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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19:5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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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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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奎因先生

神秘的奎因先生试读:

奎因先生的到来

新年前夜。

在罗伊斯顿举行的家庭聚会上,长辈们都聚集在大厅里。

让萨特思韦特先生高兴的是,年轻人都去睡觉了。他不喜欢成群的年轻人。他认为他们既乏味又粗鲁,不够细腻。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来越喜欢微妙的东西。

萨特思韦特先生六十二岁――一个背有点儿驼的干巴老头儿,一张脸古怪而淘气,总盯着人看,对别人的生活有一种过于强烈的兴趣。可以这么说,他一辈子都坐在剧场正厅前座,观看花样百出的人间戏剧在他面前上演。他一直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而现如今,因为上了年纪,他发现自己对于送到眼前的戏剧越来越挑剔了。他需要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毫无疑问,他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凭直觉就能知道每出戏的每个情节将要发生的时间,就像一匹战马,他能闻到气味儿。自打今天下午到了罗伊斯顿,他的内心深处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拨动着,吩咐他做好准备――一些有趣的事正在或即将发生。

这次家庭聚会规模不大,参加的人有汤姆・伊夫夏姆,和蔼的好脾气的男主人,以及他那严肃的对政治感兴趣的妻子,她婚前是劳拉・基恩女勋爵。还有理查德・康韦爵士,既是军人,又是旅行家和运动员。另外有六七个萨特思韦特先生没记住名字的年轻人,还有就是波特尔夫妇。

正是波特尔夫妇引起了萨特思韦特先生的兴趣。

他之前从来没见过亚历克斯・波特尔,但对他了如指掌――认识他的父亲和祖父。亚历克斯・波特尔纯粹是其先祖的翻版。他年近四十,金发,像所有波特尔家族的人一样有双蓝眼睛,喜欢运动,擅长竞技,缺乏想象力。亚历克斯・波特尔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属于那种优良而健全的纯英国血统。

而他妻子则不一样。据萨特韦斯特先生所知,她是个澳大利亚人。两年前波特尔先生曾经在澳大利亚待过,在那儿遇见了她,之后结了婚并把她带回家。婚前她从未到过英国。但是,她完全不像萨特思韦特先生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澳大利亚女人。

现在,他偷偷地观察她。有趣的女人――非常有趣。这么安静,又这么活力充沛。有活力!就是这样!不见得有多美――不,她算不上美丽,但她身上有一种毁灭性的魔力让你无法忽视――没有男人能忽视这一点。从男性角度,萨特思韦特先生是这么认为的,而从女性的角度(萨特思韦特先生也有很多女性的特质)来看,他对另外一个问题产生了同样的兴趣:波特尔太太为什么要染发?

其他人也许不知道她染了头发,但是萨特思韦特先生知道。他对这种事知道得清清楚楚。有一点让他觉得困惑:许多黑发的女人会把头发染成金色,但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把金发染成黑发。

关于她的一切都让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好奇。他有种奇怪的直觉,他确信她要么非常开心,要么非常不开心――但他不知道是哪一种情况,这让他很气恼。而且,她对她丈夫有一种奇特的影响力。“他爱慕她,”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道,“但有时候他――对,害怕她!这很有意思,极其有意思。”

波特尔喝得太多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当妻子不看他的时候,他注视她的方式很古怪。“神经质,”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这家伙神经兮兮的。她知道,但对此无动于衷。”

他对夫妇俩满是好奇,一些他无法看穿的事情正在进行着。

墙角大钟发出的庄严报时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十二点,”伊夫夏姆说,“新年到了。祝大家新年快乐。实际上,这钟快了五分钟……我不懂孩子们为什么不能熬夜迎接新年的到来。”“我根本不相信他们真的去睡觉了,”他妻子平静地说,“他们可能正往我们床上放梳子之类的东西呢。他们觉得这种事很好玩。我真不明白是为什么。在我们小时候绝对不允许这么做的。”“时代不同了,风俗习惯也不同了。”①[①]康韦微笑着说。

他是个军人模样的高个子男人,和伊夫夏姆大体上是同一个类型的人――诚实、正直、善良,不会自命不凡。“在我小的时候,大家会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唱《忆往昔》。”劳拉夫人接着说道,“‘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如此感人,我一直觉得歌词很感人。”

伊夫夏姆不安地动了动。“哦!别说了,劳拉,”他喃喃道,“别在这儿说。”

他大步穿过他们坐着的大厅,又打开一盏灯。“我太傻了,”劳拉夫人压低声音说道,“他肯定是想起了可怜的卡博尔先生。亲爱的,你觉得火太热了吗?”

埃莉诺・波特尔生硬地挪了挪。“谢谢。我会把我的椅子往后移一点的。”

多么动人的声音啊――在记忆中低低回荡的喃喃细语声,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她的脸庞被阴影所笼罩。真是可惜。

从她所处的那片阴影中再次传来了她的声音。“卡博尔先生?”“是的。这所房子原先的主人。他开枪自杀了,你知道――哦!好吧,亲爱的汤姆,我不说了,除非你想听。这对汤姆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事发时他在场。你也在,对吗,理查德爵士?”“是的,劳拉夫人。”

角落里那座老爷钟呻吟着,喘息着,气喘似的喷着鼻息,然后敲了十二下。“新年快乐。”伊夫夏姆敷衍地嘟囔了一句。

劳拉夫人从容地收好了她的编织活计。“好啦,我们迎接了新年,”她说,然后朝波特尔夫人看了看,补充道,“你在想什么,亲爱的?”“当然是床。”她轻轻说道。“她面色苍白,”萨特思韦特先生心里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忙着找烛台,“平时没这么苍白。”

他为她点亮了蜡烛,用一种有点滑稽过时的姿势朝她鞠了一躬。她接过烛台,说了句表示感谢的话,然后缓缓走上楼梯。

一种很古怪的冲动漫过萨特思韦特先生心头。他想跟过去――安慰她――他有种极其奇怪的感觉,她处于某种危险之中。但这种冲动慢慢消退后,他觉得难为情起来。他也变得神经质了。

她上楼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她丈夫,但现在,她转过头,深深地探寻式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含有一种奇怪的热情。萨特思韦特先生莫名地被打动了。

他发现自己慌慌张张地跟女主人道了晚安。“我确定,我希望这是个快乐的新年。”劳拉夫人说道,“但在我看来,政局十分动荡。”“我相信是这样,”萨特思韦特先生恳切地说,“我想是这样。”“我只希望,”劳拉夫人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改变,她继续说道,“第一个跨过门口的是一个黝黑的男人。你知道那个迷信的习俗吧,萨特思韦特先生?不知道?这真让人惊讶。新年第一天第一个跨过门阶的必须是个黝黑的男人,才能给这座房子带来好运。天哪,我不希望在我的床上发现什么令人极不愉快的东西。我从不相信孩子们,他们的精力太充沛了。”

劳拉夫人怀着悲伤的预感摇了摇头,庄严地走上楼梯。

女人们离开之后,男人们把椅子拉近一些,围着正燃烧着木头的大平炉。“酒斟够了请说一声。”伊夫夏姆热情地说道,同时举起了威士忌细颈酒瓶。

大家都说酒斟够了后,又谈起了之前有些忌讳的话题。“你认识德里克・卡博尔,是吗,萨特思韦特先生?”康韦问。“是的,知道一点点。”“你呢,波特尔?”“不,我从没见过他。”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戒备,使萨特思韦特先生不由得细细地看了看他。“我总是很讨厌劳拉说起这个话题,”伊夫夏姆缓缓说道,“悲剧发生之后,你知道,这个地方被卖给了一个大制造商。一年后,他搬走了――不适合他之类的原因。于是自然谣言四起,给这幢房子带来了坏名声。之后,劳拉说服我担任西凯德比的候选人,当然了,这意味着要住在这片区域,而找一所合适的房子并不容易。罗伊斯顿卖得很便宜,于是――哦,最后我买了下来。鬼魂什么的都是瞎扯,但尽管如此,没人愿意经常被提醒你住的房子是你一个朋友开枪自杀的地方。可怜的老德里克――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有原因就开枪自杀的人。”亚历克斯・波特尔沉重地说道。

他站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威士忌在酒杯里酒花四溅。“他很有问题,”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道,“确实很有问题。我希望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天,”康韦说,“听听这风声。今晚是个暴风雨之夜啊。”“适合鬼魂出没的夜晚。”波特尔满不在乎地大笑着说,“今晚,地狱里所有的恶魔都要出来啦。”“听劳拉夫人说,即便是他们中最黑暗的那个,也会给我们带来运气。”康韦笑着说,“听!”

又是一阵呼啸的狂风。当风声渐逝,上了锁的大门传来三声响亮的敲门声。

大家大吃一惊。“晚上这个时间,究竟会是谁?”伊夫夏姆大喊。

大家面面相觑。“我去开门。”伊夫夏姆说,“仆人们已经上床了。”

他大踏步地走向门口,在沉重的门闩上摸索了几下,终于猛地打开了。一阵冷风冲进大厅里。

门口出现一个男人的轮廓,高高瘦瘦的。根据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观察,在门上面彩色玻璃的奇妙映衬下,他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然后,当他走上前来时,人们才看清他是个又瘦又黑的男人,穿着驾车服。“对于此次打扰我很抱歉,”陌生人说道,声音悦耳动听,语气平稳,“我的车坏了。问题不大,司机正在修理,但是需要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而外面冷得要命――”

他打住了,伊夫夏姆立刻接过话头。“我想是的。进来喝一杯吧。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对你的车?”“不,谢谢啦。我的司机知道怎么做。顺便说一句,我叫奎因,哈利・奎因。”“坐吧,奎因先生。”伊夫夏姆说,“这是理查德・康韦爵士,这是萨特思韦特先生。我叫伊夫夏姆。”

奎因先生逐一打过招呼,跌坐在伊夫夏姆热情拉过来的椅子里。他坐下之后,炉火光在他脸上投下了一道阴影,仿佛戴着面具的感觉。

伊夫夏姆往火里又扔了几块木头。“来一杯?”“谢谢。”

伊夫夏姆递给他一杯酒,然后问:“所以您对这地方很熟,奎因先生?”“几年前我曾路过这儿。”“真的?”“对。那时这房子属于一个叫卡博尔的人。”“啊!没错。”伊夫夏姆说,“可怜的德里克・卡博尔。你认识他吗?”“是的,我认识。”

伊夫夏姆的神态微微一变,对英国人性格没研究的人,几乎察觉不到这种变化。在此之前,众人还有微妙的保留,现在则全都搁置一边了。奎因先生认识德里克・卡博尔,他是一个朋友的朋友,正因为如此,他是值得信赖的,而且大家一致认可。“真令人震惊,”他神秘地说,“我们刚刚正在谈论那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买这个地方违背了我的初衷。如果那时还有其他合适的……但就是没有。他自杀那晚我在这幢房子里,康韦也在。而且说真的,我一直期盼卡博尔的鬼魂出现。”“一件令人十分费解的事。”奎因先生说,语气缓慢而刻意,并且停顿了一下,就像一个刚刚说出一条重要线索的演员一样。“你可以说它费解,”康韦插嘴道,“这件事是个十足的谜团――一直都是。”“我不知道,”奎因先生含混地说,“是的,理查德爵士,您在说话?”“那件事真是令人震惊。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生活快乐,心情轻松,无忧无虑。有五六个老朋友跟他在一起。晚饭时他兴致很高,对未来充满了计划。之后他离开餐桌,径直上楼去了他的房间,从抽屉里拿了一把左轮手枪,饮弹自尽。为什么?没人知道。没有人能知道。”“这种描述是不是太笼统了,理查德爵士?”奎因先生微笑着问道。

康韦盯着他。“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这不一定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它只是尚未破解。”“哦!算了吧,老兄,如果那个时候没有结果,现在――十年之后――也不可能有结果。”

奎因先生温和地摇摇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历史的证据与你的观点相左。当代历史学家写出的历史绝对不如下一代历史学家写出来的真实。问题在于找到真实的角度,合情合理地看待问题。如果你愿意承认的话,这,是一个相对性的问题。”

亚历克斯・波特尔探身向前,他的脸痛苦地抽搐着。“你是对的,奎因先生。”他大喊大叫道,“你是对的,时间不能解决问题――它只是把问题改头换面,重新呈现出来。”

伊夫夏姆克制地笑了笑。“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奎因先生,如果今晚,比方说,我们开一个调查法庭,调查德里克・卡博尔的死亡情况,就有可能找到我们那个时候就应该发现的真相?”“很有可能,伊夫夏姆先生。撇开大部分的人为误差,你将会记起事情的真相,里面不会掺杂你自己硬加进去的解释。”

伊夫夏姆怀疑地皱了皱眉头。“必须有一个起点,当然了。”奎因先生的语调平静如水,“通常,一个起点就是一种推测。你们中的某个人肯定有自己的推测,我确定。你呢,理查德爵士?”

康韦沉思地皱着眉头。“这个,当然,”他抱歉地说,“我们认为――当然,我们认为――这起事件中必定有个女人。通常不是女人就是钱,不是吗?肯定不是钱。没有这类麻烦。所以――还能有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吃了一惊。他向前探了探身,想提出自己的一点意见。就在这个时候,他瞥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蹲靠在楼上走廊的栏杆处。她缩成一团靠在上面,只有从他坐着的那个位置才能看到她。显然,她正紧张地关注着下面发生的事。她动也不动,这让萨特思韦特先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他很容易地就认出了那衣服的图案――一种款式老旧的织锦。是埃莉诺・波特尔。

突然之间,今晚所有的事情都陷入一团迷雾――

奎因先生的到来

,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个演员听到提示后的登台演出。今晚,罗伊斯顿的大厅正在上演一出戏剧――一出真正的戏剧,其中一个演员已经死了。哦,没错,德里克・卡博尔是这出戏的一部分。对此,萨特思韦特先生深信不疑。

接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再次灵光一现。这正是奎因先生所做的。是他导演了这场戏――给演员以提示。他处于这场神秘戏剧的中心位置,提着线,让木偶们动来动去。他知晓一切,甚至知道楼上蹲靠着木栏杆的那个女人的存在。是的,他知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稳稳当当地扮演着观众的角色,观看眼前的这出戏。奎因先生安静而自然地牵着线,让他的木偶们行动起来。“一个女人――没错,”他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晚饭时,没提到过任何女人吗?”“哦,当然了,”伊夫夏姆大声说道,“他宣布他订婚了。正是这一点才显得疯狂至极。他特别高兴,说目前还不能宣布――但暗示我们他正在竞争班尼迪克①[②]大奖。”“我们当然都猜到了那位女士是谁,”康韦说,“马乔里・迪尔克。好女孩。”

似乎该奎因先生说话了,但他没说,他的沉默中似乎有一种古怪的挑衅,似乎在质疑最后那句表示陈述的话,其结果是康韦采取了防御的姿态。“那还能是谁?伊夫夏姆,嗯?”“我不知道,”汤姆・伊夫夏姆慢吞吞地说,“他究竟说了什么?竞争班尼迪克大奖这种话――除非她允许,否则他不会告诉我们这位女士的名字――目前还不能宣布。我记得他说,他是个幸运的家伙。”“唯有一件事……”康韦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迪克?”“呃,我是说,如果是马乔里,那么订婚消息不能马上宣布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很奇怪。我是说,为什么保密?听上去更像是个已婚的女人――你知道,就是丈夫刚去世,或刚离婚的某个女人。”“确实如此,”伊夫夏姆说,“如果是这样,那订婚消息当然不能立刻宣布。你知道,回想起来,我相信卡博尔跟马乔里往来并不频繁。全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我当时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变淡了。”“奇怪。”奎因先生说道。“没错――看上去似乎被第三者插足了。”“另一个女人。”康韦若有所思地说。“天哪,”伊夫夏姆说,“那天晚上德里克欢闹得都有些不得体了。他好像陶醉在幸福之中。然而……我说不清我的意思……他那个样子,有种反常的挑衅。”“就像一个反抗命运的人。”亚历克斯・波特尔沉重地说道。

他是在说德里克・卡博尔,还是他自己?萨特思韦特先生看着他,倾向于后一个结论。没错,这就是亚历克斯・波特尔的表现――一个反抗命运的人。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想象力被酒精搞得昏昏沉沉,但很快,他就对这个暗示产生了反应,想起了他一直暗中关注的事。

萨特思韦特先生向楼梯看看,她还在那儿,观察着,聆听着,仍然一动也不动,仿佛凝固了――就像一个死了的女人。“千真万确,”康韦说,“卡博尔兴奋不已――兴奋得奇怪。我会把他描述为:一个下了重注并且取得了压倒性胜利的人。”“也许,他是鼓足了勇气,才下定决心去做这事的。”波特尔提示说。

似乎是被这些想法之间的关联打动了,他起身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根本不是,”伊夫夏姆尖锐地说道,“我几乎可以发誓,他脑子里根本没这些想法。康韦说得对,他是个成功的赌徒。他孤注一掷并赢得胜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这就是他的心态。”

康韦做了个表示沮丧的手势。“然而,”他说,“十分钟之后――”

他们默默地坐着,伊夫夏姆的手砰地砸在桌子上。“那十分钟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声说道,“一定是!但,是什么?让我们仔细回忆一下。我们一直在聊天,其间,卡博尔突然站起身,离开了房间――”“为什么?”奎因先生问道。

打岔似乎让伊夫夏姆很尴尬。“您说什么?”“我只是在问:为什么?”奎因先生说。

伊夫夏姆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似乎并不重要――那时候――哦!当然了,邮件!你们记得叮当的门铃声吗?而我们是有多激动啊。别忘了,我们已经被大雪困了三天了。多年以来最大的暴风雪。所有的道路都封闭了,没有报纸,没有信件。最后,卡博尔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送来,结果他抱回了一大摞报纸和信。他翻开报纸,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闻,然后就拿着他的信上楼去了。三分钟之后,我们听到一声枪响……无法解释,绝对无法解释。”“不难理解,”波特尔说,“那位老兄肯定是从信中知道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消息。我得说这很明显。”“哦,别以为我们会忽略这么明显的事情。这是验尸官最先问的几个问题之一。但卡博尔一封信也没打开过。那摞信原封未动地就放在他的床头桌上。”

波特尔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你确定他一封信没拆?也许他看完就毁掉了。”“是的,我非常确定――当然了,那可能是常见的答案。不,一封信也没拆。没有任何东西被烧掉了――没有被撕碎的东西――房间里没火。”

波特尔摇摇头。“令人惊奇。”“总之,是件可怕的事。”伊夫夏姆低声说道,“康韦和我听见枪声就上了楼,然后就发现了他――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大吃一惊。”“我想,除了打电话给警察局,你们无能为力。”奎因先生说。“那时候罗伊斯顿还没有电话。我买下这个地方之后才安装的。不过,很幸运,当时厨房里正好有一位当地的警员。这儿的一条狗――你记得可怜的老罗弗吗,康韦?――前一天走丢了。一位过路的车夫发现它困在雪堆里,于是把它带到警局。他们认出来是卡博尔的狗,还是他非常喜爱的一条狗,于是警察就把它带过来了。开枪前一分钟,他刚刚到达。这省去了我们一些麻烦。”“嘿,真是场暴风雪,”康韦回忆着,“差不多就是一年里的这个时候,不是吗?一月初。”“我想,是二月。我想想,没多久我们就出国了。”“我很肯定是一月。我的猎犬内德,你记得内德吗?一月底瘸了。就在那件事之后。”“那肯定就是一月底了。岁月流逝,连回忆日期都这么困难,真是滑稽可笑。”“回忆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之一,”奎因先生用聊天的语气说道,“除非你能在一些重大公共事件中――国王被刺杀,或一场重大谋杀案的审判――找到一个地标,加以联想。”“哦,当然了,”康韦大声说道,“就发生在阿普尔顿案之前。”“在那之后,不是吗?”“不不,你不记得了吗,卡博尔认识阿普尔顿一家,去年春天还跟那位老先生住在一起,就在他死前一周。有一天,阿普尔顿先生谈到了他――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儿,对阿普尔顿太太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士而言,被捆绑在他身边一定是件可怕的事。”“啊,你说得对,我记得在报上读过一段文章,说当局批准开棺验尸。应该是同一天――我用了一半的心思读这条消息,另一半心思则想着躺在楼上死了的可怜的德里克。”“那是个既普通又奇怪的现象,”奎因先生评论说,“人处于重压之下时,头脑经常会集中在一些不太重要的事件上,而且很久之后仍然会精准地记得――可以说,是被那一刻的心理压力推进大脑中的。可能是一些相当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墙纸的图案,但永远都不会忘记。”“你说的话非常特别,奎因先生,”康韦说,“就在您刚刚说话那会儿,我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德里克・卡博尔的房间――死去的德里克躺在地上――我能清楚地看见窗外的那棵大树,还有它投在外面雪地上的阴影。没错,月光,雪,树影――现在,我又能看见它们了。老天,我相信我都能画出来,然而我从没发觉我当时正在看着它们。”“走廊另一头那个大房间是他的吧?”奎因先生问。“是的,那是一棵大山毛榉,就在车道的拐角。”

奎因先生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萨特思韦特先生非常好奇,激动不已。他深信,奎因先生说的每一个字,声音的每一处抑扬顿挫,都是有目的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但他很确定谁是高手。

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伊夫夏姆又回到之前的话题上。“那件阿普尔顿的案子,我现在记得清清楚楚。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啊。她离开了,对吗?美丽的女人,非常美丽――异常美丽。”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搜寻着楼上那个蹲着的身影。也许是幻觉,也许是他真的看见,那个身影一下子缩了一点。他真切地看见一只手顺着桌布向上滑过去――然后停住了。

随即传来玻璃杯落地打碎的声音。亚历克斯・波特尔取威士忌时,不小心把酒瓶滑落在地。“唉,先生,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伊夫夏姆打断了他的道歉。“没关系,没关系,亲爱的伙计。奇怪――那一记打碎声提醒了我。她就是这么干的,不是吗?阿普尔顿太太?摔碎了波尔多葡萄酒的酒瓶?”“是的。老阿普尔顿每晚都喝一杯波尔多葡萄酒――只一杯。他去世后第二天,一个仆人看见她拿出酒瓶,故意摔碎了。当然了,这让仆人们议论纷纷,他们都知道她跟老阿普尔顿过得非常不舒心。谣言越传越厉害,于是,最后,在几个月之后,他的几个亲戚申请开棺验尸。果然不出所料,老头儿是被毒死的。砒霜,对吗?”“不,我想是士的宁。这并不重要。哦,当然了,事情就是这样。只有一个人有可能这么做。阿普尔顿太太受到了审判。但最终她被判无罪,与其说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她清白,不如说是缺乏对她不利的证据。换言之,她运气好。没错,我认为毫无疑问就是她干的。之后她怎样了?”“我想是去了加拿大。或者是澳大利亚?她有个叔叔之类的亲戚住在那儿,给她安排了一个住处。在那种情形下,这是她最明智的做法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注意力被亚历克斯・波特尔握着玻璃杯的右手深深吸引住了。他握得可真紧啊。“如果你不小心,很快就能弄碎。”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老天,所有这些真是有意思啊。”

伊夫夏姆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好吧,对于可怜的德里克・卡博尔为什么开枪自杀,我们知道得并不太多,”他说,“法庭调查并未取得明显的进展,是吗,奎因先生?”

奎因先生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很奇怪,带有嘲笑的意味――然而又有些悲伤。这令每个人都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他说,“你仍然生活在过去,伊夫夏姆先生,先入为主的观念羁绊着你。但是我,一个局外人,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只看到了――事实!”“事实?”“没错,事实。”“你是什么意思?”伊夫夏姆问道。“我看到一系列清晰的事实,是你们自己概括出来的,但没有发现其意义。让我们回到十年前,看看我们所看到的――不要受到想法和情绪约束。”

奎因先生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很高大。在他身后,火光跳跃,忽明忽暗。他用一种低沉而令人信服的声音说了起来:“你们在吃晚饭。德里克・卡博尔宣布了他订婚的消息。那时候,你们认为对象是马乔里・迪尔克,而现在,你们没那么确定。他激动、焦躁,一副成功地战胜了命运的神态,用你们的话说,他下了重注并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然后,门铃响了,他走出去,拿回姗姗来迟的信件。他没有拆信,但是你们自己提到,他打开报纸,扫了一眼新闻。那是十年前――所以我们无法知道那天的新闻是什么――远处的一场地震,一场火烧眉毛的政治危机?关于报纸的内容,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其中的一小段――内政部三天前同意挖出阿普尔顿先生尸体的一段声明。”“什么?”

奎因先生接着说道:“德里克・卡博尔上楼去了他的房间,在那儿,他看到了窗外的某些东西。理查德・康韦爵士告诉我们说,窗帘没拉上,而且从窗户那儿可以俯瞰车道。他看见了什么?他能看到什么,竟迫使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见什么了?”“我想,”奎因先生说,“他看见的是一个警察。一个为了一条狗而来的警察,但德里克・卡博尔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看见了……一个警察。”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似乎接受这一推理需要时间。“老天!”终于,伊夫夏姆悄悄地说,“你不会是那个意思吧?阿普尔顿?但阿普尔顿死的时候他不在那儿啊。老头儿跟他妻子单独在一块儿――”“但一个星期之前他有可能在那儿。士的宁很难溶解,除非用盐酸盐的形式。把大量的士的宁放在波尔多葡萄酒中,预料它可能会在最后一杯的时候被喝掉,也许就在他离开后一周。”

波特尔向前跳起来,声音沙哑,眼睛血红。“她为什么摔碎酒瓶?”他大叫,“她为什么摔碎酒瓶?告诉我!”

那天晚上,奎因先生第一次对萨特思韦特先生开了口。“您的生活阅历十分丰富,萨特思韦特先生,也许您能告诉我们。”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声音有点颤抖。终于轮到他出场了。他要说出这场戏中最重要的台词。现在,他是位演员,而非旁观者。“依我看,”他谦虚地喃喃道,“她――喜欢德里克・卡博尔。我想,她是个好女人,她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打发他回去了。她丈夫死后,她对死因产生了强烈怀疑,于是,为了救她爱的那个人,她试图毁灭对他不利的证据。我想,之后他说服了她,说她的怀疑没有事实依据,于是她同意嫁给他。但是即便如此,她仍在犹豫――我想,女人,往往有很强的直觉。”

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完了他的台词。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叹息声。“老天!”伊夫夏姆吃惊道,“什么声音?”

萨特思韦特先生原本可以告诉他这是二楼走廊里的埃莉诺・波特尔,但他沉浸在这艺术气息里,不想破坏气氛。

奎因先生微微一笑。“现在,我的车应该修好了。谢谢你的款待,伊夫夏姆先生。希望我为我的朋友做了些事。”

他们迷茫而惊诧地盯着他。“这件事没有打动你们吗?要知道,他爱这个女人,这份爱足以让他为了她而去实施谋杀。当他错误地认为报应降临时,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糊里糊涂地留下她独自承担后果。”“她被无罪开释了。”伊夫夏姆咕哝道。“因为对她的不利证据不成立。我想――这仅仅是猜测――她仍然在承担后果。”

波特尔跌坐进椅子,脸埋在双手中。

奎因先生转向萨特思韦特先生。“再见,萨特思韦特先生,您对这出戏剧很有兴趣,是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很惊讶。“我推荐您关注一部以丑角为主的戏。①[③]现如今它已销声匿迹,但我向您保证,它仍然值得关注。它的象征意义很难理解,但你知道,不朽的总是会不朽。祝您晚安。”

他们看着他大步走入黑暗中,像之前一样,彩色玻璃的投射给他造成了一种小丑的感觉……

萨特思韦特先生上楼去了。空气充满寒意,他便去把窗户关上。奎因先生的身影在车道上移动,侧门闪出一个女人的身影,跑了过去。他们站在一起说了一阵话,然后她返回屋子里。她刚好从窗户下面经过,萨特思韦特先生再一次被她脸上的活力所触动。现在,她走起路来,就像一个做着幸福美梦的女人。“埃莉诺!”

亚历克斯・波特尔拥她入怀。“埃莉诺,原谅我……原谅我……你告诉了我真相,但,上帝原谅我,我不太相信……”

虽然萨特思韦特先生对别人的故事极其感兴趣,但他也是个绅士。他认识到他必须关上窗户,于是这么做了。

但他关得很慢。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美妙至极,难以形容。“我知道――我知道。你忍受着煎熬。我也曾经这样。然而,爱情中,怀疑和信任交替存在――消除人们的怀疑,又会恶意地让怀疑再生……我知道,亚历克斯,我知道……但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地狱,我和你共同生活的地狱。我看出了你的怀疑――你对我的恐惧……这些都在毒害着我们的爱情。那个人,那个碰巧路过的人,拯救了我。我再也受不了了,你是知道的。今晚……今晚我本打算自杀……亚历克斯……亚历克斯……”

玻璃上的影子

1“听听这个。”辛西娅・德雷奇夫人说。

她大声读着手上的那份报纸。“昂克顿先生和太太这个星期在格林维斯举行派对,参加的客人有:辛西娅・德雷奇夫人,理查德・斯科特先生和太太,波特少校(他获得了金十字英勇勋章),斯塔夫顿太太,艾伦森上尉和萨特思韦特先生。”“好倒是好,”辛西娅・德雷奇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报纸丢在一旁,“知道我们参加的是什么活动。但他们把事情搞砸了!”

她的同伴,客人名单上的最后一个,萨特思韦特先生,疑惑地看着她。据说,如果萨特思韦特先生出现在那些刚搬过来的富人家里,那就表示,要么这家的烹饪技术高超,要么会有一部人生戏剧将在那里上演。萨特思韦特先生对于同胞的喜剧和悲剧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

辛西娅夫人,一位中年女士,严厉的脸上涂满化妆品。她用她那把俏皮地放在她膝盖上的最新款女士阳伞轻巧地戳了萨特思韦特先生一下。“不要假装没听懂我的话。你明白得很,而且我相信你是故意来看别人吵架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表示强烈抗议。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在说理查德・斯科特。你想假装从未听说过他吗?”“不,当然不。他是个重要的大人物,不是吗?”“是的,‘巨熊和大老虎,等等’,正如歌中所唱。当然了,如今他是个大受欢迎的人,昂克顿夫妇发了疯一样想拉拢他――还有那个新娘!一个迷人的孩子――哦,一个相当迷人的孩子――然而如此单纯,只有二十岁,你知道,他至少得有四十五岁。”“斯科特太太看上去很迷人。”萨特思韦特先生静静地说道。“没错,可怜的孩子。”“为什么是可怜的孩子?”

辛西娅夫人责备地向他投去一瞥,然后继续自顾自地讨论那个有争议的问题。“波特还好啦――虽然枯燥乏味――又一个非洲猎人,他们全都黑黢黢的,沉默寡言。他是理查德・斯科特的助手,两人是一辈子的朋友。一想到这点,我就相信那次旅行他们是在一起的。”“哪次旅行?”“那次。斯塔夫顿太太参加的那次旅行。接下来你会说你从未听说过斯塔夫顿太太。”“我听说过斯塔夫顿太太。”萨特思韦特先生几乎不情愿地说道。

然后他和辛西娅夫人交换了个眼神。“跟昂克顿夫妇太像了,”后者悲叹道,“他们完全无可救药――我是说,在社交方面。居然同时想要邀请那两个人。他们当然听说了斯塔夫顿太太是位女运动员、旅行家,诸如此类,还听说了她的书。像昂克顿夫妇这样的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这里头的猫腻!去年一年,我一直在给他们料理家务,而我所经历的没人知道。你必须时刻伺候在他们左右。‘不能那么做!不能这么做!’谢天谢地,现在我可挺过来了。不是因为我们吵过架――哦,不,我从没吵过架,而是因为别人能接手这项工作。正如我一直说的,我可以忍受粗俗,但无法忍受卑鄙!”

说完这一通晦涩难懂的话之后,辛西娅夫人沉默片刻,反复思索着昂克顿夫妇向她展示出来的刻薄。“如果我还在管理他们的家务,”没过多久她继续说道,“我会坚定而明白地说:‘你们不能同时邀请斯塔夫顿太太和理查德・斯科特夫妇。她和他曾经――’”

她意味深长地打住了话头。“他们曾经是?”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亲爱的老兄!人人都知道。那次去内陆地区的旅行。我很惊讶那个女人还有脸接受邀请。”“也许她不知道那人会来。”萨特思韦特先生提醒道。“也许她知道。这很有可能。”“你觉得――”“她就是我所说的那种危险的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那种女人。这个周末我可不想处在理查德・斯科特那个位置。”“而你觉得他妻子毫不知情?”“我确定。但我觉得某个好心的朋友迟早会跟她挑明这一点。吉米・艾伦森就会。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啊。去年冬天在埃及,他救了我一命――你知道,那时我烦闷极了。哈喽,吉米!快过来。”

艾伦森上尉照做了,然后跌坐在她旁边的草坪上。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小伙子,牙齿雪白,笑容很有感染力。“很高兴有人需要我,”他说,“斯科特夫妇在表演你侬我侬的绝技,需要两个人而不是三个。波特在拼命地读着《田野》。而我一直处于被女主人热情款待的致命危险之中。”

他大笑起来。辛西娅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萨特思韦特先生是个有点守旧的人,以至于他很少取笑他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直到离开房子,仍是一脸庄重。“可怜的吉米。”辛西娅夫人说。“二话不说,溜之大吉。我侥幸避开了听那个家族的鬼故事。”“一个昂克顿幽灵,”辛西娅夫人说,“真恐怖。”“不是昂克顿幽灵,”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是一个格林维斯幽灵。他们连同房子一起买下来的。”“当然了,”辛西娅夫人说,“这会儿我想起来了。但它没发出锁链的当啷声,对吧?只是跟一扇窗户有关。”

吉米・艾伦森飞快地朝上面看了看。“一扇窗户?”

但是这一刻萨特思韦特先生没有作答。他越过吉米的头,看着从房子那儿走过来的三个身影――两个男人中间夹着一个苗条的女孩。这两个男人表面上很相似,高高的,黑黑的,古铜色的脸,目光敏锐。但是再仔细一看,这种相似就不见了。理查德・斯科特,猎人、探险家,性格活泼,魅力四射。约翰・波特,理查德的朋友,打猎的同伴,长了一张面无表情、木头般的方脸和一双若有所思的灰色眼睛。他是个安静的人,乐于给他的朋友当助手。

两个男人中间走着的是莫伊拉・斯科特,三个月前,她还是莫伊拉・奥康奈尔。她身材修长,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充满渴望。金红色的头发像圣徒的光环那样围绕着她小巧的脸庞。“那孩子不可以受到伤害,”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道,“如果伤害这样的孩子,那真是可恶至极。”

辛西娅夫人挥了挥那把最新式的阳伞,招呼新来的客人们。“坐下,别插嘴,”她说,“萨特思韦特先生正给我们讲鬼故事。”“我喜欢鬼故事。”莫伊拉・斯科特说。她在草地上坐下来。“格林维斯家的幽灵?”理查德・斯科特问。“是的。你知道这事儿吗?”

斯科特点点头。“从前,我经常来这儿,”他解释说,“在艾利奥特夫妇被迫变卖之前。是‘监视中的保皇党人’,对吗?”“‘监视中的保皇党人’,”他妻子轻柔地说道,“我喜欢。听上去很有意思。请继续。”

但萨特思韦特先生似乎有点不太愿意讲了。他向她保证,这故事一点意思也没有。“现在你已经讲了,萨特思韦特,”理查德讽刺地说,“你的不愿意更加吊人胃口。”

在大家的普遍要求下,萨特思韦特先生不得不讲了起来。“真的很无趣。”他抱歉地说,“我想,最初的故事主要是围绕艾利奥特家的一位保皇党人祖先而展开。他妻子有一个圆颅党①[④]情人,把丈夫杀死在楼上的房间里之后,这对犯了罪的情人逃跑了。但在逃走的时候,他们回头望了一眼这幢房子,看见死去的丈夫的脸出现在窗口,正看着他们。这就是那个传说,但这个鬼故事只是跟那个特定房间里的一块玻璃有关系。这块玻璃上有一处不规则的污痕,近在咫尺都几乎察觉不到,但从远处看去,的确像一张向外张望的男人的脸。”“是哪一扇窗户?”斯科特太太问道,向上看了看那房子。“从这儿你是看不到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是在另外一边,但几年前被人从里面用木板钉上了――我想,准确地说,是四十年前。”“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想你说过鬼魂是不能走动的。”“确实如此,”萨特思韦特先生向她保证,“我猜――呃,我猜是人们对此慢慢产生了一种迷信的感觉,就是这样。”

接着,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吉米・艾伦森已经准备好要滔滔不绝地讲述埃及沙漠占卜者了。“他们大部分都是骗子,随时准备告诉你一些模模糊糊的过往,但从不对未来承担责任。”“我还以为通常是反过来的。”约翰・波特评论说。“在这个国家预言未来是违法的,不是吗?”理查德说道,“莫伊拉说服过一个吉卜赛人给她占卜,但那个女人把钱还给了她,还说这样不行之类的话。”“也许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不愿意告诉我。”莫伊拉说道。“别夸大其辞,斯科特太太,”艾伦森轻声说道,“比方说,我就不相信不幸的命运正在笼罩着你。”“我怀疑,”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我怀疑……”

接着,他突然抬头看了看。两个女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身材矮胖,黑色头发,一身翠绿色的衣服显得并不合身。另一个女人身材修长,穿着米白色的衣服。第一个是女主人昂克顿太太;第二个女人,他经常听说,但素未谋面。“这是斯塔夫顿太太,”昂克顿大声宣布,语气中透着相当的满意,“我想,所有的朋友都在这儿啦。”“这些人在讲述最可怕的故事方面,都有着不可思议的天赋。”辛西娅夫人咕哝道,但萨特思韦特先生并没有听她说话,他正在观察斯塔夫顿太太。

非常从容,非常自然。她漫不经心地说:“你好,理查德,好久不见啦。没能参加你的婚礼真是抱歉。这是你妻子吗?对于会见你丈夫所有这些饱经风霜的老朋友,你肯定很厌倦。”

莫伊拉的反应很恰当,十分害羞。接着,斯塔夫顿太太那敏锐而赞扬的目光又轻轻地落在了另外一个老朋友身上。“你好啊,约翰!”声调是一样的从容,但其中又有一点微妙的差异――有一种之前所没有的温暖。

然后她忽然笑了。这让她起了变化。辛西娅夫人说得非常正确。一个危险的女人!非常美丽――深蓝色的双眼――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诱人的颜色――即使在静止时,那张脸也带着野性。她的声音缓慢拖曳,笑容让人目眩。

爱丽丝・斯塔夫顿坐了下来。自然,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众人的焦点,而且让人感觉会一直如此。

波特少校建议去散步的声音让萨特思韦特先生从沉思中回到现实。通常而言,萨特思韦特先生不太喜欢散步,但他默许了。两个人一起溜达着穿过草地。“你刚才讲的故事很有意思。”少校说。“我带你去看一下那扇窗户。”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他在前面带路,绕到房子的西面。这里是一个格局整齐的小花园――秘密花园。人们向来如此称呼它,而叫这个名字是有些原因的:它四周围绕着高大的冬青篱笆,就连入口处的之字形小道四周也满是同样高大的多刺篱笆。

一旦身处其中,你就会被它古香古色的魅力所迷住,整齐的花床,石板小径,低低的石凳,雕刻精美。当他们到达花园的中心时,萨特思韦特先生转过身,向上指了指那幢房子。格林维斯是东西走向的长形房屋,在这面狭窄的西墙上只有一扇在一楼的窗户,上面几乎爬满了常青藤,透过积满污垢的窗格,你能看到它从里面用木板钉上了。“就是这儿。”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波特伸了伸脖子,向上看去。“嗯,我能看见其中一块窗格玻璃上有块污迹,没有别的了。”“我们离得太近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树林里面有一块位置较高的空地,在那儿你能看得很清楚。”

他领路,出了秘密花园,向左急转弯,冲进树林。他心中充满了一种表演的热情,几乎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那个人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当然了,他们钉死这扇窗之后,又开了另外一扇,”他解释说,“新窗户朝南,俯瞰着我们刚才坐过的那片草地。因为斯科特夫妇睡在那个有问题的房间里,所以我不想继续那个话题。如果意识到自己正睡在那个‘闹鬼’的房间里,斯科特太太可能会感到紧张的。”“没错。我明白了。”波特说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敏锐地看了看他,意识到对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非常有意思,”波特用手杖抽打着高大的毛地黄,皱着眉头说,“她不应该过来。她永远都不应该过来。”

人们经常这么跟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话。他看上去不怎么介意,性格温和,是一个很棒的听众。“没错,”波特说,“她永远都不应该过来。”

萨特思韦特先生本能地意识到他说的不是斯科特太太。“你觉得不应该?”他问。

波特摇摇头,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那次旅行我也参加了,”他突然说道,“我们三个人去的。斯科特、我和爱丽丝。她是个很棒的女人,还是个厉害的神枪手。”他顿了顿,“他们为什么要邀请她?”

萨特思韦特先生耸了耸肩。“不知道。”他说。“会有麻烦的,”对方说道,“我们必须随时待命,尽我们所能。”“但斯塔夫顿太太肯定――”“我说的是斯科特太太,”他顿了顿,“你知道――还要考虑到斯科特太太。”

萨特思韦特先生一直在担心斯科特太太,但认为没有必要说出来,因为波特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这一刻才想起来。“斯科特是怎么遇到他妻子的?”他问。“去年冬天,在开罗。发展迅速。三星期后他们就订婚了,六个星期之后结婚了。”“她看上去非常迷人。”“是的,毋庸置疑。他仰慕她――但是这没什么奇怪的。”接着,波特少校自己又重复着那个对他而言只意味着一个人的代词:“该死,她不应该过来……”

这时,他们走上房子不远处一个高高的草丘。带着一种自己是个善于表演的人的自豪感,萨特思韦特先生伸出胳膊。“看。”他说。

天色快速暗了下来,但仍然能清楚地望见窗户。紧紧贴在其中一块窗格玻璃上的显然是一张男人的脸,他戴着一顶插有羽毛的保皇党人的帽子。“很奇特,”波特说道,“真的很奇特。如果有一天那玻璃被打碎了,会发生什么呢?”

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一笑。“这就是这个故事最有意思的地方之一。就我所知,那块玻璃至少被更换过十一次,也许更多。最后一次是十二年前,房子的主人决定摧毁这个神话。但结果依旧。污痕再现――不是马上,而是逐渐扩散,慢慢变色。一般来说,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波特第一次表露出了真正的兴趣。突然,他猛地一激灵。“这事太诡异了,无法解释。把这个房间从里面钉上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个嘛,一个说法是那个房间――不吉利。伊夫夏姆夫妇离婚前就住在那儿。然后是斯坦利,他跟那个舞蹈演员私奔时,他和他妻子就住在那个房间。”

波特扬了扬眉毛。“我明白了。危险的不是生命,而是道德。”“而现在,”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地说,“斯科特夫妇住在……我不知道……”

他们默默地原路返回,无声无息地走在柔软的草皮上,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意中成了窃听者。

走到冬青篱笆的拐角时,他们听到爱丽丝・斯塔夫顿愤怒而清晰的声音从秘密花园深处传了过来。“你会后悔的……对此感到后悔的!”

斯科特的声音低沉而模糊,所以难以听清他说的话。接着又传来女人的声音,她的话他们后来记得很清楚。“妒忌,使人心生魔鬼――它就是魔鬼!它能让人变成邪恶的杀人凶手。小心点,理查德,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心点!”

说完,她便从他们前面的秘密花园里跑了出来,向房子的一角走去。她没看见他们,走得很快,几乎是在跑,好像被梦魇缠绕,被追赶着一样。

萨特思韦特先生又想起了辛西娅夫人的话。一个危险的女人。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其来势汹汹,无法抗拒,不容否认。

然而那天晚上他又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一切看起来如常,令人愉快。斯塔夫顿太太从容、无忧无虑,一点紧张的迹象也没有。莫伊拉・斯科特仍然迷人而真挚。两个女人看上去相处得非常愉快。理查德一副情绪高涨的样子。

似乎最烦恼的人是矮胖的昂克顿太太。她向萨特思韦特先生袒露了所有的心事。“随便你认为愚蠢或者什么,但有件事让我毛骨悚然。坦白说,我要请一个装玻璃的工人过来,不能惊动奈德。”“装玻璃的工人?”“给那扇窗户装一块新的玻璃。那块玻璃好倒是好,奈德为此感到自豪――说它为这房子增添了一种色调。但我不喜欢它。我告诉你,我们要换一块漂亮的、朴素的、时髦的玻璃,背后没有什么令人厌恶的故事。”“你忘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或者也许你不知道。污迹会重新出现。”“也许是这样,”昂克顿太太说,“我只能这么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扬了扬眉毛,但是没有回答。“如果是的话,那又怎样?”昂克顿太太又挑衅地说,“奈德和我还不至于无力支付每个月一块新玻璃的钱;或者,如果需要的话,一个星期一块也可以。”

萨特思韦特先生没有迎战。他见过太多的东西在金钱的力量下一蹶不振、不堪一击。他认为就算是个保皇党的鬼魂也不能赢得战斗。即便如此,昂克顿太太那明显的不安仍然引起了他的兴趣。甚至她也没能避开这紧张的气氛,只是将此归咎于一个已经褪色的鬼故事,而不是客人们的性格分歧。

命中注定一般,萨特思韦特先生又听到了另外一个对话的片段,这使得形势更加明朗起来。当时他正走在宽阔的楼梯上,准备去睡觉,约翰・波特和斯塔夫顿太太一起坐在大厅的壁凹里。她正在说话,铿锵的声音中有一丝恼怒。“我根本不知道斯科特夫妇也会来这儿。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来了。但我向你保证,亲爱的约翰,现在我在这儿,我不会逃跑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在楼梯上走着,渐渐地听不到什么了。他心想:“我怀疑现在的情况有多少是真的。她知道吗?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摇摇头。

在清晨明亮的光线中,他觉得自己昨天晚上的臆想也许有一点夸张。一时的紧张,没错,肯定是。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避免的,但,仅此而已。人们会自我调节。他那大祸临头的想法只是因为紧张,纯粹是紧张,也许是兴奋。没错,就是这样,兴奋。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应该在卡尔斯巴德度过。

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那天晚上天色渐暗的时候,萨特思韦特先生建议去散散步。他对波特少校建议说他们应该去那个空地,看看昂克顿太太是不是正如她自己所说,装了一块新玻璃。他心想:“运动,这就是我需要的。运动。”

两个男人边走边聊。波特像往常一样少言寡语。“我忍不住在想,”萨特思韦特先生唠叨着,“我们昨天想象出来的东西有点蠢。预料――呃,会有麻烦,你知道。毕竟,人们得守规矩,压抑他们的情绪之类的。”“也许吧。”波特说,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文明人。”“你是说?”“在文明之外生活太久的人有时候会回头,恢复原状。随便你怎么说。”

他们来到了草丘。萨特思韦特先生呼吸急促。他向来就不喜欢爬山。

他朝窗户看了看,那张脸仍然在那儿,比之前更加逼真。“我明白了,我们的女主人后悔了。”

波特只是匆匆地扫了它一眼。“我猜是昂克顿发火了,”他漠不关心地说,“他是那种为另一个家族的鬼魂感到自豪的人,也不愿意冒险赶走它,还要为此破费。”

他沉默片刻,盯着他们周围茂密的灌木丛――而不是那所房子。“你是否曾经被这句话触动过,”他说,“文明是非常危险的?”“危险?”这么离经叛道的话语让萨特思韦特先生内心大为震动。“是的。感情无法宣泄,你明白。”

突然,他转过身。他们沿着来时的小径走了下去。“我真的搞不懂你,”萨特思韦特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迈着灵活的步伐嗒嗒地跑起来,以便跟得上大步行走的波特,“理性的人――”

波特大笑起来,笑声短促而不安,然后他看了看身边这个端庄的小个子绅士。“你认为我是在乱说,萨特思韦特先生?但是有一些人,你知道,他们能告诉你暴风雨何时会降临。他们能预先感知。还有一些人能预言灾难。现在,灾难要降临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大灾难。它随时会降临。它可能――”

他突然停了下来,一把抓住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胳膊。就在那个紧张的寂静时刻,传来了两声枪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喊叫――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天哪!”波特大喊,“它来了!”

他冲下小径,萨特思韦特先生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片刻之后,他们来到紧挨着秘密花园篱笆的草地上。与此同时,理查德・斯科特和昂克顿先生从房子的另一角走了过来。双方停下来,面面相觑,站在秘密花园入口的左右两边。“是……是从那儿传过来的。”昂克顿说着,无力地指了指。“我们得去看看。”波特说。他带头走进那块用篱笆围起来的地方。当绕过冬青篱笆的最后一个弯之后,他猛然停住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越过他的肩膀仔细凝视着。理查德・斯科特大喊一声。

秘密花园中有三个人。两个人躺在石凳旁边的草地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第三个人是斯塔夫顿太太。她站在冬青篱笆旁边,离他们很近,瞪着惊恐的双眼,右手握着什么东西。“爱丽丝,”波特大喊,“爱丽丝!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手里拿着什么?”

于是她往下看了看――带着一种惊讶的、难以置信的冷漠。“是支手枪。”她诧异地说,然后,似乎过了一段无休无止的时间――但实际上只有几秒钟,“我……我捡起来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朝昂克顿和斯科特跪着的草皮走过去。“医生,”后者喃喃地说道,“我们必须找个医生。”

但是找医生已经来不及了。抱怨过那些占卜者对未来语焉不详的吉米・艾伦森,还有被吉卜赛人退回一先令的莫伊拉・斯科特,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理查德・斯科特简单地做了个检查。男人刚强的精神在这种关键时刻显现出来。在第一声极度痛苦的喊叫之后,他就镇定了下来。

他轻轻放下妻子。“是从后面射中的,”他简短地说,“子弹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

接着,他检查了吉米・艾伦森。伤口是在胸部,子弹打进了身体里。

约翰・波特朝他们走了过来。“什么也别动,”他严肃地说道,“警察必须看到原封不动的现场。”“警察。”理查德・斯科特说。看到站在冬青篱笆旁边的那个女人时,他突然眼睛一亮,好像要冒出火焰来。他朝那个方向走了一步,但与此同时,约翰・波特也移动了一步,拦着他。一时之间,看上去似乎是两个朋友在进行眼神的决斗。

波特非常平静地摇了摇头。“不,理查德,”他说,“看起来像,但你错了。”

斯科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难地说道:“那么为什么……她手里拿着枪?”

爱丽丝・斯塔夫顿太太再次用她那种死气沉沉的语调说道:“我……捡起来的。”“警察,”昂克顿提高声音,“我们必须派人去找警察,立刻。也许你能打个电话,斯科特?应该有人留在这儿,没错,我确定应该有人留在这儿。”

萨特思韦特先生极其绅士地提出留下来,男主人接受了这一请求,明显地放松下来。“女士们,”他解释道,“我必须委婉地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女士们,辛西娅夫人和我亲爱的妻子。”

萨特思韦特先生留在秘密花园里,看着莫伊拉的尸体。“可怜的孩子,”他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孩子……”

他暗暗地引用了一句名言:邪恶的男人生活在他们四周。理查德・斯科特难道不应该为他死去的无辜妻子负责吗?他们会吊死爱丽丝・斯塔夫顿,他心想,不是他愿意这么认为,但这个男人至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啊。那个男人做的恶事――而那个女孩,那个无辜的女孩,付出了代价。

他带着深深的遗憾低头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对生活充满留恋,一抹微笑仍然留在唇边。金色的卷发,精致的耳朵,耳垂上有一丝血迹。出于一个侦探似的感觉,萨特思韦特先生推断在她倒下的时候,一只耳环被扯掉了。他向前伸了伸脖子,没错,他是对的,她另一只耳朵上垂着一只小小的珍珠坠子。

2“注意了,先生们。”温克菲尔德警督说道。

大家都在书房里。警督,一个精明而强势的人,四十来岁,正在对他的调查做总结。他询问了大部分的客人,到目前为止,对于这起案件,他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正在听取波特少校和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讲述。昂克顿先生沉重地坐在一把椅子里,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对面的墙。“先生们,我的理解是,”警督说道,“你们去散步了,然后顺着人们称之为秘密花园的左侧的那条小路折回房子的,对吗?”“完全正确,警督。”“你们听到了两声枪响,还有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是的。”“你们以最快的速度从树林中间跑了出去,跑向秘密花园的入口。如果有人要离开那个花园,他只能从这个入口出去。那些冬青灌木无法通行。如果有人从花园里跑出来,拐向右边,他肯定会遇到昂克顿先生和斯科特先生。如果他左拐,那你们不可能看不到他,对吗?”“是这样的。”波特少校说。他的脸色很苍白。“看来事情解决了。”警督说,“昂克顿先生和太太还有辛西娅夫人坐在草地上,斯科特先生在面对着那片草坪的台球室里。六点十分,斯塔夫顿太太走出房子,跟坐在草地上的那几个人说了一两句话,然后绕过房子的一角,向秘密花园走去。两分钟之后,人们听到了枪声。斯科特先生冲出房子,跟昂克顿先生一起跑向秘密花园。与此同时,你跟……呃……萨特思韦特先生从相反的方向也到了。斯塔夫顿太太手里拿着那把射出了两发子弹的枪。依我看,她先从后面射中了正坐在凳子上的那位女士,接着,艾伦森上校跳起来扑向她,当他靠近的时候她又射中了他的胸部。我听说她和理查德・斯科特先生之间曾经有过……呃……一段感情。”“全都是该死的谎话。”波特大吼道,声音沙哑,充满挑衅。警督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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