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原告辩护的斯塔伯特上校(短篇快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8 14: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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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雷特·哈特

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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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原告辩护的斯塔伯特上校(短篇快看)

为原告辩护的斯塔伯特上校(短篇快看)试读:

为原告辩护的斯塔伯特上校

(短篇快看)作者:布雷特·哈特排版:昷一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10-01本书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为原告辩护的斯塔伯特上校布雷特·哈特

那一天,对斯塔伯特上校来说,是胜利的一天。究其原因:首先是因为他的个性——很难将他所取得的成就与他的个性区分开来;其次,是因为他作为一位富有同情心的辩护律师所拥有的雄辩口才;第三,是因为他作为尤里卡沟渠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在公司与加利福尼亚州政府的交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对于他在这件案子上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水准,我不想赘述。整个过程中,法官保持了相当的克制,似笑非笑,似冷非冷,但即便是当着他的面,陪审团也毫不掩饰对上校的辩护心悦诚服;可就是有人对此不以为然。要知道,在一个小时的庭审过程中,陪审团被上校热情激昂、技艺高超的陈述所感染,与他同喜同悲,时而义愤填膺,时而热血奋涌——他们根本没有多想别的就按他的陈述作了裁断。针对上校在法庭上的旁征博引,慷慨陈词,也许有人会说,案子关乎一家沟渠公司对一份措辞含糊的立法文件的质疑,他怎么又扯上了美国鹰、托马斯·杰斐逊以及《1898年决议案》呢?不管州检察官怎么肆意辱骂,也不管他的政治动机如何,这些与本案所涉及的法律问题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可不管怎么说,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若是有上校为自己辩护,就算败诉也心甘情愿。这一点,上校自己也很清楚。激烈的辩护过后,他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连蓝色长礼服下面的扣子也松开了。他把扣子扣好,重新整理好礼服上边露出来的衬衣褶子。这件衬衣虽不怎么时髦,却纤尘不染。在朋友的握手祝贺和欢呼声中,他神采飞扬地走出法庭。

此时,发生了一件以前从不曾有过的事情。在附近的棕榈酒吧里,我们的上校竟然死都不肯喝点酒来畅快一下,他跟大伙儿说,他要赶紧回他邻接广场边的办公室去。上校是只身一人离开的,赤手空拳,只有那根常伴他左右的金柄手杖,如往常一般挂在他的前臂上。人们目送着他离开,眼里毫不掩饰对他这一举动的钦佩,因为此举又一次证明他的确胆识过人。有目击者回忆,辩护结束时,有人曾递给上校一张神秘的纸条;据推断那肯定是州检察官给他下的战书。上校这个老练的决斗者,显然是急着赶回去应战了。

但是这次大家都猜错了。便条是一个女人写的,她只是请求上校能在离开法庭后即刻与她在他的办公室见上一面。对于这种约会,上校是一分钟也不愿耽搁的。他对女性的钟情丝毫不逊于他对法律的热爱。快到办公室的时候,他轻轻掸了掸他那条洁净的白裤子上的灰尘,用手帕擦了擦锃亮的靴子,将那根黑色领结在尖角领子下系好。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打开自己私人办公室的门时,发现客人居然已经在里面了;更让他惊讶不已的是,这位客人好像已过中年,穿着打扮朴实无华。好在上校是在南方那种特别注重礼节的学校培养出来的,他赶紧礼貌地朝客人鞠了一躬。他这种行礼方式,是在穿褶边衬衫和背带裤的那个时代才有的,现在的共和体制下早就不讲究了。仅从他的这般举止中,怕是谁也看不出他的失望之情,尽管上校此时说话支支吾吾。比起法庭上他的长篇大论来,上校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前言不搭后语。“非常抱歉——让——呃——让女士您久等——呃!但您知道——呃——朋友们都来祝贺——还有——呃——他们太客气了——呃——所以就耽搁了——不过或许——因为耽搁了——反倒更令我荣幸——哈!”上校说完,优雅地挥了挥手。他那双手白白胖胖的,保养得很好。“是的!我刚才就在法庭,听了您的陈述。当我听到陪审团的裁决时,我心里想,这就是我要找的律师,言辞华美,又有说服力!只有这种人才配接我们的案子。”“哦!原来您是来谈案子的,我知道了。”上校说着松了口气,但表面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呃——我可否请问是什么性质的案子呢?”“是这样的!我们要提出悔婚诉讼。”来客平静地说道。

如果上校刚才还只是觉得意外的话,那他现在该是感到震惊了。而且,这分外的惊骇令他再怎么有修养都掩饰不过来。悔婚诉讼是他尤其厌恶的那类案子。他一直认为,如是那些悔婚的男性罪犯被当即杀害的话,那这类案子就不用诉讼了——对这种案子,他更乐意帮凶手辩护。可这是损害赔偿的诉讼!——损害赔偿!——在嬉笑的陪审团和法庭面前去宣读那些情书,这实在有悖他的天性。这简直就是对他那种尊重女性的精神的侮辱;他不擅长幽默——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曾打输过一两件重要的官司,那都是因为在陪审团面前这种幽默发挥失常。

眼前的女士显然看出了他有些犹豫不决,但却误解了缘由。“提起诉讼的不是我——是我女儿。”

上校听后这才从失态中回过神来:“啊!亲爱的女士,您着实吓我一跳!我实在无法相信,天底下哪会有那么愚昧无知的男人会——呃——呃——舍弃这么好的运气——或者有那么卑鄙无耻的男人会辜负您这样的女性的信任——您那种成熟的气质以及丰富的阅历,只有在我们男性的骑士品质中才能找得到的,哈!”

这个女人冷冷一笑:“是的!——提起诉讼的是我的女儿,扎迪·胡克——所以,您可能需要在陪审团面前,帮她多美言几句。”

上校有点儿犯难了,因为他知道这种诉讼的结果实在难以预料。他有些勉强地笑着说:“哈!好的!——当然啦——陪审团。但是——呃——亲爱的女士,我们非得走到那一步么?这件事不能——呃——庭外和解么?我们不能警告这个——呃——男人——他必须为他卑鄙的行径——给亲朋——还有好友——一个满意的答复吗?这个——呃——中间的调解我会亲自安排。”

他相当诚挚。着实,他那黑色的小眼睛闪烁着火一般的光芒,这种眼神是只有在见到漂亮姑娘或是“决斗”的时候才会有的。客人神情茫然地盯着他,缓缓地问道:“那样做我们会有什么好处?”“迫使他去——呃——去兑现他的承诺。”上校靠在椅背上回答道。“强迫他兑现承诺!”那位女士轻蔑地说,“不——那可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要他赔!赔偿损失——别的都不成。”

上校咬了咬嘴唇。“我想问,”他沮丧地说,“事实上,您有没有什么书面证据——书面承诺和书面声明——呃——呃——或是情书呢?”“没有——连一封信都没有!您知道,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也就是需要您的地方。您必须亲自说服陪审团。您要说明事情是怎样的——用您的方式把整个经过讲出来。啊!对您这样的人来说,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她的这种要求,要是别的律师听了说不定会大为惊讶,但是斯塔伯特却完全没有这种压力。如果没有什么可笑的情书,只需要他去展现自己说服的功力,这倒是着实激起了他的兴趣。他轻轻地摆了摆他那白白净净的手,算是将这些恭维话撇开不谈了。“当然啦,”上校自信地说道,“那您有没有什么有力的推定证据或佐证呢?或者您可否给我讲讲——呃——事件的大致情形?”“我想扎迪可以直接跟您说。”那位女士说道,“不过,我首先想知道,您可不可以接这个案子?”

这会儿,上校不再迟疑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当然可以。我确信,您的女儿可以让我充分了解实情和细节——然后形成我们所说的——呃——案情摘要。”“这件事嘛,她可以长话短说——也可以短话长说。”女士一边说一边直起身来。上校会意地微微一笑,至于这句妙语背后的含义便只有天知地知他们二人知了。“那我何时有幸见令千金呢?”他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个,我想只要我走出去喊一嗓子就成。她就在外面,在路上瞎逛——她有点害羞,您知道,刚开始都这样。”

她说着朝门口走去。上校听了,一下子不知所措,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赶紧礼貌地陪她走到街上。那女士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叫你呢,扎迪!”

在那边,有个女孩正在树下端详着一张过期的竞选海报,那样子非常惹人注目,听到女士的喊声,这才转过身来,信步朝事务所门口走来。等到了跟前,上校朝女孩深鞠一躬,随即为她带路。女孩微微致意却没有抬头,所以上校就只能看到女孩的部分样子:和她母亲一样,女孩穿着朴实;但不一样的是,她长着一张苍白却又相当精致的脸蛋,双唇紧闭,目光低垂。上校殷勤地请她入座;女孩侧身而坐,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坐下后,她不住地用伞尖描着地毯上的图案,双眼一直随着伞尖移动。上校又拿了张椅子给那位女士,但是,女士拒绝了,她说:“我想就让扎迪和您单独谈谈吧。”说着又转向她的女儿,补充道:“扎迪,你就全告诉他吧。”还没等上校起身,女士就已经从办公室离开了。上校的职业经验虽然丰富,可是这会儿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女孩低着头首先打破了沉默。“阿多奈拉姆·K.霍奇基斯,”她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诉说着,似乎是在给大家背诵演讲词似的,“他是一年前开始注意到我的。这之后,断断续续——”“等一下,”上校大感惊愕,打断了女孩的话,“你说的霍奇基斯是不是就是沟渠公司的董事长?”他听出了这位显赫公民的名字——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是一个严格的苦行僧似的人物,同时也是教会的执事,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上校刚刚为之辩护的那家公司的老板。这太不可思议了。“是他,”女孩接着说,她的双眼还是盯着她的伞尖,声音还是那么单调——“从那以后就断断续续地,大部分时间是在自由意志浸信会教堂——做早礼拜或祈祷会这样的时候。还有的时候是在家里——在外面——呃——大马路上。”“你是说这位绅士——阿多奈拉姆·K.霍奇基斯先生——他——呃——许的婚吗?”上校结结巴巴地问道。“是的。”

上校在座位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真是太离奇了!因为——你知道——我亲爱的年轻女士——这事儿——也——太微妙了。”“我老妈也这么说。”女孩简单地回了一句,紧闭的双唇往两边一展,低垂的面庞现出浅浅的一笑。“我是说,”上校礼貌地报以微笑,然后略带痛苦地说,“这位——呃——绅士——其实是——呃——我的一个委托人。”“我老妈也说过,而且以您对他的了解,肯定会让您办起案来更方便些。”女孩说。“恰好相反——呃——这种事情——让我太难办了。”上校随即稍显生硬地答道,说的时候,脸都差点红了。

女孩抬起双眼,闪着长长的睫毛,和上校四目相接,这一瞬间,上校几近窒息。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能看出,女孩这么忽然地抬起双眼,似乎让她的整张脸都变化出某种说不出的魅力。她那双褐色的大眼睛,温柔无比,却又充满了非凡的洞察力和预见力。这双原本是成熟女人才有的眼睛却安在了这么一张稚气的脸蛋上。天知道上校还看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被连根拔出——整个灵魂暴露无遗——他的虚荣、好战、英武——甚至连他那种尊重女性的中世纪的骑士精神都被女孩那一瞥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还被撩拨得不能自已。等女孩的双眼再度垂下时,上校觉得自己的很大一部分都被她那双眼睛吞噬殆尽了。“请原谅,”上校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也许——呃——可以不用弄得那么僵。我对我委托人的关注——呃——以及就如你所点拨的那样——我对我的委托人的了解——呃——我是说对这位霍奇基斯先生——可能会发挥作用——从而达成和解。”“还有赔偿。”女孩说着,目光重新回到了她的阳伞上,好像从没抬起过头似的。

上校的脸抽搐了一下。“至于补偿嘛——呃——那是毫无疑问少不了的——如果你真心不再想要他履行承诺的话,如果不是这样。”上校说着,试图想要恢复到他以前的那种从容潇洒,可一想到女孩的双眼,他就根本做不到。“那这是——呃——感情问题吗?”“什么问题?”女孩轻声问道。“假使你还爱他呢?”上校这样解释,脸不自然地又红了起来。

扎迪再一次抬起了头。她的双眼,又一次让上校喘不过气来。她这双眼睛不光表明了她充分理解上校所说的,而且也表明了她完全清楚上校所想却没有说出口的,以及他可能打的一些主意。“您这么看的,”扎迪说着,又垂下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校茫然地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弱智了,于是逼着自己放轻松些。“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之间并没有书信,那我可以了解一下他是怎么向你表达爱意,承诺婚姻的呢?”“用赞美诗。”女孩回答得很简洁。“你说什么?”少校一下给弄糊涂了。“用赞美诗——拿铅笔把里面的词标出来——然后递给我,”扎迪又重复了一遍。“像‘爱’,‘亲爱的’,‘心爱的’,‘宝贝儿’,还有‘幸福的’,”她每说一个字就用伞在地毯上用力戳一下。“有时用《大卫之诗》中的一行——有时是《雅歌》中的一行,您知道,这一类的。”“我相信,”上校不无玄妙地说,“这些——呃——神圣的赞美诗句可以用来表达爱慕之情。但承诺婚姻可还是不一样的——难道——呃——就没有别的表示吗?”“在祷告书中的《婚礼篇》——里面的词句——都标上了。”扎迪说。上校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很好。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个?有没有目击者呢?”“那怎么会有?”女孩说,“就我跟他。通常都是在做礼拜——或是祷告会的时候。有一次,他递盘子过来的时候,偷偷塞了一颗印有‘我爱你’字样的薄荷糖给我拿着。”

上校轻轻咳了一声。“那你拿了这颗糖没有?”“我吃了。”女孩就这么回答了一句。“啊。”上校惊讶地说。听了好一会,他才柔声说:“但你说的这些事——呃——难道都只限于——呃——教堂吗?他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跟你见面呢?”“也常常在经过我们家的路上,”女孩回答,说着说着又变成那种一成不变的背书的腔调了,“还常常打暗号。”“啊,打暗号?”上校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仿佛找到答案似的。“是的!他说‘Kerrow’,我就回答‘Kerree’。您知道,就是那种像鸟叫的声音。”

真的,当她尖着嗓子去模仿那种呼叫时,上校确实认为那声音非常甜美,就跟鸟儿的鸣叫一般。至少在她发出这种声音的时候,他是这么认为的。凭他对那位冷酷的教会执事的记忆,上校绝不相信他也会发出这悦耳的声音来。他很认真地又让她把那种声音再发了一遍。“那打了暗号之后呢?”他不无暗示地补充道。“他就走过去了。”女孩说。

上校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用笔杆在书桌上轻轻地敲了敲。“有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呃——抚摸——呃——就像牵你的手——呃——搂你的腰呢?”他一边提示,一边潇洒地挥了挥那只白皙的手,并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呃——我的意思是——在换只舞曲的时候他会不会轻轻地按你的手指,”他把刚才说的做了些更正,并歉意地咳了一声——“或是在递给你果盘的时候呢?”“不——您说的那些他不会喜欢的。”女孩回答。“啊!连一般意义上的‘喜欢’,阿多奈拉姆·K.霍奇基斯都不会。”上校说着,脸上习惯性地板了起来。

她抬起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又一次将上校紧紧地吸引住。这是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仿佛早已料到上校脑子里在想着什么,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答复;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又说了句“是的。”上校笑了笑,一点主意都没有了。过了很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然后,扎迪慢慢地将阳伞从地毯的图案上移开,站起身来。“我想整件事的经过就是这些了。”扎迪说。“呃——是的——但是,等一下。”上校说得有点含糊。他本想让她再呆一会,但是一想到女孩那种可以预知他的想法的奇怪能力,他就觉得自己没法将她留住,或是没法解释要她留下的原因。出于本能,上校知道女孩已经告诉她整件事的经过了;凭他的专业判断,他知道这是他碰到的胜率最小的案子。但是,他并不觉得完全没有希望,只是隐隐感到有些为难。“不管怎么样,”他含含糊糊地说,“我肯定还是会再找你商量的。”她的双眼再一次做出了回答,那就是,她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不过她还是简单地又问了句:“什么时候?”“一两天之内吧,”上校回答得很干脆,“我会给你捎个信的。”女孩转身离去。上校热心地赶去为她开门,还把椅子给撞翻了,弄得手忙脚乱的,真像个毛手毛脚的小伙子,差点没把她的路给挡了;而且,还在潇洒地挥手作别的时候,把那顶宽边的巴拿马凉帽从手里甩了出去。女孩头戴一顶简单的麦秆缏式宽边草帽,帽带在圆润的下巴下扎成蓝色的蝴蝶结。当这个娇小、苗条而又充满青春气息的女孩从上校身旁经过的时候,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像个孩子。

那天下午,上校一直在外面四处打听。他因此知道那年轻的委托人是个寡妇的女儿,她们在十字路口那边有个小农庄,就靠近新建的自由意志浸信会教堂——那是这片地区有名的集会地。母女俩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镇上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女孩,当然也就没人发觉她的美貌与魅力。这个发现让上校感到欣慰,并由此放下心来,而且总体感到满意,至于这其中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对霍奇基斯先生少有的几次打听,只是证实了他对这个所谓的情人的个人印象——一个严肃认真、几乎不为环境所动的男人——一个远离年轻人的社交圈子,而且看起来绝非一个情感轻浮或者很会调情的人。这让上校大惑不解——但是上校的目的坚定——至于什么目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第二天的同一时间,上校呆在自己的事务所里。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在那儿。事实上,这家事务所都成了他的私人住处了,里面配有几间连通的房间,并预留了一间供咨询所用。上校没雇办事员,他的文件和那些案情摘要都交由一位忠实的贴身仆人,即他曾经的奴隶“吉姆”,带去另一家公司。上校以前倒是有过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法律合伙人——斯特赖克少校;可惜,他几年前在一场决斗中被杀了。他死后,事务所里的事就一直是由吉姆来打理。上校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他至今都将那位合伙人的名字保留在门牌上;而且,据信迷信的人说,通过保留那位令人哀悼又有点让人畏惧的人的东西,就能无敌于天下。

上校仔细地看了看他那块怀表,在那厚厚的金色表盖上,至今仍能看到被子弹击中所留下的痕迹。那颗子弹原本是射向它的主人,却被这只手表幸运地挡住了。看完后,上校塞了半天才将怀表放回表袋,还被弄得气喘吁吁的。就在这时,他听到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门打开后进来的是阿多奈拉姆·K.霍奇基斯。上校真是钦佩他;他非常守时,就像决斗者那样,从不误点。

这个男人进来的时候对上校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大忙人惯有的期待并探询的表情。他的脚刚一踏过那神圣的门槛,上校立马变得殷勤起来;又是为他搬椅子,又是去接他手里的帽子,弄得对方都有点不好意思。然后,他打开橱柜,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两只酒杯。“要不要——呃——来点酒提提神,霍奇基斯先生?”他礼貌地问道。“我从不喝酒的。”霍奇基斯回答,完全是一副戒酒者的模样。“啊——呃——这可是我一个肯塔基的朋友精选的最上等的波本威士忌,也不要吗?不要啊?对不起!那要不要来一根雪茄,那种口味最淡的哈瓦那雪茄?”“我什么样的烟酒都不喜欢,”霍奇基斯又强调了一遍,一副苦行僧的样子,“我没有那些愚蠢的毛病。”

听到这,上校一下警觉起来。他用那双有点湿润的泡泡眼暗暗扫视了一下眼前这位委托人那张灰暗的脸,然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好像沉浸在恍惚的回忆中。然后,他缓缓地说:“霍奇基斯先生,您的回答让我想起了——呃——一个差不多的情形——呃——事实上——那是发生在新奥尔良的圣查尔斯酒店里。我的一个老友——品奇·霍恩布洛尔——邀请议员杜利特尔跟他一起去喝酒。议员在接到邀请后,无独有偶,他的回答居然和您的如出一辙。品奇问:‘您不爱抽烟也不爱喝酒吗?老天,那您肯定爱死女人啦。’哈!”说完上校故意停了一会,好让霍奇基斯脸上泛起的潮红褪去,然后他眯着眼睛继续说道:“杜利特尔用下巴压着衬衫领子说:‘我可不容许任何人谈论我的个人嗜好。’这时品奇冷冷地说:‘那我想射击肯定是您的那些个人嗜好之一。’第二天两人开车来到墓地后边的谢尔路决斗。品奇隔了十二步将子弹射穿了杜利特尔的太阳穴。可怜的杜利特尔,再也不能说话了,留下三个妻子和七个孩子,据说——其中两个还是黑人呢。”“今早我收到你的便条,”霍奇基斯满脸不耐烦地说,“我想和我们的案子有关。我相信你早已做出了你的判断。”上校没有回答,慢慢地倒了一杯威士忌又加了点水。他若有所思地拿起酒杯在眼前摇了一会儿,仿佛还沉浸在由此勾起的温柔回忆中。然后他把酒一饮而尽,再用块白色的大手帕擦了擦嘴,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说:“霍奇基斯先生,我这次请您来,是因为这样一件事——我想说的是——呃——目前来说这件事既不关乎公共事件也不关乎生意——呃——但是过后可就难说了。这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呃——有些微妙。”

上校说到这停了下来。霍奇基斯盯着他,显得越来越不耐烦。然而,上校却依旧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继续说:“这事涉及到——呃——一位年轻的女士——一位容貌漂亮而又品格高尚的女士,撇开她的个人魅力不说——呃——我要说的是,她家是最早定居在密苏里州的家庭之一,而且——呃——还与我很有些关系,因为——呃——她嫁给了我小时候一个——呃——最要好的朋友。”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后边这位人物纯粹是上校捏造出来的,因为他昨天得到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所以讲的时候不由地就会添油加醋。他口气温和地接着说道:“那位年轻的女士,她很荣幸能得到您那样的特殊关照,所以我想这次会面完全保密——呃——不管是在亲朋还是好友中——呃——也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不必多说了吧,我讲的这位女士就是扎迪·朱诺·胡克小姐,杰斐逊·布朗·胡克的遗孀阿尔迈拉·安·胡克唯一的女儿。她们之前住在肯塔基州的布恩县,后来嘛——呃——搬到密苏里州的派克县。”

霍奇基斯先生本就气色不好,有点苍黄,听到这话,脸色突然变成了青灰色,然后慢慢转绿,最后气得通红。他没好气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校的眼里燃起了一丝好战的火光,但外表看来还是那么温文尔雅。他礼貌地回答:“我想,在我们两个绅士之间,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当然啦——在陪审团面前我或许应该说得更明白些。”

很显然,霍奇基斯先生被上校这句大有深意的话给镇住了。他把声音放低,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明白,你说我对——别人——‘特别关照’是什么意思,而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与你说到的那位女士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六个字,也从来没给她写过一行信,更没去她家拜访过。”他说着站起身来,装着轻松的样子,拉了拉身上的马甲,扣上外衣扣子,然后拿起他的帽子。上校却一动也不动。“我相信,在我提到的‘特别关照’这个问题上,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上校不愠不火地说,“而且,说来彼此朋友一场,我也已经表示了我对您的‘关照’。至于您刚才声明您与胡克小姐的关系,我怎么说呢,胡克小姐昨天来过这间办公室,她也亲口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关系。”“那你说这么些废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我到这儿来干吗?”霍奇基斯暴跳如雷地说。“因为,”上校慎重地说,“那位女士的描述对您的声誉有损——没错,阁下,它会让您身败名裂!”

霍奇基斯先生站在那里一下火冒三丈。这个一贯谨小慎微的男人偶尔也会在关键时刻一反常态地暴怒起来。他一把抓住了上校放在桌上的拐杖。几乎在同一时间,上校毫不费力地握住了拐杖的手把。霍奇基斯先生根本没有想到,那根拐杖竟然分为两截,把手和一段大约两英尺长的钢剑留在上校的手里。钢剑不宽,闪闪发光。霍奇基斯往后跳开,将那截没用的部分随手扔了出去。上校捡起来,将寒光闪闪的剑身套了进去,咔嗒一声压上弹簧,然后站了起来。他虽然看上去一副非常痛苦的神色,脸上却未露丝毫愠色。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严肃地说:“霍奇基斯先生,万分抱歉,阁下——呃——武器该由我掏出来才对——即使是因为您自己无意之中把它打开——我这里是有神灵保佑的,而且保佑的是没带武器的人。对不起,先生,有什么话惹得您这么做,我都可以撤回。即便我这么道歉,您也会要我负责——就我个人对您的冒犯负责——可我是为一位女士——我的——呃——当事人——而冒犯您的。”“你的当事人?那你是接了她的案子了?你不是我们沟渠公司的法律顾问吗?”霍奇基斯说着,气得发抖。“不错,阁下,还帮您打赢过官司,”上校冷冷地说,“可是——呃——这并不妨碍我为弱者和无保护者辩护。”“那我们走着瞧,先生,”霍奇基斯说着,抓起门把手,拉开门,回到过道。“律师又不只你一个——”“我送您出去吧。”上校没等他说完,礼貌地站起身来。“还有别的律师等着为我辩护来打这场敲诈官司呢。”霍奇基斯一边说,一边沿过道走了出去。“那好,您这就可以上街去把您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啦。”上校接过话来,等跟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朝霍奇基斯鞠了一躬。

可走到门口,霍奇基斯先生飞快地把门砰地一关,匆匆地走了。上校回到办公室,坐下来,拿出一张题有“斯塔伯特和斯特赖克律师事务所”的专用信笺,在上面写下:

胡克诉霍奇基斯案。

亲爱的女士,——鉴于已受被告来访,我们最好明天下午两点面晤。

敬上,

斯塔伯特和斯特赖克

他将信封好,交给他忠实的仆人吉姆送出,然后将整个事情在脑子里想了一遍。上校有个习惯,总是先把事情做起来,然后再去考虑这样做是否合理。

他知道霍奇基斯会立刻着手咨询其他法律顾问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他也知道他们会跟他说胡克小姐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她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驳回起诉,所以他们会劝他不要妥协,等待法庭判决。但是,上校相信,霍奇基斯肯定不想把这种事情曝光;所以,尽管在开始的时候,他自己的直觉不赞同此类赔偿诉讼,但他现在却本能地赞同这么做了。他想起自己对陪审团的影响力;他很好面子,而且对女人极为尊重,这也是他敢于如此争强好胜的原因;他还一直受那些乏味的事实证据所约束——对这件案子,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仅仅是有了证据就可以反驳的。事实上,胡克太太早就说过,“他讲起故事来自有他的一套。”这话对他既像是一种怂恿又像是一个兆示。

或许是因为胡克小姐那双迷人的眼睛,让上校浮想联翩,想到了别的什么事情。但绝对不只是她的天真打动了他;刚好相反,影响他的是,她对她那位怯懦情人的性格的清楚认识——以及她对上校本人性格的把握。在上校以前所有那些情人中,不管是“逢场作戏的”还是“正儿八经的”,没有一个令他如此飘飘然。也正因为如此,再加上他对他们这种职业关系的尊重,才使他疏忽了要通过严肃认真的咨询或者是幽默而殷勤的问访去更多地了解他的当事人。我确信他肯定是着了魔了,才会为一个不甚了解的乡下女子做辩护。

第二天,当胡克小姐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上校对她的接待可以说是殷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今天穿上了她最漂亮的衣服。他那副模样就跟那位成熟稳重却道貌岸然的教会执事霍奇基斯第一次看到胡克小姐时如出一辙。胡克小姐一袭洁白的细布长裙,一条蓝色丝带束在腰间,尤显其苗条的身段。她那顶意大利麦秆缏式草帽用一根同样颜色的带子系住,在她那鹅蛋脸的颌下扎成一个蝴蝶结。她长着一双南方女孩的那种狭长的小脚,穿着白色的袜子,蹬着一双儿童便鞋。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双脚拘谨地交叉在身前,手臂撑在那把从不离身的阳伞上,那阳伞拄在地板上就像扎了根似的。一种淡淡的青蒿香味不时从她身上飘过来,竟莫名地让上校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佐治亚州山坡上那所松树参天的主日学校,想起了那位身着浆硬短裙、豆蔻年华的初恋情人。或许,也是这种记忆,令他在当时感到懵懵懂懂的某种想法又蠢蠢欲动起来。

上校茫然地笑了笑,然后坐下来,将双手的指尖抵在一起,同时,轻轻地咳了咳。“我已经——呃——跟霍奇基斯先生面谈过,但我——呃——但是——我——呃——很遗憾地告诉你,好像他不太可能会——呃——让步。”他说着停了下来。让他吃惊的是,他那位“客人”原本无精打采的脸上竟绽放出了迷人的微笑。她说:“他当然不会!——那就跟他打这场官司!您讲给他听的时候,他有没有被气疯?”女孩一边回答,一边惬意地将双膝并到一起,俯过身来。

虽然霍奇基斯生气是事实,可上校打死也不会吐露半句。“他只是讲他打算请律师——来为案子辩护。”上校这么回答着,完全陶醉在她迷人的笑容中。她将椅子朝他坐的那张桌子挪了挪,急切地问:“那您会竭尽全力起诉他吗?您会揭露他吗?您会用您的那一套说辞来讲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吗?您会让他罪有应得吗?——还有,您会让他赔偿损失吗?您保证?”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说得气喘吁吁的。“我——呃——会的。”上校给她一逼,差点也喘不过气来了。

她一把抓住他搁在桌上的那只白白胖胖的手,双手捧起,放到嘴唇边。虽然她带着细麻纱手套,上校仍然能感觉到她那柔软而又充满青春活力的手指,还有她那温暖湿润的嘴唇。他觉得自己脸上发热——但又一下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也没法变个姿势。好在这个时候,女孩飞快地放开双手,将椅子重又挪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呃——当然会竭尽全力的。”上校结结巴巴地说,极力想装出严肃淡定的样子。“那我就放心了!您会尽力的。”女孩热切地说。“老天爷啊!只要您能像以前给沟渠公司作辩护那样,在法庭上为我说话,那么,您肯定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您不记得了,前几天您可让那帮陪审员大吃一惊了——您侃侃而谈,告诉大家,在美国,胜利的旗帜同样也可以为那些老老实实从事商业活动的公民而飘扬,虽然这飞舞的旗帜多半是为了那种有官方背景的集团——”“寡头政治。”上校亲切地低声解释说。“是寡头政治,”女孩随即应道,“当时听得我都呆了。我跟老妈说,‘您瞧他,简直酷毙了!’我真这么说了,骗您是小狗!等到最后,您滔滔不绝地把所有的陈述说完——居然一字不漏——(您都不用记到功课本上,就那么信口说来),然后退席——哇!就算我以前根本不认识您,也不认识那家沟渠公司,我也会跑过去,当着大家的面在法庭上吻您一下的!”

她说着笑出声来,尽管她那双奇妙的眼睛不曾抬起,可仍能看到她脸上映出的红霞。哎呀!上校的脸上同样泛起了红潮,他那双泡泡眼竟也不敢从书桌上抬起。通常这种情形下,若是遇上别的女人,不管是谁,他都会搬出那种老套的风流话来,问别人该怎么报答他,可现在,这种话他根本就说不出口。他只能轻轻地干咳几声,笑一笑。当他抬起头来,又看到她像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样,低垂着头,用伞尖拄着地板。“我得请你——呃——去想一想——呃——另一件事;就是那件——呃——悔婚的事。他有没有——呃——跟你说什么理由吗?或告诉你什么原因吗?”“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女孩答道。“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呃——没有在赞美诗中——或是在宗教经典中划出些责怪的句子吗?”“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做,就不理我了。”“呃——不再关照你了,”上校很认真地说,“那你自然是——呃——一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啦。”女孩根本就不用回答他,仅仅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这么突然一抬,深情地望过来,上校便赶紧补充说:“我明白了!不用多问,你根本不知道!”

听到这,女孩站了起来,上校也陪着立起身来:“我们——要赶紧起诉。不过,我得告诫你一声,出庭前,不管是谁问起这件事,你都要做到一声不吭。”

女孩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上校把她送到门口。女孩伸过手来,上校接住,按过去流行的方式,捧起她纤细的手指,殷勤地吻了一下,就像是在请求宽恕他最初所犯的疏忽和不雅之举。之后,上校又回复到了他一贯的模样,扣上大衣,拉出衬衣的褶边,大摇大摆地走回办公桌前。

没过两天,整个镇子都传遍了。扎迪·胡克向阿多奈拉姆·霍奇基斯提起诉讼,指控他悔婚,并要求他支付五千美元的赔偿金。在当时农业经济时代,西方新闻报道的审查制度十分严格,批评家们发表意见时都小心翼翼的。要是有什么八卦新闻,那也仅限于大家私底下偷偷交流,即便如此,也可能会扣上搬弄是非的罪名。不过,这件事还是激发了大家强烈的好奇心。有人向上校打探情况——但他声明,在考虑将此案公布之前,他不发表任何个人意见。结果反被被告律师吉特汉姆和比尔瑟这两位先生先发制人,将此事在镇子里大肆宣扬,搞得人尽皆知。他们说这根本就是一个“荒谬可笑”而又“糟糕透顶”的诉讼案,原告绝对会被驳回。这个案子会给斯塔伯特一个教训,告诉他法律是不容“欺凌”的,看他还敢不敢那么盛气凌人。而且他们还隐约地透露说这是个阴谋。有人甚至暗示说这起“案件”就是一次报复;因为斯塔伯特先前为渠沟公司打赢了官司,但是霍奇基斯拒绝向其支付额外的费用,于是才有了这样一个可笑的诉讼案。当然啦,这些话肯定没有传到上校的耳朵里。可是,更加冷静地从伦理上来看,这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教会站在霍奇基斯一边,这激起了更多的人去力挺原告和斯塔伯特。这些支持者并不信奉宗教,他们就是希望不放过任何机会去揭露宗教中那些所谓的正义的弊端。有人指责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怀疑他们先前在小教堂里举行的秘密会议到底是在做什么。我想霍奇基斯执事并不只是劝诱那些小姑娘去参加唱诗班那么简单吧。”另一位接腔说:“就是,他只要在那种仪式结束前起身离开执事会,偷偷溜掉,就有大把的机会。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谓的苦修吧。”

这样一来,发生下面这种事就一点也不稀奇了:三周以后,法院里聚集了一大帮人,他们在表示理解与同情之时,也表现得又好奇又兴奋。美丽的原告在母亲的陪同下早早现身。根据上校的建议,她的衣着打扮十分朴素,同她第一次去他办公室时穿得一模一样。这身打扮以及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低落情绪与羞怯神情,或许在最初会令大家感到十分失望,因为他们所期望看到的显然是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可人儿——就像传说中的喀耳刻,要去面对那个冷酷无情、苦行僧似的被告,还有同他坐在一起的辩护律师。不过大家很快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原告的辩护律师身上,他的出现弥补了其漂亮的当事人可能有的任何缺陷。他圆滚滚的身上穿了一件蓝色的燕尾服,上面钉着铜扣,一件暗黄皮革马甲,马甲使得里边那件饰有褶边的衬衫前襟笔挺挺的。男孩式翻领紧紧绕着他那粗壮脖子,翻领外箍了一圈黑色绸缎质地的硬领圈。下身穿了一条做工精美的斜纹布裤,脚蹬一双靴子,擦得锃光发亮。法庭上,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低语声。有人悄悄说:“那个老家伙算是咎由自取,你瞧他那披挂上阵的模样。”还有人偷偷说:“你瞧那匹老战马,闻到火药味了,这回有好戏看了。”但是,尽管如此,连他们中最放肆的那帮家伙也模糊地意识到,在这个举止古怪的家伙身上,有一些在他们这个国家的历史中,属于过去辉煌岁月里的一些东西;而且,他们或许还感觉到,那些在小时候曾经令他们兴奋不已的人物事迹在这会儿依然有强大的魅力。斯塔伯特上校首先规规矩矩地深鞠了一躬,新来的地区法官就此还礼。上校的身后跟着他的黑人男仆,手里捧着一摞赞美诗和《圣经》;他彬彬有礼地拿了一本放到了对方律师面前,那举止显然是学他主人的样子。那位律师起初好奇地瞄了一眼,之后便傲慢地将书甩到了一边。但当吉姆接着走向陪审团席位,也像先前那样彬彬有礼地把其余几本放到陪审员面前时,被告律师突然站了起来。“我想提请法庭上在座的各位注意,有谁见过对方这样的做法,在这里展示一些与本案毫不相关的荒谬的东西,这分明是干涉陪审团的裁决。”

法官向斯塔伯特上校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斯塔伯特上校才不管对方的反对,他不卑不亢地说道:“希望我以下的解释能够令大家信服。被告律师可能会说他的当事人已经告诉了他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在这里,当着法庭的面——还有他的当事人,就是那位教会执事的面——我很遗憾地说,被告律师的处理方式真是太目空一切了。我要告诉法官大人,他所质疑的那些书本其实是赞美诗和《圣经》,他们是陪审团判决的依据,在我接下来的陈述中我会多次提及。我认为,这在我的权利范围之内。”“这个举动真是别出心裁,”法官干巴巴地说道,“不过,只要原告一方不是要求陪审团去唱这些赞美诗的话,那展示这些书也没什么不妥,反对无效。由于被告律师手中也有几本,所以他们不能借口称这是‘法律程序外’的。而且这次又有新的内容要补充,况且原告律师也很明显地希望陪审团能够特别留意他开场的这些做法,所以他是不会先去做些无关重要的事情来干扰这个案子的。”上校一直站着认真地听。法官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朝他说道,“法庭支持你的做法,先生,继续吧。”

但是上校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像座雕像似的。“我已经说了,反对无效,”法官重复道,“你可以继续了。”“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在等着——呃——等着被告律师能够收回他的话,比如,他说我‘干涉’陪审团裁决,而且居然把那么神圣的书本说成是‘荒谬’的东西。”“这个要求很合理,我表示完全同意。”法官不动声色地答道。被告律师站了起来,嘴里嘟囔了几句,算是道了歉。到此,这个小插曲才告一段落。但给人总的感觉是,上校似乎是“占了上风”。如果他只是想激起大伙儿对那些书本强烈的好奇心的话,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并没有对这次的胜利感到窃喜。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右手放到扣好的礼服胸襟前,然后开始了他的陈述。他平日脸上的红晕稍稍有些退去,但鼓出的眸子里闪耀着坚毅的光芒。女孩坐在她的座位上,俯身向前:她的神情是那么投入,共鸣是那么强烈,对上校的钦佩更是毫无掩饰,发自内心,以致有那么一瞬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和上校的身上。天气十分炎热,法庭里挤得几乎令人窒息;连窗外都挤满了人,大家屏声静气,热切地听着上校的陈述。

他提醒陪审团,几个星期前他曾站在这里,为一家实力雄厚的公司进行辩护,而现在那家公司的代表却成了被告。几个星期前,他像一位一丝不苟的正义斗士,同司法迫害抗争;今日他抗争的原因则是想要帮助那些未受保护的,或者是相对处于弱势的群体——更不必说是为了捍卫法律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是这种权力保护着一切美好和纯真——即使是昨天的原告成了今日的被告,他也不会动摇这一信念。他还说,他刚才走近法庭时,曾抬眼看了看拱顶上飘扬着的星条旗——他知道,在宪法之下,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弱者还是强者,那条光荣的旗帜就是公平公正的最佳象征。这种平等使得普通公民——无论他是田地上耕种的农民,还是山谷里采摘的果农,抑或是在矿区干活的矿工,都有机会成为陪审团的一员,有幸与法官大人今天一同出庭,成为为正义而奋斗的公正的仲裁者。上校停顿了一下,庄严地向表情凝重的法官鞠了一躬。他继续说,正是因为如此,当他走向这栋建筑时,心里就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但之后,他是犹犹豫豫地走进了法庭——可以这么说吧——是有点胆怯。为什么呢?因为他清楚,先生们,他将面对一种伟大的——是的!——一种神圣的职责。那些递给陪审团的赞美诗还有《圣经》,并不是像他所尊敬的法官所猜想的那样,是拿来给陪审团去欢唱的!他或许真的会说:“唉,不是吧!”这些都是被告背信弃义的证据,这些无可争辩的证据足以令被告名誉扫地。你们会看到,对被告来说,这些赞美诗和《圣经》将是可怕的警示,预示他必定会身败名裂。听到这里,全场为之轰动。霍奇基斯面色变得铁青。他的律师们则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笑脸。

他有责任告诉大家,这个案子与平时的那些“悔婚”案不同,它并不像平常的那些案子总能够在法庭上激起人们无情的欢乐或是龌龊的浮想。陪审团在这件案子上是不可能找到诸如此类的东西的。这里既没有卿卿我我的情书,而且——他也被确切地告知——没有那些神秘兮兮的符号和密码来刻意隐藏却又清楚知会彼此之间的那种所谓“亲吻”的爱怜。这里,没有对人类感情神圣隐私的残忍披露——不会将个人的秘密爱恋公诸于法庭。但是,他却要带着惊愕的感觉说,在这里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亵渎神灵的罪行。爱神丘比特那隐隐约约的笛声,竟掺和进了神圣的赞歌——作为“礼拜堂”的神圣殿堂被玷污了,成了男欢女爱的爱神维纳斯的乐园——连那些激励人心的神圣经文也被这位担任教会执事的被告当作一种调情的手段。

在一连串强有力的谴责后,上校很有技巧地又停顿了一下。陪审员们急切地翻开了赞美诗,而此时,听众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陈述者和那个女孩的身上,只见她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脸上充满敬仰之情。全场安静后,上校继续用低沉、哀伤的语调说道:“先生们,或许,我们在座各位没有谁——当然我们这位被告是个例外——胆敢妄称自己去教堂做礼拜是一次不落的,也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对祈祷会、主日学校还有圣经班这些并不重要的活动如此通晓。但是,”——上校用更加庄严的口吻说道,——“在您内心深处,确信我们是有缺陷和过失的,并且希望在我们并不在意的那些教义上,别人至少要能够学到点什么,这真是种值得赞扬的精神。”他闭起眼睛,梦呓般地继续说道,“也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回想起自己童年时代那些快乐时光,回想起乡村教堂的尖顶,回想起与淳朴的乡村少女一起诵读《圣经》,然后又与她手牵手,一起漫步丛林,嘴里哼唱着那些简单的诗句:

心中千万要记牢,

主日学校不迟到。“他会回想起每年的草莓节,那是大家喜爱的一年一度的野餐会,有令人回味无穷的大块的姜饼和菝葜。但是,倘若知道,他们心中如此圣洁的往事现在居然无可挽回地被这位被告给玷污了,你说他们会怎么想。被告身为教会执事,却利用诸如此类的机会和许多女孩和教员发生关系,而此时他单纯的同伴们却无辜地——在这里我要引用一个可靠的本地说法,希望大家原谅——也就是‘当电灯泡’。”说到这儿,听众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而上校的脸上也微微抽动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说:“我的当事人,这位家中独女,她母亲是个寡妇——这么多年来她们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她们就生活在这个镇子的西区——今天,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小姐真是天真无邪。她从未佩戴过——呃——那个负心汉赠送的奢华礼物——例如宝石啊戒指啊之类的,也没有像其他恋人所喜欢的那些爱的纪念物;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事情,不像所罗门王送珠宝打扮示巴女王那样让人羡慕。我们这位被告,就像我稍后会跟你们说的那样,送给她的只是赞美诗中那些一文不值的表示鲜花的字眼。想不到吧!先生们!在这桩绯闻案中,被告对金钱的投资——呃——多少有点吝啬,不过我想,从他的阶级层面来看,这或许还是值得称许的事情。他赠送的唯一礼物,最能体现他圆滑老练、精打细算的特点。我知道,教会有这样一种非常重要的活动,即‘筹集善款’。在这种活动中我们这位被告会端着个零钱盘,上面盖着块呢布,一言不发地去请求信众们捐赠。当他走近我的当事人的时候,他偷偷放了个信物在盘子上,然后递给她。那是一颗薄荷糖——很小的一颗,我有理由相信,里面有薄荷和糖的成分,反面有三个简单的字:‘我爱你!’目前我已经查明,这样的薄荷糖,五分钱就可以买一打——或者说是,这样一颗薄荷糖还不到半分钱。是的,先生们,‘我爱你’那几个字——这世间最古老的传说;还有赞美诗中的那句叠句‘晨星一同歌唱’——所有这些,通过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信物,呈到我的当事人面前。那个信物,说得没错的话,在我们这个国家真是找不出能比它更便宜的东西了。“陪审团的先生们,请听我说,”他严肃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本《圣经》,“在过去一年里,被告用下面这种方式给原告写情书:他用下划线将类似于‘亲爱的’、‘宝贝’、‘最亲爱的’这些词从《圣经》还有赞美诗里标出来。有的时候甚至整段整段地引用,反正只要能够表达他内心的柔情就行。下面我要给你们看其中一段话。被告声称自己滴酒不沾。据我了解,他甚至连喝酒提神都不认可,认为这是俗人的一个不可饶恕的弱点。但事实上,他却是个无耻的伪君子。他用笔画了下面这一段话并且拿给了原告。各位,你们能够在《所罗门之歌》里找到这段话,548页,第二章,第五节。”听着陪审团“沙沙沙”飞快的翻书声,斯塔伯特上校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恳请的语气大声说道:“‘请给我——呃——美酒——增补我力,给我——呃——苹果——畅快我心;因我——相思成病。’听听,先生们!你们听听,他引用书中的这些话真是罪过,你们说不定会深感厌恶;这会儿看清楚了吗,被告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他一直都在想——呃——想求得美酒。我从来不知道,平日里在这种宗教集会上还会提供哪一种酒,而且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一种酒能够让我们这位教会执事有着如此强烈的欲望。但在这案子结束之前,我有责任将这一切调查清楚,即便是要传唤这一带所有的酒吧老板,我也要查清楚。此时,我只想让各位注意一下酒量。他要喝的可不只是一杯酒——不是要与情人共享那么一杯香味醇厚却没什么度数的葡萄酒——他要喝的可多了,一壶壶,一罐罐,每个说不定盛上一品脱的量——不过他是不会跟别人分享的!”

听到这,原本轻声笑语的法庭一下哄堂大笑起来。法官抬眼扫了一圈,以示警告。这时,他看到,面对这嬉笑的场面,上校的脸上又抽动起来。这次,他认认真真地留意了一下上校。霍奇基斯先生的那些律师也不自然地大笑起来,只有霍奇基斯本人一动不动,脸色苍白。陪审团里也是炸开了锅,他们快速地翻着书页,激烈地讨论着。“陪审团的先生们,”法官用一种庄重的官方口吻说道,“请你们保持秩序。注意了,你们的职责就是倾听律师的陈述。现在任何讨论都为时过早,也不合规定——请将你们的意见保留到仲裁室再说——等大家退场之后吧。”

首席陪审员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身强体健,面相却十分和善。尽管他有一个不太合适的绰号叫“碎骨者”,但他心地善良,为人朴实,只是有点感情用事。看得出,他一直在忍着,不让自己暴怒起来。“我们能提个问题吗,法官大人?”他恭敬地问道。他说话带着明显的美国西部口音,根本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请吧。”法官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们发现,刚刚桑(上)校引用的这段法(话)里,我和其他陪审员觉得,有一些语言似乎不应该在法庭上,并且还是当着一位年轻女士的面读出来——而且我们想请教您——尹(因)为您一向公平公正——您说这是否就是桶(通)常教堂作礼拜时发给姑娘们和孩子们读的那种书?”“不必多说,请陪审团听听被告律师的回答吧。”法官简短地说道。他很清楚,被告律师肯定会跳起来争辩。果然,被告律师起身回答:“我们会在法庭上充分地向各位解释清楚,对于那些你们表示反感的语言,早在千年以前我们最优秀的神学家就已经把它们视为最神秘的文字而加以认可了。接下来我会详细解释的,这些词语只是教会使用的符号而已——”“申(什)么的符号?”首席陪审员不屑地打断了他。“教会用的符号!”“我们不会再问你任何问题了——而且我们也不会接受你的任何回答。”陪审员说完立即坐了下来。“我得强调一下,”法官严厉地说,“原告律师可以继续他的陈述了,中途任何人都不许打断他。至于你(对被告律师说),稍后会给你机会陈述的。”

被告律师重重地坐了下去,他实在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陪审团显然是支持原告的,这个案子基本上就等于输了。不过,他并未显得惊慌失措,不像他的当事人所表现的那样焦躁不安,后者开始跟他激烈地争论,而且明显急于完成某种他完全不赞成的做法。上校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一支手放在胸前,昏暗的眼神亮了起来。“既然对方律师极力克制自己不打断我并且只是做出单方面的答复,那好,我来告诉大家,先生们,我那可怜的当事人并没有提出诉讼——也没有在诉讼中提到赔偿——因为这些示爱并没有用言语说出来。但是先生们,哪些是清楚地表达爱情的,哪些不是,这完全都取决于你们。我们都知道,在低等动物中,有些发音听起来多少也会有些悦耳,不过这要看情况而定,也许真有人要求你,将被告与那些低等动物在声音上加以区分。驴儿尖鸣、马儿嘶叫、羊儿咩咩叫——还有栖息在树林里身披羽毛的小家伙们,招呼同伴时那更加美妙动听的啼啭。这些都是公认的事实。各位,作为生活在这片美丽土地上的居民,你们对此自然再熟悉不过了。这些事实没人会否认——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如果有哪个笨蛋还想说他那么呼叫只是随意而为,并没有什么意义,那我们真为他感到遗憾。不过先生们,我要证明给你们看的是,这正是那愚蠢的被告做出来的自欺欺人之事。我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才从我那纯洁朴实的当事人那里获得了这等如实的告白。她告诉我,被告当时就是利用这些手段引诱她与他联络的。请各位想象一下吧,皓月当空,路边一座简陋的小木屋里,住着那位寡妇。那是个美丽的夜晚,令爱情显得神圣不可玷污。一位天真无邪的姑娘俯身倚在窗前。这时候,突然有个身影出现在路上。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没错,就是被告,他正在去教堂的路上。按照他的指示,女孩微启朱唇,用优美动听的嗓音发出一声‘Kerree’(律师压低嗓音用假声轻轻叫道,大概是想要模仿他那位美丽的当事人的声音)。黑夜中立即就有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洪亮地回应了她一声‘Kerrow’(此刻他提高了嗓音大声说道)。当他经过时,又有一声柔和的‘Kerree’;而他同样回应了一声低沉的‘Kerrow’,即便他的身影已经远去。”

法庭上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并且持续了很久,无识抑制。在法官还没来得及将手帕从嘴边拿开,甚至还未来得及摆出他那副严肃的面孔时,不知从法庭的哪个角落隐约传来了一声“Kerree”。紧接着,对面方向有个响亮的声音跟着回应了一声“Kerrow”。“县治安官请维护法庭秩序。”法官很严厉地说。此时法庭外已站满了人,他们倚在窗口处观望。就在县治安官们东奔西跑,窘迫而辛苦地维持着秩序时,立在窗口处的人群中又有人轻声叫了一声“Kerree”。立刻,对面的窗口便有更多的人齐声回应了一句“Kerrow”。于是,笑声四起——就连美丽的原告本人也禁不住拿出手帕遮住脸,坐在那儿浑身颤动。

只有斯塔伯特上校仍然站立在那儿,面部僵硬,脸色发白。法官朝四周望了望,他发现法庭上竟没有一个人看出,上校是多么诚挚和认真;竟没人看出上校完美的辩护和精巧的讽刺无不出自其深刻、严肃、不无苦痛的坚定信仰,上校本人是坚决不开完笑的。法官轻声对他说:“请继续吧,斯塔伯特上校。”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对上校的一丝尊重。“非常感谢您,尊敬的法官大人,”上校缓缓地说道,“谢谢您的深明大义,这才使我能够继续陈述下去。我当辩护律师三十年了,还从没有被当庭打断过,如若被打断了,我完全有权力问责那些在这里煽风点火的人,追究他们每一个人的责任。很可能是我自己陈述不当,没有把被告的动机准确有力地传达给陪审员们,不能使他们信服。我知道,我的嗓音不能像我美丽的当事人那般,展现出那么美好的声调,也不能将被告当时那种激情四射的反应给表现出来。不过我会,”上校继续说着,他看到法官飞快地朝他蹙了蹙眉头,使了使眼色,不过他竟然没有理会,或许是他真的太疲乏而变得有些麻木了,“再试一次。我的当事人是这么叫的(他压低了声音,用假音轻声叫了声)‘Kerree’;那回应的声音是这样的‘Kerrow’。”——上校的声音响彻了他头上方的穹顶。

上校显然是没有多想就又模仿着叫了一遍,全场再一次哄堂大笑,不过这笑声很快便被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给打断了。被告突然站了起来,不管自己的律师怎么劝阻,怎么恳求,毅然决然地逃出了法庭。门外看热闹的人不停地向他叫“Kerrow”,他人走到哪里,声音就跟到哪里,一直到他离开法庭很远。安静片刻之后,人们听到上校开口说道:“我们先说到这里吧,法官大人。”然后便坐下了。被告律师立刻跳了起来,他面色苍白,简直气疯了。“碍于有些原因在此不便深入说明,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请求中止诉讼。他愿意与原告达成和解。鉴于他是有钱有地位的人,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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