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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22:5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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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皮耶罗·费鲁奇

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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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个哲学家:重新发现孩子,重新发现自己

孩子是个哲学家:重新发现孩子,重新发现自己试读:

引言

我趴在地上,四处寻找着一个小塑料轮子。它是从我5岁的儿子埃米利奥的玩具车上掉下来的。他很不高兴,我呢又累又气。为了这个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我已经找遍了家里的所有地方,现在又得从头再来一遍。埃米利奥真的很想要它。矮沙发后面、家具下面、扶手椅的折叠处和垫子中间,我统统都翻过了。就像一个不情愿的奴隶,我费劲地在这些布满灰尘的陌生地方挪来挪去。

埃米利奥焦急地跟在我后面,不停地给我出着主意。我一边找着,脑子里思绪万千。我这是在干嘛?在找这个愚蠢的玩具轮子吗?我怎么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什么我要迎合埃米利奥每一次心血来潮的念头?我还想到,自从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我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的时间又有多少耗费在这样平庸无聊的事上。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某个专制暴君的俘虏。英国哪个精神病医生曾说过“家庭就是疯狂的冶炼炉”?我绞尽脑汁去回想他的名字,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然后我的心情忽然改变了。通过某个奇怪的悖论,处理这些琐碎小事让我觉得自己伟大起来。当我弯下腰,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变得高尚了。仅仅是通过帮助一个孩子,我敞开了自己。无论如何,偶尔离开那些高高在上、每件事都有明确目的的地方,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无趣和被遗忘的碎片世界里,对我有一定的好处。当我不再把自己太当回事,心情也就好了很多。

我甚至终于设法找到了那个小轮子:它就藏在地板的夹缝里。多么了不起的成就!玩具车又完整了,世界恢复了正常运转,埃米利奥笑了。

这些天里,我最好的直觉都发生在这样的时刻。并不是什么特别光彩夺目的思想,但是当我把它们汇聚起来,我就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收藏。毋庸置疑,在成为父亲之前,我曾有过大把大把的时间。我可以阅读、写作和思考,可以不被打扰地听音乐和沉思,并在狭小的私人空间之外任由自己的思想自由驰骋。日常事务对我来说,即使不是麻烦,也是让人分心的事。

现在,我却在四处寻找一个玩具小轮子。一天下来,我精疲力竭。不过对我来说,这样的日子似乎比以前更为深刻和丰富了。我终于认识到,为人父母,每时每刻不管多么烦人或琐碎,其中都包含着潜在的惊喜和改变的契机,有时还会有智慧的灵光乍现。

这就是本书的主题:和孩子们一起生活充实了我们,改变了我们。就像去深入学习一门研究课程,它让我们去经历所有重要的人生体验,赋予我们更深的理解力和更敏锐的注意力:美、爱、纯真、游戏、痛苦以及死亡,一切都呈现为全新的景象。

那是暮春一个美好的黄昏,空气清新,我抱着我的小儿子乔纳森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他才几个月大,我感到他紧紧地贴着我,在看了会儿穿梭而过的人群和车流后,快要睡着的他咿呀自语,声音异常甜美,就像奇特的圣歌。

我感到自己的胸前抱着一块稀世珍宝,他被冥冥之手托付给了我和我的妻子薇薇安。他的生命是一个奇迹,而我们每天都有特权去见证他的成长。此时此刻,他的声音让我浑身充溢着奇妙的感觉:这个声音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它还不会说话,但是却说出了一切,因为你可以从中听到一个宝宝的愉悦和宁静。他如此安宁,很快就要沉入梦乡。

我用一只手托住他的头,感觉到乔纳森咯咯笑起来时的震动。这些细微的震动有种神奇的力量,它们进入了我的身体并在其中蔓延。以异常直接的方式,它们把孩子的纯真传达给了我。我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泛起一股巨大的感激之情。

这只是诸多时刻中的一个。当我和孩子们在一起时,我总能变得更为充实。这些时刻充满了欢乐和柔情。在此之后,我已不再是原来的自己:我的焦虑和冥思苦想消失了,我和生活的联系更加密切,我感到自己更真实了。

与孩子们一起生活使我们成长,我相信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和孩子们在一起,我们有机会去培养耐心和幽默感,增强内心的智慧,并学着发现日常生活中潜藏的财富和意想不到的幸福。

然而,这种转变总是与痛苦紧密相连。伴随着欢乐时刻,常常会有富于挑战性的考验,其中我们的弱点、谎言、伪善,我们的疑虑、矛盾、缺点,统统会被置于最无情的审视之下。但是,这正是改变发生的方式。

埃米利奥盯上了我的一支新笔,他问我:“爸爸,这个给我行吗?”“是的,你可以……”“谢谢你,爸爸。”“……如果你好好表现,不调皮捣蛋的话。”“噢,好吧,那不必了。”埃米利奥回答,怏怏地离开了,不再对那支笔感兴趣了。

我的真面目就这样暴露无遗。正是埃米利奥让我的家长式作风显现出来,就像被镜子无情地照出来一样。如果有人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条件是“做个好孩子”,我会怎么想呢?多么讨厌的赠予方式!可是刚才我正是这个样子。埃米利奥的回答将我不喜欢的一部分自我展现了出来,他的回答可能让我不舒服,但是它改变了我。

在有孩子前,我经常带着一种优越感和沾沾自喜去观察周围的父母。在我看来,大多数父母笨拙又可怜。我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学家,满肚子的心理学知识,很容易就能注意到他们的错误。我背地里批评他们,轻松地甩出一大堆建议,并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但是,当我有了两个孩子后,我谦卑多了。我所有的理论就像一座空中楼阁,坍塌了。多次挫败之后,我丧失了自己原来的确信。

但是不要紧。为了深入地理解一些事情并继续前进,我们首先不得不清空自己的确信和自满。这是第一步。

像每个父母一样,我也曾经历过刺痛、挤压、受伤、重整思路和彻底自省,却从未真正摆脱困境。我的孩子们总能以一种恶魔般的直觉,频繁地直击我精心掩饰的弱点!而正是这些经历彻底改变了我,使我不同于从前的自己,尽管是以一种强硬和痛苦的方式。没有什么心理疗程、精神静修或聆听东方宗教导师的教诲,可以达到像这样醍醐灌顶的效果。

与孩子们一起生活是一座充满了发现的矿藏,有令人惊喜的发现,也有令人不愉快的发现。当然,它也是一件苦差事。试试把孩子们长大离家前你为他们准备的饭菜排列起来吧,它们会一直排到外太空去!我们就是纯粹的奴隶!更不用说还有数不清的摩擦、失望、争吵、疾病,以及一长串待付的账单了。

哪位父母起初曾料到这一切?我想象着如果没有孩子,我可以完成的所有事项,我怀念那些旧时光——薇薇安和我能够不被打扰地闲谈上5分钟。

孩子使我们性格中的黑暗面暴露出来。如果我们倾向于扮演受害者,如果我们嫉妒,或者如果我们喜欢控制别人,我们真的会不遗余力地如此对待我们的孩子。如果我们爱担忧,我们会变得更加焦虑,孩子将成为我们恐怖幻想的最佳主角。我们原有的神经官能症不仅不会消失,还会被无限放大。

在为人父母的生涯中,我们可能被罚为奴隶,被迫得上神经官能症;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开始一段充满发现和欢乐的旅程。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选择那条更好的路呢?有两个因素。

首先是愿意学习。我们已经习惯于按照“我们能教给孩子们什么”来思考,其实也许我们更需要扪心自问:我们可以从孩子们那儿学到什么。别忘了,他们是新来者,他们带着我们久已失去的新鲜感和独创性来到我们身边,那么应该去学习的人,难道不是我们自己吗?

第二个因素是要意识到,做父母这项任务尽管看上去平凡,却有着巨大的意义。看看其他的行业吧:工程师和钢筋水泥打交道;医生与细胞、器官为伍;艺术家面对线条和色彩、声音和图像;厨师处理的是食物。然而父母们,却创造生命,或者至少是合作创造了生命。他们的基本材料是人,他们生育、滋养、供养孩子们,帮助孩子们去实现他们的潜能,这难道不是所有艺术中最为神圣的吗?

这本书便是我学习的产物,我自己的经验成了我研究的领域。作为一个常常与内在体验打交道的心理学家,我很容易注意到当我作为父亲时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尽管我谈论的只是我自己,但我相信我所说的也适用于其他父母,以及适用于关系到孩子的所有人。每一种独一无二的个体经验,都包含着属于所有人的元素。

让我们来看一个简单的片段。埃米利奥一边默默地吃着麦片,一边出神地盯着远处:显然他正在思考。我不愿去打扰他的思绪,于是保持着沉默。突然,他放下勺子,转过身问我:“爸爸,如果我们所有的生活只是一个梦,那会怎样呢?”我知道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作哲学思考,但我还是被他的问题打动了。“嗯,是啊,”我回答道,“有一天当你醒来,发现你的父母、朋友、玩具和房子都消失了,你躺在床上,然后意识到那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对呀,”埃米利奥回答,接着吃他的饼干,“也许连床也是个梦呢。”

关于床的这个细节最让我忍俊不禁。因为这意味着一切全都是梦,所有的存在都变得虚无缥缈和不真实,它也向我展示了埃米利奥哲学思考的连贯性。这让我对孩子的思想充满了敬畏——他们以纯真同时又智慧的眼睛打量着世界。

生活是一个梦。这个观念我曾在不同的哲学思想和艺术隐喻中见过,可一旦从我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生动。那一刻,我领会了他的观点:一个孩子在观察着世界,并好奇这个世界是否全是他自己的大脑创造出来的。我的注意力常常被日常的一些琐事占据,此刻出人意外地豁然开朗。我重新发现了思考的乐趣。

我与埃米利奥的这个生活片段是独特的,也是普遍的:许多父母都常常被他们孩子的智慧惊得目瞪口呆。所有父母的经验都不可重复,不过其中可能包含了一些反复出现的主题。比如:每个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怀有希望;每个父母都有怀疑和惊奇,有厌烦的时候也有快乐的时候。我就要来谈谈这些主题。

这本书有点像一本旅行指南——如果你到某某地方去,最好记得去看看公园、塑像或景观,因为所有的麻烦都是值得的。做父母的旅程可比旅行观光要丰富得多,它可以是一段心路历程,也可以是揭示生活深刻含义的一系列经验。

心灵之旅把我们带向远方,不过目标却可能近在眼前,即我们自己是什么,何谓我们的真正本质。走得越远,我们就能越是意识到,我们已经拥有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当意识到这一点,顷刻之间,我们所有的不满、遗憾或欲望都会烟消云散。在生活的喧嚣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完美世界:我们知道在这个我们所栖身的浩瀚宇宙中,我们也占有一席之地,那便是我们此刻的所在。日复一日,尽管我们怀疑、疲劳、痛苦,但孩子牵着我们的手,带领我们一步步走向那个地方。

关注

Attention关注把生活中多余的部分消除,让生活变得更简单。它直达事物的核心。

3岁的埃米利奥已经进行过许多次的跳跃。实际上,他肯定做过上百次了。“爸爸,爸爸,看!你喜不喜欢我这次跳的?看!”他每次都这样说。“这次是新的!”他对自己的跳跃非常自豪。

前三四次我还兴致勃勃,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就厌烦了。我站在游乐场的中间,心思跑到了别的地方。我开始心不在焉。

不要误会,我很爱我的孩子。甚至在他出生前,我就下定决心要花很多时间陪他。我不想当一个心不在焉的父亲。但是,尽管我们的关系不错,但是在一连陪他几个小时后,我常常发现自己在看手表,想知道是否该轮到我妻子来照看他了。正如我们开玩笑说的,那是我“打卡下班”的时间,“下班”后我就自由了。

埃米利奥拽拽我的袖子,说:“看,你喜欢我这次跳的吗?看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生气,近乎威胁。“一次新的跳跃!”我又在看表。还得多久?再过两个小时。然后,我就能享受一些安宁了。

有埃米利奥在身旁,我甚至连读报都不可能。他把这看成是对他的漠视。最多我能设法读上半栏,然后便听到他喊:“爸——爸!看我新跳的!”现在他的声音已经气得发抖,就像老师抓住了一个不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我看着他,终于明白了:这确实是一次新的跳跃。第一百次跳跃和第一次跳跃同样重要,应该得到相同的关注。埃米利奥竭尽全力去完成这次新的跳跃,他在这次跳跃后面加上了一个转身,像一种芭蕾舞动作。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创造,相当于他刚刚画出了《最后的晚餐》,发现了新大陆,构思出了相对论!我怎么能有一丝的心不在焉呢?这是不可饶恕的疏忽!

看着他的第一百次跳跃,我再一次明白了关注的重要性。我常常在与别人谈到某个发自内心的话题时,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对方的心不在焉。他也许在思考某些对他更为重要的事,正如我和别的父母在游乐场上所做的那样。你甚至差不多可以猜出这些念头,就像漫画中的对话框一样一个接一个地从脑子里冒出来:钱的问题、运动效果、周末计划,诸如此类。

这种心不在焉常常让我感到崩溃。因为当我失去别人的关注时,我就是在对着虚空说话。我的话语不过是些干枯的叶子,随风四处飘散,最后剩下的是悲伤沉闷的冬天。

当然,我也经历过那种令人振奋的感觉,就是当我被别人全神贯注、不带评判和预期地关注的时候。这种感觉给我温暖,告诉我我的重要性,也让我感到自己是完整的。在我的生活中我曾多次发现这一点,但还是很容易被忘掉。

我的孩子把我拉回了当下。他是一位严格的老师,指出我所有的弱点,告诉我活在此时此地的艺术——所有艺术中最为重要的艺术。没有活在当下,也就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了现实。

思考

过去

和未来,当然要比活在当下更为容易。从当下之中逃离,我们发现了一切——幻想、担忧和记忆,这些都比观看一个孩子跳跃要迷人得多。以这种方式,我像其他人一样沉浸在另一时空,靠自动行驶仪运转。我说话,开车、工作、走路、吃饭,只有怕惹上麻烦时才集中注意力——甚至有时对这类事也难以集中注意力。只有当痛苦、快乐或惊奇等那些特别强有力的感受将我拉回时,我才能回归到当下。

如果我能够真正觉悟并活在当下,那么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在真实的现在,我所想象的那些问题都还未发生;或者即使发生了,对我来说意义也与设想的不同。我在想象中瞥见的那些模糊、险恶的情形,如果放在透明的当下去考察,便会失去使我恐慌的魔力。“现在”不再躲着我了。“现在”就是当下。我认识到,其实我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过去和将来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此刻的我,置身于“现在”之中,这正是我一直都在的地方,即使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突然,我周围的现实成形了。声音和色彩鲜活起来,轮廓更为清晰,我的感觉也更加真实。他人不再只是幻影,而是实在的个体。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而不是仅仅属于某个类别。当我觉察到这一点,世界立刻展现出它的丰富多彩和趣意盎然。人不能根据模式来划分,每种情境都是一个不可重复的事件,每一次跳跃都是一次新的跳跃。我的孩子把我拉回了当下。他是一位严格的老师,指出我所有的弱点,告诉我活在此时此地的艺术——所有艺术中最为重要的艺术。

当我学会更加清醒地面对生活,我注意到自己发生了三个根本性变化。

首先我发现,我身边的现实比我内心的现实,比我所以为的要丰富得多。我越是昏昏沉沉,所有的一切越是无聊透顶。人、环境、物体、观念,等等,都只是影影绰绰的轮廓。但是当我真的去留意它们,它们便呈现出自己的实质与生命。比如说,我眼前的这个人不仅仅是我的顾客,属于这个或那个类别,他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注意到:他的声音因为怯弱和希望而微微发颤;他的眼神是伤感的,他的领带与夹克不太搭配,他的头发梳成了和上周不同的发型;他在右腕上戴了一块奇怪的手表,因此他肯定是个左撇子;他的鼻尖上能看见一些细小的毛细血管……我可以不停地继续观察下去。这个人改变了我的感知模式,他从一个抽象概念变成了一个有待发现的新实体,一个需要去了解的新的人。我不再盼望着这次心理治疗快点结束了。

其次,无论我身在何处,都意味着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我就身在此处。过去,如果我生活在影影绰绰的世界中,我会试着尽快离开它。这样做是因为我总想要一个目的,并且要急切地达成这个目的。如果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我不是去单纯享受他在我身边的时光,而是试图给我们的会面设定一个方向:我们把该做的都做完了吗?但是,事实却是,如果我真的见到了朋友,注意到他正在陪伴我,我就已经获益良多。有一种懒惰是好的,这是我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学到的:慢下来,不紧张,活在当下,享受自己。你有权利不带目的地生活。

最后,我更多地把自己给予别人。注意到这一点,是有一天我在与薇薇安交谈时,同时还在电脑前工作,我意识到我的内心还有一个世界。我通过幻想、思考和演练在内心愉悦自己,退避在自己的世界中。这种方式原本无可非议。不过,在这个例子中,电脑被纳入了我的内心世界,薇薇安却没有,她只是一个外在的声音。这就有点不对劲了。我90%的身心都在电脑和我的思考上,只有10%在我妻子那里,这让我们谈话的质量很差。对薇薇安,我太吝惜自己了。于是我决定全身心地陪她,正如我对孩子们所做的那样。这看上去就像一个人从梦中惊醒。更多地付出身心会令人愉悦,虽然首先它会要求我付出努力,但这正是我想做的。

当我努力活在当下,有时我也会感到不情愿。活在完全的当下常常让人厌烦。首先,它的平淡带有迷惑性,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或者,确实发生了一些事,却并不是我想要的。我需要生活中有不断的刺激和乐趣。

然而,厌烦却是我走上正确轨道、活在当下的首要标志。它意味着我正在突破一层防护屏障,而不是封闭在虚幻的世界里。我的抗拒变化的那部分自我,会尽力劝我不要活在当下。在精神或智力的探险中,我迟早会遇到这道屏障,它会向我提出一个选择题:要么回到我的虚幻世界,要么继续穿过这样的厌烦——看孩子跳跃上百次——然后我或许会接触到全新的生活。

关注的技艺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进行练习。它不需要指导、技术或装备,同时也是免费和通用的。不过,特定的情境会促进它。禅师有时候会在冥思的学生中走来走去,凭他敏锐的直觉,察觉谁昏昏欲睡谁思想不集中,并在他的肩上敲一下作为警示。孩子们尽管不知道这点,做法却是相同的。他们的哭闹,他们的问题和需求,都是在不断地将父母召回此时此地,回到一切更为真实的地方——也正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幼儿们总是活在当下。因为他们带着惊奇,所以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一点。5个月大的埃米利奥看着风中摇曳的树枝,眼睛随着它们的摆动在微微地转动。他看得入了迷。对他来说,那一刻树枝就是一切。两岁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多么神秘啊!影子到处跟着他,并且会在一个更大的影子里消失。他还注意到自己在水坑中的倒影。它是真的吗?还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户?这就是活在当下。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有力的感染:我也想像那样生活。

乔纳森两岁的时候非常留意不同的声音,包括最微弱的声音。他会突然停下来聆听——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邻居关窗的声音、过路人的咳嗽声、吸尘器的呼呼声。然后,他举起一根细小的手指,看着我说:“那个响声?”起初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我努力想象那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的宇宙中充满了新鲜的、无法解释的声响。

我还记得,婴儿时期的他躺在床上,安静又专注。他的注意力不带评判或期待,也就是说他并不特别专注于某物。他只是专注而已。一种纯粹的意识状态。我从未见过有谁像他那样专注——如此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对我来说,光是记住这些时刻就能让我感觉好起来。

当我们能像孩子们那样活在当下,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也会变得更好——的确,和其他任何人的关系也是如此。实际上,这也是唯一可能的关系,否则就只是一些幻影的聚会而已。

活在当下意味着有准备和随时敞开怀抱。“我在这儿等着你呢。”我的思想不会逃到更有意思的将来,也不会被过去的回声所纠缠,它不去选择幻想的世界。我将倾注我全部的身心,等着你的到来。

我听到一个大声的抗议:“你这样会宠坏孩子!在现实中,谁也无法付出那样的关注,孩子会习惯以自我为中心!”

让我先来澄清一下吧。我所说的不是与某些感情联系在一起的那种关注,比如说让孩子感到窒息压抑而不必要的亲吻和拥抱;它也不是那种焦虑式的关注,总是充满警惕,唯恐可怜无助的孩子去冒险:“小心,你会伤着自己的!”它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关注,既不评判也不竭力找理由去纠正或批评孩子。

它是纯粹的关注,不去侵犯或指导,仅仅只是置身其中。这便是它的全部。这样一种态度从来不会去伤害谁。相反,它是我们可以给予孩子的最好礼物。孩子们已经习惯了生活在如此众多的心不在焉的大人中,这些大人偶尔屈尊将点滴的自己给予孩子们。我确信,当我们设身处地站在孩子的角度,注意他们告诉了我们什么——关注他们,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

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那就是害怕去密切关注别人。乔纳森在医院刚刚出生时,我把他抱在怀里,那真是一个美妙的时刻。他的出生是自然分娩,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护士要给他按摩,必须把他从我们身边带走一会儿。此时的薇薇安已精疲力竭,正在接受助产士的帮助。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该怎么做呢?我竟然平静地去了洗手间,心不在焉,好像处于时间和整个场景之外。对于我所爱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而我却置身事外。

很快,我意识到自己分心了。我赶快跑回到我们的宝贝跟前,看着他。片刻前,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看上去很好,但也在踢腾和抗议。我和护士一起抚摸他,对他说话,安慰着他。我感到心里涌起一股爱的暖流。我看向近旁的薇薇安,我们的眼神相遇了,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对妻子的感激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后来才意识到。在婴儿出生的过程中,我内心升腾起一些强烈的情感,但有时候某些情感过于强烈,反而会吓坏我们。在我分心的那几分钟里,我抗拒着这些强烈的情感。看到薇薇安精疲力竭,或者看到我的宝贝费劲呼吸,让我有点吃不消,所以我才走开去洗手。然后,一旦我意识到自己是在逃避,我就能够让自己去面对那种我试图逃避的强大的痛苦和爱了。

关注是我所能做的最实际的事。我明白了什么事情,因而也就拥有了关于这些事情的更多知识。我不会感到吃惊,也不会为假想的问题去寻求令人困惑的解决方法。一个孩子情绪不好,也许只是因为他冷了渴了,或是他的袜子溜到鞋子里了。关注把生活中多余的部分消除,让生活变得更简单。它直达事物的核心。

埃米利奥抗拒洗头发。“如果你让我们洗头发,我们给你一个好吃的。”埃米利奥把零食吃了,但还是拒绝洗头发。“看,妈妈、爸爸、奶奶都来了,我们一起去浴室。”不行。“奶奶、妈妈、爸爸陪着你,再加上一个好吃的,你还可以拿一件喜欢的玩具,你一边玩我们一边给你洗。”还是不行。我们倒不如忘掉洗头发这件事。

我们每个人都是去劝说、吼叫、解释、威胁、预言:“如果你不洗头,头发脏了会长满小虫子!”或是讲故事:“你知道吗?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想洗头……”或是博同情:“我知道你不想洗头……”或是说教:“生活中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即使我们不喜欢做。”但什么都不起作用。

然后,我们开始关注他,试着清醒一点。为什么埃米利奥不愿让我们帮他洗头?因为他害怕水会弄进他的眼睛里。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如此简单。“埃米利奥,我们会非常小心,不会把水弄到你的眼睛里。”埃米利奥让我们给他洗头了。清醒意味着按照现实本身的样子去看待它。它意味着去除所有的威逼手段,直达事实的核心。

是的,孩子们就是有这种非凡的力量,能把我拉回当下。有时候,他们看上去好像是故意的。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关于收税问题的,快把我逼疯了。我必须要找到一张收据,但我担心自己可能把它给弄丢了,那样的话我就得交罚款。我对自己怒不可遏,因为我的东西放得一团糟。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收税人的迫害,好像我要忙的事还不够多一样。我永远也找不到那张单子了。我在心里暗自嘟囔,心情像一团乌云在迅速聚拢。

乔纳森看着我,笑了。我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看着他,因为我还陷在自己思绪的乱麻中。我知道他在那儿,但我自己的忧虑更强烈。为什么我必须在这些无用的任务上浪费时间?它们会拖垮我,毁掉我的。乔纳森坚持不懈,他看着我,又笑了。我的忧虑开始消散。为什么我要在这些胡思乱想里糟蹋我的生活?我叹了口气。乔纳森又看着我,他在等待。他的凝视像一个我可以进入的宇宙,对我发出了公开的邀请。他再一次笑了。现在,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了。顷刻间,乌云消散。欢迎回到当下,爸爸。

空间

Space“没有但是的爱”在我们家成了一句格言。

在怀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期间,薇薇安和我参观了两个天才——莫扎特和达·芬奇出生时的房子。

在莫扎特位于萨尔斯堡的故居里,你可以看到他的乐器、手稿和肖像。尽管游客来来往往,我们总是设法去想象和感受他的存在。在芬奇镇,一家博物馆展示了达·芬奇发明的富于独创性的机器和机械装置,它们都是忠实地按照他的画作重造的:自行车、直升机、飞机以及其他一些东西。你还可以参观他的故居,想象达·芬奇小时候在那里玩耍、成长,开始沉思和创造。这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这些游览充实了我们,让薇薇安的孕期变得更为特别。不过对我来说,它们也是象征性的。我希望在芬奇镇和萨尔斯堡接触到天才的奇迹。如果它们是传染性的会怎么样呢?我承认,内心深处我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成为另一个达·芬奇或另一个莫扎特。

不,我不是在自欺欺人。天才十亿人中才能出一个,但至少我的孩子是可能有天赋的,能够为艺术或科学做出独创性的贡献。我一直认为,人的大脑是一座富含奇妙潜能的矿藏,养育一个孩子就意味着去见证这种奇迹的实现。

用此种方式思考并无害处。实际上,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承认自己身上有非凡之处,那么世界只会变得更好。但是,在我对待我未出生的孩子的态度中,有一种几乎是强迫性的野心,其中也包含着一种恐惧。如果我有一个平庸的孩子怎么办?多么可怕!不,我的孩子必须得特别,我要尽我所能地去帮助他达到这一点!我了解过关于如何激发孩子天赋的科学研究,并且等不及想要看到我的孩子实现自己的天赋。

可是,仅仅过了一段时间,我就意识到这些期望是如何让我变得迂腐并不堪重负的了。我看到埃米利奥的真实发展与我的幻想毫无关系。他有他自己的步伐、他自己的独立动力、他自己的命运。

埃米利奥几个月大时,我就获得了这个教训。我读过许多关于如何将孩子培养成天才的书籍,于是开始让他做新生儿体操。这种训练能刺激脑细胞之间的连接,书上是这样向我保证的。但是,尽管它许诺这会给孩子带来快乐的反应,可当我试着去训练埃米利奥时,我注意到他常常别过头去——这是宝贝表示厌恶的标志动作。他没有哭,因为我摆弄他时很轻柔,但是他也不热情。

我几乎没费劲就搞明白了:埃米利奥不愿意做这些练习。它们是一种侵犯,而他却没有办法自卫。我向后退了退,只是看着他,欣赏他那美妙的自发动作。像所有宝宝一样,他清楚地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去做体操,并且比我教给他的体操要完整和自然得多。我看到埃米利奥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状态良好,无须任何纠正,他的动作构成了自然的艺术表演,像海豚的舞蹈或猎豹的冲刺。

起初,觉察到这一点令人痛苦。毕竟,埃米利奥无法成为天才了。或者,至少我不能让他异常聪慧了。这个梦想无情地破灭了。但是随后,我感到了解脱。我从内心深处允许他成为他原本的自己,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意识到,我无法控制他成长的过程。我也降低了自己的愿望,不再去做一个皮格马利翁(Pygmalion)。我成了一个纯粹的助手。这之后,我以他原本的样子去看待他——完全不加干涉。这就是优雅的状态,而不是焦虑和强制的状态。我享受生命这种简单的快乐。

我意识到,望子成龙是我的家族传统。我的母亲希望我成为一个超级成功者,从一开始,她就以不同的方式努力激发我的智能。我还记得她是多么自豪地给我讲“火车的故事”。当时我才两岁,坐火车时大声地朗读坐在我前面的人手里的报纸,车厢里的乘客们被惊呆了。

我母亲所有的期望对我来说都是重压,不管她多么爱我。即使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有时候仍会有这样的感觉:我在过一种不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我的生命过程由别人决定了。比如说,如果我有一个抱负,那么我不太确定它真的是我自己的。也许我是在努力满足我母亲的心愿,或者是某个人的需要,他(她)不再在我身边了,但是他(她)的期望却还活在我身上。我对埃米利奥正在冒险做着同样的事。

然而,理解这个教训离消化它还差得很远。在生活这所学校里,我是一个迟钝的学生,不得不多次学习同样的功课。4个月后,乔纳森9个月大了,开始学习吃东西,根据生长曲线表,他有点儿体重不足,而从直观的迹象来看,他健康状况极好——快乐而又充满生命力。但是作为一个焦虑的父亲,与我自己的眼睛相比,我更相信生长曲线表。当乔纳森吃饭时,我主要想的就是他吃了多少,吃得够吗?他吸收了多少蛋白质?这种食物会帮助他生长吗?

幸运的是,乔纳森处于另一片天地中。对他来说,吃饭是一场晚会。他不愿被塞进婴儿餐椅里——谁又愿意呢?他喜欢站起来,摇摆着;他吐出树莓,看他哥哥玩,和来访的小朋友嬉笑;拿食物给我,乱扔梅子干或蔬菜汤;讲故事,拳头里攥着一块香蕉,挤压,把它扔到我的头上;笑着,大喊着要水喝,用勺子表演平衡。当他真的把食物放进嘴里,味觉如此强烈,以致他的整个身体跳舞般摇晃起来,差点让他从餐椅中掉出来。

不过,我坐在他的前面,没有参与到他的晚会中。我在担忧:他到底吃了还是没吃?我只希望他能赶上生长曲线表。

然后有一天,我有了一个洞察。在某个片刻,当我没有特别期望什么的时候,一道缝隙打开了:我明白了这种表现。我明白了乔纳森并不把世界分门别类,对他而言,没有单纯地吃饭这类事情。吃饭也是跳舞、和人相处、享受、说话、学习万有引力定律、探索他的所有感觉和玩耍的时间,总之,也是同时做一切事情的时间。他的世界没有分类,浑然一体。我开始享受他吃饭的时光了,并期望着看到他下次的表演。

我学到了什么?只要我期望我的孩子有某种表现,我就紧张和焦虑,不能以他们原本的样子去看待他们,和他们在一起时也不能获得任何快乐。我变成了一个警察。但是当我放下自己的期望,我便与我的孩子接触得更深,我们都更开心了。

我也注意到我对别人施加给我的期望变得更敏感了。有些人希望我该如何表现,或者因为我没有如此表现而批评我,有些人则让我做我自己——这种关系一定是更好的。和那些并不把我放进紧身衣里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心旷神怡啊!而我也想这样做。我意识到,我可以有两种方式与人相处,期望或者是支持和欣赏。两者存在本质的不同,我慢慢地善于在两者之间做选择了。

我也意识到,当我对他人和自己有很高的期望时,我变得紧张而严厉,其中还夹杂着少许的恐惧——害怕自己会失望。当我只有较少的期望或者没有期望时,我就放松多了。因为我意识到我们都会犯错,每个人都非常不完美,并且很少有人恰好按照计划实现了目标。这便是谦逊的美德。批评和期望是冷酷严肃的,谦逊则温暖有趣,因为它让我们明白我们都是多么有限,让我们接受并微笑着面对这一点。生活中随时随地都会有麻烦发生:店员找错了钱还让我白等半天,我训练中心的同事出了差错,或者我的车钥匙又找不到了……批评武装就绪,准备立刻开火,但是我把它们乖乖地送回了营房。多数时候,笨拙点无伤大雅,生为凡人不必苛求。

我确信,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不曾感受过别人的期望所带来的负担。“我希望你能像这样”,或多或少地被表达出来,渗透在人们的关系中。有时候,在一段友谊或爱情的开端,它是缺席的。在这段神奇的时光里,两个人仅仅是在享受快乐和互相了解。后来,义务、规则、需求、期望和负罪感,偷偷地渗透进来,“人生初见”的新鲜感消失了。

对任何人来说,背负着期望的重担而生活都令人疲惫不堪,尤其是对孩子而言。他们的性格处在形成期,比成人更易受到影响。但是,没有哪个孩子能免于这种负担。我总是看到这种情形在反复上演。快到埃米利奥的第一个生日时,我们参加了一次产前结成的小团体的重聚。所有的孩子都跟他同岁,但除了一个孩子外,他们都会走路了。那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的父亲很生气。“醒醒!”他对那个可怜的男孩说,拉着他的手要把他拖起来,试图让他走路。那个孩子坐着,环顾四周,连一丁点儿走路的愿望也没有。但是他的父亲迫切地希望他能赶上别的孩子。

期望无处不在。“当个真正的男子汉!”男孩配上枪和摩托车,变成了小男子汉。“做个真正的女孩!”女孩涂上指甲油,变成了小妖精。因此,孩子们变成了漂亮的小摆设、有超级天赋的怪物、运动冠军,或者仅仅是听话的小木偶,从不惹麻烦,因为他们已经半死不活了。

期望就像古代中国女人不得不穿的小鞋子,她们因此必须把脚裹小,以摇摆的步态去取悦男人。她们成功地博得了男人的认可,但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同样,期望会阻止孩子按照自己内在的规律发展,因为它是从外部施加一个武断的标准。这就好像我潜入了我的孩子们的内心,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司令部,我通过他们去过我自己的生活,剥夺了他们所有的能量。想想看,有一支军队占领你的生命,你会有何感觉?一个孩子处于过度的或不恰当的要求的重压下,必然会拒绝或掩盖他自己的冲动和兴趣、价值观念和思想。他觉得它们都不够好。他想要讨人喜欢,并努力满足那些要求。他不信任自己的判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当我激励我的孩子向我希望的方向发展时,实际上是在阻止他们成为自己。同时我也阻止了我自己成为自己,因为我不再活在自己之中,而是活在我的孩子之中,从而失去了我的自我。期望他按照某个方向发展是一件费劲的事。把我自己安插在他的身体里,以指导他的生活,这导致我离开了自己。当我脱离了自己的生活,我也容易受到伤害。因为我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超出我控制的事情上,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游戏。

一天,我带埃米利奥去公园,期望他能到处跑跑,探索一下那些运动器材,锻炼锻炼肌肉,并和其他的孩子交交朋友。但是,他脑子里装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站在一个角落里,假装自己是一列火车。做这个游戏时,他把一只手搭在一根双杠上顺着双杠奔跑。他假装自己的手是火车,每到一站就停下来。当我把两根手指放在他的手上,就代表我上了火车。我是唯一可以上下车的“乘客”,而且这个游戏还不能在别的地方玩。

其他小朋友在玩秋千和滑梯,扔球,爬梯子,坐旋转木马,快乐地到处跑来跑去,但是埃米利奥没有。他就是一列火车,一个小时里前前后后,从一个想象的车站驶向下一个想象的车站,而我必须把两根手指放在他手上跟着他,如果稍微一分神就要灾难临头。

时不时有小朋友和他们的父母看向我们这边,好像在说,他俩究竟在干吗?我只能报以尴尬的微笑,意思是:哦,他只是个孩子。我想着,这应该是个雨天在家里玩的游戏,因为埃米利奥失去了一个锻炼身体和去社交的好机会。我很想说,你为什么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去玩?为什么你不像他们?

但我克制住了自己。我认识到,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是在阻止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玩,阻止他成为自己。我们去科学博物馆,他只是在那里乘着电梯上上下下。埃米利奥拒绝做我认为他应该做的、每个人都在做的事,起初,这使我很不安。但是,创造性本来就包括遵从一个人最初的冲动。为什么有创造性的人总是看起来举止怪异甚至可笑,原因就在此。孩子们完全有能力表达他们的创造性,只要我们不强迫他们按照大人的方式去思考——这种约束是大人欣然接受的,并称之为“成熟”。

我跟埃米利奥玩起了火车。谁在乎别人是否觉得我们奇怪呢?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我完全按他的方式来玩,毫无保留。我信任他,因为我感觉到他的身心发展是由他自己的智力所掌控的,最好听任其发展,我或别人都不要去干扰。我不再试图操控他怎么玩了,并且明白了他为什么想要这样玩,而不是以任何其他方式玩。我重新发现了游戏的乐趣。在生活这所学校里,我是一个迟钝的学生,不得不多次学习同样的功课。

如果我只是试图把自己的期望强加给孩子,我最终会把快乐转变为强迫。有的父母就对此乐此不疲。我遇到过一些孩子,对他们来说,拉小提琴是一种折磨,踢足球是一个噩梦,跳舞是强迫性劳动。朋友、音乐、书籍、运动、艺术、剧院,所有这些都可能变成可怕的魔鬼。我们以最好的意愿让孩子去学习,却教会了他们在未来的生命中痛恨这些东西。

当我们搬到乡下居住时,在这些千篇一律的教育方式外,我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搬到乡下住是我们生活方式的一次巨变。我决定远离城市里的汽车尾气,让孩子们在大自然、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中长大。我们找到了合适的房子,现在要去实现我们热爱大自然的理想了。

然而,令人沮丧的是,我们很快便发现埃米利奥对新鲜空气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不喜欢外面”。在我们看来,这个孩子脸色苍白,他需要一天至少两小时的户外活动,在阳光下奔跑和跳跃。因此,我们尝试了一些小把戏,诱惑他到户外去。但是埃米利奥好像有神奇的本领,总能识破我们隐秘的意图,从不落入圈套。接近大自然和新鲜空气变成了一种强迫。

幸运的是,薇薇安和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们立刻停止了这种做法。现在埃米利奥收集树叶和浆果,在户外奔跑、跳跃,观察果实的成熟过程,与动物交朋友,留意月亮的周期和气候的变化。但是所有这些,都只限于他自己想这样做,出于他自己的兴趣和爱好,而不是我们的意愿。

为什么我对孩子会有这样强制性的欲望,想要他实现我的期待呢?后来我明白了,我是在试图通过他们实现自己所有未曾实现的梦想。

在我的生命旅程中,尽管我对许多领域感兴趣,但我专攻的只有哲学和心理学。到目前为止,虽然我度过了充实有趣的时光,但我却并不满足于此。有时候,心灵世界看上去模糊不清,我的工作似乎太过主观,我会去想,钻研科学该多有趣啊——比如说生物学或者天文学,它们如此精确,如此清晰可靠。有时候我又想,探索艺术世界该是多么奇妙。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很不完整。

我知道,这种不完整感说到底是生命的一部分,永远也无法克服,除非在某些罕见的时刻可能逾越。但是这样的想法并未让我感到安慰,我的不满足感依然存在。而最自然的排解渠道,是将我的孩子引导到这些兴趣上去。因为我知道它们是美妙的、值得去做的。

那么,这就意味着我试图通过自己的孩子去实现自我。这听上去似乎可怕,不过事实的确如此:我利用我的孩子去满足自己的愿望。只要稍加思考,你就会同意:这项任务既不公平,也不可能。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寄生状态,会伤害到所有牵涉其中的人。如此一想,我万分惊恐。我的孩子必须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我的生活。当然,我会让我的孩子接触艺术和科学,但是,是自由地去接触,是作为一种可能性而不是一定要按部就班的固定轨道。当然,更不是为了消除我的挫折、错误和不满足感。

我返回自身,独自面对自己的不完整。正是对待孩子们的方式,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困境。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局限、错误和不安全感。或许,我甚至认为自己很失败,荒废了我的生命。

但是我又意识到,正是错误和不满帮助我去学习,去反复尝试和提高。在某个快乐的时刻,我瞥见了接受本来的自己的可能性——不完整的、对自己的错误负有责任的、有时平庸乏味的自己。这些似乎都被编织进了一幅巨大的挂毯中,我在其中开始能够感知到一些东西了。一种极大的宁静弥漫在我的生命中,我的焦虑消失了。

我开始用一种不同的方式去看待我的孩子,感到自己能够从他们的立场来重新衡量生命。乔纳森为一块鹅卵石着迷,把它拿在手上转了好几圈;埃米利奥平生第一次观看室内交响乐团的演出,陷入了无言的惊奇。我快乐、温柔地看着他们,不期望他们任何东西;既不批评他们,也不将他们和别的孩子比较。按照他们本来的样子接受他们,我感觉到了自由。

我也一点点地发现了爱的新方式。毕竟,如果我同时希望我的孩子与众不同,怎么能说我是真正爱他们呢?埃米利奥纠缠他的弟弟,他捏弟弟的脸颊,推他,戳他。乔纳森通常从容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有时还笑起来。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哭喊。这种情况处理起来相当需要技巧。我不想让埃米利奥感到丢脸,他妒忌他新生的小弟弟——几个月前才来到世上。我对他说:“亲爱的埃米利奥,我很爱你,但是你一定不能再作弄乔纳森了。”埃米利奥看着我,笑了,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但是’。”

多么有益的教训!我爱他,但是……于是,我设身处地地从埃米利奥的角度思考。对他来说,适应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弟弟该有多艰难啊。不再是关注的焦点该是多艰难啊。规则是重要的,但是可以等等再说。我把它延后了。我发现了不带附加条件地说“我爱你”意味着什么。多么大的解脱啊!我过去的爱的方式现在看来不过是乏味的讨价还价:我给你A,以换取B。我爱你,如果你做到B的话。相反地,现在我爱你,我的身体里没有一个细胞在说“不”“如果”“但是”。我感觉到了完整。我对埃米利奥说:“亲爱的埃米利奥,从现在起我会爱你,不再说‘但是’。”“没有但是的爱”在我们家成了一句格言。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允许埃米利奥去为难乔纳森,但奇怪的是,自从我开始不带“但是”地去爱他,他就不再去招惹弟弟了。

如果用一个词去总结所有这些发现的话,我会说“空间”。我们时常侵占别人的空间,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为他们制定计划,谈条件,批评并勒索他们。可是,多给别人尤其是孩子空间,是多么仁慈啊——让他呼吸,只给他真正需要的支持。当我们给别人自由时,我们也能感到更加自由;如果我们给予别人空间,我们也会感到自己的空间更广阔。过去

The past在此时此地,过去扮演着大盗的角色, 以精神和情感习惯的方式重复着自身, 剥夺了当下的独特性和新鲜感。

我们在海滩上,一个3岁的女孩想和埃米利奥交朋友。埃米利奥有点局促不安,但又有点喜欢这个主意。埃米利奥对该做什么有些不知所措,他坐下来,用拳头击打着沙子。那个小女孩对他报以微笑,立刻照着埃米利奥那样做了。接着,埃米利奥感觉自在一些了,他站起身来,再次把拳头打在沙子上。女孩也再次照做了,好像在说:看,我多么像你,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直到这时,埃米利奥终于放松地笑了。他们继续着,女孩打了一拳,埃米利奥也打了一拳,他们完全同步。然而,就在他们的友情仪式正在进行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的母亲走了过来,说道:“来吧,我们得走了。”于是,那个小女孩不得不跟着妈妈离开了,最后向埃米利奥投过来悲伤的一瞥。

是什么让那个女人打断了如此美好的友情仪式?半小时后,我看到她和她女儿还待在海滩上:她并不是真的要走。或许她不喜欢她的女儿以如此原始的方式交朋友,或许是她觉得好女孩不该与陌生人交谈,或许她对埃米利奥赤身裸体感到不舒服(她的女儿穿着一件漂亮的蕾丝边泳衣);不管怎样,她都把她那冷淡的态度传递给了她的女儿,小女孩在自己将来的生活中可能也会把这种态度保持下去。多么令人遗憾!

然而,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实际上,它是我们和孩子一起生活的基本构成。有一则著名的巧克力酱电视广告:在安静温馨的氛围中,一位妈妈对她的女儿说,“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就用这种巧克力酱为我涂面包,就像我现在为你做的一样。”同样的事也发生在神经官能症上。我们成人会把我们的神经官能症、态度、习惯、偏见、言谈举止和情结传递到孩子的日常生活中。因此,我们的孩子成了我们自己的一种再生品,正如我们是父母的再生品一样。我们的父母亲到底有多少东西存活在我们身上?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尽管我们可能觉得自己是多么叛逆或富有创造性。从这个角度来看,家庭是一门生意,其首要目标是通过代际相传来保存自身。

让我们从最基本的层面开始吧。我曾经有个非常有趣的叔叔,很受孩子们的欢迎。他喜欢变魔术,开一些小玩笑,比如给人塑料蛋糕,或者是手里藏着一个小玩意,当你和他握手时会受到微小的电击。不过,他也有个烦人的习惯,他会把手指冲着我们呈螺旋式前进,最后用力戳在我们的腹部上,同时嘴里发出响亮的嘶嘶声,听上去就像是我们的肚子漏气了一样。

这个举动让我非常恼怒。我讨厌那种手指戳在我腹部的方式,这是一种对我的身体空间的入侵。但是我什么也不会说,因为害怕冒犯了我的叔叔。有些小的调笑手段,像挠痒痒或戏弄,所有的孩子都遭受过;但如果这些同样的举动用在成人身上,就会被看成是极端无礼的行为。令我吃惊的是,我很快就发现自己也在对埃米利奥开着相同的玩笑。我戳他,他往后退去,羞怯地笑着。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问他是否喜欢这样,他回答说不喜欢。尽管如此,仿佛被一个自动马达驱动一样,我又重复过几次那样的玩笑,然后才最终停下来。

因此,即使是最轻微的举动,经过多年之后其影响也会浮出水面。我们处理的不仅是言谈举止或愚蠢的恶作剧,还有精神习惯和态度,甚至是整个生活方式。我在检阅自己的笔记时,发现了一个“超市”的例子。埃米利奥觉得他已经跟在我和购物车旁边够久了,决定顺着通道跑开。他边跑边笑,这个“躲猫猫”的游戏很有趣。“所有的好事都有结束的时候”,玩了一会儿这个游戏,我对埃米利奥说。就像海滩上的那位妈妈一样,我告诉他该走了。但是对一个孩子来说,所有的好事都应该继续再继续。他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向我挑战:“爸爸,让我们来玩失踪吧!”“万一我们真的找不到对方了怎么办?”“不要紧。”他回答道,跑开了。

我附和着,但过去的焦虑一个接一个冲进我的脑海:超市里的人会心烦的;这地方太大了,真的会走丢的;大家都在注意我们,为什么我不能让埃米利奥服从我一次?我过去所有的条件反射都强烈地想要表现出来。但是我没有向这些过去的声音屈服,而是继续和埃米利奥玩游戏。我没有把埃米利奥带进我的世界,而是让他把我带进他的世界。我赢了。实际上,尽管有顾客投来一两眼厌恶的目光,但我依然感到了快乐和自由,因为我摆脱了过去的牵制。在内心深处我依然是个孩子,被告知要做个好孩子,不能在超市里乱跑;当然,遵守规则值得赞美,但是或许我太拘谨了。在这个例子中,一个自由的孩子——埃米利奥,解放了一个被拘禁的大人——我。

再举一个例子。我和埃米利奥一起在攀爬岩石,当我在岩石间小心谨慎地跋涉时,他跳跃着,脚步灵活而轻盈。我已经可以想象出他跌倒、被划伤和弄出淤青的场面了,但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不能忍受别的父母的那些做法,不断地提醒他们的孩子:“当心!”“别碰那个!”“回来!”那种方式确定无疑地会培养出胆小拘谨的孩子。担心孩子受伤的痛苦喊叫声一代代地回响着。

尽管这种担心很难放下,我还是设法控制了自己一会儿。但是当埃米利奥抵达最危险的那块岩石时,我累积起来的所有焦虑爆发为一声大喊——“停!当心!”至今我依然能够看到当时那个情景在我眼前以慢镜头回放着。埃米利奥的身体,直到那时为止都运转良好,突然有了一下短路:他紧张起来,失去了平衡,跌倒了。他哭起来——我认为,不仅是因为他弄伤了自己,还因为我把自己的恐惧传递给了他。

显然,如果埃米利奥是真的在冒险,我应该提醒他。但是并非如此。我仍然是焦虑的,和我小时候身边的那些成人们一样。我处于焦虑的牢笼中,这一次我把它延当我们和孩子们一起生活时,我们重新体验了自己的童年。伸到了埃米利奥那里。

我们在所有的层面上把整个感情和行为传递给我们的孩子:害怕蜘蛛,性方面的羞耻感,对待食物、财产和金钱的态度,对死亡的恐惧,等等。这种传递不用解释就发生了,其中并没有明确的内容,毋宁说是一种渗透。一种性格品质或一种习惯并不是打成包送给我们的,而是通过感染传递给我们。

我们的个性有多少实际上存留下来了?毕竟,我们的个人成长就是我们不同于别人的所有方面的表现——我们与众不同的风格和独特的贡献,我们的个性。但是我们常常未能成长,个性便潜隐在一种并非我们自己的人格之下。因此,我们从一代到下一代重复传递着习惯。

在此时此地,过去扮演着大盗的角色,以精神和情感习惯的方式重复着自身,剥夺了当下的独特性和新鲜感。在一个每时每刻都是崭新的宇宙里,我们最终仅仅是制造了模仿,因为重复比创造更容易。这让我们感到更安全,更易为别人所接受。

养育一个孩子,使我们对上面的事实留下了最为强烈的印象。我们及时地学会了与自己大大小小的神经官能症共处。它们终生陪伴着我们,以致我们认为它们理所当然,甚至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虽然我们自己看不到,别的人却能一目了然。但是当我们把它们传递给另一个无辜的、易受影响的人时,它们对于我们就也变得显而易见了。它们常常以精确到令人尴尬的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

例如,一天,我和埃米利奥在一个游乐场里,当其他孩子带着轻微的敌意来到我们近旁时,我感到了一种奇怪的不安。我意识到它是过去恐慌的回声,并突然回想起童年时代一段被遗忘的往事:一桶沙子倒在我头上,被侵犯的感觉,孩子们之间那个争强斗狠、粗鲁原始的世界。这就是我的过去。虽然我没有说一个字,却以某种方式把它传递给了埃米利奥。也许它是通过一个察觉不到的手势完成的,也许是我们共同的无意识中某个细微的具有移情作用的共鸣起了作用。埃米利奥对此显然无能为力,但是我却不一样。我的过去回到了我这里,我既可以让那种恐惧复活,也可以克服和弥补它,并因此改变我自己。我不再干扰埃米利奥的反应,而是选择了退避。埃米利奥可以对付这些孩子,也许他们说到底并非怀有敌意。事实上,结果真是如此。

这是父母们共同的经验:当我们和孩子一起生活时,我们重新体验了自己的童年。这通常是有益的。乔纳森在吃蔬菜汤时,我回想起小时候在家里厨房的灰色大理石桌子上吃过这种同样的绿色蔬菜。它全部回到了我的记忆中:汤的味道,加在上面的一匙金黄色的橄榄油,当时那温暖的热气。当埃米利奥在设计一个火箭时,我回想起我和朋友们曾经设计过的火箭,回忆起当时的兴奋、冒险和快乐。我认为这是养育孩子所具有的重要启迪之一。随着孩子的成长,我们重温了自己的过去,再次踏上了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因此我们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根,理解了我们是如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然而,我们的过去并不是只有美好记忆,它还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创伤、挫折、意外和幻灭。这些事件并不像电脑文件一样被存储着,相反,它们继续存活着,并为我们当下的生活注入更丰富的色彩。在游乐场上,我重新体验了过去的一个事件。当时我面临着两个选择:以胆怯的、拘谨的态度任过去重复自身,并冒险将恐惧传递给我的儿子;或者,活在当下。我选择了活在此时此地。孩子们通过让我们暴露多大程度上还活在过去的方式,将我们带回到当下的生活中。如果说过去是我们的枷锁,孩子们是帮助我们打破那个枷锁的最佳人选。

在这些场合中所展现出来的性格,并不总是由父母传递给我们,也可能是我们自己的幼稚性格,我们从未正视过它们,也并未完全意识到它们,但它们却控制着我们的生活。现在我们的孩子将它们展现出来,于是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它们了。

我和埃米利奥在一家食品杂货店,杂货店的店主正在全神贯注地切着火腿片,埃米利奥被我抱在怀里,他指着店主问我:“他叫什么名字?”我回答说:“你自己问吧。”埃米利奥问了,但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我的羞怯,他的声音很微弱。店主继续干着手里的活,看上去好像更严肃了。你不该去问某个正在工作的人一些私人的、不相干的问题。我一定不要去打扰他。然后我意识到了:此刻,我是一个胆小的孩子,置身于危险冷漠的成人世界。我作为一个孩子所感受到的那种羞怯变成了一个恒久的伙伴,我已经认为它是理所当然的了。但突然间它不再是这样了,成了我必须要妥协的一个非常坚固的、明显的障碍。然而对埃米利奥来说却不同,他正面对这个世界学习如何与人建立关系。我应该怎么办?如果我说我们千万别打扰那个男人,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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