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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18:3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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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争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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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电影圈

疯狂电影圈试读:

1 星爷的电影屌不屌?

夜深了,欲望更深。

2016年秋的云南丽江。在这风景秀丽的边陲小镇,到处是繁花似锦,浮生偷闲的游客,穿梭于色彩浓艳的少数民族风格的古城街道。

华灯初上,古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灯红酒绿,醉生梦死。“欲望海洋”是丽江酒吧一条街名头最响亮的一家酒店。

门口的广告煞是吸眼:一人喝酒三箱,全部消费免单!

一个人的正常胃容量是6升。1瓶酒500毫升,1箱12瓶,36瓶18升。这个简单的算术,酒吧老板——吴海当然懂。

吴海是个美国华侨,30出头,他身高1.78米,体重65公斤,体格匀称,玉树临风,留着一头艺术家飘逸洒脱的半长发。他皮肤白皙,一双剑眉,眼睛却是个内双,鼻子像玉龙雪山一样陡峭,侧面看过去特别像某个好莱坞明星。“吴总,那桌有个人,已经喝了两箱半了。”服务员小妹跑到柜台汇报。“哟!”吴海不介意地瞟了一眼,“没问题,之前也有几个小王八蛋,喝到胃吐血,只为了免500块的烤肉串。”“还有个日本客人,边喝边尿,真是没品。”收银员插嘴。“他那是大桌,有二十个人!”小妹郑重地强调。

吴海蓦然抬头,从一楼的收银台瞥到二楼靠窗的大桌,只见二三十个人穿着皮衣黑裤,大呼小叫,仿佛黑社会集会一样。“喝!喝!喝!”众人指手画脚地起哄着,围着中间一个长头发的怪人。

那怪人看过去二十七八岁,乱糟糟的头发还扎着少数民族风格的细辫子,戴着一副盲人样的蛤蟆墨镜,一条花花绿绿的藏族风围巾,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麻布复古风褂子,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脚蹬马丁靴,身材瘦削高挑,竟然比吴海还高半个头。因为喝了太多酒,他苍白的脸上泛着酒红,看过去几分脸熟。“那是黄亚明啊!”旁边桌的女客人掏出手机拍照。“谁是黄亚明?”“一个摇滚歌手。”一个穿着波西米亚裙子的女孩说。“可惜过气了。”一个戴眼镜的胖女孩懒洋洋地说。“不红了?”“黄亚明16岁出道,红了半年,然后就一直靠走穴为生。”那个胖女孩一语中的,道破许多歌手一首歌唱一辈子的心酸。“干!好酒量!”围着他怂恿撺掇的一群狐朋狗友到底是粉丝还是仇人啊。“我去瞧瞧。”吴海看到再喝下去,黄亚明圆鼓鼓的肚子就要炸了。他可不想自己的酒吧变成凶宅。

吴海推开柜门,快步走上木头阶梯,带着笑脸张手说道,“各位亲,谢谢捧场。我看这哥们高了,住手,不,住口吧!这顿我买单。”“你,你谁啊?”黄亚明歪着肩膀,醉醺醺地问。“我……”吴海灵机一动,低头合掌,客气地说,“我是你的粉丝。”“哼几句?”有个打鼻环,鼻洞大得好像可以住鼹鼠的女汉子起哄。“这,这个……”吴海傻了眼。“小子,你是来怼我的吧?”黄亚明操起酒瓶问。“唱不出来就喝!”有个全身都是纹身,好像地图人一样的肌肉男恶狠狠地说。“我,我是这里的老板……”吴海尴尬地退后半步,怯怯地说。“老板又怎样,谁能喝过我,谁就是老子!”黄亚明借着酒劲吼。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干!想当初老子在美国混的时候……吴海不禁握紧了拳头,脑海浮现出高楼大厦林立的纽约,东百老汇的华埠牌坊,以及充斥着怪异涂鸦与尿骚味的黑人街区小巷。“老板,”小妹跑过来,扯着吴海的袖子说,“有个客人尿遁,逃单了。”“妈的!”吴海转身就走。“骂谁呢!”黄亚明一把抓住了吴海的衣领。“我,我来唱!”小妹跳出来救场,拿着空酒瓶,嫩生生地唱,“我,我是一只小蜈蚣,却爱上了一只大公鸡,咯咯咯咯咯咯咯……”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吴海以为要坏事,半晌过后,人群中却爆发出一阵没道理的哈哈大笑声。没想到那首曾经病毒般在广场上播放的《蜈蚣爱上鸡》就是黄亚明的成名曲之一。“果然是真粉啊!”黄亚明流着鼻涕,熊抱着小妹,狠狠地啃了她的脸一下,“那是我十七岁出的专辑,你那时还没出生吧,居然会唱!”“因为你红嘛……”小妹扭动娇躯,卖萌地说。

吴海赶紧趁着没人注意,转身溜走。“咿,那个老板呢?”黄亚明追问。“逃,逃走了……”肌肉男嘲笑。

黄亚明悻悻地回到收银台,给楼上的闹客比了个中指,“这年头,什么鸟都有!”“老板,还免单吗?”收银员小声问。“免!免他祖宗十八代!”

黄亚明火了,随手点了一下电脑歌曲,音响里放的是周星驰电影的主题曲《一生所爱》。“从前现在过去了

再不来……

相亲

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

相信是缘分……”

突然,楼上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原本正在大醉大闹的黄亚明先是沉默,然后双手抱头,像一头狼一样痛苦地嚎啕大哭。

他哭得那么大声,连天花板的吊灯都在微微的晃动。随着悲情音乐的高潮,黄亚明全身颤抖,跪倒在地,夸张地瘫软在地板上,又好像毒瘾发作了一样。“一定是勾起什么伤心的往事了。”胖女孩打了个饱嗝,站起来买单。“还什么歌星呢!真没酒品,哭得像死了爹妈一样。”吴海在楼下一边抱怨,一边切掉了《一生所爱》,换了一首凤凰传奇的土法说唱。“哟哟,切克闹……”吴海拿着一次性抹布擦着吧台,还没跟着节奏晃动了几下,突然楼梯口一阵骚动,楼上的人乒乒乓乓,风风火火地冲了下来。

第一个当先的就是红着眼的黄亚明,他几乎是滚了下来。“买单?”吴海一甩刘海,装傻地问。“干嘛切了周星驰的歌?!”黄亚明怒吼。“那不是周星驰唱的。”吴海正色说,“就连那一段什么‘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也不是周星驰,而是幕后配音念的台词。”“放屁!我要听刚才那首歌!”黄亚明坚持不让。“不好意思,店是我开的,听什么歌我做主。”“为什么不放周星驰的歌?”黄亚明大吼地问,身后一帮狐朋狗友也撑腰,“愣着干嘛?信不信我们把店给砸了!”“为什么?”吴海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副白目的表情,懒洋洋地说,“因为周星驰的电影很难看啊。”“什么!”黄亚明的脸仿佛一个点燃的硕大炸弹,他喉咙里狠狠地吞了一下,如同晴天霹雳,整个酒吧都紧张得要爆炸了。

黄亚明气得睚眦欲裂,整个上身天柱倾倒地趴在了吧台上,一把抓住了吴海的阿曼尼上衣的衣领,一字一顿地拷问,“你竟敢说星爷的电影不好看?”“不是不好看,”吴海认真地纠正说,“是很难看。”

真是火上浇油,黄亚明“嗖”地给了吴海一拳,没想到吴海反应奇快,低头闪过,“啪”地回了黄亚明一巴掌,还做了一个淘气的鬼脸,嬉笑道,“周星驰的电影真是扑街啊,不就是学金凯瑞的臭脚?”

黄亚明气得五雷轰顶,双手一挥,身后一帮狐朋狗友都冲了上去,要打吴海。“别打别打……”几个服务员也冲了过来,保护住老板吴海。

吴海瑟缩在吧台的角落里,头顶上的上百瓶洋酒因为人群激烈的冲突,而发出哐当哐当的警报响声。“干啊!”黄亚明一声号令,他的狐朋狗友一哄而上,和店员们混乱地打了起来,黄亚明更是操起一瓶人头马朝角落的吴海砸了过去。

吴海眼捷手快,顺手接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了吧台上,一瓶就干脆利落地砸在了黄亚明的头上!“哥也练过!”吴海酷炫的台词引得门口的胖女孩蓦然回首,滴下了花痴的口水。“不好了!开瓢了!”酒吧里拳来腿往,鲜血飞溅。那一群看热闹的女生和顾客全都跑光了。

一场恶战,如火如荼。

世界末日般的混乱中,吴海的眼角瞥了瞥钱柜下面的保险柜,他知道里头有一个可以保护他的东西。但是如果掏出了那个东西,他的酒吧就别想开下去了。

没错,那是一柄枪!“我和你拼了!”黄亚明满头鲜血地挤过了人群,像大螃蟹一样掐住了吴海的脖子。“你给我道歉!说!”黄亚明喷着唾沫星子说,“说星爷的电影很好看!他就是华语电影的神!快说!不然就掐死你!”

吴海没想到黄亚明居然不怕疼,也不去包裹受伤的头,被他偷袭得手按住了喉咙。吴海的双手从下到上,像千斤顶一样撑住了黄亚明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往深了掐自己的喉管。与此同时,吴海准备收腹提膝,撞飞黄亚明,想当年在唐人街血战黑帮,刀光斧影,纵横四海,没两下子功夫,怎么配得上“过海猛龙”的美名!

但是他失败了。原来不仅有吧台阻碍了黄亚明的飞膝,更有两个黄亚明的死党死死地抱住了吴海的大腿,其中一个就跪在吴海的裤裆下,看起来像在拍日本电影。

这下尴尬了!吴海和黄亚明在混战中身体互缠,像双生树一样僵持在了一起。

豁出去了!吴海的手松开不去架拦黄亚明的手腕,反手也毒蛇出洞,一把掐住了黄亚明的脖子!以牙还牙,你掐我,我掐你!这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看的就是谁能憋的气够长!

吴海这下失算了。通常来说,歌手的肺活量优于常人,何况是一个习惯了撕心裂肺的摇滚歌手。吴海英俊的脸满脸通红,然后迅速变紫,成了猪肝色,他快不行了。但他的手劲奇大,也戳进了黄亚明的气管,黄亚明的喉咙咯咯作响,五官扭曲,通红的眼球也瞪得好像都要掉了出来。

一看动真格了,这下两边的人都慌了,赶紧七手八脚地去掰开吴海和黄亚明的手。“别打了别打了,不就是一首歌吗?”“别打了,你们的酒钱算在我的工资里,行了嘛?”小妹求和。“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星爷的电影……到底好看……不好看?”黄亚明喷着游丝般的杀气,艰难地说。“好,好看……”吴海结结巴巴,勉强地说。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黄亚明的手劲也软了下来。“好看——个屁!”吴海趁着对方手软,一记力挽狂澜的庐山升龙霸,从下而上,轰然击中了黄亚明的下巴。黄亚明整个人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还好被朋友们捞住了,他的粉丝团也像保龄球一样崩溃开来。“我要杀了你!”黄亚明龇牙咧嘴,挣扎坐起,借着酒劲,又冲了过去报仇。

吴海一个灵巧的滚翻回到吧台内,迅速用指纹打开了保险柜,掏出了一把铮亮的手枪!

事后有人问吴海,这枪到底是真是假,不会是地摊买的道具吧。吴海神秘地笑而不语。

形势万分凶险,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门口突然像《聊斋》电影一样,“咿呀”地诡异打开了,一个人阴差阳错地闯了进来!

这个不速之客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却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戴着一副土不拉几的黑框眼镜,穿着一身中山装,一双古董般的蓝色布鞋,像一个老师的样子。他也的确是老师。

一开始有人以为是警察来了,也有人以为是对方的援手来了,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一个其貌不扬,人畜无害的老师。

双方摩拳擦掌,拿着酒瓶、扫把、椅子、皮带、高跟鞋,正准备继续鏖战。“干啥子哟?”老师用自带幽默属性的川普(四川普通话)问。“滚!”黄亚明头也不回地喊。“打烊了!”吴海提高了一个音阶喊。“打烊了?外面牌子不是写着全天营业吗,你耍我咯?”老师问。“今天来的怎么都是奇葩啊?”几个服务员满脸是汗,不知如何是好。“你们在打架?”老师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白水,挥挥袖子,“甘地说,人世间的纠纷,不需要都用暴力来解决嘛。”“是啊,我们来听听路人的意见嘛。”有人当和事老。“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就让他来评评理。”小妹说。“好!老子就听你的!你来当裁判!”黄亚明指着老师的鼻子咆哮到,“臭书生,你说,星爷的电影好看不好看?如果你说好看,老子今天身上所有的钱都是你的!”黄亚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旧到脱皮的鳄鱼皮钱包,露出了几十张花花绿绿的信用卡。“如果你承认周星驰的电影不好看,哥的这间酒吧,就白送给你啦!”吴海一拍桌子,夸下了海口。

所有的人,包括门口一大群围观的人,幸灾乐祸的同业人员,还有隔山观虎斗的城管保安,路过的游客们都挤爆了脑袋,恨不得把脸削成牙签从窗户门缝塞进来看好戏。“星爷的电影,到底好看不好看?!”黄亚明震耳欲聋地问。

如果是电影的话,此处可以加一个白云苍狗的空镜。

在后来无数次和电影投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忽悠扯皮,尔虞我诈地寻找电影制作费用的时候,“金三角(中国)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简称金三角影业)的三个原始股东常常反复说起他们在云南丽江那段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酒吧大混战。“那周星驰的电影到底好看不好看呢?”每个投资人都一脸懵逼地问。“你说呢?”黄亚明叼着一根万宝路,拽拽地问。他手上带了一个巨大的镶嵌着骷髅头的扁钻,仿佛随时要砸扁对方的鼻子。“哼。”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吴海冷冷地哼了一声,翘起了二郎腿,脚上十几万块的意大利尖头皮鞋吊儿郎当地晃动着,仿佛随时可以像尚格云顿一样踢出断手折脚的回旋踢。“莫提了,莫提了。”欧阳正德,也就是上文中出现的古怪老师,好整以暇地泡着功夫茶,露出了奥秘而深邃的谜之表情。

识趣的投资人赶紧换了个话题,“我们只谈赚钱,不谈从前。”

吴海和黄亚明对眼一笑。

时间闪回到那年那月那日,那地那人那事。

丽江酒吧里,吴海和黄亚明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身书生装扮的大学老师,教哲学的欧阳正德闯了进来。“周星驰的电影到底好看不好看?”双方凶神恶煞地问。“撒子?谁是周星驰?”欧阳正德正襟端坐地喝着水,一本正经地说,“我只知道周杰伦好嘛。”

在场几百号人剑拔弩张,风声鹤唳的气氛顿时凝固住了。

吴海狠狠地骂了一句,“你是猴子派来的逗逼吧!”

而黄亚明早就无法忍受自己的偶像被如此无知轻薄的人亵渎,已经双手一扬,饿虎扑食地跳向了欧阳正德。

吴海和黄亚明两方人化干戈为玉帛,击中火力朝欧阳正德开火,把他当成了出气筒。

但是,他们都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咳咳,喝口茶,这个包袱等晚一点再说吧!

2 飞越海峡两岸的催泪弹

临近春节。祖国东南的福建平潭。

黄亚明、吴海、欧阳正德鱼贯走上了“两马航线”海峡号的头等舱,目的地——宝岛台湾。

风萧萧兮,三人有种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慷慨激昂。自从酒吧大混战后,他们不打不相识,心血来潮,居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三个人一起拍一部牛哄哄的电影!

说干就干!一拍即合!“我把丽江的酒吧盘掉了,因为出手急,只换了300万现金。”吴海说。“我把北京东二环的房子卖了,500万。”黄亚明吐出一个烟圈说。“我,我把大学的工作辞了,又找老婆要了点钱,总共是168万7千……”欧阳正德有点脸红。“算你两百万。”吴海干脆地说,“三百加五百加两百,我们总手头共有一千万cash(现金)!”“一千万可以拍一部电影了吧?”欧阳正德问。“Impossible(不可能)!”吴海用标准的英文说,“在好莱坞,一千万人民币也就买一个一线编剧的剧本。”“一千万可以起盘了。”黄亚明老练地拍了拍欧阳正德的肩膀,“欧阳老师,你这个跨越海峡两岸的爱情剧本,还是写的很感人的。我看好你哟!”“真的吗?谢啰。”欧阳正德腼腆地笑了笑,虽然在三个人里头,他的年纪是最大的,但是就社会的阅历来说,他却是最少的。以前他住在大学的象牙塔里,现在他觉得自己像出来冒险,一头装葱的小野猪。“小哥?甲班吹风不冷吗?”一个穿着花衬衫,镶着大金牙,台商样子的中年阿伯,叼着雪茄问。“风冷,心不冷。”黄亚明文艺腔地拍了拍胸脯。“后生仔,有胆!”台商问,“你们去台湾干嘛?旅游?出差?哈哈,泡妞?”“切,我穿裤裆的时候就去过台湾了。”吴海不屑地说。“不会吧?”台商说,“那时候还没海峡号吧?”“他是福建人。”黄亚明坏笑地说,“偷渡去哪里,都跟走个后门一样。”“听你的口音,你是北京人喽。”台商问。“被你猜中了!”黄亚明拍了拍欧阳正德的肩膀,“他是四川人,我们三个,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国金三角组合!”“金三角?好名字!”台商追问,“你们是做什么的?不会是贩毒集团吧?”“我是一个电影出品人。”吴海颇为自豪地说。“我是一个歌手,不,不……”黄亚明咳嗽地说,“我是一个电影制片人。”“他是出品人,他是制片人,那你是什么人?”台商怀疑地看着其貌不扬的欧阳正德,“特约演员?”“我,我……”欧阳正德囧得像个西红柿人。“他是我们的大编剧!”吴海大声地说,“我们要去台湾拍一个大电影!”“电影?什么名字?”台商的兴趣比他嘴巴里的槟榔味还浓。“《飞虎之泪》!”吴海大声说,其他游客都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了过来。“老虎怎么有眼泪呢?”台商问,“这电影说的什么故事呢?”“这个电影剧本其实是一个真实事情,”欧阳正德侃侃而谈地说,“小时候我住在重庆的解放碑,我家邻居住了一个老奶奶,大家都叫她垃圾婆。她没有子孙,也没有丈夫,就靠捡破烂为生。但她很喜欢我,有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水果,洗干净,削好了送给我吃。垃圾婆是街坊眼中的怪奶奶,她总是独来独往,有人骂她是倒霉星、扫帚星,甚至有人骂她是间谍汉奸,邻居办喜酒都躲着她,不邀请她,甚至给她几块钱,让她去山上的庙里呆几天。”“她是疯子吗?”台商问。“不,她不仅不是疯子,还会读书识字,而且会唱英文歌。”欧阳正德说,“后来我读完大学,回到老家教书。一天,垃圾婆突然一瘸一拐地趸到学校门口来找我。”“干嘛?”“她要我帮他买去台湾的机票。”欧阳正德说,“我很惊讶,后来才知道,垃圾婆在七十年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名字叫陈淑香,她有一个订婚的初恋情人,名叫萧定国,是一个王牌飞行员,还在飞虎队受训过。大陆解放后,萧定国去了台湾,他们从此失去了音信,但陈淑香却一直在大陆等他,从黑发少女等到满头白发。后来,两岸坚冰融化,陈淑香终于得到了萧定国的消息,却知道他早已战死沙场。美人迟暮的陈婆婆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要去台湾祭拜她的初恋情人……”“我在丽江听完这个故事,就决定要倾家荡产,把这个电影拍出来!”吴海说,“我要拍一个比星爷还拽的大电影。”“这故事他妈的,老子听一次哭一次。”黄亚明动情地摘下墨镜说。“真是太感人了。”台商掏出一张镀金名片,介绍说,“我姓牛,做牛排生意,家住台北,大陆经商。大家都叫我牛叔。你们在台湾,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帮忙。”“我们缺钱。”吴海开门见山地说。“这个电影要花多少钱?”“五千万。”吴海说,“我们有一千万了。”“台币?”牛叔问。“人民币。”黄亚明纠正。“我投你们一千万。”牛叔爽快地说,“台币。”

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牛叔从皮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支票,当场撕了一张,签字画押,写下投资款给了吴海。

冷风吹,波浪滚,海峡号在阴天中像一柄开山斧,开往中国台北基隆港。

三人回到暖气十足的客舱里,彼此大眼看小眼。“有人给我们的电影投钱了!黄亚明拍着大腿说。“SO EASY(简单至极)!”吴海眯着眼说,望着远方的大海,心潮澎湃。“好故事果然有共鸣!”欧阳正德因为这份初次见面的台湾同胞的知己情,忍不住眼眶含泪。

那天顺风顺手,才四个小时,船就开到了台北。吴海、黄亚明、欧阳正德用入台证,大通证,顺利过了海关。

三人顺着人流往外走。在密密麻麻的人海中,吴海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文明的秩序。“我们为什么要来台湾考察?”欧阳正德问,“如果要拍民国的戏,去横店啊。”“你傻啊,这叫看景。”吴海说,“而且,我们不是要找演员?”“嗯,这个女主角一定要找台湾的。大陆的花瓶女星欠缺内涵,没法演出民国大家闺秀的气质。”黄亚明自信地说,“放心,我已经委托了台湾娱乐圈的朋友,有点眉目了。”“那男主角呢?”欧阳正德憨憨地问。“大陆找个小鲜肉就行,没有的话,在下就毛遂自荐了。”黄亚明臭屁地拍拍胸脯。“唱歌的怎么演戏?”吴海翻白眼。“你调酒的还想当导演呢!”黄亚明反驳。“你们两个都是半路出家,我好歹还是大学老师,写剧本还算是老本行。”欧阳正德耸了耸肩吧。“但你是教哲学的呀!”吴海和黄亚明异口同声地说。

欧阳正德赶紧分别捂住他们的嘴巴,“文学也是哲学嘛!”“哈喽!亚明哥!”一个穿着粉红色短裙,扎着两个小辫子,俨然小甜甜的大龄艳妇在码头出口,像一个蛋一样跳着招手。“这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美玲姐了。”黄亚明介绍说,“她是台湾演艺圈的金牌经纪人,人脉通天,老少通吃。”“她起码四五十岁了吧?”欧阳正德走近,推了推眼镜,大吃一惊。“哎呀美玲姐,半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年轻了!”黄亚明亲密地搂着美玲姐的肩膀,热情地说,“来,介绍一下,我们金三角电影公司的董事长,吴海先生。”“美玲姐,请多照顾。”吴海绅士地欠了欠腰。“哇,吴董真是玉树临风,鹤立鸡群啊。”美玲姐踮着脚,望着吴海一米八几的个子。“这是我们的编剧老师,学富五车的欧阳正德,欧阳老师。”黄亚明介绍。“哇,你穿的好像国父的秘书啊。”美玲姐看到欧阳正德的中山装,就忍不住想笑。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停车场,挤进了一辆依然很粉红的甲壳虫车。“本来安排你们住圆山饭店的,但是亚明说,要体会一下当地风情,所以我先带你们到一个温泉度假村去吧。”

车子开了两个小时,穿过台北的高楼大厦,经过干净而古老的大街小巷,迎着带着咸味的海风,终于来到一处荒凉偏僻的村郊。

下车的时候,一群海鸟呱呱地掠过天空。路边的棕榈树,椰子树,五线谱般的高压线,充满了热带风情。“这个,不是请我们来拜拜的吧?”黄亚明望着村口斑驳潦倒的土地庙说。“原生态啊!”欧阳正德打量着古朴的田园风光,闽南风格的红砖石头厝说。“拜不拜随心。里头曲径通幽,好地方啦,好地方。”美玲姐下了车,像一个老鸨一样把三个客人带到了日本风格的温泉度假屋。

此时夜色阑珊,里头灯火点缀,暖色调的灯笼挂了一长牌,有海鲜食物的烧烤香味不知哪里飘出来。“美女们,出来迎接大陆的嘉宾啦!”美玲姐用林志玲的声音嗲嗲地说。

话音未落,一大波身着比基尼的台湾辣妹就从棕榈树后冒了出来,花枝招展地跑了过来,热情地兜住了三个男人,勾肩搭背地欢迎了进去。“哇,你们不像大陆来的呀。”“为什么?”“你长得这么高,像美国人啊。”一个大眼睛的美女勾着吴海的肩膀说。“你一看就是北方人。”一个咀嚼着槟榔的辣妹舔着黄亚明的鸡胸肉说。“那他呢?”吴海指着欧阳正德问。“他是古代人呐。”一个胸部丰满的美女嘻嘻地说。欧阳正德的娃娃脸红成了酒糟丸子。“啊啊哈哈哈哈哈……”一阵浪荡的欢声笑语。

三分钟后,三个人被美女们脱光光,插蛏一样地泡在温泉池里。“我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吴海说,“这美玲姐不会是要仙人跳吧?”“怎么把我的内裤也拿走了。”欧阳正德捂着下身问。“这里是日式的,男女同浴。”黄亚明大咧咧地站了下来,甩了几下腰身,“看傻了吧?天大地大,唯我独大!”

吴海正靠在池边,在喝一杯高山乌龙茶,差点没喷了出来。

有性感美女过来给他们擦背,吴海给了点小费,打发走了。“饿了,去吃点炒饭。”黄亚明泡了一会,起身离开。“我也不泡了。”满脸发烫的欧阳正德拿起池边一杯大号可乐说,“泡久了杀精。”

他也冲凉去了。

吴海独自一个人泡在热气袅袅的池子里,月光照得池子银晃晃的,隔壁的花园传来其他池子里的欢声笑语。

不知道为何,吴海却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凄凉。他把头猛地扎进了滚烫的温泉池里,一下子就扎进了二十多年前冰凉彻骨的太平洋。

乌漆墨黑的太平洋,波涛翻滚,汪洋恣肆。

一艘载满了土豆和猪肉的破旧货船,以慢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晃晃地前行。

在货舱的最后一层,隔着旁边臭不可闻的厕所,几十个瘦骨伶仃的大人小孩瑟缩地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这已经是年仅十四岁的吴海,第七次偷渡去美国了。

前面有两次刚上船就被抓到了,三次半路被海警抓到,还有一次离美国本土只有一百海里,却被海岸警卫队发现,功亏一篑!“我一定要去美国!”吴海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声音,还是旁边偷渡客的声音。

一个福清的大叔昨天心脏病发作,当场死了。水手们把他用蛇皮袋装着,丢尽了海里。一个寻找老公的连江妇女,有点精神失常,屎尿都拉在了裙子里,空气中恶臭无比。有个穿着唐装的老头子,起码八十岁了,一本正经,正襟严坐,在练气功。十几个孩子面有菜色,不时地呕吐几下。还有几个人在练习着发音欠佳的英语,准备上岸的时候朝美国官员申诉自己曾经受到的非人迫害。

美国,许多中国人都是在电影里看到它的繁华富丽,高不可攀,宛如天堂。如果电影是大人的一个梦。那美国就是地球上的梦想国度。

我一定会到达美国的,我一定要去看一场好莱坞的电影……年幼的吴海恍惚地听着船外,一波波浪涛拍打船舷催眠般的声音,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晚上十点,三个人从温泉村酣畅淋漓地出来,坐了机车去附近一条步行街上吃夜宵。这里的夜市虽然没有士林的热闹,但也人烟辐辏,十分热闹。台湾的小贩用闽南语、客家话、日语和英语高声叫卖着。

吴海悠闲地啜着一杯椰汁。黄亚明手里攥着各种的签子,什么鱿鱼串、墨鱼丸子、棺材板等,欧阳正德抱着一碗福州鱼丸,吃得满头是汗。“你没女朋友哦?”黄亚明看到一对恋人在互相喂酸奶,突然问吴海。“关你屁事。”吴海把刚喝完的椰子砸了过去。

黄亚明闪开,笑嘻嘻地说,“告诉你们,刚才,我把了一个台妹,还加了她的非死不可(FACEBOOK)哦!嘻嘻嘻嘻!”“关我屁事。”吴海白了一眼,又被路边的美食给吸引过去了。“你呢?”黄亚明问欧阳正德,“你不是结婚了?怎么都不见你给老婆打电话?”“你真的很八卦!”欧阳正德拿着油腻腻的签子戳了一下黄亚明。“我都很好奇耶。在丽江的时候,我和吴海两个人一起打你,居然都打不过你。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

说起丽江那一战,吴海和黄亚明本来互相死磕,被欧阳正德搅局后,两个人联手攻打欧阳正德出气。谁知道不出几个回合,两个人都被看起来貌不禁风的欧阳正德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扮猪吃老虎呀!”吴海鄙视地说。“要得要得,我乃是蜀山正传弟子嘛。”“我还密宗大法呢!”黄亚明伸出一个中指。“朽木不可雕也。”欧阳正德无可奈何地摆摆手,低头看一个奇怪的果冻一样的海底食物叫竹笋冻。“三个男人不好玩,没搞头啊!”黄亚明的手机刚好响了,低头一看,是刚才那个美眉发来的简讯。“哥哥回来没有?晚上找你玩。”

黄亚明一听,全身发热,火烧火燎的,就打了个车回温泉宾馆了。

吴海和欧阳正德逛了半天夜市,吃饱喝足,一起步行回去。“说真的,海兄,你觉得我的那个剧本怎么样?”欧阳正德没底气地问。“老虎的眼泪,总好过鳄鱼的眼泪。”吴海看着欧阳正德一脸担忧的表情,笑着说,“开玩笑了,真的好看呐!我们一定要拍出全世界华人都爱看的华语电影!你看这个繁华的夜市,那么多人来参观,我们都分不清谁是台湾人,谁是大陆人,华夏同源,一衣带水,大家都是中国人。”“海兄,你是美籍华人,说话怎么这么中央电视台?”“哈哈哈,Check!我爱台妹,台妹爱我,我爱祖国,祖国爱我……”吴海比划着,忍不住来了一段嘻哈说唱。

望着天上的一轮银月,澄清玉宇,欧阳正德清了清嗓子,激扬雄壮地唱起了川剧。“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这一拜保国安邦志慷慨建国立业展雄才展雄才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地回到了温泉度假屋,皎洁的月光把身影拉得老长。吴海又莫名地伤感,指着地上的影子说,“你看,一半在现实,一半在虚幻。”“不,一半在过去,一半在未来。”欧阳正德说。

走回房间,在隔音不佳的走道里就听到了黄亚明夸张销魂的“哦也哦也”的摇滚鬼叫,还有娇滴滴的台湾腔求饶声。

这一夜笙歌燕舞,醉生梦死。

吴海和欧阳正德暧昧地相视一笑,分别走回单人房,关灯休息。

欧阳正德很快就心无旁骛地入定了。自从十二岁那年,在四川峨眉山脚下碰到师傅,他就从来没有间断过气功的修炼。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如今,也是他入世的一场修行。

而吴海纵横捭阖的心中,却是一夜台风肆虐,狂澜大作的太平洋。

第二天睡到日晒三竿,美玲姐打了七八个电话,黄亚明才提着皮带,腰软地起床。

他们又像沙丁鱼一样挤进了粉红甲壳虫,爬往热闹的台北市中心。

到了西门町的一处花园豪宅别墅,美玲姐泊好了车。按了门铃,一个穿着老式西装,外表忠厚的管家老伯打开了洛可可式,爬满藤蔓植物的铁门。“我们来这里干嘛?”欧阳正德问。“哦,这是台湾当红女星——王静雯的家。”黄亚明吊儿郎当地说。“我们要请王静雯当女主角?”欧阳正德说,“我,我很喜欢她耶。”“你不知道周星驰,却知道王静雯?”吴海不信地问。“是啊,我不常常去电影院,但是电视台黄金档都有播她的连续剧。我是看着她出道,一步步地从青春偶像剧的新人成为电视剧女王的。”欧阳正德激动地说。“干!说的是你干女儿一样。”黄亚明乜斜了一眼欧阳老师。“她会不会很贵?”吴海小声地盘算道,“我们现在只有一千二百万耶。”“放心好了,只要签下她,回大陆,一个亿随随便便啦!”黄亚明打着包票说。“有眼光!”美玲姐像米老鼠一样,察言观色地附和。“她开多少片酬?”“五千万!”美玲姐叉开胖嘟嘟的手掌说。“什么?”三个男人像蚱蜢一样跳了起来。“台币啦。”美玲姐弱弱地说,“如果不是我和她老公熟,她起码开八千万台币。”“他老公就是那个开连锁面包店的花花公子,人称台北夜店小王子——李似聪嘛!”黄亚明说,“我在北京和上海的顶级会所也碰见过他几次,出手真阔绰,一言不合就包场。王倩雯真是嫁入了豪门。”

说话间到了门口,早有两个东南亚的佣人过来,帮忙换了一次性的鞋套。

走进挑高六米的别墅,真是高贵典雅,金碧辉煌。各种中国古董,欧洲水晶,中东地毯,南美野生动物标本,稀奇古怪的陈设显得气派不凡。透过月墙,后院里还停着十来辆古董汽车,最新的特斯拉顶配,以及一辆壮阔拉风的蝙蝠车。“你们都看出来,没有五千万,不配她的身价。”美玲姐添油加醋地说。“他老公送她一个包包都上百万啦!”

佣人引领他们到了宽敞的会客室,不过看装饰更像平时打麻将的场所。墙壁上装模作样地放了一些大部头的经典书籍。欧阳正德打开一看,只有封面,里头是无字天书。“原来是道具。”黄亚明忍不住喷笑。

王明星还没来。她老公也不在家。美玲姐看了五次表,喝了三杯茶,两杯咖啡,才有人从楼上姗姗下来。

三个男人像受到英国女王接见,激动地站起来,来的却是一个短头发,女式西装,十分利落的中年职业女性,很像香港TVB的某个职场戏女演员。“内地来的贵客,有失远迎。我是王倩雯的嫂子,也是她的经纪人——丹妮。”丹妮坐在主位上,泡茶的动作娴熟优美。“丹妮姐好。”美玲恭敬地问候。“王倩雯呢?”黄亚明有点不爽。“她还在化妆,过会下来。”丹妮抱歉地说,“女人嘛,爱美是天性。”“你们看过剧本了吧?”吴海说话的嘴唇像一把尖刀。

美玲姐也露出谄媚的微笑,期待地看着丹妮发话。“呃,我看完了。”丹妮沉吟了一下说,“说实话,我每月要帮倩雯看近一百个的剧本,你们的这个本子,虽然不是太专业,但是故事真诚地打动了我。”“哦!”欧阳正德长长地松了口气。“一段跨越历史恩仇,感动海峡两岸的战争爱情电影。”丹妮总结说。“我们很有诚意邀请王倩雯女士当任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吴海乘胜追击地说,“刘德华和张学友都有意当男主角,李安和张艺谋都想来当导演,还有袁和平当我们的美术指导……”“是张叔平吧?”丹妮问。“袁和平是动作指导……”黄亚明啜着吴海的脊梁骨小声说。“呃,差不多了。”吴海激动地连珠炮说,“《飞虎之泪》是我们公司的开山之创,发轫力作,一拍出来,肯定震惊海峡两岸三地,什么金鸡百花,金像金熊金龟子奖,戛纳巴黎奥斯卡都是探囊之物……”

黄亚明听得口干舌燥,一口喝掉了面前的高山乌龙茶。

欧阳正德踢了亢奋过度的吴海一脚,心里嘀咕:过犹不及,且慢且慢。“这个……”丹妮姐打断吴海问,“贵公司以前有过什么作品?”“暂,暂时还没有。这是我们的处男作,一定会一举成名,一炮打响!”吴海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们已经筹备了很多年,”黄亚明赶紧补充,搔头弄首地想,“那个什么鸟,好多年不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欧阳正德说。“嗯嗯,”丹妮斟酌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臀部的坐姿,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们家倩雯的档期很满,已经排到了三年之后。”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美玲姐赶紧打圆场,“哎哟,丹妮姐!其实这个电影剧本真的很感人,很适合倩雯的,她是电视明星出身,在电影界也需要有一个好的作品才好立住山头。”“我们再考虑一下吧。”丹妮见茶杯空了,却并不续水,明显对吴海等人不信任。“开个价吧!”吴海单刀直入地说,“片酬多少钱?”“这不是钱的问题。”丹妮老江湖地说。“那就是多少钱的问题。”黄亚明咬着牙说。“实话说,你们是新生公司。”丹妮尽量摆出诚意地说,“娱乐圈不是那么简单的,否则我们早就自己拍电影了。”“你觉得我们是绿手?”吴海问。“什么绿手?”欧阳正德小声问。“Green hand,就是菜鸟。”美玲姐解释。“剧本确实不错,但是你们目前的团队……”丹妮保留了几分颜面,委婉地说,“我想我们以后有机会……”这分明是赶人了。

黄亚明摸了摸鼻子,欧阳正德的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美玲姐也急得坐立不安。“两千五百万!”吴海喊。“什么?”美玲姐叫了起来。“两千五百万台币!”吴海郑重地加大筹码,“定金!”“这么说?你给倩雯开的片酬是……”丹妮问。“对!八千万台币!”吴海夸下海口,“三成定金!两千五百万!今天就付款!”“今天!”黄亚明和欧阳正德异口同声地喊。

美玲姐的嘴巴大得可以塞一个苹果。吴海太不按常理出牌了,还没谈合同,就要付钱?“Really?”丹妮姐原本白皙如艺妓的脸也红成了番茄。“君子一言!”吴海敲了一下桌子,“拿合同出来!”“这个……兄弟,我们没带合同来。”黄亚明小声提醒。“正德,马上写!”吴海命令。“我,我没带纸笔。”欧阳正德尴尬地说。“我有带笔记本。”美玲姐说。“书房有打印机。”丹妮露出了一个台南垦丁的灿烂无比的太阳花笑容。

短短的一个下午,仓促的一次面谈,吴海花了两千五百万台币,折合五百万人民币,支付了电视明星王倩雯的定金。

一半的钱用了台商牛叔的支票,一半用了吴海美国花旗银行的维萨卡。

签约后,吴海代表金三角影业和丹妮郑重握手。一旁的美玲姐也乐呵乐呵,像个皮球一样旋转身体,忙着倒茶砌水。按照行规,百分十的佣金是少不了了。“那我们就谈好了,下半年,王倩雯小姐给我们保留电影档期。”吴海说,“其他拍摄前期的工作,我们就回大陆准备了。”“那就拜托给你们了。”丹妮姐把支票攥得紧紧地,笑逐颜开地鞠躬说。“那我们就告辞了。”吴海起身。“我们好像漏了什么事情?”黄亚明走了一步,回头提醒。“是啊,我们连王倩雯小姐都没见一面。”欧阳正德说。“对啊,我怎么忘记了?我,我这就叫她下来。”丹妮一路小跑,上楼请了女明星下来。

只见王倩雯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脸上贴着面膜,在家里还戴着一副墨镜,脚上一双卡通毛拖,露出瘦瘦细细的雪白脚踝。“你不是替身吧?”吴海有点失礼地开玩笑。“你的脸怎么了?”黄亚明看出了异常。“哦,上周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丹妮支支吾吾地解释,“放心,在进组前,一定能恢复到她水嫩水嫩的花容月貌。”“我已经看完《飞虎之泪》的剧本了。”王倩雯挤出一丝职业的笑容说,“看完让我哭了一个晚上。哪位是编剧老师?”“是我是我。”欧阳正德伸出手来,和王倩雯握了个手。

她的手柔软而冰凉,欧阳正德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黄亚明也想和她握手,王倩雯却已经触电一样地缩回了手。“走啦!后会有期!大陆见喽!”吴海喜不自禁,和丹妮等人告辞,算是打下了漂亮的第一仗。

那天晚上,美玲姐带他们去忠孝东路一家日本人开的居酒屋吃饭。吴海故意在路边买了一锅茶叶蛋,一个个连皮带壳地吞下去。黄亚明就点了好几道人体盛刺身,从头吃到脚。美玲姐笑嘻嘻地招呼,“今晚我买单,大陆的同胞吃好喝好,一会还有节目安排啊……”“我去上个厕所……”欧阳正德扶着满墙日式的浮世绘摸索着,逃出了居酒屋。

欧阳正德醉了。这个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的台北,好像和他印象中侯孝贤、杨德昌、李安镜头里温良淑俭,民国风味的岛国城市不大一样。乍一看,仿佛是大陆沿海一带的二三线城市。台湾曾经是亚洲的四小龙,但随着祖国大陆的崛起,两岸的距离在渐渐地缩小,也在渐渐地扩大。

欧阳正德想起了自己的八十年代。那时候他还在读高中,可以背诵北岛、食指、舒婷、郑愁予的诗歌。但他觉得他们写的都像一坨大便,只有他写出来的才是呱呱叫的好诗。同学们都喊他“欧阳疯”,《射雕英雄传》里那个厉害到邪门,逆行倒施的老怪物。“我是一阵疯狂的大风从黄土高坡到大兴安岭都传说我开天辟地的壮举吹瞎蚩尤的狗眼刺痛庄子的心窝掀开胜者为王,宫阙万间的遮羞布刮了五千年的腥风血雨啊!其实都是一句查无此人的情话……”

很多女生喜欢欧阳正德,有个女生写信给他说:我们私奔去台湾吧,去看看日月潭。如果你爱我,我们就在日月潭结个草庐,过一辈子。如果你不爱我,我就跳进潭里,化作阿里山的一滴眼泪。

欧阳正德已经忘记了那个女孩的原名,他那时叫她阿竹。传说湖南有湘妃竹,竹上满是泪斑,满是思念。

绿油油的青春诗篇里,阿竹的皮肤雪白雪白的,但有人告诉他,阿竹的爸爸,是一个煤矿工人。

黑漆漆的煤矿啊,产出了多少黄灿灿的财富,灰黯黯的担忧和血淋淋的事故呀。欧阳正德望着台北街头的红绿灯,陷入了精神分裂般的恍惚。

那个晚上,还是醉醺醺的吴海买单的。黄亚明带走了一个日台混血的女服务生回酒店,欧阳正德被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根据他口袋里的酒店名片送回去的。

后面几天,三个人先后拜访了台北故宫、日月潭、阳明山等常规路线。让他们印象难忘的是昭忠祠里密密麻麻的抗日烈士的牌位,至少还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和为历史的牺牲。

三个男人也去眷村考察了一下,那些充满艺术想象的涂鸦墙,那些淘汰的飞机大炮,那些天真无邪的台湾小孩,那些咿咿呀呀的本土民歌,给他们留下了美好难忘的印象。“李敖说,台湾是大陆的睾丸。”欧阳正德在中正纪念堂前说。“我说,大陆是台湾的乳房。”黄亚明咀嚼着槟榔。“《飞虎之泪》,我们一定要拍出最牛逼的电影!”吴海振奋扬起双臂,朝天空怒吼。“我们是最牛逼的电影人!”三个人吃了药一样在纪念堂前喊,不少导游和游客都奇怪地看着他们。

天空有一架架载满游客和钞票的飞机掠过,仿佛又回到了那硝烟弥漫的抗日年代。

3 娱乐圈新贵

金三角影业的三个创始人乘坐长荣航空的航班,飞回东方之珠——上海。

吴海本来让美玲姐给三个人买三张头等舱,但因为时间仓促,只买到一张,黄亚明和欧阳正德只能坐商务舱。

吴海独自在台湾空姐的殷勤招呼下,挪到飞机前头的头等座去了。

黄亚明一上飞机,就戴上耳罩,听歌睡觉。据说他以前坐一次飞机,都能约到一个空姐吃饭。不过后来吃的多了,就没了新鲜感。而睡觉看起来千篇一律,每次做的梦却千变万化。

而欧阳正德坐飞机的习惯是看书,他坐一趟,能看完一本书,阅读量十分惊人。

两个小时后,飞机抵达上海浦东机场。

在机场大厅会合后,吴海问,“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钱?”“本钱一千万,加牛叔投的两百万,这次给了王倩雯五百万,美玲姐五十万中介费,吃喝拉撒住行杂七杂八五十万,现在我们还有六百万。”黄亚明说。“等我们回北京注册公司,租房子至少一百万。请员工一百万。搞个电影启动仪式,开机发布会,个个都是钱……”欧阳正德掰着指头算。“哈哈!知道吗?刚才我在飞机上遇到了一个土豪!”吴海激动地说,“他要投我们一个亿!”“什么?”黄亚明和欧阳正德都听傻了。这电影圈的钱就这么好赚吗?还是傻人福气多?“你们俩,别摆死鱼眼给我看。”吴海瞪着眼,掏出一张鎏金名片说,“看!大江集团的高总!”“大江集团高级总裁,高仁?”黄亚明念着名片说,“就是那个在黄浦江边有一排大酒店,高级会所,外贸货运起家的大财团?我还去他们的年会走过穴,唱过歌呢。”“你看,我们三真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个《飞虎之泪》,绝对能很快融资,顺利拍摄出来!”吴海信誓旦旦地说,“高总明晚请我们吃饭,兄弟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紧锣密鼓接着干。”“可是我们买了明天回北京的机票啊。”欧阳正德说。“我明天在新疆吐鲁番还有一场演出。”黄亚明为难地说。“他妈的现在大局为重!”吴海简单明了地决定,“退票!”“老吴,你不要让我在演艺界混不下去啊。”黄亚明不想违约。“放心吧,老黄!跟着我拍大电影!许你一个锦绣前程!未来不是梦!”吴海拍着黄亚明的肩膀说,“兄弟,这些年从南到北,从北上广深到县城乡下,你跑了那么多城市,赚了多少辛苦钱?你都几岁了,你还想接着跑着演出,直到胡子都白了,尿尿滴湿鞋?”

黄亚明显然被说中了心坎,低头按手机里的APP订单,取消了机票,又发了一条信息给他的演出经纪人小不点,说他在上海遇见了一个老情人,就不去外地演出了,让她临时找人顶替。“新疆没人认识我,实在推不掉,你穿着我衣服上去假唱就行。”“希望老吴你碰到的不是骗子。”欧阳正德认真地说,“一个亿,可不是用嘴巴吹出来的。”“我也有两个亿,一个是失忆,一个是追忆。”黄亚明四十五度角地仰望远处的黄浦江。“CUT THE CRAB(少废话).咱们骑驴看唱本,wait and see(走着瞧)!”吴海用地道的美国腔说。

他们入住豪华的洲际酒店套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一起吃了个下午茶。黄亚明轻车熟路,用打车软件包了一辆豪华奔驰商务车,开到了东方明珠塔。“这是我们吃饭的地方?”欧阳正德看着陆续散场,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游客问。“哇靠!真高。”黄亚明有点恐高,因为一出道,他听说BEYOND的黄家驹是从舞台上跌下去的,陈奕迅也曾经跌没了一个睾丸,他就下意识地远离高台。“高总叫人把明珠塔的顶层清场了,整家旋转餐厅都为我们服务。”吴海打了高总留的电话,果然有个长相清秀,西装笔挺的小伙子下来,他自我介绍叫小马,“小马哥的马。”“就是当牛做马的马了。”黄亚明调侃说。“也对。”小马的脸红了,低着头带三人进了东方明珠塔。“我觉得最惨的死法就是跳楼。”黄亚明俯瞰着越来越远的地面说。“那你想怎么死?”“马上疯啊!”黄亚明说。“密宗里说,从高处摔下的快感和射精的高潮是一样的。”欧阳正德老是有一些奇谈玄论。“上帝原谅你们这群蠢货。”在迅速上升的电梯里,吴海觉得自己的电影事业也蹭蹭蹭地往上升。

欧阳正德望着油光可鉴的玻璃窗外,陆家嘴那一排耸立的高楼大厦,不由想起了西部的小县城老乡。小时候,班上写作文:《我的梦想》。欧阳写的作文就是,我要去上海看一看那里的高楼大厦,还有滚滚不绝的上海滩……

上大学以后,欧阳正德找了一个暑假,自己坐着绿皮火车,三天三夜吭哧吭哧地从西部来到了上海。他在繁华的福州路上,一问路,就被当地的上海女人给了个鄙视的白眼。他自己捏着地图,颤巍巍地摸索到了黄浦江边,才发现江水平静异常,根本不像周润发演的电视剧里那样云波诡谲,滔滔巨浪。“你只看到表面的繁华。”吴海的话打断了欧阳正德的思路,“上海至今还有人住在小巷平房里,大清早还要出来倒马桶。”

黄亚明捂着鼻子说,“一会饭局别点上海小馄饨啊,那老是让我想起马桶里的卫生纸。”

到了顶楼,一片灯火通明,楼盘如笋,黄浦江如一条丝带蜿蜒纵横过高楼林立的上海市区。对面世贸为代表的一大群摩天建筑代表着人类蓬勃无度的欲望与对大自然的贪婪索取。“高老,让您久等了!”小马推开餐厅的门,整层餐厅灯火通明,只为高总接待电影圈的新锐客人。“各位艺术家们,久仰久仰。”高总个子不高,一米六多,身材臃肿,戴着一副圆圆的黑色玳瑁眼镜,像发了福的徐志摩,不,更像曾志伟。“菜我已经点好了,大家请入座吧。”高仁旁边还带了几个西装笔挺,一看就是金融界的精英人士。

高总先把他带来的翘楚介绍了一下,有一个是手握几十亿基金的朱茂盛朱总,有一个是房地产大开发商——娄发才,还有一个半老徐娘,在上海开连锁酒吧叫MARA。其余还有几个老奸巨猾的中年人精,都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吴海三人。“我是吴海,美国回来的。我和我的一帮兄弟,要带领中国电影拍出可以和好莱坞抗衡的电影作品!”吴海振奋人心地说,“这是著名歌手黄亚明,江湖都说南有黄耀明,北有黄亚明。他出道的时候,汪峰还叫他哥呢。”

黄亚明笑嘻嘻地看着一眼穿着高叉旗袍,姿色诱人的上海女服务员,欧阳正德赶紧捏了一下他的大腿。“这是我们公司的文化总监,首席编剧,来自巴蜀古国,四川大学的大才子。他爷爷和郭沫若是同学,他爸爸管巴金叫叔叔。身为四川最年轻有为的教授,现在却从象牙塔出来创业,跟着我搞电影,大家来点掌声给我们的欧阳老师!”

一阵稀稀拉拉,夹着干笑咳嗽的掌声。欧阳正德话不多,正色拱了拱手。

大家免不了虚伪地客套一番入座,好酒好菜就送了上来。不外乎是波士顿的龙虾,北极的大章鱼,东洋的天妇罗,南洋的大海参,江南十八道名菜,姑苏三十六小碟,以海鲜为主,菜肴精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酒过三巡,吴海举杯说,“不如我给大家说说现在我们的电影项目?”

其他人酒足饭饱,纷纷点头。“故事就不听了!”高总意外地阻止说,“没有一部电影开拍前,主创人员是觉得不好的。就像再丑的女孩子,脑袋瓜里想的婚礼也是梦幻浪漫的,所以才有那么多傻女孩看偶像剧。对了,你刚才说那个女主角叫啥?”“王倩雯。”“对,王倩雯。”高总接着说,“在外人看来明星高高在上,在我们看来,明星不就是有钱有势的权贵养的一群精致的狗吗?只要肯出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个王什么?”“王倩雯。”黄亚明觉得全身燥热,坐立不安,高总这不含沙射影么?“对,王倩雯,我集团的一家子公司就请她来参加过开业典礼。她的经纪人提了几十个规矩,什么不许发没有P过的照片,时间不超过一小时,晚上不一起吃饭。后来我让小马给她经纪人加了一百万酬劳,只是台币哦。后来那场典礼办的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她一个屁都不敢放了。”“明星就是古代的戏子嘛!”朱总添油加醋地说。“哈哈,其实我闸北的那个小三,就是个香港的小明星啊。”娄先生趁着醉意说,“你这个电影,我可以投一点,但是肯定要给我单独和女主角安排一个饭局……”“没问题。”吴海接着说,“高总不听故事,那我们就说说回报,《飞虎之泪》投资八千万,其中演员薪水两千万,制作三千万,宣传三千万,预计票房至少五个亿……”“你说多少就多少哦……”朱总小声嘀咕。“按照影院票房的分成比例,我们至少能赚三分之一,也就是一点七亿,减掉八千万成本,我们至少能赚一个亿!”吴海信誓旦旦道。“周期多久?”娄先生问。“这个比盖房子快多了。一月拍摄,两月后期,半年内上影院,半年后回款。也就是最长不过一年。”吴海说。“投八千万,赚九千万,这利润可以嘛!”朱总琢磨,“你明天把电影方案做个PPT,我让基金公司的同事研究一下。说实话,以前我们投实体项目多,文化项目还比较少。”“凡事都有第一次嘛。”高总瞥了一眼看过去没成年的女服务员,暧昧地笑了笑。“看来拍电影就是抢钱啊,比炒楼花还好啊。”娄先生表现出了么浓厚的兴趣。

双方又喝了一轮酒。黄亚明的酒量很好,千杯不醉,那一伙老头子都有点晕了。但黄亚明一直提醒,姜还是老的辣。他们都是装晕而已。

欧阳正德也陪了不少酒,觉得舌头都大了,倒真是醉了。

聊了一个晚上,吴海也是满脸通红,他也看出来了,高总自己并没有投资的意愿,只是带了一拨人来借花献佛,又或者说,借刀杀人。“我问你一个问题啊。”高总像挥舞大刀一样,挥着大手问。“谨闻教诲。”“小吴,你说这个什么老虎的眼泪,这个电影这么牛,但是即便拍出来票房很好,也就是昙花一现。你怎么能持续地做下去呢?我的意思你明白吧,”高仁指着塔外绽放的烟花说,“一下两下,every dog has his day(是条狗也有走运的一天),它怎么能保证天天有肉吃?”

吴海被问懵了,他确实没考虑那么长远。“高总的意思就是你们的电影公司,怎么做到可持续稳定发展,迅速变大变强。”朱总分析说,“做生意,其实就要顺应时代。但潮流在瞬息万变的,现在大的影业公司这么多,有万家文化,有姐妹影业,有开心传媒,你们不过是小蚂蚁,怎么撼动大树?”“这个……”吴海被问倒了,但还是诡辩地说,“没关系,只要有了成功的第一部,我们就可以像好莱坞一样拍续集一二三四,还有外传、番外篇。电影卖座了,还可以拍电视剧、网剧、销售海外版权嘛,还有盖主题公园嘛。”“公园要拿给我盖哦!”娄先生激动地说。“嗨,想那么远干嘛。我们先一步一步来。拍好眼前的再说,别想太多,啥都干不成!”黄亚明有点高了,不耐烦地说,“喝酒喝酒!”“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欧阳正德也只能文绉绉地应付。

几个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明显不是太满意这个答案。“来来来,干杯!庆祝我们的金三角影业红红火火,一炮冲天!”高仁老油条地举起了酒杯,大家觥筹交错,满面春风,无醉不归。

那一顿饭,高总把握全局,朱总有事先走了,娄总买单的时候上厕所去了,MARA在阳台接电话,最后还是吴海买单的。

三个男人下了塔,沿着黄浦江落寞地走着,夜已经深了,冷风一吹,倍感凄凉。

在桥边有几个年轻人,朝着黄浦江喊,“上海!我他妈的一定要操了你!”“今年一定能买房!”“我的儿子一定是上海人!”

黄亚明叫了辆的士,三个男人塞进车里,回到了酒店。司机好像故意绕道了,短短两条街花了两百块。

吴海一夜无眠。黄亚明倒头就睡。

欧阳正德也睡不着,上网又买了好多本书,什么《电影基础理论》《麦基的故事》《怎么拍电影》《一天变成电影人》,连周星驰推荐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也买了。

讲真,欧阳正德觉得三个人空有雄心壮志,一腔热爱电影的赤子之心,但在资本角逐的疆场上,明显是三匹嫩得出水的青草苗。

第三天中午,他们从虹桥机场飞往北京。

吴海和欧阳正德住在东城区的一家涉外酒店公寓,黄亚明说他要回家。“你不是把房子卖了吗?”吴海问。“我女朋友家。”黄亚明打了个响指,暧昧地说。“这小子,到哪里都有家。”欧阳正德说。“喂,你怎么不给老婆打电话?”吴海问。“你管我。”欧阳正德闷闷不乐地回到酒店,叫服务员送来一桶矿泉水,从行李取出一包陈年普洱,烧茶喝。

欧阳正德很崇拜日本一个叫利休的茶神,当年织田信长也称赞他:“只有美可以让他低头”。利休是那种看透天地万物变化,把人生哲学融会贯通于饮茶的每一个细节的天才。

欧阳正德也觉得自己的创业就是在修行。娱乐圈是个大染缸,他以前是个老师,但奋不顾身地跳进去后,是否还能不染淤泥地出来呢?

水开了。欧阳正德掰开一片普洱,正襟端坐地丢了进去,仿佛撒下一瓣梅花,仿佛丢下一抔鱼饵。有一刹那的恍惚,他觉得烦躁的自己变成了一片飘浮太虚的茶叶。

小时候,喝茶是极其奢侈的事情。那时候不要说茶叶,连清水都是十分罕见的。

欧阳正德的出生的地方其实不是繁华市井的成都或者有名的山城重庆,而是云川交界的地方——攀枝花。据说这个地方的名字还是毛主席起的,原来十分荒凉偏僻。解放后,那里生产煤矿,而欧阳正德的父亲就是一个煤矿工人。

每天爸爸出门,奶奶都要给家里的祖宗牌位烧个香。欧阳正德的妈妈每天念叨说,“阿德,你要好好读书,不然像你爸那样做牛做马在地底下干活,一月还赚不了几块钱,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起……”

年幼的欧阳正德还不知道那时候由于盲目开矿,村里的水源已经被严重污染了,他们都要去很远的地方买井水回来做饭。最久的一次缺水,欧阳正德一个月没洗澡,全身长满了墨色的虱子。

父亲本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但是煤矿主实在欠揍,过年了工资也不发,平时在矿场也是自己吃肉,工人喝粥,还把其中一个老矿工来探班的女儿给强奸了。

父亲气不过,带领一帮血气方刚的年轻工人冲进矿主的家里,几句话不投机,拿起一个铲子把矿主的头给砸了。父亲被判了十年牢。上学回来的欧阳正德刚好路过那栋发生命案,人头攒集的别墅,他看到木讷的父亲被警察戴上了手铐,满脸脏污又洒满阳光。“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父亲高昂着头喊。

然后在混乱的人群中,欧阳正德看到了一张清秀白皙,默默哭泣的脸,他的同学——阿竹。

原来他们说阿珠的爸爸也是挖煤的,说对了一半。她爸是指挥挖煤的煤老板。

欧阳正德忘不了阿竹溪水流淌的脸,忘不了阿竹幽怨无助地瞥了他一眼,又惊慌失措地站在人潮之中的画面,就像一个悲剧电影的结尾定格在他的青春期狗尾巴上。“哎!”往事浮尘,欧阳叹了口气,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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