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触动:百国视野下的观察与思考(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8 12:03:30

点击下载

作者:张维为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中国触动:百国视野下的观察与思考

中国触动:百国视野下的观察与思考试读:

序言

《中国触动全球》是我走访百国后写的第一本书,于2008年出版,读者的积极反应鼓舞了我,促使我写了走访百国后的第二本书《中国震撼:一个“文明型国家”的崛起》,于2011年出版,读者的反响非常热烈。这两本书可以说是一对姐妹,前者讲的是中国触动,后者讲的是中国震撼;前者更感性一些,后者更理性一点;前者是后者的铺垫,后者是前者的升华,但一条主线贯穿其中:中国人要用自己的话语来解读中国和世界。

我很高兴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同意以《中国触动》的名字来出版《中国触动全球》的修订版,使这本脱销已久的书得以再生。《中国触动》的名字更加言简意赅,某种意义上也更加符合我写作此书的本意之一,即触动更多的国人以一种全新的国际视野来看待自己国家的崛起、问题和前景。

我把全书又看了一遍,书中的主要论点没有改动,我想它们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但书的结构作了一些调整,从原来的七章变成了现在的六章,我把原来专门谈国际比较的“环球同此凉热”一章拆开,分别融入了现在的第一章和第四章,从而更加突出这些章节里国际比较的内容。修订版还在不少地方充实了新的内容,如在“与世界比较,中国打几分”一节中,增加了治安问题的国际比较;在讨论软实力的最后一章中,增加了关于中国模式的内容。此外,还更新了一些数字,纠正了一些笔误,增加了更多的图片。

我在本书原版的《后记》中曾说过:“一本书一旦出版,便获得了自己的生命,读者或褒或贬,均不在作者的掌控之中,但我也以为自己写作此书的意愿,即用中国话语来论述中国和世界只会随着中国的崛起,而越来越有生命力。”这还是我今天的观点,真是希望更多的中国人一起加入中国话语崛起的潮流,客观自信地评述自己的国家和外部的世界,不必跟在西方话语后面亦步亦趋,那是没有出息的。

谨借此机会诚挚地感谢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陈昕总裁和施宏俊副总裁以及文景公司的蔡欣和袁晓琳编辑,感谢他们为此书修订版的出版所做的许多工作。我也再次感谢许多学者和朋友的不断鼓励和帮助,特别是李君如、李世默、金仲伟、史正富、陈平、黄仁伟、姜义华、张文木、王文、萧思建、罗伯特·库恩等。在本书原版的《后记》中我还感谢了许多人。

不久前,哈佛大学教授尼尔·弗格森在一篇文章中追述自己如何产生了“世界向东方倾斜”的命题。他追忆到:可能是在2005年首次于上海外滩散步的时候,可能是后来在重庆听当地干部描绘未来中国西部金融中心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上。他从中国这三个地方的巨变中悟出了一个大命题:世界正在见证“西方500年支配地位的终结”。在此书修订的二个月内,我正好也有机会在这三个城市逗留,再加上自己过去走访百国的经历,我得出的结论和弗格森教授是一样的:世界在向东方倾斜,在向中国倾斜。本书就是这种结论的证明。我们正处在人类历史上一个最激动人心的变革时代,而中国是这场历史性变革的中心。愿我们能把握方向,抓住机遇,扫除国内外各种敌对势力所设置的障碍,沿着自己探索出来的成功之道大胆前行,去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崛起,实现中华文明的辉煌复兴。张维为2012年2月22日于沪上

引言

我是个幸运的人。

1983年4月15日上午9点30分,我由北京首都机场搭乘中国民航973号班机经广州飞往泰国,这是我第一次出国。23年后的2006年7月17日清晨8点50分,我乘乌克兰航空公司218号班机由索菲亚起飞,经贝尔格莱德飞往乌克兰,走进了我的第100个国家。如果加上曾去过的香港、澳门、台湾等特殊地区,那么迄今为止,我已走访了106个国家和地区。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又有幸为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最高领导人邓小平担任过英文翻译,亲身感受了他作为一个杰出政治家的才略和气度,以及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情趣和性格;随后我又在一个更广阔的范围内,感受到了他的思想对中国崛起所产生的决定性的影响,感受到他的智慧对于解决中国和世界面临的挑战所具有的意义。

我的世界大串联大致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国事访问”。我80年代做翻译的时候,有机会陪同不少中国领导人走访了亚、非、欧、美许多国家。回想起来,常会感慨万千。

第二类是参加各种国际会议。我后来去国际组织工作,做翻译,搞研究,参加世界各地举行的国际会议,可以说是一种知识会餐,受益匪浅。

第三类是学术访问。中国的崛起触动了世界,引起了各国学术界的高度关注,与各国同行探讨、交流,甚至辩论各种与中国崛起有关的问题,丰富了自己的学识和思想。

最后一类就是纯粹的旅游,让心情自由飞翔,感受不同文明的风采和魅力。

细细想来,这样分类也无必要,因为“国事访问”并不都是“国事”,放松的时候就是游客。学术访问也并非总是学术,会议之后便是旅人。一路走来,最终的一切都化为自己的感受、回忆和思考,当然还有那挥之不去的中国情,无论走到世界哪个角落,所见所闻,都会联想到自己的国家,并因此而获得某种感悟和认知。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种理念不知影响了古今多少人士,我今天也大胆地充当其中一员,做学问的同时,也走遍天涯海角,自然有所见,有所闻,有所思。作为一个中国人,通过旅行、思考、读书、写作,并与整个世界进行对话和交流,既是一种难得的机遇,又是一种心智的挑战。这种难得的心路历程,值得与大家分享。

我有时也想,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人不出国似乎也可以了解天下事,我对外国的知识难道就一定比那些出国少的人多一些吗?不一定,我生活中也确实碰到过像邓小平这样智商极高的人物,他们出国不能算多,但对外部世界的把握之准令人叹服;不过我也相信这种情况只限于少数智商悟性极高的人,像我这等凡人之辈,还是比较相信自己亲眼见过的东西。

一路走来,自己真是有很多的感受可以与读者分享,但万事总有个开头、有个切入点。我反复考虑后,决定把自己对中国崛起的感受和思考作为切入点,来写自己百国归来的第一本书。中国的迅速崛起触动了世界,触动了这个世界的许多敏感的神经。我力求从一个比较宽广的国际视野出发,结合自己对邓小平思路的感知,对国际政治学的研究,力求用平铺直叙的中国话语来谈谈中国与世界,特别是探讨与中国崛起有关的热点问题,再尖锐的问题,也不回避。我相信随着世界进入“后美国时代”,世界也将进入“后美国话语时代”,中国人对于自己的发展,对于国际问题的认知,应该在汲取世界智慧的同时,也用自己的价值观加以检验,用自己的话语加以论述。一个只会使用别人话语的民族在世界上是没有分量的,中国崛起的过程也必然是一个中国话语崛起的过程,而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也确实需要中国人的智慧。

国家的命运,有点像人生。人要活得有意义,就最好对自己一生有某种总体的把握,这样才能活得自信、充实和幸福。同样,一个民族要真正崛起,也需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有一种总体上的认知和把握,这样这个民族才能目光远大、无惧风浪、国运昌盛。在一些涉及中国崛起的关键问题上,自己走的国家越多,形成的比较和感悟也越多,自己竟以为这样的比较和感悟也可以算是对事物发展的某种总体认知和把握,故不揣肤浅,信笔直书,以求与所有关心中国命运的人共同探讨这些环绕在心的问题。但愿自己所写的内容对大家有所裨益。

第一章 环球视野下的中国崛起

一个国家的命运就是这样,关键的几步不能走错。回头看一下中国走过的30年,不能说没有犯错误,有些错误也不能说不严重,但是在最关键的几步上,我们走对了,中国也因此而赫然崛起。不管我们今天面临多少挑战,我们还是处在1949年以来最好的时候,处在近300年来最好的时候,而且处理各种问题的资源和回旋余地都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可以冷静从容地应对各种挑战,继续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推进这人类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现代化事业。

一、第一次出国的震惊

今天访问泰国曼谷归来的很多国人,谈起曼谷都不屑一顾,无非是一个热热闹闹而又乱糟糟的城市。但我从1983年4月15日抵达曼谷国际机场的那一刹那起,就不时感到“震惊”:我第一次看到了现代化的繁忙机场,来自世界各地的波音客机不断地降落起飞,而地面调度又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候机大厅明亮宽敞,机场商店货品琳琅满目,比当时北京最漂亮的王府井工艺美术品商店还要富丽堂皇。当时的北京首都机场比曼谷国际机场可差了一大截。

在这个地方,我第一次看到了汽车飞驶的高速公路。第一次看到了晚上9点还在营业的超级商场,各种商品应有尽有,主要街道到了晚上10点钟还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我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服务:商店的服务员是那么友善、那么客气,哪怕你只是在门口路过张望一下,服务员都会迎上前来,带着微笑问你是否需要帮助。在当时的北京,这种服务态度我从未见过。泰国不仅服务好,而且效率高:你今天订做一套西装,明天就做好,送到你的饭店,价钱也不贵。

曼谷的繁华使我这个来自大上海的青年学子深感不安。毕竟上个世纪30年代当上海成为远东第一大都市的时候,曼谷恐怕比中国的一个县城好不了多少。后来我还访问了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日本,一个更比一个现代化,泰国还是其中最落后的。一想到邓小平在1978年10月至11月的两个月内,也先后密集地访问了这四个国家,我可以想像他老人家当时所受到的震动。当年去法国勤工俭学,邓曾路过新加坡,现在亲眼看到新加坡的巨变,怎能不感慨万千?他后来多次说过中国要向新加坡学习,要比新加坡做得更好。他在日本参观了日产汽车公司后说:“我明白了什么叫现代化。”从这些国家访问归来的邓小平,在1978年12月启动了中国的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

从泰国回来不久,我就到外交部翻译室报到。我参加的第一场重要外事活动是接待菲律宾马科斯总统的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马科斯夫人先派了一个先遣组来北京为她的访问做准备。因为马夫人是世界闻名的采购高手,所以她的先遣组成员个个都是采购高手。他们干脆开玩笑,称自己是advance shopping group(先遣采购组)。他们老是打听北京哪里购物最好,礼宾司总是推荐北京友谊商店,这是当时北京为数不多的涉外商店,所以菲律宾先遣队很快有了个口头禅,“Friendship Store again?(怎么又是友谊商店?)”“北京除了友谊商店还有其他商店吗?”他们好几次问我。

时间飞逝。20多年过去了。今天我可以说,在现代化的进程上,中国已经大步地走在泰国、菲律宾这样的国家之前了。我后来访问泰国不下10次,泰国和中国的差距逐步显现,曼谷和上海、北京的差距也明显拉大。2006年泰国的军事政变又给该国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了不确定因素。但泰国还是有不少地方值得中国学习,例如,泰国航空公司的服务质量,全世界有口皆碑。

2005年我还访问了菲律宾,我看到马尼拉的棚户区居然延绵不断,如果光从外表看,马尼拉的城市面貌,与今天北京的差距至少20年。过去这20多年里,菲律宾不停地搞政治,所谓的“人民力量”一波又一波,换了5位总统,经历了不可悉数的各种兵变,而整个菲律宾的经济过去20多年增长有限,人民生活鲜有改善。

当然北京的发展也有些太快了。这个中国传统的经典城市失去了太多原本不该失去的特色。这种损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人们文化水准的不断提高,越发让人感到遗憾。这似乎也从某种意义上反映了我们过去30年发展模式的成就及其问题。

但是,持平地说,无论我们的发展模式有多少不足和问题,在过去的30年里,中国致力于改革开放,致力于现代化建设,整个中国的面貌已经发生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变化。比方说,消除贫困在国际上历来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但中国仅用了短短近20年的时间,使得数亿人脱贫,成了世界上第一个提前实现联合国贫困人口减半的“千年发展目标”的发展中国家,而且整整提前了12年。虽然还是比较低水平的脱贫,但你只要去任何一个典型的发展中国家看一看,大部分国家在过去30年里,政治动荡,经济和社会发展停滞不前,人民生活水平没有下降就不错了。

二、在海外感受中国崛起

实际上,不管你是否使用“中国崛起”这四个字,国际社会似乎已普遍接受了这个概念,而且从我的观察来看,大部分使用这个概念的人对中国并无恶意。至于印度是否真正崛起,国际上还有争论。但对中国的崛起,世界似乎已形成了共识。

置身国外时,对此感受尤深。中国的崛起似乎是一个无处不在的事实。我1983年访问泰国的时候,泰国还鲜有来自中国的客人。我下榻的饭店经理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你真的来自‘红色中国’?”我离开之时,他说:“请向邓小平总统问好。”而今天,中国游客已成为泰国最大的客源。15年前我到台湾访问,在台南市中心一家餐馆吃小火锅,老板娘听说我来自中国大陆,惊讶得盘子几乎掉在地上:“你跟我们长得一样啊?”而今天,台湾很多出租车司机都会说:“听说大陆进步很快呀。”实际上,整个中国周边的地区,从朝鲜,到韩国,到泰国,到越南、老挝、柬埔寨,甚至到澳大利亚,几乎一夜之间,中国游客就成了他们最大的客源,随之而来的就是在这些国家和地区,人民币几乎都可以兑换了。

在欧洲,“中国热”也一直持续着。除了商店里有很多中国制造的产品外,带有中国文化元素的东西,从中式老家具到老子的《道德经》都很受欢迎。瑞士的名牌表店,家家配上了华人职员。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现在每周有77个航班直飞北京、上海、广州、香港、南京等城市,上座率近百分之百。从布鲁塞尔到巴塞罗那,从慕尼黑到阿姆斯特丹,从巴黎到伦敦,与中国崛起有关的讨论会一场接一场,让人应接不暇。不久前,参加了在里斯本举行的中欧论坛分组讨论会,葡萄牙总统致词强调:“欧中关系的前景无比广阔。”

拉美情况也类似。巴拿马和中国还没有外交关系,但我到巴拿马参观闻名世界的巴拿马运河,运河管理局的经理一听我来自中国,便为我一人单独介绍了半天这条运河的历史和今天,最后说:“我们早该和中国建交了。”我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计程车司机问我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我说“中国人”。他以拉美人特有的夸张口气说:“中国人来了,我们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在巴西,一位多次访问过中国的学者对我说:“20年前,上海比不上圣保罗,现在圣保罗比上海落后了一大截。”

我在发展中国家讲学,每当提起中国经济30年内增加了18倍以上,并且提前12年实现了联合国2015年极端贫困人口减半的“千年发展目标”,听众甚至会自发鼓起掌来。正因为这样,今天的非洲也特别关注中国。莫桑比克工商部官员对我说:“我们欢迎中国的投资,越多越好。”我到坦桑尼亚的第二大城市阿鲁沙,旅店经理与我开玩笑:“只要中国人每人捐给我们一分钱,我们国家就现代化了。”在约翰内斯堡,一位黑人教授对我坦言:“非洲很难重复中国奇迹,因为上层没有邓小平这样的领导人,下层缺少中国人那种吃苦耐劳的精神。”一次在内罗毕谈中国发展模式,一位听众问:“中国出口到非洲的产品质量不怎么好,这是什么原因?”没等我回答,会议主持人、肯雅塔大学的校长就说:“过去日本产品的质量也很差,中国很快就会赶上来的。”讲座结束,我坐上计程车回旅馆,司机听说我来自中国,对我说:“中国货质量还不错,但中国人建的路更好,车开上去真舒服。”

对于中国的崛起,除了赞誉之外,也有不少担心、疑虑甚至反感。我去意大利米兰做访问教授,一位当地学者私下对我说:“很多意大利人害怕中国人:中国人来了,把经营不下去的杂货店和餐馆都买下,然后开意大利餐馆,卖比萨饼和面点,比我们意大利人做得还好,还便宜,再加上偷税漏税,我们怎么竞争?”意大利和西班牙后来都出现过针对华人的骚乱。

有一次我去巴塞罗那开一个讨论中欧关系的学术会议,见到法国前总理法比尤斯,他对我说:“我们欧洲人心里真是有点害怕中国,不是担心你们要打仗,而是担心这么一个问题:除了需要人与人直接接触的服务外,在几乎所有其他的领域,中国最终都可能成为我们的竞争对手。”我最近去非洲也有这样的感觉:随着中国在非洲影响的迅速扩大,不少当地人开始抱怨中国产品损害了非洲的民族工业,抱怨中国人不与当地居民接触。

在日内瓦举行的一次讨论亚欧经济制度比较的研讨会上,一位丹麦学者甚至提醒“欧洲经济要当心‘中国化’”。他说:“你看,欧洲现在90%以上的企业都是小公司,现在很多小公司的经营方式越来越不规范:不开发票,非法雇用东欧工人,节假日也干活。”另一位学者则持异议:“这是欧盟扩大和经济全球化带来的竞争使然。中国的企业倒是在从不规范走向规范,否则中国不可能吸引到这么多的外国直接投资,而欧洲企业则需尽快摆脱许多不合时宜的规范,否则欧洲将失去国际竞争力。”

美国人对中国崛起的心情更是复杂。我前年到纽约出差,住在曼哈顿上东区的一所公寓里。临走时,我的美国房东老太太以略微犹豫的口气问我:“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中国和美国之间以后会不会打仗?”老太太在朝鲜战争时期是美军护士,毕竟是过来人,知道中美交恶对双方带来的代价。美国近期的民意测验表明,近三分之二的美国公众认为美国应该和中国发展互利合作的关系。但一位美国资深的中国问题专家私下对我说,美国一方面感受到了中国的崛起已势不可当,但另一方面,又总觉得很难接受一个不信上帝的民族,一个“共产党国家”竟然会成功,竟然要与美国平起平坐。与欧洲相比,美国的宗教势力影响更大,意识形态色彩更浓,这也影响了很多美国人对中国事务的判断。

美国研究中国问题的人众多,但对中国前景误判的人也最多,不少所谓的中国问题专家先是预测邓小平百年之后中国要大乱,后又预测中国会像苏联一样解体。有一个叫章家敦的美籍华人2000年出版了一本名叫《中国即将崩溃》的书,还上了《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榜。他认为中国政治经济体制将在加入世贸组织的冲击下迅速走向崩溃,但中国加入世贸组织10年之后,非但没有崩溃,而且通过改革开放和体制创新,经济总量翻了两番,经济规模跃居世界第二,中国还成了世界第一大出口国和带动整个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火车头。现在回头一看,不是中国崩溃了,而是这些唱衰中国的观点崩溃了。不久前,在巴黎一个中国问题研讨会上,一位学者不经意地提到了章家敦的名字,会场发出一阵笑声,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他成了国际学术界的笑柄。当然,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仍有不少人死抱住僵化的意识形态不放,天天盼望着中国的崩溃,那也没有办法,就让他们去吧。

很久以来,中国总是对发达国家说:我们人均收入比你们低很多,赶上你们还早着呢。但西方很多人,特别是工商界人士往往不这么看。他们说:你们人民币的汇率是扭曲的,不能反映中国人的实际生活水平。你们沿海发达地区在硬件的很多方面已接近甚至超过了发达国家的水平。你们的发达地区就有3亿多人口,总体上已经接近南欧发达国家的水平。你们内地的发展速度也不慢,和沿海正在形成一种良性互动。西方持续不退的“中国热”很大程度上与这种研判有关。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人自己十分清醒。中国知道自己面临的各种严峻任务:遏制和消除腐败,缩小贫富差距,建立社保体系,推动生态文明,推进法制建设和政治改革,确保中国的长治久安,等等。中华民族的全面复兴还需要全体国人今后几十年的不懈努力。我们不会为国际社会的种种赞扬而忘乎所以,也不会为任何暂时的挫折而垂头丧气。中国迄今所取得的成绩还只是初步的,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笑在最后才笑得最好。这种清醒姿态的背后是一种新的民族自信心:通过过去几十年的努力,我们已经基本上摸索出了中国走向现代化的路径。不管我们今天面临多少挑战,我们还是处在1949年以来最好的时候,处在近300年来最好的时候,而且处理各种问题的资源和回旋余地都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可以冷静从容地应对各种挑战,继续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推进这人类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现代化事业。

三、中国崛起的意义

中国崛起具有不同凡响的意义,它首先反映了中国社会的深层结构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质的变化,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势头已经不可阻挡。从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的很长时间内,中国社会的主要变迁大都局限在上层结构。占中国社会人口大部分的农村还是处于自然经济和半自然经济,甚至到了1978年,我们的社会在相当程度上还是一种自然经济。农民日耕夜作,勉强糊口。工业基础已经形成,但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没有活力。1949年以前还存在的一些微薄的商品经济也给取消了,计划和票证控制了社会每一个细胞,社会流动性极低,也没有外贸和国际市场的概念。除了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外,社会节奏发展相当缓慢。中国过去许多的仁人志士致力于改变中国的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现在,通过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体制改革,我们已经彻底打破了小农经济和计划经济的格局,整个中国的经济和社会结构也因此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这才是中国真正的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中国已完成了从一个封闭的农业社会转向一个开放的工业和商业社会的过程,并几乎和西方同步地转向信息社会。工业社会、商业社会、信息社会已经成了中国今天社会的主要特征。这种新的结构性的变革已经产生了对法治社会和市民文化的真正内需,产生了对适合中国国情的政治体制改革的真正内需。

我走过的大部分国家是发展中国家。他们的情况往往和我们相反:社会底层还是一个中世纪的经济和社会结构,社会生产力和人民生活水平非常低下,传统部落和宗法社会主导着大部分人的生活,实际上这些国家的内部并没有产生对西方式民主政治的真正内需,但是在西方国家的压力下,这些社会的上层结构却形成了一种后现代的西方民主政治结构,其结果就是整个国家上下结构完全脱节。社会上犯罪率不断飙升,白天上街都危险,晚上没人敢上街,但议会里却在讨论向“文明国家”学习废除死刑。老百姓为每日的柴米油盐而挣扎,艾滋病吞噬着大量的生命,政府连把药品发到基层的能力都没有,而各种政党却忙于争权夺利,永远以民主的名义,行使部落主义、宗派主义或民粹主义之实,结果往往是国家持续动荡、政府无力整合社会、经济与民生凋敝,甚至导致内战和国家分裂。这个问题在非洲特别突出。

中国结构性的变化也体现在国家财力的增强,这为我们今天解决各种社会矛盾创造了必要的条件和回旋余地。你去发展中国家访问,如印度尼西亚、柬埔寨、老挝、缅甸、尼日利亚、肯尼亚,会发现一些发展中国家的典型现象:城市街道的人行道少,马路上的路灯少,有路灯也不一定亮,不少地方的垃圾堆成山,阴沟污水四溅,但几乎没人管这些事。这实际上反映了政府治理能力疲软和财力不足。要么是经济落后,没有多少税可以收;要么是政府能力弱,税收不上来;要么是贪官污吏截流了财税收入。不少发展中国家的财政干脆主要依赖有限的外援,国库空空又导致了官员和军队的极端腐败、基础设施缺乏、公共服务非常有限,甚至连邮局、医院都处在半倒闭状态。

与此相反,西方国家虽然讲民主,但中央和各级政府的税收从不马虎。以法国为例,付税日超过一天,就多收你10%,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历史学家黄仁宇说过,中国历史上,好像皇权无限,但实际上天高皇帝远,经济基础是无数自耕农,农业税收不到多少,政府的财政收入往往并不高。但过去这30年,中国的经济基础已经出现了质的飞跃。2011年,中央财政收入已突破10万亿元。邓小平1984年曾说,到了2000年,我们的国民收入到了1万亿美元,我们可以做这个做那个,而我们现在光是外汇储备就达3.2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一。邓小平生前反复强调综合国力,中央和地方的财政收入就是综合国力的重要体现。中国比较充裕的财力使我们能够比较从容地处理各种棘手的社会和经济问题。

我们的基础设施建设过去10年突飞猛进,就和国家财力有关,整个世界都为之惊叹。我们的高速公路,10年前在世界上前30名都排不进去,但现在中国高速公路的总里程数已居世界第二。我们的高铁从无到有,迅猛发展,其规模和速度已稳居世界第一。这一切都极大地推动了中国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

在中国,随着经济和社会结构变化,人们心理的变化,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另外一个重要特征。中国近代史上的变革往往局限在社会的精英阶层,大众心理则变化不大。但现在不一样,普通老百姓的每一个细胞都调动起来了,要发展,要挣钱,要自我实现,整个社会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机会。当然,当一个社会处在这种快速变革的时候,也会凸显各种不安和矛盾,很像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少年,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同时,又带有青春期的风险。但是从历史发展的长期合理性角度来看,恐怕是任何一个社会走向现代化的必经阶段。

我自己出去访问,很注意观察街上无所事事的人是多还是少,并以此作为判断一个国家发展的潜力和势头的重要指标。你去约翰内斯堡、去开罗、去阿尔及尔、去金边,可以看到游手好闲的人很多,说明这些国家失业问题严重。去孟买这个被称为“印度的上海”的大城市,你会感到无所事事的人比上海要多好几倍。仅此一点,你就可以得出结论:孟买要赶上上海,谈何容易。

我20多年前第一次访问瑞士,感觉到瑞士生活的快节奏,匆匆上班的人群和他们急促的脚步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当时国内还比较优哉游哉。现在相反了,中国现在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忙碌的国家,特别在沿海城市,生活节奏比世界任何其他地方都快。当然物极必反,国内现在也开始讨论放慢生活节奏的问题。这是一个现代化和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中国人最终也一定会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合理的平衡。但是从一个社会实现现代化的进程来看,生活节奏加快,恐怕是现代化进程的一个必经阶段。

这一点也反映在中国手机的迅速普及上。我感觉没有一个国家使用手机的人比中国多。当然这不一定是好事。欧洲很多人说,手机是一种新的公害,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从一个历史发展的大角度来看,这个事实反映了中国人的横向联系前所未有地增加。法国社会学创始人之一杜尔凯姆认为现代社会和传统社会最大差别就是,传统社会是纵向联系为主,现代社会是横向联系为主,因为社会分工日益细化、社会生活日益丰富,一个社会就这样由传统的纵向的“机械凝聚”转为现代的横向的“有机凝聚”。一旦“有机凝聚”基本形成,现代化进程便势不可挡。

这种横向联系也把中国和世界日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今天的中国经济已和世界经济融为一体,中国离不开这个世界,世界也离不开中国。回想起来,当人们还普遍认为中国的开放只是对发达国家开放的时候,邓小平就反复强调:中国的开放是对全世界的,既对发达国家开放,也对发展中国家开放,这是极富战略眼光的大思路,为中国和整个世界都创造了大量的发展机会,我2006年夏天去贫穷的科索沃访问,在一个人口只有200来人的小镇,看到两三个商人满头大汗地从卡车上卸下中国生产的鞋子和百货产品。科索沃国家电视台的负责人对我说:没有中国产品,我们无法想像科索沃人今天将怎样生活。

英国一位学者曾这样对我概括中国因素给世界带来的变化:凡是中国能大量生产的,你就要尽快回避,否则是自掘坟墓。凡是中国不能大量生产的,你就要拼命生产,那才无往不胜。这种颇为夸张的说法倒是勾画出了中国崛起给世界经济带来的大量机会和挑战。当然最好再补充一句:中国崛起给世界带来的机会多于挑战。

一位欧洲学者曾问我怎么看待美国推动的世界民主国家联盟,我坦率地说:关键是没有中国的合作,这个联盟什么国际问题也解决不了。中国的崛起意味着,在今天,从反恐斗争到全球环境治理,从化解朝核危机到处理伊朗核问题,从多哈新一轮贸易谈判到世界金融秩序的稳定,都需要中国的合作。把中国看作敌人,只会损害美国自己的利益。我还补充了一句:“中国崛起的一条重要经验就是:拒绝意识形态挂帅,把所有国家都看成是自己的朋友,或者是潜在的朋友。美国难道就不能从这种智慧中得到一点启发吗?”德国前总理施密特就极为赞赏这一点,他最近说:“如果世界所有国家、所有势力集团都能像中国这样小心谨慎,那世界就会太平一些。”这是智者之言。

中国神话般的崛起,背后确实有很多智慧。中国的崛起不只是经济总量、外贸总量、外汇储备总量、国民生产总值、高速公路总里程等,而且是一种新型的发展模式及其背后的指导思想。这个模式并非十全十美,恰恰相反,它还衍生出不少问题,我们自己在国内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其实别国老百姓抱怨不比我们少),就说明这个问题;但是与西方主导的发展模式相比(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非洲推行的“结构调整方案”和美国在俄罗斯推行的“休克疗法”),中国模式的效果要好得多。正是在这一点上,中国的崛起实际上也是中国软实力的崛起。西方的软实力迄今为止并没有能够解决当今世界的一系列严峻问题,如极端贫困、不同文明冲突、恐怖主义威胁等。中国模式的相对成功,不仅使中国自己发展起来了,而且带动了整个世界的发展,同时也为中国赢得了宝贵的话语权,展现了中国增长中的软实力,这一切对发展中国家会有启迪,对重新思考如何共同对付人类面临的诸多挑战也会有帮助。

四、印度:能赶上中国吗?

谈中国崛起,有国际比较才有说服力,而国际比较中最有意义的大概就是中国和印度的比较,因为中印两国都是人口大国,起点比较相近。中国有13亿人口,印度是12亿人口。新中国成立于1949年,印度独立于1947年。当时两个国家都很穷,但印度情况比中国略好一些,因为中国连续经历了数十年的动荡战乱,印度则相对稳定。两个国家过去几十年走了不同的政治道路,半个多世纪过去,中印两国差别巨大。从世界银行等机构公布的2010年的统计数字看,印度和中国的差别大致可以概括为2、4、6、10、20和不可比。

2就是中国的粮食产量是印度的2倍,尽管中国的可耕地少于印度。中国的网民数量是印度的2.5倍。

4就是中国的经济规模、外贸总额、原油产量、发电量等大约是印度的4倍。

6就是中国的外汇储备、钢产量、电视机数量等大约是印度的6倍,而艾滋病人数低印度6倍。

10就是中国吸引外资额大约是印度的10倍,中国的人均寿命也高印度10岁。

20就是中国吸引的境外游客的数量约为印度的20倍。

不可比就是两国在高铁、高速公路、奥运会奖牌总数、妇女地位、贫民窟状况等方面,两个国家无法比,中国的情况比印度不知好多少倍。

这些还只是数字上的差异,如果你去印度实地访问,你可能会感觉这个差距更大。你可以驾车从北京或上海市中心出发,往任何方向开20个小时,你把你一路所看到的贫困现象加在一起,会少于你从印度的孟买、新德里、加尔各答市中心往城外开2个小时所看到的贫困。此外,印度的腐败程度也高于中国,环境污染也比中国严重。西方总觉得“民主”的印度应该超过“不民主”的中国,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印度要赶上中国,还真不容易。

当年英国首相丘吉尔根本不相信在印度这么一个落后的地方能搞民主,但今天这个制度在印度已经稳定下来,大部分印度人也认可和接受了这个制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个制度是成功的。但是一个社会的经济、文化、教育水准和传统的力量就像一把钢矩铁尺,无情地决定了其政治制度的品质。印度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还是一个相当典型的发展中国家,其民主制度的品质不高。以我之观察,印度的政治制度难以创造现代化建设所需的一些基本条件,如社会平等、土地改革和妇女解放。没有这些基本条件的实现,印度是无法赶上中国的。

在社会平等问题上,印度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种姓制度,印度的“民主”制度虽然从法律上废除了种姓制度,但未能在人的思想层面和社会生活层面真正废弃这种严重违反人权的制度。在印度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种姓制度依然我行我素。印度独立都60多年了,但你去印度农村的小学教室看一看:高种姓的孩子有小木凳坐,有课本念,有小石板写字;低种姓的孩子坐在地上,没有课本,没有石板。为什么政府不能废除种姓歧视呢?我得到的答复是:法律上是废除了,但这里的校长、教员和学生都是印度教教徒,大家都觉得这样做很自然,并不别扭,低种姓的孩子自己也觉得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在印度教里,贱民信徒去上香,都只能逗留在印度教庙宇的外面,不能进入庙宇。

印度也有不少致力于废除种姓制度的非政府组织,他们自己办学,平等对待不同种姓的孩子,精神可嘉,但这些工作只能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种姓制度实际上是印度教的一部分,而印度教本身未经历过宗教改革运动,印度的“民主”体制也无力推动社会革命,结果种姓制度就一直困扰着印度社会。你问10个印度人,有没有可能在今后30年内消除这种制度,9个人会告诉你“做不到”。印度的贱民阶层人口为1.6亿,这么大一个群体没有真正解放,印度怎么实现现代化?

持平地说,印度政府为了消除种姓制度做了很多的事情。例如政府部门和公立学校都有给某些种姓的人保留的位置,你申请政府机关和学校的职位,都要填上种姓,因为你可能因此而得到照顾。但在实践中这些措施都改变不了种姓制度无处不在的事实。种姓制度和职业有关,也与地域分布有关。比方说,孟买会有很大一片街区的居民只食蔬菜,他们不会容纳食肉者,也不会接受出售肉食的餐馆和商店。不同种姓之间通婚很少。印度的民主选举制度,在某种程度上也帮助延续了这种制度。在联邦政府这一级,政党是全国的,超越种姓的,但是在地方上,没有这样的规定,所以许多地方政党完全是以种姓为基础的,这就导致了种姓制度在事实上的永久化。

印度也曾进行过土地改革,但很不彻底。具有社会主义倾向的政府想把大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但一直遇到巨大阻力。英国人给印度留下的法律包括了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的法律。拥有土地的大地主都强调土地改革是违法行为,这些人还可以通过各种手段,竞相成为各级议会的议员,阻扰政府出台任何土改方案。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等南亚国家,地主阶层在议会的代表比例都很高,使得任何真正的土地改革方案都很难在议会获得通过。

南亚地区无地农民的人数巨大。即使一些通过土改而得到土地的农民,往往也由于家庭成员多,每人分到手的土地少,无力进行规模经营,最后大都把土地转卖了。印度的传统习俗又规定,土地是传给儿子或兄弟的,而男人往往喜欢进城找报酬更高的工作,留在农村的妇女无力耕作,最后也把土地卖了。印度还有妇女嫁妆的传统习俗,很多人家把土地卖了,为女儿出嫁办置彩礼,这也是失地农民增多的一个原因。

印度的妇女解放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包办婚姻、童婚广泛存在。女子出嫁要向男方赠送大量的嫁妆,每年因嫁妆不足而被活活烧死的妇女成千上万。在印度教里,一个妇女结了婚,她的丈夫一般就被看作是她的主人。妇女地位低下,阻碍了印度妇女智慧和能力的发挥。虽然印度政坛有英吉拉·甘地、索尼亚·甘地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但与巴基斯坦的贝·布托夫人一样,这并不说明这些国家妇女地位高,而恰恰说明了这些国家的民主品质的问题,大部分民众仍然对名人的配偶或后代抱有一种盲目的迷信。

2008年1月我去布鲁塞尔参加一个由欧洲政策中心举办的中印崛起研讨会。我和来自印度尼赫鲁大学的杰恩教授分别介绍了中国和印度的崛起及其对欧洲的影响。杰恩教授承认欧盟和中国的战略对话已经有相当的深度,印度还达不到这个水平,他说:“印度还没有到中国的水平,中国是奥运会级别的,印度只是英联邦运动会级别的。”该中心的创始人克劳斯克教授是一位资深的学者,他让我比较中印两国的政治制度,我说:“民主制度是一种手段,它最终要落实到国家的治理水平。迄今为止,中国的国家治理水平要好于印度。”

实际上,印度民主品质问题集中体现在其政府服务的品质不高。S君是我一个很优秀的印度学生。一次我们聊起了印度政府的品质,他对我说:和印度政府部门打交道,很像去印度教庙宇拜神,你要作出学会一整套世界上最复杂的动作,懂得什么时候要跪下、什么时候要趴下、什么时候要躺下、什么时候要念经。他说,申请一个护照出国要经过十来个人,排几天的队。最后大家都想办法花钱去买通关系,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S君还对我说,印度扫盲落后也有政治原因:扫盲工作一般是地方政府负责的,而地方政府首脑对扫盲往往不热心,甚至私下认为文盲越多,自己就越容易在选举中得票。西方学者在研究中印发展模式的差别时也强调政府的作用。

西方也有不少人认为印度是一个法治国家,所以比中国更有前途。实际上你只要去印度实地观察一下,就知道印度的法律在很多方面已经构成了印度的沉重包袱。几十年前制定的法律,早已不合时宜,但你要改动却很困难。最明显的就是使外商头疼的印度劳工法。印度的劳工法是一个体系,包括了40多项不同的法律,其中有1926年的工会法和1947年的劳动争议解决法,公司要解雇一个工人非常困难。这样的法律看似保护了工人的利益,但实际上则因为阻碍投资,减少了人们的就业机会。一位印度朋友告诉我,他在开封市住了3天,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天一大早,开封的环卫工人就开始打扫街道了。他说在印度新德里和孟买这样的大城市,都做不到这个水准,环卫工人都“组织”了起来,有自己的工会,一半人经常找各种借口不来上班,所以城市总体上很脏。

印度的改革和中国的改革还有一个巨大的差别,这就是中国可以大张旗鼓地宣传和推动改革,印度的很多改革却只能悄悄地进行。印度虽然有所谓言论自由、媒体自由,但主流意识形态从1947年独立以来一直是偏“左”的,而现在进行的改革一般被认为是偏“右”的,所以政府很少公开宣传改革的必要性,大部分印度人也不知道有“改革”这桩事,政府的改革派实际上也是“少说多做”。但是如果没有民众对改革总体认识的提高,改革在实践中自然会遇到很多障碍。印度模仿中国建了各种特区,但进展速度非常慢,遇到各种势力的抵制,就是一个例子。表面上看,印度是个开放社会,但实际上印度普通民众对外界的了解远不如中国。美国的芝加哥全球事务理事会2007年在印度作了一个调查,居然发现大部分被访人认为他们的国家已经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强国。(《国际先驱论坛报》,2007年2月2日)

我曾对印度的杰恩教授说,从我自己的研究来看,还没有发现一个发展中国家能通过一人一票而实现现代化的,但我倒是希望印度能走出一条实现现代化的道路,从而能为更多的发展中国家带来希望。近年印度在不少方面也取得了一些突出的成绩,特别是软件业、制药业等,其中不少独特的经验值得我们借鉴;但总体上看,由于没有一个致力于现代化的强势政府,印度未能克服一些制约现代化建设的根本问题,如种姓制度、妇女解放、土地改革、文盲和赤贫等。从这个意义上,印度要赶上中国确实不易。现在全世界都在谈论中国和印度的崛起。欧盟的一位官员曾对我说,欧洲的投资者普遍认为:你去中国和印度投资都可能会经历失败,但如果你不去那里,那么你已经失败了。中印这两个亚洲大国最终应该携起手来,取长补短,走出自己现代化的道路,这将是真正改变世界政治和经济格局的大事。

五、别了,南斯拉夫

中国崛起要顺利,要精彩,就要学习别人的长处,汲取别人的教训。就我自己的经历而言,对南斯拉夫解体前后的实地观察是我难以忘怀的经历,值得与读者分享。1986年7月,我以英文译员的身份随总理访问南斯拉夫。我们的专机一早从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起飞,不到一小时,就抵达了贝尔格莱德上空,从飞机上往下俯瞰,说句老实话,我们惊讶了,下面是宽敞的高速公路和无数飞速行驶的轿车,还有点缀在青山绿野中的一栋栋橘红色房顶的小别墅,从经济窘困的罗马尼亚来到繁荣富裕的南斯拉夫,这个反差太大了。

中国当时的驻南斯拉夫大使谢黎是位资深的外交官,非常简明扼要地给我们介绍了南斯拉夫的情况,他说“可以用一、二、三、四、五、六、七来概括南斯拉夫”:一个国家、两种文字(俄文字母和拉丁字母)、三种语言(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马其顿语、斯洛文尼亚语)、四种宗教(东正教、天主教、耶稣教、伊斯兰教)、五个民族(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马其顿、黑山)、六个共和国(塞尔维亚、斯洛文尼亚、波黑、克罗地亚、黑山、马其顿)、七个邻国(阿尔巴尼亚、希腊、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匈牙利、奥地利、意大利)。

当时南斯拉夫的人均住房面积已达18平方米,平均每8人就有一辆轿车,市场看上去很繁荣。但繁荣的背后已经隐藏了危机,如通货膨胀、政治权力过分下放等。当时的南斯拉夫中央政府几乎只剩下了外交和国防的权限。铁托1980年5月4日去世后,南斯拉夫联邦政府实行了国家元首集体轮流的做法,结果无法形成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6个共和国各自为政。

铁托生前的经济政策也有严重失误,他总想对各个共和国一碗水端平,没有按照经济规律办事,没有形成一个统一、高效的国内市场。塞尔维亚一位学者后来对我说,铁托的做法就是如果塞尔维亚要建一个钢铁厂,那么其他几个共和国也要建一个,结果在南斯拉夫境内建了一大批经济效益低下的“政治工厂”。

回想起来,当年邓小平反复强调中国要搞两个开放,一个是对内开放,一个是对外开放,以及两个市场,一个是国内市场,一个是国际市场,这是极富远见的。所谓对内开放和国内市场,就是建成一个巨大的、统一的、高效的国内市场,以这个市场为后盾与国际市场对接,中国就有了自己的实力和本钱,就有了国家统一的坚强经济基础和制度构架。中国现在虽然还存有不同程度的地方保护主义,但通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正在形成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统一市场,这对中国的长治久安具有重要意义,对于中国最终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将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回想起来,1986年的南斯拉夫已经非常开放。迎接外国领导人举行会谈的联邦大厦(1999年被北约导弹击中)一楼大厅,布置得像一个现代艺术博物馆,展示了一些大幅的现代派绘画作品和抽象派的雕塑作品,效果很好。在巨大的空间内展示抽象艺术品,给人一种天马行空的视觉震撼,但整个氛围还是浑然一体、气势磅礴。南斯拉夫总理米库利奇举行欢迎宴会,一般不选在国宾馆或五星饭店,而是选在当地艺术家、诗人和小资最喜欢相聚的酒吧街,大概相当于上海的新天地和北京的什刹海,那时的中国还没有这么时尚的地方。

欢迎我们的宴会在一个名为“三顶草帽”的酒吧餐馆举行,双方都没有正式的发言,大家围着几个长长的木桌,喝南斯拉夫自己生产的葡萄洒,吃地道的贝尔格莱德风味牛排,还有一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歌手和他的三人小乐队,边弹边唱,为我们助兴。歌手唱了许多爱国歌曲,其中一首叫《南斯拉夫颂》,坐在我边上的南外交部的一位官员告诉我,1980年铁托逝世后的那些日子,无论你走到哪里,人们都唱这首歌,广播电台也不停地播放这首歌,“我们一定要团结,这是铁托生前的嘱托”。

小胡子歌手还为我们弹唱了一首他自编的歌,名字叫《欢迎远方来客》,歌词大意是:“贝尔格莱德的心脏跳动起来了,因为我们迎来了远方伟大国家的友好使者。在这动荡的世界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但来到这儿的都是好人。欢迎你们,这里有南斯拉夫人民的美好祝愿。有诗人说过,友谊和爱情开花的地方,就是贫穷和寂寞死亡的地方。”塞文翻译是个中文说得很好的小伙子,把歌词译得恰到好处,像一篇美丽的散文,把我们的晚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大家起立举杯共祝“中南友谊万古长青”。说句老实话,我们这代人,都有某种南斯拉夫情节,我们都看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都知道南斯拉夫游击队抗击德寇英勇善战,都知道毛泽东主席说过,“铁托像铁一样硬。”同样,南斯拉夫老百姓也大都知道中国红军的万里长征、知道毛泽东和邓小平。

后来我们又启程去访问斯洛文尼亚,这是南斯拉夫最富裕的省份,紧邻奥地利,下榻在铁托生前居住过的官邸。我问饭店的接待员,您是南斯拉夫什么地方的人,她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我是南斯拉夫人”。我一下子意识到这是南共长期教育的结果,大家都只说自己是南斯拉夫人。不说是哪个共和国的人。这和中国不一样,在中国,你可以说自己是湖南人、江西人,因为大家不言自明,都是中国人,但“南斯拉夫人”这个概念是需要培植的。后来的发展证明:南共长期的政治教育敌不过民粹主义者煽动的民族主义情绪。塞尔维亚驻日内瓦联合国机构大使沃克维奇曾对我说:“现在回想起来,铁托在世时,大家对南斯拉夫的认同还是很强的。如果铁托能够多活几年,也许我们就可以完成与欧共体的谈判,使整个南斯拉夫作为一个整体加入欧盟,这样后面的国家解体和战争,大概都可以避免了。当然,现在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南斯拉夫解体首先由经济危机引发,持续的通货膨胀,最高时曾达到2400%,人民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各种罢工事件不断。1988年开始,米库利奇政府已有点风雨飘摇。接替米库利奇的是马尔科维奇,他对南斯拉夫的问题把握得比较到位,他曾说过,南斯拉夫过去政策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把市场与资本主义等同起来,没有进行更为彻底的市场改革。二是整个南斯拉夫的经济变成了“契约”经济,不是那种根据市场经济规律形成的“契约”,而是根据一些政治原则,通过行政手段达成“自治协议”。工人和管理阶层之间、共和国之间、中央和地方之间、企业之间都有各种协议。一旦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影响一大片,甚至影响整个国家的经济运作。这种联系不是有机的、市场的,而是人为的、行政的,其离心力甚至大于向心力。

在西方推动的“民主化”浪潮冲击下,南斯拉夫整个知识界完全接受了西方的政治话语,而这种话语的核心是一个天真的梦:只要采用了西方的政治制度,南斯拉夫面临的所有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一种激进的革命气氛迅速形成,南共联盟的地方党部也先后接受了西方的政治话语,纷纷推出了一个比一个更为激进的政治改革方案。斯洛文尼亚共盟于1989年3月首先提出了“结束一党制,实行多党制”,之后整个政治局势演变得一发而不可收,联邦政府和南共联盟的中央机构被完全架空。实际上,这不是一党制与多党制孰优孰劣的问题,而是在南斯拉夫特定的国情下,推动西方希望的政治变革一定会导致国家的解体和战争,但一般民众,甚至多数知识分子,当时都没有看到这一点。

1990年7月,南联邦通过了《政治结社法》,正式实行多党制,一个人口只比上海多一些的南斯拉夫一下子出现了200多个政党,而赢得最多选票的都是高举民粹主义大旗的政党,他们的口号就是“斯洛文尼亚属于斯洛文尼亚人”、“克罗地亚属于克罗地亚人”、“科索沃属于科索沃人”,口号越激烈、越极端,越能赢得选票。1991年,从斯洛文尼亚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共和国宣布独立,脱离联邦,南斯拉夫“内战”随即全面爆发。

第一个承认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独立的是德国。尽管多数欧共体成员还有疑虑,他们的疑虑不是因为他们赞成维持南斯拉夫的统一,而是认为从欧盟有关法律文件来看,宣布独立的克罗地亚在人权问题上,还没有能力保障当地少数民族(塞族)的权利,造成了20多万塞族人迁徙塞尔维亚的难民潮。但德国以欧盟应统一对外为由,游说欧共体成员承认这两个国家的独立。我后来问过塞尔维亚的一位资深外交官,怎么解释德国如此热衷于承认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的独立。他认为,刚刚实现了统一的德国要重建其势力范围,斯洛文尼亚是其近邻,而克罗地亚在二次大战期间是德国的傀儡国。不管这个观点是否站得住脚,但欧洲大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牺牲原则、牺牲别国的利益,则是毫无疑问的。

我对德国一般有好感,因为德国对二次世界大战作了认真的反省,这与日本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是在南斯拉夫解体这个问题上,我认为德国的行为是极不负责任的。即使南斯拉夫这个国家应该解体,也不应该用这种打开潘多拉盒子的方式来解体。但德国也好,整个西方也好,很少顾及别人利益。当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在德国和西方的支持下获得独立后,南斯拉夫境内的战争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场接一场发生,最终导致了20多万人丧生,无数人致残,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创下了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最大的人间悲剧。

当2007年德国总理默克尔夫人在总理府会见达赖喇嘛的时候,当2008年西方媒体几近疯狂地为藏独叫好的时候,我的感觉就是:如果中国某一天愚蠢地照搬西方模式,让自己内乱了,最终导致台独、藏独、疆独势力泛滥的话,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乃至整个西方都会出来承认,他们一定会有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人权啊、民族自决权啊。实际上他们内心深处都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情结: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今天的中国就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东德。他们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中国人在自己的历史上经历过多少动乱,每次动乱又导致多少家破人亡。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今天的中国人如此珍惜自己国家的稳定和发展,不愿意去相信现在是1949年以来中国最好的时候,更不愿意接受中国人走自己道路的坚定意志和决心。当然,中国不是苏联,也不是南斯拉夫,他们这种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邓小平早在1982年就掷地有声地说过:“任何外国不要指望中国做他们的附庸,不要指望中国会吞下损害我国利益的苦果。”

20年后,我又踏上了旧地重游的征途。我是2006年7月从克罗地亚的首都萨格里布坐长途客车进入那个曾令我心动的贝尔格莱德。就在中国迅速发展的20年中,塞尔维亚却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灾难,特别是科索沃危机引来了北约的密集轰炸。我抵达的贝尔格莱德长途汽车站,仿佛是20年前中国的一个县级汽车站,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卖票的地方人山人海,六七个人走过来拉我坐他们的计程车,还有要求换外币的。但出了车站,贝尔格莱德还是那么一种大都市的气派,宽宽的街道,漂亮的欧式建筑,遍布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咖啡馆,衣着得体的男男女女,只是商店的橱窗和摆设给人感觉已经大大落伍了,还有北约轰炸留下的残垣断壁。

我把行李放在旅馆,叫了辆计程车赶往那家令我难忘的“三顶草帽”酒吧餐馆,好像那个地方也保留了我青春的一部分,尽管那只不过是一场独特的晚宴。我碰到了饭店的老板,一说起20年前的事,他说:“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我父亲时候的事。”于是他进入里屋,从一个红色的大柜子里拿出了三本厚厚的贵宾签名册,帮我找到了当年美国总统老布什和铁托的签字。指着铁托的笔迹,他感叹:“老头子来这里吃过好几次饭,他是我们最怀念的人。老头子死了以后,我们的国家就每况愈下。”他说:“从整个70年代到80年代初,那是我们最好的日子。”他不无遗憾地说:“铁托是政治家。一人一票选不出铁托,却选出了米洛舍维奇,最后国家都垮在这些政客的手里了。”他还愤愤不平地说:“你看,现在科索沃又要独立了。”我可以理解他的感情,只要想一想这20年塞尔维亚人所经历过的大灾大难。但他最后还是笑着对我说:“经历过战争的人都喜欢一句话:‘不管怎样,我还活着。’活着就应该感到幸福。”他举起手里的杯子,和我一起把那苦涩的塞尔维亚啤酒干完了。

我那天还在旅馆里碰到一位刚从上海回来的塞尔维亚电器商人,他说:“你们上海日新月异,每半年出版一张新的上海地图。我们这里是每半年换本护照,先是南斯拉夫护照,后来是塞尔维亚和黑山共和国护照,现在大概又要变成塞尔维亚共和国护照了,因为黑山共和国几天前也宣布独立了。”他的感叹真是一语道出了中国与南斯拉夫两个国家在过去20年的不同命运和沧桑。

从贝尔格莱德坐车去波黑共和国,边界检查很严,波黑的警察把塞尔维亚人当贼看,我们车上有4个塞族人,警察把他们的证件看了又看,然后要他们下车,打开每一件行李。整整耗了我们1小时40分钟,那种种族仇恨显然尚未消退。边界哨所挂着波黑的国旗,也挂了欧盟的旗帜,可见欧盟的影响力,这里使用的也是欧元。车沿着山路不停地转,终于在黄昏时分,看到山下一大片城区,无数清真寺的高塔,我知道萨拉热窝到了。

我去萨拉热窝老城,老城一派古色古香,街道熙熙攘攘,人们似乎已经忘掉了战争的阴影。其实战争的阴影还是挥之不去,给我当导游的波黑姑娘尼娜,一讲到她经历过的波黑战争,眼圈就红了起来,指着对面那个山头,“炮弹就从那个地方打过来,落在下面的那个小镇,我叔叔全家四人被当场炸死”。战争留下的残壁断垣还历历在目。老城许多商店都出售用炮弹壳和子弹壳做的工艺品,我买了三个子弹壳,上面刻了三种不同的伊斯兰花纹图案,我问店主,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他说:一个是和平,一个是幸福,一个是爱情。我突然想到世界上老百姓的祈求不就是这么三个愿望吗?但世界上总有人以各种名义要去剥夺人民的这种愿望,甚至不惜付诸武力。波黑一位学者对我说:“千万不要相信人是理性的,铁托时期我们大家都相处得很好,但是后来政客一煽动,人的民族情绪和宗族情绪就被调动起来了,人就成了失去理性的动物,互相厮杀起来。昨天还是朋友,今天就是仇人。”我走进老城的一家画店,里面居然四分之一的画像都是铁托。我问店主人——一个满脸皱纹的长者:“您还是非常尊重铁托?”他说:“那当然,一个真正为老百姓做事的领袖,人民永远铭记他。”

在克罗地亚也可以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战争还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大量尚未爆炸的地雷,至今仍然威胁着人民的生命安全。克罗地亚人仇恨米洛舍维奇,“我们打了6年仗,死伤人数到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数字,我们的生活水平,至今还没有恢复到南斯拉夫时期的水平。”克罗地亚朋友K君对我说。当地的报纸称已发现了138个大型坟地,埋的都是战争中被塞族打死的克族人,但我无法核实。我们路过了萨格里布的大教堂,祷告者无数,教堂人满为患,K君对我说:“经历了战争,人人心里都有阴影,不少人都闷闷不乐,大家都想从宗教中找到更多的安慰,但是尽管信教的人越来越多,我国的自杀率还是世界领先。”

晚上,我与K君夫妇共进晚餐,他们说在前南斯拉夫所有的共和国,包括最早独立的斯洛文尼亚,声望最高的政治家仍然是铁托。我问:“你们怀念铁托,主要怀念他什么?”K君说:“怀念那个时候的和平和懒散,怀念那个时候的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带薪休假。铁托那个时候,除了上街游行会有麻烦,其他你什么都可以做。”他夫人补充说:“还有铁托的个人魅力,现在的领导人无人可比,他是一个非常有自尊和个性的共产党领袖,他抽雪茄,住别墅,带瑞士名表。”K君狡黠地一笑:“还有他和那些漂亮女演员的故事。”分手时,K君给了我他最新的名片,我注意到,上面电子邮件地址用的是南斯拉夫的域名。

在科索沃首府普利什蒂纳,我和科索沃电视台的总经理A君谈天,他自己在贝尔格莱德念的大学,“我当时最好的朋友都是塞尔维亚人,”他对我说,“但是后来米洛舍维奇搞大塞尔维亚主义,我和我夫人是阿族,我们就失业了。这种迫害甚至涉及了孩子,塞族孩子和阿族孩子天天打架,最后只好分开,上不同的学校,等于是种族隔离。”他还告诉我,自己一次与夫人去马其顿办事,返回科索沃的时候,守卫边境的塞族警察禁止他们入境,他们只能在边界宿营,整整等了三天三夜。在科索沃开车旅行,不时会看到一片一片的公墓,普利什蒂纳的山坡上还有漫山遍野的坟墓。“这场战争,我们每个家庭都有失去的亲人,所以恢复塞族和阿族的和谐已经不可能了。”他叹息地对我说。

我们一起散步到市中心,看到了穆斯林的清真寺、东正教和天主教的教堂,A君说,你看,不同宗教完全可以和平相处。不远处还有一个纪念碑,由三根高高的柱子组成。他告诉我:“这是纪念铁托生前最后一次访问科索沃而矗立的,象征了阿族、塞族和其他民族的团结,当时,科索沃省是南斯拉夫不同民族、不同宗教和睦相处的模范省。”我认识不少塞族人,也认识不少阿族人,这两个民族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待人热情洋溢,和他们交朋友很容易。如果有个能够主持公道的好政府,这两个民族完全可以和睦相处,但是在民粹主义政客的煽动下,一个民族和睦相处的模范之省很快就变成了民族仇恨与厮杀之地。

与塞尔维亚人讨论这个问题,他们都强调外部势力的干预导致了危机。塞尔维亚一位学者对我说:“科索沃当时的所谓的‘解放军’,杀害了很多塞族人,在1998年以前,美国自己还把这个组织列为恐怖主义组织,但为了肢解南斯拉夫,美国改变了政策,向这个组织提供大量物质支持和人员培训。国际政治中有多少正义?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利益。”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肯定。现在科索沃在西方一些主要国家的支持下已经正式宣布了独立,但塞尔维亚、俄罗斯和世界上多数国家尚不承认,这也意味着这场南斯拉夫分裂引发的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马其顿首都斯科普里,我碰到一位60多岁的作家,他说:“当年整个东欧都羡慕我们南斯拉夫,他们搞的是死板的计划经济,而我们这里美元可以随便兑换,房子可以自由买卖。”这位作家还见过铁托,“当时铁托已近80岁,但红光满面,身体看上去很硬朗。他喜欢爵士乐,喜欢富裕的生活,不过他也想办法使他的老百姓富裕起来。”我们的话题转到了马其顿政治。他说,铁托有政治诚信,而今天政客最缺少的是政治诚信。“我们这里喜欢拿政客开玩笑,”他说,“我们最新的笑话是:我们的总理去布鲁塞尔要求加入欧盟。欧盟对他说,你们必须建立一个100%的民主体制。我们的总理回答,没关系,我们已经建立了超过110%的民主体制。”他说马其顿今天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马其顿人与阿尔巴尼亚人的关系,现在阿族人已占人口的三分之一,“说不定哪一天,他们要求和科索沃合并呢。这样的话,我们的国家则要解体了”。前南斯拉夫地区就是个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就问题没完。科索沃人担心“大塞尔维亚”,马其顿担心“大阿尔巴尼亚”,而在隔壁的希腊,人们担心的是“大马其顿”。

一个国家的命运就是这样,关键的几步不能走错。一失足而成千古恨的情况太多了,南斯拉夫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西方有不少人希望中国也会出现类似南斯拉夫这样的解体。但他们的这种愿望是不会实现的,因为维护中国国家的统一是13亿中国人的坚定意志。但是在中国崛起的进程中,我们还是要深入思考苏联和南斯拉夫解体的前车之鉴,从中汲取有益的教训,从而使我们的崛起更加顺利、更加精彩。

六、东欧: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20多年前,东欧国家选择了全盘西化的道路,而中国则选择了继续走自己认定的道路。两种不同的选择自然产生了不同的结果。过去20年中我几乎走遍了所有的东欧国家,也和东欧的各种人士有广泛的接触和交谈,自然有所感悟,有所感叹。记得2006年夏天的时候,我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德国小镇埃姆看过一场白俄罗斯演员用俄文表演的独幕话剧,那是只有一个演员表演的那种真正的独幕剧。表演不是在剧场进行,而是在我下榻饭店一楼的咖啡厅内进行,五六十个观众,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演出。话剧的名字叫《穿牛仔的一代》。西方国家把白俄罗斯看作是欧洲剩下的最后一个“专制”国家,而这个话剧是“反专制”的,在白俄罗斯被禁演,所以现在就在欧盟的资助下,在欧洲各地做巡回演出。因为有英文字幕,我看懂了这个话剧。

剧情非常简单:一个白俄罗斯的青年男子,非常向往西方,起初是收集西方游客使用过的色彩缤纷的塑料袋,向自己的朋友们炫耀,后来开始倒卖西方的牛仔裤。一次在与外国人换美元时,被警察抓去询问。最后他又参与了反政府的示威,被投入监狱。他躺在监狱里做了很多梦,梦到监狱外面美丽的田野,梦到监狱的厚墙倒下了,梦到了当年为反对苏联入侵而在布拉格温瑟拉斯广场自焚的捷克青年。最后,他终于走出了监狱,嘴里嚼着口香糖,右手举着一根长长的木杆,上面挂着一件牛仔衫,象征了反专制统治的旗帜,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

40分钟左右的短剧结束,男演员和我一边喝咖啡一边聊了起来,他见我来自中国,不无好奇地问:“能不能坦率地问你一个问题?”我说:“越坦率越好。”“中国和这个话剧描述的情况一样吗?”我笑了:“还真不一样。你可能还不知道: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牛仔服生产基地,中国愿意持有美元的人也在锐减,因为美元越来越不保值呀。”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建议他最好自己去中国看一看。不过我也对他说:“我理解您的这个故事,中国也经历过商品极度短缺,文化生活极端枯燥的岁月,很多人当时也把西方想像得无限美好,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中国和东欧采用了不同的变革方法,各有利弊,我个人觉得中国的方法略胜一筹。”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然后说:“以后一定要去中国看看。”

东欧当年剧变的原因很多,但对多数普通老百姓来说,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日常生活消费品的匮乏和文化生活的枯燥。我1986年曾随一位中国领导人访问罗马尼亚,当时的罗马尼亚电视节目非常单调,以齐奥塞斯库的活动和没完没了的会议为主,电视机也都是罗马尼亚国产的,质量很次,国宾馆的电视机,也只能雾里看花。我还抽空去了布加勒斯特最繁华的百货商店,看到人们排着长队购买日用品,走近一看,顾客在抢购上海生产的美加净牙膏。后来我又有机会,坐车从维也纳去斯洛伐克首府布拉迪斯拉瓦,入境的一瞬间就感到强烈的反差:路灯昏暗、道路狭窄、人的穿着土气,我在布拉迪斯拉瓦第一次看到欧洲还有这么多的穷人,三五个穿着邋遢呢大衣的斯洛伐克男人挤在火车站餐厅喝土豆汤,吃黑面包,整个斯洛伐克首都最大的中央车站餐厅,就提供这么一种怎么也无法使人产生食欲的“菜肴”。当时的波兰的情况要好些,但消费品种类也少,款式陈旧,商店的橱窗布置简陋,卖水果的商店就在橱窗上画一些苹果,街上跑的都是东欧自己生产的简陋的甲壳虫小车。

当时的东欧社会主义,尽管有“铁饭碗”和各种福利制度(这也是现在不少人怀念那个时代的原因),但整体经济实力和物质生活水平明显不如西方,前面白俄罗斯话剧中所描绘的西方的塑料袋、口香糖、美元,都是西方更为优越的物质生活的符号,中国七八十年代也有类似的经历。东欧后来的政治危机也源于经济形势恶化。从1980年开始,波兰经济走下坡,失业剧增,导致了席卷全国的罢工浪潮。虽然东欧国家在70至80年代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经济改革,但总体成效有限。与西方相比,他们在物质生活上的差距还在拉大,引起了这些国家人民的强烈不满。这也给西方很大的心理优势和政治话语权。

当时的苏联和东欧流传着很多关于物资匮乏的政治笑话,一个人们反复引用的经典笑话是:一天,集体农庄庄员伊万在河里捉到一条大鱼,高兴地回到家里对妻子说:“看,我们有炸鱼吃了!”妻子说:“没有油啊。”“那就煮!”“没锅。”“那就烤!”“没柴。”伊万气得把鱼扔回河里。那鱼在水里划了一会儿,跳跃了起来,激动地高呼:“勃列日涅夫同志万岁!”从这个角度看,中国30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物资极度匮乏到经济空前繁荣和人民生活水平的巨大改善,其意义怎么评价都不过分。邓小平说过:不发展经济,不搞改革开放,不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只能是死路一条。东欧大致就是这样走上死路的。

当然,东欧共产党政权相继垮台还有其深层原因。例如,这些国家的政权存有先天的不足:这些政权(除了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外)几乎都是二次大战后靠斯大林为首的苏共扶持上台的,国内群众基础薄弱。邓小平1989年对访华的泰国总理差猜曾这样解释中国与这些国家的区别:“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打了22年仗建立起来的,建国后又进行了3年抗美援朝战争。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不可能取得胜利。这样一个国家随便就能打倒了?不可能。不但国内没有人有这个本领,国际上也没有人有这个本领,超级大国、富国都没人有这个本领。”得之易,失之也易,这是生活中的规律,也是政治中的规律。

另外,东欧的经济改革普遍没有中国走得远,思想僵化了,始终未能突破市场经济等于资本主义这个意识形态的紧箍咒,政治话语也大都从苏联教科书批发而来,没有多少自己原创的东西,对本国老百姓没有吸引力和说服力。1989年,控制东欧政治的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自己乱了方寸,在强大的西方话语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被西方话语彻底击败,至此,东欧共产党政权纷纷下台就是意料中的事了。经济上没有搞好,政治上失去了自信,最后自然也被自己的老百姓所抛弃。

东欧剧变至今过去20多年了。这些国家近况如何?人民生活得怎么样?他们的民主质量如何?有没有什么中国可以汲取的经验教训?我十分关注这些问题。从2000年开始,我走遍了几乎所有的东欧国家。总体上看,东欧国家中,阿尔巴尼亚和摩尔多瓦还是典型的发展中国家,政治上采用了西方模式,经济上仍然非常落后,这两个国家至今还属于欧洲最穷的国家。2001年,我从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乘飞机去阿尔巴尼亚访问,坐我边上的是一位50多岁的沙特阿拉伯工程师,叫阿卜杜拉。他说想去地拉那看看,如可能的话,准备买套房子,晚年可以在此退休。我问为什么选择阿尔巴尼亚,他说,阿尔巴尼亚是穆斯林国家,房价又便宜,以后还可能加入欧盟。我微笑地点点头,理解他的天真。我们抵达了地拉那,排着长队,耐心地等候阿尔巴尼亚边检人员为来访者一个一个地手工进行登记,因为没有电脑,一切都非常慢,阿卜杜拉直朝我摇头,说:“我在这里买房子的念头开始动摇了。”等我们坐着破旧的计程车一起上了通向地拉那的坑坑洼洼的公路,他说:“太没意思了,我明天就离开。”我倒是在地拉那高兴地逗留了3天,还去了港口城市杜拉斯。阿尔巴尼亚人热情好客,很多人还记得当年中国给予阿尔巴尼亚的援助,甚至给我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东欧其他国家的发展程度要高得多。在1989年剧变之前,大部分东欧国家已属于中等水平的工业化国家,其特点是农村人口一般都低于30%,其中比较富裕的是东德、捷克、匈牙利,较穷的是斯洛伐克、罗马尼亚、保加利亚。这些国家经过剧烈的市场化改革后,经济最终都复苏了,并有了相当的发展,特别是已加入欧盟的8个国家(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但在2008年开始的金融海啸中又遭重创。这8个国家中,我走了7个,但也只是去了他们的首都,难以和中国作一个全面的比较。应该说这些国家的首都还算繁华,人们的生活水平比20年前提高了不少,欧盟的各种财政援助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但如果拿这些城市和上海等中国沿海城市比较的话,或者和重庆这样的迅速发展的内地城市相比的话,无论是城市的基础设施、商业的繁华程度、市民的消费水平、新建筑的规模、式样和质量以及人的精神面貌,上海和重庆都明显胜出。总体上,我觉得中国的发达地区和内地的一些大城市已赶上甚至超过了东欧多数城市的水平,但整个中国要达到东欧今天的水平还需更多的时日。

中国与东欧的最大差距还是在市民文化方面。无论是办事排队还是开车上路,人家做得比我们更有规矩。在市民文化方面,东欧的历史比我们长,像布拉格、布达佩斯、里加等城市,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已经形成了相当庞大的中产阶级,高级公寓、别墅和咖啡馆随处都有,市民文化传统延续至今。

至于这些国家1989年以来的政治发展,我只能说路途很不顺利,效果也不如人意,甚至可以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这也再一次证明:一种新政治制度的建设是一个非常复杂、艰巨的过程,需要时日,才能逐步健全,甚至有可能由于种种原因而迟迟健全不起来。20来年过去了,尽管有欧盟大量的资金投入和专家指导,这些国家宪政的架子都有了,民主的形式也存在了,但就是没有产生多少真正的民主主义者。一大批自私自利的政客在那儿争权夺利,导致东欧百姓普遍对自己的政府失望,连欧盟对这些国家的民主进程也相当失望。本国老百姓也好,欧盟也好,原来都以为,只要政治制度一变,一切都会变好,结果谈何容易。革命是浪漫的、兴奋的、热血沸腾的,但革命后人们发现旧的习惯和行为方式依然根深蒂固,甚至丝毫未变,社会深层次的变化是非常缓慢的。

根据2008年初欧洲权威机构Eurobarometer公布的民调,大部分东欧国家人民对自己政府的信任度均非常低:保加利亚为16%,波兰为17%,拉脱维亚为19%,罗马尼亚、匈牙利和捷克为21%,远远低于今天的中国。欧盟老成员中,惊呼上当的不少,一些东欧国家为了加入欧盟,进行了改革,但一旦拿到了欧盟的入场券,各种改革就停滞了,反而把自己的很多原来的问题带进了欧盟。但有意思的是,这个民调也表明,这些东欧国家民众虽然对自己选出的政府不信任,但对欧盟却相当信任,这种信任度普遍都超过了50%,超过了老欧盟成员国人民对欧盟的信任度。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东欧这些国家的政府,理论上是人民直接投票选出来的,但人民最后反而对他们不信任,而欧盟则是一个非经选举产生的机构,但东欧的人民对其则比较信任。实际上,美国也是这样,人们当年对未经选举产生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的信任远远超过对选举产生的美国国会议员的信任。就东欧来说,这不是坏事,因为选举产生的政府往往上台不久就使人失望,而在他们的上面有个欧盟来管一管,这些投机政客有时不得不收敛一些。这种上面有个“帽子”的政治安排往往效果不坏:泰国的国王,东欧国家上面的欧盟,香港上面的中央政府,在一些关键时候,都发挥了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也就是邓小平谈到香港时曾讲过的话,有些干预恐怕还是必要的,关键要看这些干预是否有利于香港人的利益。

这里还要提一下台湾。众所周知,陈水扁主政的8年,大搞民粹主义,族群分裂,还有两颗子弹的丑闻,贪腐现象有增无减,但英国《经济学人》下属的EIU发表了一个民主质量评估指数,认为东欧国家民主的品质普遍还不如陈水扁时期的台湾。这个评估把台湾民主排在第32位,而上述的东欧国家中只有捷克超过台湾,排在第18位,其他均排在台湾之后:爱沙尼亚为第33位,匈牙利第38位,斯洛伐克第41位,拉脱维亚第43位,波兰第46位,保加利亚第49位,罗马尼亚第50位(见EIU Democracy Index 2006)。如果这个评价是公正的话,人们就可以想像这些东欧转型国家民主的品质了。

即使是相对表现比较好的捷克,其民主质量也有很大的问题。我2006年底,到布拉格访问,12月23日抵达饭店,打开电视才知道捷克已经整整100天没有政府了。议会内两派旗鼓相当,互不让步。而政治人物一个接一个地陷入贪污丑闻。先是总理卷入了腐败丑闻下台;他的接班人又被议会罢免,但拒绝下台,挺了几个星期;他后面的一个叫托波拉内(Mirek Topolanek)的,10月份被任命,但因为议会是101票对100票,他的任命一直得不到批准。捷克是一个经济比较发达的1000万人口的小国,如果是发展中国家,碰上这样的事,恐怕国家就要解体了。

波兰政治也很有意思:2005年的大选,选出了卡钦斯基当总统,但不久他孪生的哥哥就当了总理。我在布鲁塞尔见到欧盟的官员,他们私下一谈到这对双胞胎,总是带点苦涩的尴尬。布鲁塞尔一家报纸干脆出版了一幅漫画,调侃了一下两兄弟:波兰不停地克隆出一个又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新领导人,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其实这也无妨,关键是兄弟俩奉行的政策很令欧洲头疼:他们先是高举民族主义大旗,要和德国算二次大战还没有算完的账,后来又提出了在波兰禁止同性恋、恢复死刑、扩大天主教会影响等主张,使欧盟老成员一下子不知所措,因为欧盟很多国家已经把保护同性恋的权利看作是核心人权。

波兰一位政治学者对我说:我们的政府代表了波兰的极右势力,搞“政治正确”,提出了一个新的法案,要追查每个人在过去共产党时期的表现,抓出共产党的合作者,反对党说这等于是麦卡锡主义,恐怕会使今天波兰的数十万的教师、学者、专家等专业人员的前途受到影响,对波兰有百害而无一利。

斯洛伐克是东欧变化比较快的国家。十分健谈的斯洛伐克前副总理伊万·密克罗什对我说:“改革不容易,我完全理解中国今天的成绩,这是来之不易的。”密克罗什是个经济学家,曾在斯洛伐克政府内两度担任副总理,因为推出了征收统一的19%所得税(企业与个人所得税都降为19%)而名噪一时。他告诉我:“我们改革的一条经验就是:有很多事情一定要先做后说。先说了,就做不成了。”但即使这样,在2005年的竞选中,他所代表的党输掉了大选,反改革的党赢了。但反对党上台并没有推翻所有的改革(如他们竞选中所发誓的那样),而只是推翻了前政府“不太受人欢迎的医疗改革”。对于斯洛伐克选出的新政府,最反感的是欧盟,因为新内阁包括了一些极端的民族主义者,如Jan Slota,他公开仇视斯洛伐克的两个主要少数民族:——匈牙利人和吉普赛人,称匈牙利少数民族是“丑陋、罗圈腿,骑在令人可憎的马上的疑似蒙古症患者”。密克罗什对我说:“亏得上面有个欧盟,使这些激进分子在国家政策方面还不敢走得太远。”

一般认为匈牙利是一个比较成功的转型国家。但2007年却爆发了关于“骗子总理”久尔恰尼的争议。这个年轻的总理在2007年5月执政党的一次内部讲话中坦承:“我们搞砸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糟糕,是糟透了!没有一个欧洲国家比我们干得更蠢了……在我们执政的4年里,政府拿不出引以为傲的业绩。我们该如何向选民交代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采取了一切措施保证使这个秘密在大选之前不被泄漏出去。过去2年里,我们一直在撒谎。”这段话后来在网上披露出来,匈牙利举国哗然。本来大家都以为匈牙利是东欧国家转型最成功的,结果并非如此。匈牙利老百姓本来对实际生活水平停滞不前早就有怨言,特别是为了加入欧元区而紧缩财政,提高税率,引发了广泛不满。于是这个本来东欧最平静的国家开始了几天的骚乱,首都上万抗议示威者到布达佩斯议会门口情愿静坐要求总理辞职,发生了东欧剧变以来最大的警民冲突。匈牙利的物价水平和西欧国家不相上下,但一般的退休金每月才200欧元。对于匈牙利政治乱象,匈牙利历史学家海斯勒有一句很到位的评论:匈牙利人缺乏“政治文化和妥协的智慧”,所以今天的匈牙利是“一个深深分裂的社会”。

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是欧盟新成员中相对比较落后的国家,虽然加入了欧盟,但距离欧盟的各项标准还有很大差距,特别是腐败问题非常严重。索菲亚的一位朋友告诉我:“我们最大的政治问题是官员腐败,最大的社会问题是人才外流。”保加利亚加入欧盟前,进行了很多面子上的改革,加入之后,改革派就被赶下了台。我的一位保加利亚研究生对我说,新上台的总统是原来的共产党,“普京给他一个电话,他就和俄罗斯签署了天然气管道协议,欧盟很不高兴。”罗马尼亚政治丑闻也不断,2006年罗马尼亚总统巴塞斯库遭到国会四分之三的议员反对而被罢免,但总统不久又通过全民投票,保住位子。罗马尼亚政治恶斗,是老百姓对政府失望的主要原因。

立陶宛是一个我比较喜欢的国家,也是东欧为数不多的可以看到笑容的国家。维尔纽斯是个充满生气的城市,这个国家又被称为波罗的海的西班牙。立陶宛面临的一个棘手问题是如何处理和俄罗斯人的族群关系。“我们和俄罗斯人一般相处没有问题,如果说有什么分歧的活,那就是他们不愿意学习我们的语言,这是对我们的不尊重。”一位当地学者对我说,“苏联的时候,俄罗斯人要拍故事片,要选欧洲的背景,就到波罗的海三国来,要尝尝正宗的欧洲咖啡,就要到维尔纽斯或者里加来。”俄罗斯人在这些国家实际上是二等公民,没有投票权,要加入立陶宛籍才能投票,而加入国籍必须通过当地语言的考试,而语言考试难度很大,政府就用这个办法来限制俄罗斯人入籍。“我们不能给他们投票权,否则我们又要失去自己的祖国了。”这位学者对我说。民主是很现实的。瑞士外国人的比例,占人口的五分之一,也没有投票权,就是怕改变国家的性质。

拉脱维亚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没有笑容。商店的服务员,理发店的理发师,旅馆的接待员,都没有笑容。另外就是女性的比例明显高于男性。我的导游丽娜说,“历史上外国人统治了我们800多年,所以这儿的人笑容就少了。男人少,是因为过去的战争,还有就是酗酒死的,开车死的,我们的男人心理不成熟,男人的自杀率是世界最高之一。”拉脱维亚一位报社编辑对我说,“在波罗的海三国中,我们拉脱维亚人的特点就是抱怨多。所有老百姓都抱怨政客,所有政客都抱怨欧盟。在所有东欧国家中,对欧盟支持率最低的就是拉脱维亚。”谈到拉脱维亚国内政治,她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我们这儿的说法是,一到9月份,问题都来了。”9月就是议员们休假结束,议会开始工作的时候。像拉脱维亚这样的东欧国家,采用了西方竞选制度,老百姓前三天新鲜,之后就是普遍的厌倦,而厌倦的原因就是竞选上来的基本上都是政客,空谈多于实干。

美国引发的2008年金融海啸和随后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又使东欧面临新的危机。标准普尔已将乌克兰的长期外汇评级调降至“CCC+”的全欧最低水平,把罗马尼亚和拉脱维亚的信用评级下调至“垃圾级”。东欧经济转型过程中,主要银行几乎都给西欧的银行收买,造成银行业过度依赖外资和外币贷款规模过大。金融危机袭来后,西欧金融机构纷纷从东欧大规模撤资,引发了东欧金融业的系统性风险。东欧国家在出口上对西欧国家的过度依赖也加剧了当前的危机。东欧国家的出口遭遇重创,进一步减弱其偿债能力,使债务危机更加深化。今天几乎所有东欧国家均陷入了严重的财政赤字,包括匈牙利、波兰、捷克等的货币的下跌幅度都超过30%,波兰和捷克的外债水平已达GDP的100%。据摩根士丹利最新调查结果显示,如今东欧国家外债总计约1.7万亿美元,超过该地区2008年GDP的总和。

东欧剧变20多年过去了,东欧国家在民主建设上也是困难重重。《经济学人》杂志对今天东欧民主体制的状况是这样评述的:“在经济危机面前,整个地区的改革都停顿了下来。公共服务质量很差。媒体的声音微弱。政党竞选资金筹措过程充满了腐败。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之一是加入了欧盟后,许多东欧国家的经济和政治改革的努力都停滞不前了。同时,由于金融危机,也由于美国威望的下降,(东欧国家)照搬西方模式的愿望受到了挫折。所有这一切为普金式的领导人出现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文章以匈牙利总统奥尔班(Orban)上台后修改宪法,限制司法独立,加强对媒体的控制来说明东欧国家正在出现所谓的从民主滑向专制的“普京化”趋势。(《经济学人》2010年12月18日)

欧盟对东欧民主的总体评价确实很低,其主要批评是:一、当年东欧经济转型大都是比较激进的私有化,而得益最大的都是原来的政府官员。民主化后,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了最大的企业老板,随后又靠经济实力,组成了自己的政党,或者把原来政党的名字改变一下,而政党运作的方法与过去没有多少差别。二、20年过去了,但这些国家都还是没有形成真正独立的司法体系和高效率的公务员队伍,政府机构办事还是拖拖拉拉,官僚主义陋习不改,腐败问题仍然非常严重。三、东欧政坛上崛起了一大批新的政客,但没有出现真正的政治家。他们努力加入欧盟只是为了从欧盟捞到各种补贴,而不是为了什么更加崇高的目标。四、虽然有很多拿着欧盟资助的非政府组织,但高质量的公民社会还没有形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国家的民主建设也许能够取得新的突破,形成品质较好的民主制度,但也可能长期徘徊在低品质民主的行列里。东欧国家本来的经济、教育都比较发达,早就扫除了文盲,人口远远少于中国(波兰人口3800万,大约是江苏的一半;罗马尼亚人口2100多万,少于上海;捷克是1000万,其他的人口都只有几百万,少于中国的中型城市),与西方文化的同质性也明显高于中国,还有欧盟和美国提供的大量援助和专家指导,但采用了西方政治制度20年后的结果竟是如此差强人意,其中的很多教训值得我们中国人深思。上面提到的“深深分裂的社会”、“没有出现真正的政治家”、“没有独立的司法体系”、“没有高效率的公务员队伍”等问题,都是我们在民主建设中必须考虑的。这也可以使我们更加坚定探索中国自己道路的决心,跟着西方模式亦步亦趋,对于我们这么一个历史文化传承与西方的差异远大于东欧的超大型国家,成功几率大概为零。

七、从欧洲到美国

中国今天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中国的经济总量可望在10年左右的时间内超过美国。美国则非常担心失去世界经济老大的位置,所以忙于对中国处处设防,以延缓甚至扭转这个过程。正因如此,中国迈向世界第一的过程可能会遇到美国设置的各种障碍。我们因而有必要更多地研究和了解美国。惟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地与美国打交道,并争取在越来越多的方面超越美国。我在这里把美国与欧洲进行了一些比较,以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美国这个国家,顺便也更多地了解整个西方。

中国人初见欧洲人,是分不出哪国人的,同样,欧洲人初见亚洲人,也分不出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但和欧洲人接触多了,会逐步看出一些差异。欧洲有个流传很广的笑话:有人问,“在欧洲什么是天堂般的生活?”回答是:“让法国人当你的厨师,德国人当你的工程师,英国人当你的警察,意大利人当你的情人,而这一切都由瑞士人来组织。”反过来的生活方式就是地狱般的,即“由英国人当你的厨师,法国人当你的工程师,德国人当你的警察,瑞士人当你的情人,而这一切活动都由意大利人来组织”。这种夸张的调侃或多或少地反映出欧洲民族文化的差异。

如果说欧洲各国的文化差别不小,那么从欧洲到美国,你就会感到更大的差异了。当你从欧洲一下子空降到美国,欧美文化的差别立刻扑面而来。我自己从欧洲去美国大概有十来次,从诸多细节中可以感受到这种差别。比方说你从日内瓦国际机场飞抵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你想找个推车来拉行李,突然发现这里的推车是要付钱的,而且不多不少3美元,颇令人尴尬,你往往正好没有3美元的零钱,你就不得不去换零钱。欧洲也有不少机场需用硬币才能取行李车,但这是为了让你用完后把车还回指定地点,还车后可取回硬币,所以行李车还是免费的。

等你上了美国的计程车,司机座位的后面贴着“顾客权利宪章”。在中国,这个地方贴的是“乘客须知”,在欧洲,较少贴这些东西,类似的规定属约定俗成,不言自明。计程车很快就上了六车道的高速公路,路上的车普遍比欧洲大。看得出,和欧洲相比,美国还是以开大车为荣者居多,这显然是一个比欧洲更加浪费能源的社会。

到了旅馆,你打开电视,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广告。故事片,一刻钟打断一次,而且广告词大都涉及赚钱:100万,200万,300万。欧洲主流电视台,商业广告一般放在故事片的前后,中间最多打断一两次,而且广告拍得比较有品位,一般不出现钱数。欧美的差别还有不少,比如欧洲的咖啡是小杯的,属于讲品位的精致文化;美国的是大杯的,属于大众的消费文化。家庭观念方面,欧洲社会更传统一些,孩子大学毕业后住在家中的仍不少。在美国(英国也类似),孩子到了18岁,甚至更早,就自己出去奋斗了。美国人普遍不相信政府,总觉得个人可以比政府做得好,而欧洲国家,特别是法国、德国、西班牙等国,政府的作用大得多。这种差异与美国历史有关,当初的清教徒逃到美洲大陆,就是为了逃避政府和教会的迫害。

从大的方面说,欧美文化,特别是政治文化,主要有五大差别:一是宗教差别。欧洲的宗教影响总体上在走弱,美国则相反,特别是“9·11”之后,宗教在美国的影响迅速走强。礼拜天,美国教堂里人满为患,布什总统自己也每天做祷告,他讲话中使用的宗教词汇明显多于欧洲领导人。据说2000年海南撞机事件发生后,布什马上问周边的人:“美国的机组人员现在能看到《圣经》吗?”欧洲的教堂,人满为患的状况不多。欧洲很多人称自己是不上教堂的基督徒。给人的感觉宗教日益演变成一种文化,倒有点接近中国传统中对宗教的态度,宗教的主要作用不再是严格的教义,而是一种文化规范。这种差异也反映在欧洲和美国的对外政策上。美国对外政策中,虽然名义上政教分离,但其外交政策受宗教势力的影响为西方国家之最。美国本来就有强烈的“传教士传统”,认定美国是上帝的“特选之国”,在小布什时代这种感觉更强,而且常常是“惟我正统,别人都是异教”,甚至连民主问题也宗教化了,在全世界到处传播美式民主的“福音”。美国现在推行的所谓“价值观外交”也说明这一点。坦率地说,只要美国的这种“宗教”心态没有大的变化,美国对于像中国这样一个非基督教、非西方文化的“共产党国家”的崛起,心理上总很难接受。从这个角度看,中美关系的真正和谐不易实现,推而广之,整个世界的真正和谐也很难实现。我曾和美国亚洲协会名誉会长卜励德先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比我乐观一些,认为多数美国人还是温和与市俗的,宗教势力不会过多地影响美国的对外政策。我也希望如此,而且我们都同意这么一点:中美双方的各种利益已经把我们两国联系在一起,双方完全可以寻求合作双赢,并理智妥善地处理双边关系中的一切问题。

欧美的第二个差异是美国的民族主义情绪远远高于欧洲国家。我的德国朋友告诉我,2006年世界杯足球赛在德国举行,很多德国人一生中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德国国旗,他们感觉很不习惯。由于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在欧洲“民族主义”几乎变成了贬义词,一般国民很少谈爱国主义。荷兰人常说:我们是最没有民族主义的。我的一位法国朋友对我讲,他现在只有在买车的时候,还有点爱国主义,其余时候就没有了。我的丹麦学生告诉我,他在丹麦当过兵:“我们的军队从来不宣誓,也没有爱国主义教育,以后只能帮助别的国家做些维和之类的事情。”北约内部之前就增兵阿富汗而引起很多争议,背后也反映了这种认知上的差别。

美国不一样,“9·11”过后那段时间,你的车开出去,不悬挂美国国旗,人家要敲打你的车窗,让你赶快挂上美国国旗。每年7月4日美国的国庆节更是热闹,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会去公园,去喝酒聊天,去挥舞国旗,听爱国音乐,唱爱国歌曲。美国平时是个非常个人主义的国家,大家自管自,但到了国庆这一天,似乎特别集体主义,特别爱国主义,大家通过这样欢聚一堂,展现自己作为美国人的爱国主义精神。

民族主义情绪强的美国,其战争倾向也远远高于欧洲。如果从1950年的朝鲜战争算起,美国先后发动了1961年的入侵古巴的战争、1968年的越南战争、1986年入侵格林纳达的战争、1989年入侵巴拿马的战争、1994年入侵海地的战争、1999年入侵南联盟的战争、2001年入侵阿富汗的战争、2003年入侵伊拉克的战争和2011年对利比亚的军事干预。相比之下,欧洲大陆的民间还是和平主义潮流为主,更多地相信外交的作用和多边主义,这当然也和欧洲的军事实力远远弱于美国有关,但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由于历史上欧洲经历了无数战争,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绝大多数欧洲人对战争厌倦了。法国每年都隆重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那场战争中,法国死了130多万人(当时整个法国的人口才3000万左右)。相比之下,美国1776年以来所有战争死亡的人数加在一起,还不到这个数目的一半,而美国的人口是法国的5倍。当然,这两年情况有一些变化,由于欧洲国家纷纷陷入了金融和经济危机,欧洲右翼势力的影响明显上升,不少政客力求通过发动规模可控的、稳操胜券的战争来转移民众对本国问题的视线,欧洲国家最近参与对利比亚的军事干预,并热衷于支持干预叙利亚内乱就有这样的背景。

欧美在军费预算方面也存在相当的差异。美国现在一年的军费超过世界上军费开支最大的20个国家的总合。2012年美国的国防预算近7000亿美元。其背后反映出的实际上是美国军火工业的既得利益。这么庞大的军工产业需要生存和发展,需要超额利润,大家都在华盛顿砸重金、搞游说,找出各种借口,说服政府维持强大的国防力量,确保美国霸权地位不会衰落。伏尔泰过去说,没有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美国有这么庞大的军工产业,总需要有一个敌人。没有敌人,也要创造一个敌人。如果说前面讲的美国宗教原因使美国容易把不信上帝的中国看成敌人,那么美国军火工业就更有这么个需求,要把中国妖魔化,然后就可以继续推动一本万利的军火工业。这大概也是美国媒体“中国威胁论”总是阴魂不散的深层原因之一。

第三个差别体现在竞争文化上、特别是社会政策上。总体上,欧洲社会福利多、生活节奏较慢。长期以来,欧洲主要国家的政府都是通过税收来调节社会不同利益,弱势群体的利益保护相对较好。但大部分国家也开始感到,这种制度缺乏竞争力,容易养懒人,欧洲也开始改革这种制度。例如,法国年轻人大都喜欢到政府系统工作,因为工作安逸,生活有保障。法国前总理法比尤斯曾对我讲过一个笑话:法国教师喜欢说自己这份工作有三个好处,第一个好处是7月,第二个好处是8月,第三个好处是9月(指的是法国教师夏天的三个月带薪假期)。丹麦进行了不少改革,例如,过去一个人失业,就可以拿到失业金,现在则是把一部分失业金转为学习新技能的费用,如果失业者要拿到这部分钱,就需要去学习一些新的技能。

相比之下,美国社会竞争非常厉害,社会流动性也大于欧洲,一个美国人一生中,平均要搬14次家,这在欧洲是不可思议的。欧洲大部分人还能保证每天至少有一顿饭是和家人一起吃的,这在美国就成了很大的奢侈,美国人一年到头在外面吃快餐为主的不在少数。我的一位意大利朋友,是慢吃运动的积极倡导者,有一次对我解释慢吃运动的意义:“吃,是一种文化,需要不断地回味和体会,才能获得享受,所以快餐只能是垃圾。”但我有一位从美国来日内瓦出差的朋友,看到欧洲慢悠悠的生活方式,大为不解:“这样的社会怎么会有竞争力?”实际上欧洲的竞争力并不算太低,甚至有统计数字说明,法国人的每小时平均生产率高于美国。

第四个差异是自我认同方面的文化差异。美国人认为自己是美国人,而欧洲大部分人则首先认同自己是某一个国家的人,然后才认同自己是欧洲人,而且后者更多是文化意义上的。一个欧洲人,到了美国或者中国,一下子感到自己是欧洲人,不是美国人也不是中国人,但在政治上,他们更加认同的是自己的国家,而不是欧盟,因为欧盟还不是一个国家。

美国虽然是移民国家,但人们对美国的自我认同远远强于欧洲。从历史上看,美国的形成从13个州联合开始,开始时连宪法都达不成一致,只能通过一个《邦联条款》,随后人们又感觉到需要有统一的货币、统一的外交和军队,最后才走到美利坚合众国。欧洲还远远没有到这一步,所以欧洲没有成为一个“国家”,欧盟虽然有不少权利,但要在国际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发挥影响力,还有很长的路。当然,美国内部也有分歧,有人把这种分歧称为“美利坚”与“合众国”的对立。右派强调“美利坚”,左派强调“合众国”。小布什2004年再次当选后,一些不喜欢小布什的人甚至说,美国应该一分为二,让不喜欢布什的那些州单独组成一个国家,但这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实际上美国的内部凝聚力极强,特别是在危机时刻。

美国有一些擅长战略思维的学者,经常未雨绸缪,如哈佛大学的亨廷顿教授,曾写过一本名为《我们是谁》的书。他担心由于拉美裔人口的迅速增长,几十年后拉美裔的美国人将成为美国人口的主体,超过欧洲裔的白人,这将会带来一系列的变化,挑战美国的一些基本信念。他甚至担心美国的多元文化这样发展下去,美国社会最终可能会分崩离析,英语也可能失去官方语言的尊位。

一次参加学术会议,我与美国学者格雷·维瓦(Gray Weaver)教授聊起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他认为“亨廷顿的这本书,是一本会导致十字军东征的书”。他说:“亨廷顿和拉登一样,都仇视不同民族之间的融合”。“对亨廷顿来说,来100万瑞典人没有问题,来100万墨西哥人就绝对不行。”根据格雷·维瓦教授的研究,无论是拉美裔还是亚裔,第二代的母语都是英语,其中三分之二的人会与其他民族的人结婚。他还说,美国的穆斯林人口的平均收入高于白人的平均收入。

我对亨廷顿的许多观点也有保留,特别是文明冲突论,但我有一点是同意亨廷顿的:那就是随着全球化,人们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差别。关键是要防止有人利用这种差异来制造恐惧和仇恨。在这个日益多样化的世界上,中国的“和而不同”的理念更具优势。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无助于解决这些问题。当然,尽管有分歧,美国社会的总体整合能力还是远远高于欧洲。欧洲有远见的政治家和学者反复强调欧洲团结、提高欧洲整合能力的重要意义,因为他们很清楚,随着中国、俄罗斯和印度的崛起,如果欧洲还老是不能以一个声音说话,欧洲在世界的话语权将会进一步式微。

欧美的第五个差异就是环保文化上的差异。总体上,欧洲人的环保意识普遍高于美国人,欧洲各国政府的环保意识也高于美国政府。法国前总统希拉克在一次联合国气候问题会议上当着美国代表的面说,一个法国人人均能源消费比美国人低2倍。欧洲许多民调都显示,欧洲国民最关心的问题是环保问题,所以他们对小布什政府退出《京都议定书》都很反感,这也成了欧洲对布什政府耿耿于怀的一个重要原因。欧洲大部分人开比较省油的小车,美国大部分人开耗油的大车。与此相关的就是欧洲国家几乎都把环保外交作为自己外交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在环保领域内带头提出了很多倡议。相比之下,环境外交这种软性的东西从来不是美国外交的主要关切点。

国内崇拜美国的人不少,实际上美国自由主义模式的代价很大。美国的《新闻周刊》杂志(2007年5月14日)提供了一些颇为令人震惊的数据:美国每年有200万青少年有自杀的企图,美国少女怀孕的数量是法国、意大利的5倍。美国只有四分之一的中学生数学及格。美国每年有550万青少年需要心理咨询。美国80%的青少年参加过赌博。美国的犯罪率和囚犯人数,无论从人均比例来算,还是从绝对人数来看,都远远高于欧洲,也大大高于中国。另外,美国人口才3亿多一点,但却有近5千万人没有医疗保险。

我曾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过一些美国政要,包括美国三位前总统:里根、老布什和卡特。这三人中,卡特谈美国自己的问题时最坦率。2002年3月,卡特到墨西哥参加联合国一个关于发展问题的会议。会议之后,他和公民社会以及媒体的代表见面,主动谈到了美国国内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是发达的第一世界,另一个是不发达的第三世界。我当时向他求教了一个问题:“以美国的财富,为什么不能解决美国自己国内的贫困问题?”他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说:“你这个问题提得好,如果我们每个美国人都问自己一下这个问题,我们也许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当年做博士的时候,我曾坐地铁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东亚图书馆查资料,但不小心,坐错了车,哥伦比亚大学位于曼哈顿的西北部,我坐了北上的地铁到了曼哈顿的东北部,也就是有名的黑人居住的哈莱姆区。一出地铁,感觉就是一个内罗毕,房屋失修,街道污秽,无所事事的人满街都是,很多只眼睛盯着你,又是黄昏时分,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毕竟这里是美国吸毒、枪杀、抢劫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我叫了一辆计程车马上离开了。后来据说在强势市长朱利安尼的领导下,这个区的情况大有改善,但总体上美国很多大城市的中心城区,成了穷人聚居、犯罪猖獗的地方。这种局面,尚未改变。

在纽约坐火车也很有意思,从曼哈顿中心的Grand Central出发,开始时各种肤色的乘客都有,随着火车逐渐远行,先是黑人下车了,然后是棕色的拉丁人下去了,最后满车剩下的都是白人,夹着一些亚洲人。这大致也是美国收入状况的一个写照,收入越低的,住得离市区越近,富人住得越来越远。不过在曼哈顿仍有不少“高尚”地段,如公园大道和上东区等,都是美国富翁居住的首选之地。

美国这种贫富分化现象在公民素质上也有所体现。世贸大楼“9·11”遭飞机撞击,烈焰奔腾,但楼上的人步行从安全梯向下走,并没有特别的慌张,而是相当有序,人们给消防队员、妇女、小孩等让道,反映了美国中产阶级的文化水准和修养。当然,当时这些人可能并不知道整个大楼顷刻之间就会整体塌陷,如果知道的话,是否还能那么从容不迫,我不得而知。

但是2005年8月一场“卡特利娜”超级飓风袭来,暴露了美国的另外一面,“第三世界”的一面。“卡特利娜”飓风席卷了美国南部新奥尔良市,全城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城市150万居民中三分之一是穷人,很多人瞬间被洪水吞没,联邦政府的救助迟迟不到,而抢劫、强奸、枪杀等案件层出不穷,警察对黑人的心理防范似乎压倒了对治安和救助的关心,最后死亡人数高达2000多人,甚至灾后十多天,很多浮尸和垃圾还无人清理。相比之下,中国2008年抗震救灾的表现比其不知好多少倍。

其实欧洲也好,美国也好,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但他们的一个共同问题是过去20来年基本没有大的变化。可能自以为是发达国家了,就自满自足了。相比之下,中国一直在不停地改革和进步,整个国家面貌也因此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给西方带来了相当的震撼。美国《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佛里德曼2008年访问上海、北京、大连后感叹:相比之下,纽约已经更像第三世界了。今天国内一些人还天天在贬低自己的国家,开口闭口美国如何如何,对于真正了解美国的人,确实有点贻笑大方。

有媒体曾问我,你说中国比欧美好,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移民。我说,我没有说过欧美比中国好,也没有说过中国比欧美好,因为这样的比较太笼统、太简单。如果你看重的是官方汇率计算出来的人均GDP,那么非洲的赤道几内亚都比中国好,但它首都大部分居民连自来水都没有。如果你像大部分国人一样,认为只有拥有房产才有幸福感,那么中国比瑞士要好得多,瑞士住房自有率是36%,只有中国的一半。如果你喜欢社会治安好的地方,那中国一定比美国好。如果你喜欢吃西餐,那么法国更好。如果仅从享受生活的角度来说,一个有一定财富积累的中国人生活在上海或海南应该比生活在纽约或伦敦自在和舒服得多。对于一个仍在奋斗的年轻人,中国能够提供的发展机遇也远远多于西方。

其实,我并不觉得有很多中国人移民,中国人口基数大,移民的比例仍然非常之小。即使有很多人移民,我也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海外中国移民我接触的很多。我自己有一个粗略的估算,至少70%的人出去以后会变得更加爱国。在国内抱怨越多的,出去后往往转变得越快,因为他们把国外想像得太好了,他们对欧美的印象是电影和广告上看来的,和真实的西方差距十万八千里,结果出去后失望的很多。过去十年中,假如你生活在中国,特别是中国的发达版块,你的财富可能已经增加了二到三倍了;假如你移民去了美国,你的财富由于赶上了金融危机可能早已缩水四分之一,今天要衣锦还乡都不容易了。错过了中国迅速崛起的伟大时代和众多机遇,至今都是许多海外华人的心头之痛。

依我之见,即使由于种种原因而移民欧美的所谓中产阶级人士,绝大多数都把根留在国内,包括自己的企业和资产等,因为他们也了解今后至少10年20年内,中国还将是世界上机会最多的国家。每年流入中国的资金也远远超过流出的资金;每年回国的留学人员现在已超过了出去留学的人数。只要我们有一点中长期的战略眼光,适度规模的移民对中国的利远远大于弊。出于各种原因,一些人移民出国了,他们以后回来也好,克服种种困难后呆在国外也好,对中国都有好处,因为中国的利益已经覆盖欧美,覆盖全球。如果海内外能有更多的人来推动中国与欧美、中国与世界的联系,推动整个中华民族的崛起,此乃民族之大幸。中国崛起的广度和力度及其所提供的大量发展机遇,整个人类历史上都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够参与这个过程应该是一种千载难逢的幸运。如果有人要放弃这种幸运而移民,没有人会阻拦他。

第二章 最不坏的模式?

一个国家的发展,就像人的一生,主要就是关键的几步。这几步走对了,一切都会比较顺利,前景会比较光明。这几步走错了,就会伤筋动骨,甚至全盘皆输。中国模式,虽不完美,但关键的几步走对了,与那些西方主导的发展模式相比,还真是不错。在一个人口比美国、日本和整个欧洲之和还要多的国家,进行了这样一场翻天覆地的工业革命、技术革命、社会革命,没有走西方殖民主义侵略和扩张的老路,在内部克服各种困难,并使之成为带动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火车头,这就是中国奇迹。

一、中国的另外四种选择

一个国家的发展,就像人的一生,主要就是关键的几步。这几步走对了,一切都会比较顺利,前景会比较光明。这几步走错了,就会伤筋动骨,甚至全盘皆输。回头看一下中国走过的30年,不能说没有犯错误,有些错误也不能说不严重,但是在最关键的几步上,我们走对了。改革开放从1978年底开始,回头看来,如果不是邓小平这位强势领导人的主张和坚持,中国本来也可能选择不同的路径。我想到了以下四种可能的选择。

第一种就是“极左模式”:不改革开放,全面肯定和延续过去的“以阶级斗争为纲”,“政治挂帅”,“抓革命、促生产”的思想。改革初期提出“两个凡是”的人基本上是这种思路。如果当时中国走这条路的话,中国的结局恐怕不会比我国北方的那个邻国好。

第二种选择是“极右模式”,走一条全盘西化,用一个亲西方的政府取而代之的西化模式。我记得1980年代,主张“全盘西化”的学者在大学里演讲,总能赢得一片喝彩。“中国最需要的是进口一个总理”,下面一片掌声。连“最好让西方把中国殖民一段时间”的观点,支持者也不少。关于西方模式在发展中国家的实效如何,我可以简单谈一谈菲律宾的情况。因为没有一个发展中国家的西化比那里更彻底了:菲律宾先是西班牙的殖民地,人们的宗教信仰都改成了天主教,后来又是美国的殖民地,很长时间内被视为亚洲的“民主橱窗”,其政治体系和制度几乎完全照搬美国,三权分立,政教分离,至今民主和宪政确立了100来年了,虽然其间有日本占领时期和10来年的马科斯独裁政权统治,但1986年一场“人民力量”推翻了独裁政权。2001年又是“人民力量”赶走了埃斯特拉达总统。可是这个国家却长期陷于政治动荡,一个曾经在东亚仅次于日本的强国,一个美国树立起来的“民主橱窗”,却由盛转衰,经济发展远远落后于四小龙,又很快地被中国超过。

我是2005年夏天访问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首先入目的就是大量的贫民窟。菲律宾全国30%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平均每日的收入不到一美元。现在每十个菲律宾人中就有一个背井离乡,在海外打工,总计约800万人,使菲佣成为菲律宾整个国家的名片。菲佣的汇款也成了菲律宾外汇收入的主要来源。菲律宾的机场都设有为劳务输出人员开辟的专门通道。

因为我过去曾在北京接待过马科斯夫人一行,我便问马尼拉大学的一位教授,现在的菲律宾和马科斯的时候比怎么样?她坦率地说:“现在更糟。什么人民力量都改变不了菲律宾少数声名显赫的家族控制整个菲律宾政治的现实,他们是既得利益者,通过自己的财力和人脉,影响菲律宾的各级政府。”她还谈了这么一个观点:“过去是马科斯家族和他的亲信腐败,他们贪够了之后,倒也为老百姓做点事情。现在是换一个政府,就是新一轮贪污的开始。你怎么办?老百姓怎么能富裕起来?”

菲律宾人现在说,菲律宾民主最后归结为3g,也就是枪(gun)、钱(gold)和暴徒(goons)。我的导游对我说:“过去马科斯政权的时候,只有马科斯和他的亲信可以这样,现在恢复民主了,谁都可以做这些事情,情况比马科斯的时候还要糟。马科斯一倒台,表面上看是民主胜利了,实际上,这三个g开始普及了。”我问他为什么菲律宾政治中有这么多谋杀,从1986年至今,已发生了近千起政治谋杀。他说:“政治职位是政界人物的财源所在,所以许多政客不惜铤而走险,雇用杀手,谋害政治人物和敢于揭露真相的新闻记者。政府连枪支都管不住,现在有40多万枪支散落在民间。”他让我出门也要当心。最后与我分手时,他说:“这个国家就像一艘快下沉的客轮,船上的人都想离开。”

马尼拉虽然破破烂烂,但也充满活力,汽车大都抹得花花绿绿。2004年,这个国家曾创造过5327对情侣同时在首都马尼拉接吻的吉尼斯纪录。只有这样一个热情洋溢的民族才会把一个电影明星埃斯特拉达选上来当总统,然后又把他投入监狱,判终身监禁,最后阿罗约总统又把他特赦出来。不久前,刚下台的阿罗约总统因腐败指控被软禁在医院等候审判,也许不久之后这位前领导人也会入狱,然后再被特赦。真不知菲律宾哪年哪月才能摆脱这种内斗如儿戏的“游戏民主”。

类似菲律宾这样“全盘西化”的国家,在第三世界比比皆是。其最大特征是:经济和社会结构是中世纪的,上层建筑是后现代化的,结果就是政府和人民的需求严重脱节,人民迟迟摆脱不了贫困,国家长期处于动荡之中。老百姓在为基本生存而奋斗,社会失业率和犯罪率节节升高,国会里面在不着边际地讨论向“文明国家”学习,一会儿“修宪”,一会儿“废除死刑”。菲律宾在2006年也废除了死刑。

在排除了上述两种“极左”和“极右”的非改革模式之后,剩下的还有两种改革的模式:一是古巴的“保守改革模式”,二是前苏联的“激进改革模式”。

古巴的改革模式可以称之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尽量坚持原来的体制,在局部地方作一些小打小闹的改革。古巴坚持计划经济,但也增加了有限的市场调节,和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很有影响的“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思路颇有共通之处。2005年8月,我到古巴访问了10天,住在一个朋友家中,所见所闻,感触颇多。对于古巴,我是心怀某种敬意的,因为这么一个才1100万人口的小国,竟然有勇气向美国这个超级大国叫板,而且一叫就是50多年。还有传奇般的人物卡斯特罗,我在欧洲近距离见过他两次,确实充满了个人魅力。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古巴给人的印象是令人失望的。如果用两句话来总结,那就是:古巴的经济太困难了,人民的生活太艰苦了。我对自己说,如果中国当时没有能够勇敢地走向市场经济,接受全球化的挑战,中国今天的状况可能不会比古巴好多少。

那次,我是乘古巴航空公司的飞机从巴哈马首都拿骚起飞去哈瓦那的,这也是我百国之行所乘过的最旧的飞机,前苏联制造的安波洛夫42型螺旋桨飞机,看上去至少有30多年的历史。舱内40多度的高温,但所有的空调都失效,一个小时的飞行如同洗桑拿,汗雨如注。机上的乘务人员也是毫无笑容。飞机一起飞,坐椅上方的手提行李舱门全被震开,其中一个手提包还掉了下来,幸好没有砸着人,但大家都有些紧张。只有一个美国小伙子,一手搂着自己的古巴女友,一边放声大笑。我看到一些古巴老年乘客对此有一种愤怒的表情,大概感到古巴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但也只能无奈。

哈瓦那主要商业街上的商店大都空空如也,服装店的橱窗就是几件白衬衫,药房出售的,包括红药水、紫药水在内,大概只有二三十种药。市场供应给人的感觉比北京、上海在“文革”期间还要萧条很多。我的房东告诉我,主要生活用品都实行配给供应。面粉、猪肉、鸡蛋,甚至食用糖,都凭证供应。牛肉是国家专营,私人买不到,只供应给涉外的饭店和餐馆。街上的车大都是50年代的污染耗油的旧车,所以满城都飘散着汽车尾气的味道。车太旧了,所以抛锚的很多,在路边开着车盖修车也成了哈瓦那的一景,还有用卡车车头拖着公共汽车车身行驶的改装车辆。据说中国制造的新型大客车已于去年运抵古巴,立即成了整个古巴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政府对社会的控制非常之严。手机受到严格管制,鲜有人使用。上网也很不方便。除了在市中心有一个我等了半小时还没有轮到我的网吧外,几乎只有涉外饭店才能上网,每20分钟收3个新比索,约等于30块人民币。价贵还不说,上网速度非常之慢,打开电子邮件,十几分钟就过去了。只有4个电视频道:1个新闻台,播送的大都是枯燥无比的会议;1个文艺台,播送一些不错的欧美经典故事片;2个教育台,传授数理化、医学和文化方面的知识,优点是没有商业广告的打扰。报纸杂志很少,《格拉玛报》(Granma)是党报,8个版面的小开本,都是口号和会议新闻,书店图书的种类和数量也很有限。

人们往往把古巴的问题归结为美国的封锁和制裁。但我和一些古巴朋友私下聊天,他们认为,人为的因素至少占一半。比方说,榨糖,为什么要凭证供应,因为糖价太低,糖农没有积极性。中国饭店的一位老板说得更痛快,什么禁运,主要还是自己禁运自己。企业一点进出口权都没有。看到有人赚了一点钱,政府就开始紧张,要征你税,最后搞得大家普遍贫困。古巴在80年代初曾尝试开放农民自由市场、物价改革、工资改革和外贸改革,但由于很快出现了投机倒把、贫富不均等问题,古巴政府就从1986年到1989年进行了“纠偏运动”,强调加强党的思想工作和精神鼓励,反对权力下放,使得经济又回到了原来计划经济为主的状态。我曾好奇地在路边一个只有两个理发师的小店理了个发,但一打听,这小店也是国营的,离下班时间还有一刻钟,两人拍拍屁股走人了,外边等着的人就对不起了。

与古巴朋友私下聊天,可以感觉到卡斯特罗仍然深孚众望,但同时人心思变,他们大多数在探讨的不是卡斯特罗之后古巴会倒向美国,而是对中国模式和越南模式怀有浓厚的兴趣。卡斯特罗的弟弟劳尔·卡斯特罗,也多次表示要学习中国改革开放的经验,并在一些方面已经开始了行动,如通过了更加开放的农业政策,允许古巴市民购买手机、电脑,准许房屋买卖等,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回想起来,如果中国当初没有走出计划经济的老路,没有大刀阔斧地进行市场导向的改革,而只对旧的体制修修补补的话,中国恐怕也很难告别古巴今天这种短缺经济的状况。

但古巴并不全是弱点,经济尽管如此困难,但还是实现了全民医疗低保。古巴的婴儿死亡率据说低于美国。计划配给供应,显然保证了人民的最低消费和营养,所以看上去没有一些发展中国家那种很多人营养不良的状况。古巴现在还为一些中南美洲国家的穷人提供医疗帮助,使很多中南美洲的穷人也到古巴来看病。比较起来,我想中国通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国力大增,一年已有10万亿的财税收入,我们在社保方面可以做得比古巴更好。

讲到古巴,还有两件使我深有感触的见闻:一是在哈瓦那城东一街口矗立着一座为古巴独立而牺牲的华人烈士纪念碑,上面刻着古巴独立战争英雄蒂格沙达将军盛赞古巴华人的两句话:“没有一个华人是逃兵,没有一个华人是叛徒。”对一个民族的赞扬,这大概是最高级了。在19世纪下半叶的时候,华人人口曾一度占到古巴人口的十分之一。在19世纪古巴独立战争中,数千名华人投入独立运动,有数支全由华人组成的部队,英勇善战,不屈不挠,扬名古巴。这个纪念碑今天仍使游客停步注目,令华人深感自豪。当年为古巴独立而长眠在异国他乡的同胞们,永远值得我们后人追念。古巴这个民族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民族,一个知道感恩的民族一定是一个有希望的民族。

在哈瓦那唐人街,我还看到正对着唐人街口的一栋大楼,上面刻着“太平洋酒店”的繁体字,但早已人去楼空。华人协会70多岁的陶先生告诉我,这些都是我们同胞的财产呀。这些华人业主当时都属于古巴的富裕阶层,古巴革命之后,逃避他乡,这些财产也就给政府充公了。他说:现在华人门可罗雀,大概只有200来人了,都老了。他还说,哈瓦那曾经是美洲最繁华的城市,“那个时候还没有拉斯维加斯,美国人周末都到这里来吃喝嫖赌。许多富人都在这儿买了房子,吃喝玩乐”。看着哈瓦那海边大片的现已年久失修的豪华别墅,你就可以想像当年那些富人生活的奢侈,但是巨大的贫富差距导致了1959年的古巴革命。仓皇出逃的富人中不少是华人,当然也带走了他们的资金、技术和人脉。这个世界上,缺少基本的社会公正和贫富差距过大总会导致动乱和革命,但革命是英勇的、浪漫的、痛快的,而革命之后的建设则是艰巨的、复杂的、耗费时日的。古巴人民在发展的道路上还在探索一条符合自己国情的道路,我相信古巴人民也最终会找到这样一条道路。

至于前苏联在戈尔巴乔夫领导下,走的是激进改革的道路,其结果大家都知道。但我们不能忘记在80年代,戈尔巴乔夫提出“新思维”和政治改革压倒一切,曾引来我们国内很多人的羡慕和赞扬。经历过“文革”等无休止的政治动荡的中国民间,特别是知识界,真诚渴望大规模的政治改革,因为我们政治制度中的问题确实不少。

比较一下中苏两国在改革战略上的差别,中国在邓小平的强势领导下,走了一条“稳健的改革道路”。如果从政治与经济互动的角度来看,中国的这个道路也许可以概括为:较大规模的经济体制改革与较小规模的政治体制改革,而政治改革重点是为经济改革铺平道路,这也可以称为“经济改革优先的模式”。这个模式产生的利弊大家有目共睹,但总体上利大于弊,中国避免了大的动乱,中国的经济规模已经18倍于1978年,人民生活有了很大提高。

戈尔巴乔夫则是以政治改革为主轴,用经济改革来辅助政治改革,结果成了首先要保证政治进程不可逆转,为此什么都可以做,违背了经济规律。改革的结果是灾难性的:苏联迅速解体,经济全面崩溃,人民生活水平大幅下降,人民多年的储蓄随着发疯似的通货膨胀化为乌有,人均寿命降到了60岁以下。

我是1990年6月访问苏联的,当时就感到了戈尔巴乔夫的方法行不通。首先是苏联经济非常困难,商品全面短缺。我去莫斯科最大的百货商店古姆商场,漂亮的俄罗斯传统拱顶商厦内,买什么都要排长队,在皮鞋和大衣的柜台,只有一两种式样,排队总有100来人,而且需要护照才能买。莫斯科的天气比我预期的要冷,我想买一件风衣,随即开始体验苏联式排队,一个小时后轮到了我,一个服务态度非常粗鲁的女营业员告诉我,仅有护照不行,还需要有在莫斯科居住的证明,我只能作罢。中午又步行了一个小时,找不到一个吃饭的地方,餐馆少,都排着长队,营业时间又短。

俄罗斯人很有幽默感,很能苦中作乐。我路过一家电视机商店,里面都是俄罗斯自己生产的笨重的黑白电视机,我好奇地进去望望,陪我的苏联社科院朋友拉了我一下,说:“你可千万别买这家伙,它说不定会爆炸。我们这儿流行的说法是‘苏联的电视机是专门为苏联的敌人生产的’。”

激进政治改革带来的一个巨大问题就是政治参与迅速爆炸,而苏联的体制完全没有为这种参与做好准备。激进政治改革首先导致了人们质疑苏联共产党的合法性,然后质疑整个苏联国家存在的合法性。立陶宛首先宣布脱离苏联而独立,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也紧随其后。因为经济形势已经恶化,戈尔巴乔夫乱了章法,他本人的威望几乎荡然无存,谁都可以拿他寻开心。一个俄罗斯汉学家对我说了这么一个笑话,有个人发誓要去克里姆林宫把戈尔巴乔夫给杀了,于是他拿了把手枪便上路了,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人家问:怎么回来了?他说,要杀戈尔巴乔夫的人排着长队,我等不及了,只能回来。

我记得1993年“休克疗法”的策划者哈佛大学经济学家萨克斯教授曾来日内瓦大学做讲座。在场的一位俄罗斯知名学者、前苏联的美国加拿大研究所所长阿尔巴托夫,突然站起来提问。他用很清晰的英文质问萨克斯:“我的祖国已经解体了,你高兴吗?”说完拂袖而去。萨克斯一脸错愕。他退场后,萨克斯说:“不是我们的方案设计不好,而是刚才提问的那么一批共产党的老朽在阻碍我们的改革,使得我们的改革方案受挫。”但人们更要问的是:改革方案的设计怎么能不考虑到各种反对因素呢?

实际上关键还是这些美国学者不懂得俄罗斯的国情,乱开药方,而苏联从普通的公众到政治精英当时都迷信西方,迷信美国,全盘接受了西方政治话语,结果导致国家解体的悲剧。戈尔巴乔夫本人至今仍在西方受到推崇,但很多俄罗斯民众不能原谅他。戈尔巴乔夫在自己人民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1996年他曾参选俄罗斯总统竞选,得票率竟不到1%。一位俄罗斯朋友最近对我说:“90年代那些年,对俄罗斯是一场空前的浩劫,只有了解了这一点,才能理解为什么今天的俄罗斯人对美国这么反感,对普京这么支持。”

综合比较中国过去30年可能出现的不同模式选择,我的结论是:我们的“稳健改革模式”虽然问题不少,但确实比“极左”和“极右”的模式要好,也比古巴的“保守改革模式”和前苏联的“激进改革模式”要好。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通过30多年的奋斗,经济迅速增长,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中国已经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出口国,而这些统计还是建立在人民币被低估的基础上的。西方人对中国有各种各样的批评指责,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但否认中国这些成就的已经为数不多了。如果说我们从大约300年前开始落后于西方,那现在确实是赶上来了。

二、从丘吉尔的名言说起

在一个人口比美国、日本和整个欧洲之和还要多的国家,进行了这样一场翻天覆地的工业革命、技术革命、社会革命,没有走西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侵略和扩张的老路,在自己内部消化所有伴随现代化而来的各种错综复杂的问题,整个社会保持了基本稳定,并使之成为带动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火车头,中国究竟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全世界都想知道。

我曾出版过两本英文专著探讨中国发展道路的问题,2006年11月我又在美国《国际先驱论坛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模式的魅力》的评论,就这个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2007年底,美国有影响的《新观点》季刊把这篇文章和基辛格、斯蒂格利茨、亨廷顿等人的文章编在一起,出版了一个探讨全球化有关问题的专刊。其实不是我的文章写得怎么好,而是西方一些有识之士也开始反思,为什么西方自己的模式在发展中国家收效甚微,而中国没有采用西方的模式却能够如此迅速地崛起。

30年的时间不过是历史的弹指一挥间,中国却发生了巨变,整个世界为之惊讶,称之为“中国奇迹”,我们的经济总量增加了18倍,我们大部分人民生活改善的速度,堪称世界之最。但奇迹也伴随着问题,引来了争议,甚至非议。至此,我想起了英国大政治家丘吉尔在1940年代评论西方民主制度时说过的一句名言:“民主制度很不好,但别的制度更不好。”他的意思是与其他制度相比较,民主制度尽管有很多问题,仍然是最不坏的制度。但丘吉尔是在西方发达国家的语境中说这番话的。他本人一贯捍卫与民主背道而驰的大英帝国法统。比方说,他坚决反对印度独立,更不要说支持印度采用西方的民主制度了。但现在丘吉尔的这句话,已被不少人抽离了特定的历史环境和文化条件,变成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圣旨,甚至导致了民主原教旨主义,结果也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少麻烦。丘吉尔本人如果仍然健在的话,看到世界上这么多诸如菲律宾、海地、伊拉克这样的劣质民主,看到民主的印度至今还有4.2亿人仍然生活在贫困之中,不知他老先生会有什么感受,但这是后话。

我这里只想套用丘吉尔的句式说这么一句话:中国发展的模式很不好(有很多问题和抱怨为证),但是在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方面,别的模式似乎还没有中国模式好,也就是说相比之下,中国模式可能属于最不坏的发展模式。当然,我把中国模式看做是“东亚模式”的一种独特的延伸。也就是说,在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方面,还没有比东亚(“四小龙”+中国)模式更好的模式。亚洲“四小龙”在相似的历史、文化背景下,采取了具有现代化导向的政府干预,实行赶超战略,虽然也出现过各种严峻的问题甚至危机,但在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实现现代化方面,其他模式还无法比拟。与“四小龙”相比,中国又同时完成了现代化事业起飞和经济体制的转型。中国还是一个13亿人口的世界性大国,具有“四小龙”所无法比拟的规模效应,中国发展模式对整个世界的影响自然也更为深远。

中国发展模式虽然衍生出不少问题,但与其他发展中国家所走的道路相比,特别是那些执行西方主导的发展模式的国家相比,中国模式还真是不错。西方八九十年代曾在非洲推行了所谓“结构调整方案”,大力削减公共开支、减少政府的作用,结果使非洲的国家能力变得更加脆弱,一般认为这是导致非洲国家经济和社会危机恶化、艾滋病严重失控的主要成因。美国在俄罗斯推行了“休克疗法”,今天被很多俄国人称为俄罗斯历史上出现的第三次“浩劫”(前两次是13世纪蒙古铁骑的入侵和“二战”中德国纳粹的入侵)。“华盛顿共识”要求发展中国家,不管条件成熟与否,都推动资本市场自由化,结果引来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从美国开始的金融海啸,使不少国家的经济倒退10到20年。回想起来,如果中国当初没有自己的主心骨,摊上了这三个馊主意中的任何一个,后果将不堪设想。多亏中国坚持走自己的道路,才避免了上述灾难。

三、东亚模式之争

“东亚模式”是有争议的,这里首先要对“东亚模式”这个概念作个界定。我这里讲的东亚模式指的是亚洲“四小龙”(新加坡、韩国、台湾地区、香港地区)在相似的历史、文化(尤指儒家文化)背景下,采取了具有现代化导向的政府干预,推行出口导向的经济政策,重视人力资源开发,实行赶超战略,迅速实现现代化的一种模式,而不是指包括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等国在内的泛义的“东亚模式”,因为那些国家我也都访问过,他们虽然想学“四小龙”,但我的感觉是他们远远没有达到“四小龙”的现代化水准。我讲的“东亚模式”也不含现代化后期的韩国和台湾地区(他们后来转而采用西方民主模式,但这条路走得并不顺当)。

在经济发展早期,韩国、新加坡、台湾的政府当局对经济进行直接干预,经济起飞后,又逐步转为间接干预,而香港政府的作用则表现在制定经济发展战略,制定引资政策,补贴公共商品供给,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东亚模式尽管自身有不少弱点,但其总体的成功是不容置疑的,因为“四小龙”是战后世界上惟一从第三世界的起点出发,达到或接近发达国家水准的社会。

东亚模式由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而备受争议,因为该危机使泰国、韩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家蒙受了巨大的损失。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曾说,一夜之间,我们过去20年的发展努力付之东流。在对亚洲金融危机原因的分析中,美国学者和国内不少学者都把重点放在“权贵资本主义”(crony capitalism),也就是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