝准备好了吗？”她并没有接罗嘉的话，而是问起了自己交代准备的材料。

罗嘉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指向了操作台上的一个盒子：“在这！”

林青枝并不理会她的不满，抽出台下的椅子坐好，随即打开盒子仔细查看起这些粗细不一的银丝。“这里的银丝我都是按你设计稿上标注的尺寸准备的，根据材料消耗比率，我每样银丝都多备了10根左右。”到底仍是同行，一说起设计相关的事，罗嘉不知不觉也认真起来。“我记得你说我只做掐丝的部分就行，确定不用完成镶嵌？”林青枝再次跟她确认。“这款设计你用的是套嵌技术，做完掐丝之后我来嵌也没问题。”罗嘉语气笃定。

最开始她担心的就是掐丝镶嵌技术里的掐丝定型环节，她的手不如林青枝稳，所以她怕自己做掐丝会在银丝上留下太多痕迹；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是套嵌，那么等林青枝做好掐丝定型之后，单做镶嵌她还是有把握的。“既然你确定，那就OK了。”林青枝一边说着，一边戴上护目镜，开始作业。

纯银的熔点是960.8度，在制作银制品时焊枪火焰的温度极高，所以手套、护目镜和防护围裙都是必不可少的。林青枝在操作台工作，罗嘉就拿来了隔壁办公区的护目镜在旁远远观看。《夜海牡丹》的设计亮点是那朵贴服在蓝宝石右上角的掐丝牡丹，如果这朵牡丹掐得生动多姿，那么这个作品就成功了80%；但如果这朵牡丹掐得呆滞死板，那么这个作品就相当于废了。所以，当罗嘉见林青枝连设计图都不多看几眼就要动手时，忍不住赶紧叫停。“有什么问题？”林青枝放下焊枪，不解地看向她。“你不看设计稿就施工，这不是徒增消耗率吗？”罗嘉见她似是满不在乎，不由皱眉。

林青枝闻言，微微一笑：“一个珠宝设计师最重要的素养就是对自己的作品过目不忘，它在我心里，并不在那张纸上。”瞥了一眼设计台上的稿纸，林青枝重新拿起焊枪。

这句话让罗嘉蓦地攥紧了拳头。她这是示威吗？她的意思是这个作品永远不会属于她，还是在嘲讽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珠宝设计师？明明现在站在亚瑟珠宝这个舞台上的人是自己，她一个开淘宝网店的三流货色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自己大放厥词？罗嘉在一旁脸色发青，林青枝却根本未曾察觉，因为她的心思已尽数放在了手里的银丝上。

银的延展性很好，用来做掐丝的效果仅次于金。不过比起直接在铜板或珠宝上做掐丝镶嵌，这种先做掐丝定型的方式显然更加考验掐丝技术。林青枝掐出花蕊之后，想了想，决定换个手法。“你这是？”见林青枝突然又放下焊枪，罗嘉面露诧异地问。“这样掐一节焊一节太麻烦了，容易忘记构图，速度也慢。”林青枝拉开护目镜脱下手套，将焊枪先放到一边，“我先将牡丹的整体造型做好，再进行逐步焊接。”

林青枝不用焊枪，罗嘉便不自觉靠近了许多。银丝本身就很软，将它扭转掐型并不难，但如林青枝这样，行云流水般毫不停顿地将粗细不一的银丝迅速拼出一朵牡丹花型，罗嘉自问根本做不到。牡丹要显得生动，花瓣自然有大有小，线条也需有粗有细；而林青枝不仅将这些问题尽数考虑，甚至连花瓣里的阴影也没有错漏，许多地方她都以极细的银丝剪短叠拼，只一个小时不到，一朵银丝牡丹花就在操作台上完整呈现。“你掐出的牡丹这么复杂，考虑过镶嵌时翘角的问题吗？”罗嘉心有不甘，忍不住提问。因为是先掐后嵌，而且牡丹的位置又在蓝宝石边沿，如果各段银丝之间熔连不到位，的确很容易在镶嵌过程发生翘角事故。“只要做好熔连，翘角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林青枝重新戴上护目镜，而后朝罗嘉伸出手，“把那只蓝宝石拿来。”“不用你镶嵌。”罗嘉立即拒绝。“我只是要看看牡丹花大小是否合适，以及它的位置最终安排在哪里比较合理。”林青枝哭笑不得，这才毕业多久，她就连基本常识都忘记了？听林青枝解释之后，罗嘉面色微赧。她一直对林青枝抱有敌意，故而林青枝说什么她都想反驳；这会儿林青枝问她要蓝宝石，她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是要越俎代庖，所以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你等等。”她转向自己的设计台，蹲下来拿出钥匙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动作小心点，要是磕了碰了你赔不起。”罗嘉将盒子交给林青枝，不忘交代宝石的贵重。

这是蓝宝石，又不是翡翠，哪有那么容易磕了碰了。林青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动作却也小心翼翼。她将盒子放在操作台上，打开，就见一颗如深海般澄澈鲜艳的蓝宝石正安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之中，于灯光之下熠熠生辉。“漂亮吧？”看着这枚纯净无杂质的椭圆形宝石，罗嘉自豪感油然而生。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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