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诃德大神父(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7 02:27:28

点击下载

作者:格雷厄姆·格林,房小然

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吉诃德大神父

吉诃德大神父试读:

吉诃德大神父

作者:格雷厄姆·格林;房小然排版:清茉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10-01ISBN:9787513580106本书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吉诃德大神父

世间本无善恶,全凭个人怎样想法而定。——威廉·莎士比亚

献给莱奥波尔多·杜兰神父,

奥雷里奥·贝尔德,

奥克塔维奥·维多利亚和米格尔·费尔南德斯,

我在西班牙路上的旅伴们。

也献给汤姆·伯恩斯,

我1946年初访西班牙正是因他而起。

本书受惠于J.M.科恩的《堂吉诃德》英译本,谨在此致以谢意。格雷厄姆·格林

第一部

I 吉诃德神父是如何突然跃升为高级教士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吉诃德神父吩咐女管家准备午餐后,便驱车前往合作社买酒去了。合作社位于通往巴伦西亚的主路上,距离埃尔托沃索镇八公里。当日天气炙热,大地热得仿佛开始冒烟了,神父开的西雅特600是辆二手车,购于八年前,没有空调设备。想到换辆新车遥遥无期,神父不禁感到十分沮丧。据说,狗的年龄乘以七才相当于人的岁数,如此算来,这辆车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可教区居民却不这么看,大家都觉得它该报废了。“吉诃德先生,这家伙该寿终正寝了。”对此,神父只能辩解道:“这可是我的患难伙伴,我向上帝祷告过,祈求它比我命还长。”但鉴于自己此前多数祷告从没灵验过,他只能寄希望于上帝偶发慈悲,可怜可怜他了。

借助往来车辆扬起的尘土,神父确定了主路的位置。他一边开车,一边挂念着西雅特车的命运,为了纪念祖先,他把它叫做“我的罗西1纳特”。想到车子锈迹斑斑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样子,神父心中突然一阵抽搐。他曾盘算过几次,打算购买一小块土地赠予某个教民,前提是后者能为自己的车提供个栖身之地,可惜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而无论如何,随着岁月的流逝,车子终究躲不过生锈的厄运,也许废品场的压碎机才是它最好的归宿。神父忧心忡忡地惦记着车的命运,差一点撞上一辆黑色奔驰车,那辆车停在主路的拐弯处。车里的司机一身黑衣,神父以为对方正从巴伦西亚长途跋涉前往马德里,此时正在休息,于是没停车,继续向合作社开去。直到返程时,神父才注意到司机白色的罗马领,它就像手绢总是象征悲伤一样富有标志性。神父心中忍不住纳闷,自己的同行怎么能买得起奔驰车?待停下车,他才瞧见司机领子下的紫色围领,原来眼前这位同行即使不是主教,也是位高级教士。

吉诃德神父向来惧怕主教,这是有原因的。尽管神父有个赫赫有名的祖先,可在他的主教眼里,他只是个普通农民。主教并不喜欢他。“一个虚构人物怎么可能有后人?”在一次与他人的私下谈话中,主教曾如此诘问道。这番话没多久就传到了吉诃德神父耳朵里。

主教的这番话令与他谈话的人大吃一惊:“虚构的人物?”“一个徒有虚名,名叫塞万提斯的家伙瞎编出来的人物,小说中2很多地方简直令人作呕,若放在佛朗哥将军时期,这书想通过审查,门儿都没有。”3“但是,主教阁下,埃尔托沃索镇确实有杜尔西内娅的房子。门牌上清清楚楚写着‘杜尔西内娅故居’。”“骗骗游客而已。你想想,”主教气冲冲地继续说,“在西班牙语里,你甚至找不到吉诃德这个姓氏的出处。连塞万提斯本人都在书中说,姓氏有可能是吉哈达,盖萨达,甚至是盖哈纳,堂吉诃德临死时又称呼自己为吉哈诺。”“如此说来,主教阁下,您读过那本书。”“我连第一章都读不下去,不过我瞥了眼结局。这是我读小说的习惯。”“也许神父的某位先人叫吉哈达或者盖萨达,这也不好说。”4“那种人何来先人一说。”

正因如此,在向奔驰高级轿车里的上级做自我介绍时,吉诃德神父心中不免惶恐:“阁下,鄙人是吉诃德神父,请问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当然,我的朋友。我是墨脱坡的主教。”对方一口浓重的意大利口音。“墨脱坡主教?”5“虚职而已,我的朋友。这儿附近有修理厂吗?我的车子抛锚了,最好能先吃点东西,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我的村子里倒是有个修理厂,可惜关门了,修理工今天参加葬礼,他岳母过世了。”“愿她得以安息,”主教紧握住胸前的十字架,习惯性地顺口说道,随后又补了一句,“真是祸不单行啊。”“修理工几小时后就会回来。”“几小时!那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主教,不知您是否愿意屈尊和我共进午餐……埃尔托沃索镇的饭馆都不太像样,要不东西难吃,要不酒难喝。”“我现在必须要喝上一杯才好。”“如果您不介意粗茶淡饭,比如牛排……配沙拉,我倒是可以让您尝尝本地的好酒。女管家每次给我准备的饭都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我的朋友,你简直是救我于苦难的守护天使。我们走吧。”

吉诃德神父车子的副驾驶位已经被一罐酒占领了,主教是个大高个,却坚持弓身坐在后座上。“我们不要打扰酒。”主教说道。“阁下,这不是什么好酒,您坐前面会舒服一点……”6“自迦南婚宴起,任何酒可都是好东西,我的朋友。”

吉诃德神父像一个被训斥的小孩,一路沉默无语,车子最终抵达了教堂旁的小屋前。主教进屋门必须低头,否则就会碰到脑袋,屋子大门径直通向客厅。“承蒙吉诃德先生款待,这真是我的荣幸。”主教说。听了这话,神父刚才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稍稍舒缓了一些。“我自己的主教不喜欢读书。”“服侍神,热爱文学,两者往往不可兼得。”

主教来到书架前,书架上放着吉诃德神父的《弥撒书》《每日祈祷》和《新约》,研习教义期间翻烂的神学书,以及他喜爱的圣人的作品。“阁下,恕我失陪片刻……”

吉诃德神父走进厨房,去找女管家。厨房一室两用,既做厨房,又兼做女管家的卧室。有一点必须说明,洗碗池是女管家唯一可以洗东西的地方。女管家身材魁梧,龅牙,上嘴唇还隐约有些胡须。她对任何活物都不信任,却对圣人心存敬畏,但仅限女性圣人。女管家名叫特丽莎,除镇长之外,埃尔托沃索镇谁也想不到称呼她为“杜尔西内娅”,因为没有人读过塞万提斯的大作,除了被认为是共产主义者的镇长和饭馆老板,而后者有没有读过堂吉诃德大战风车之后的部分也令人怀疑。“特丽莎,”吉诃德神父说道,“今天中午有贵客,手脚麻利点。”“家里只有给你准备的牛排和一份沙拉,还有点剩下的曼彻格奶7酪。”“我的牛排够两人吃,主教很随和。”“主教?想让我伺候他,门儿都没有。”“不是我那位主教,是一位意大利主教,非常谦逊有礼。”

于是,吉诃德神父将自己的偶遇一五一十告诉了女管家。“可是,牛排……”特丽莎欲言又止。“牛排怎么了?”“总不能让主教吃马肉吧。”“我的牛排是马肉?”“一直是马肉。你给的那点钱怎么可能买得起牛排?”“没其他招待客人的东西了吗?”“没有了。”“哦,天啊,天啊。只能祈求上帝保佑糊弄过关了。毕竟我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因为你根本没吃过好东西。”

吉诃德神父拿了半瓶马拉加葡萄酒,心神不宁地回到主教身边。主教喝下一杯后,要求神父再续杯,这让神父欢喜不已,说不定酒精能起到麻痹味蕾的功效。主教整个人陷在摇椅里,这是吉诃德神父仅有的一把椅子,神父心虚地打量着主教大人。他看着慈眉善目,脸蛋光滑圆润,说不定从不用剃须刀。吉诃德神父突然心生悔意,早上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做弥撒之后,真该刮刮脸。“主教大人,您这是在度假吗?”“说度假有点言过其实,不过我挺享受罗马教廷的这次调职的。我会说西班牙语,所以教皇交给我一个小小的机密任务。神父,在埃尔托沃索你肯定见过很多外国游客吧。”“并不多,主教大人,这儿游客很少,我们这儿除了博物馆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博物馆有何稀奇之处吗?”“主教大人,那不过是个小博物馆,就一间房,大小跟我客厅差不多,除了签名没什么有趣的。”“签名?请再给我来杯酒好吗?大太阳下坐在抛锚的车里,我都快脱水了。”“抱歉,主教大人,你瞧,我太不会招待客人了。”“我还是头回听说有签名博物馆。”“几年前,埃尔托沃索的某位镇长给国家元首写信,请求收集带有名人签名的塞万提斯作品的译本。博物馆收藏颇丰。我认为佛朗哥将军的签名译本堪称镇馆之宝,另外还有墨索里尼、希特勒(那小小8的签名好像苍蝇的排泄物)、丘吉尔、兴登堡元帅和拉姆齐·麦克唐9纳的签名,此人好像是苏格兰首相。”“是英国首相,神父。”

特丽莎端着“牛排”走进屋,主客双方分别落座,主教开始做餐前祈祷。

吉诃德神父倒好酒,惴惴不安地望向主教大人,瞧着他将第一片“牛排”送入口中。主教就着酒飞快地将“牛排”咽下肚去,似乎是要消除马肉的味道。“主教大人,这酒其实挺普通,但当地人颇为自豪地称之为马拉加葡萄酒。”“酒味道不错,”主教说道,“不过,这牛排……牛排,”主教瞧着盘中的马排,神父的心一下悬到了嗓子眼,他已经做好了谢罪的准备。“这牛排……”主教第三次欲言又止,似乎正搜肠刮肚,想找到一个恰当的诅咒语。特丽莎此时也躲在走廊里偷听。“我从没吃过这种牛排……如此柔嫩可口,我甚至愿冒着亵渎神灵之罪称赞一句,此物只应天上有。我要亲自向你尊敬的女管家表示感谢。”“她就在这儿呢,主教大人。”“敬爱的女士,我要和你握手。”主教伸出戴着戒指的手,掌心向下,不像握手,倒像在等对方亲吻他的手。特丽莎却一转身急匆匆跑回了厨房。“我说错话了吗?”主教困惑不解道。“不,不,主教大人。她只是不习惯服侍主教而已。”“这位女士虽容貌普通,却面带真诚。现如今,即便在意大利也常常会见到适合做妻子的女管家,这真让人感到尴尬。唉,不过也成就了很多美满的姻缘。”

特丽莎再次飞快地走进屋,放下奶酪,然后又飞快地跑了出去。“来点我们的曼彻格奶酪吗,主教大人?”“再给我来杯酒?”

或许受到融洽气氛的激励,吉诃德神父不知哪儿来的冲动,迫切想向对方请教一个问题,他可不敢用这种事骚扰自己的主教。罗马来的主教毕竟与神更亲近,主教对马排的赞不绝口更激发了他的勇气。神父用“罗西纳特”称呼自己的西雅特600汽车绝不是毫无理由的,他觉得用马代指车,主教更容易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主教大人,”神父问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搞不懂,相比城里人,我们乡下人对这个问题尤其感到困惑。”神父面色犹豫,仿佛即将跳入冰水的冬泳者,“您觉得为马祈祷是对神的不敬吗?”“当然不是,”主教斩钉截铁地答道,“为世间生灵祈祷再恰当不过了。教皇曾教导我们,上帝创造牲畜为人所用,所以他乐于保佑马和我的奔驰车长寿,不过很可惜,我的奔驰车抛弃了我。但我必须承认一点,历史上还没有无生命的东西显露神迹的先例,但就牲畜来说,10巴兰的驴显神迹一事可以作为借鉴。”“比起马对主人的用处,我更想为马的快乐祈祷,甚至……”“没理由不为马的快乐祈祷,那样它会更温顺,更听马主人的话,但我不明白你所谓的‘让马死得其所’这一说法。拿人来说,死得其所指死后和上帝通灵,获得永生。我们可以为马在尘世中祈祷,但无法让其获得永生,否则岂不入了魔道。诚然,宗教历史上曾有过一次运动,试图承认狗可能具备所谓的初灵,但我个人认为,这是感情作祟,是极端危险的想法。岂可仅凭臆测就为此类行为洞开大门。如果说狗有灵魂,那犀牛或袋鼠呢?”“或者说蚊子呢?”“没错,神父,我觉得你站在了真理一方。”“主教大人,还有一件事我也感到不解,上帝创造蚊子怎么是对人好呢?”“这不显而易见吗,神父。蚊子代表了上帝的惩罚。上帝假借蚊子来教导我们,爱上帝就要忍受苦痛。那令人讨厌的嗡嗡声就是上帝对我们的谆谆教导。”

像很多单身男人一样,吉诃德神父也有个不幸的坏习惯——藏不住心里话,一不注意心里话就溜出了嘴:“那跳蚤岂不也一样?”主教打量着神父,见对方的目光中并无打趣意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中。“这都是未解之谜,”主教说道,“如果没有这些令人费解的问题,何以体现我们的信仰呢?”“我不记得我把托梅略索市某人三年前送我的法国白兰地放哪儿了,”吉诃德神父道,“我们现在应该打开这瓶酒。恕我失陪,主教大人……特丽莎也许知道酒在哪儿。”说完他起身直奔厨房而去。“作为一个主教,他喝得可真不少。”特丽莎说道。“嘘,小声点。可怜的主教大人正担心他的车呢。他觉得车辜负了他的信任。”“我倒觉得没准是他自己的错。我小时候在非洲生活过,黑人和主教总忘记给车加油。”“你真觉得是车没油的问题吗?……不过,主教确实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竟然说蚊子的嗡嗡声……把法国白兰地给我。趁主教喝酒的工夫,我瞧瞧能不能把车修好。”

吉诃德神父从“罗西纳特”的后备箱里拿出一罐汽油,尽管他觉得不会是没油那么简单,但试试总没坏处。结果,还真是车没油了。主教大人竟然不知道车没油了?也许他只是羞于向神父承认自己的愚蠢吧。想到这儿,神父有点替主教难过。这位意大利主教和自己的主教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前者随和可亲,喝年头不久的新红酒也毫不抱怨,还对马排不吝赞美之词。吉诃德神父可不想让主教大人难堪,但如何才能不让主教丢脸呢?神父靠在奔驰车的前机盖上斟酌了许久。假如主教大人没注意油表,那很容易假装成是他不懂的机械问题。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加点油再说……

主教对来自托梅略索的法国白兰地颇为满意。不经意间,他在几本课本中发现了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这是吉诃德神父小时候买的。意大利主教一边读,一边面露微笑,若是换做吉诃德神父的主教,这情景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神父,你来得正好,我正在读的这段写得真是太好了。不管你的主教作何评价,我觉得这本书的作者塞万提斯必定是个品德高尚的作家。‘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忠诚的仆人都要对他的主人坦诚相告,既不夸大其词,亦无所保留。桑丘,我要让你知道,王子听到的会是赤裸裸的事实,绝无任何文过饰非之处,这将会是一个不同的时代。’我的奔驰车是怎么了?难道在英勇骑士的故乡,在这片危险之地,它被男巫施了魔法吗?”“主教大人,您的车子可以上路了。”“是上帝显了神通?还是修理工参加完葬礼回来了?”“修理工还没回来,我瞧了瞧发动机,”神父双手一摊,“问题很麻烦。汽油不多了,不过油的问题好办,我总备着一罐汽油,但主要问题不在汽油。”“哈,果然不只是汽油的问题。”主教欣然附和道。“我修了修发动机,我不知道专业术语怎么说,不过着实费了番工夫,车现在已经修好了。主教大人,等到了马德里,你也许要找个专业人士再给瞧瞧。”“这么说,我可以上路了?”“除非你想中午打个盹。特丽莎可以把我的床准备好。”“不,不,神父。你的美酒和上好的牛排,哈,那牛排的美味真让人精神抖擞。另外,我今晚还在马德里约了人共进晚餐,我可不想天黑才到。”

在向主路进发的路上,主教问吉诃德神父:“神父,你在埃尔托沃索镇待了多久了?”“主教大人,我打小就生活在这儿,只在进修神学时离开过一段时间。”“你在哪儿学的神学?”“在马德里。本想去萨拉曼卡,可惜不够资格。”“你这样的人窝在埃尔托沃索简直是种浪费,你的主教显然……”“我的主教,唉,他知道我才疏学浅。”“他能修好我的汽车吗?”“我指的是神学上的才能。”“我们的教会同样需要具有实践能力的人。现今的世界瞬息万变,只有对尘间俗事了然于胸,才能更好满足教民的需求。你为不速之客备好美酒奶酪和美味的牛排,足以证明你可以跻身最上流的社会。劝人赎罪悔改是我们的工作,资产阶级中的有罪之人远比农民中的罪人更多。我希望你步你祖先堂吉诃德先生的后尘,去见识一下世界……”“大家都说他是疯子,主教大人。”11“很多人也这样说圣依纳爵·罗耀拉,但这条路我不得不走,我的车在那儿……”“我的主教说,那是小说,是作家想象出来的……”“说不定人类也并不存在,神父,我们可能只存在于上帝的想象之中。”“您希望我和风车搏斗?”“正因为和风车搏斗,堂吉诃德才在临死前发现了真理,”主教坐进驾驶室,用圣咏调吟诵道,“去年之巢焉得今日之鸟。”“这听着很美,”吉诃德神父说道,“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自己也没完全搞明白,”主教答道,“不过听着优美就足够了。”随后,汽车引擎发出轻快的轰鸣声,主教大人开着奔驰车向马德里驶去。待主教大人远去,吉诃德神父才留意到空气中多了一股异香,这是新酿的红酒,法国白兰地和曼彻格奶酪混合而成的香气,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误认为这是异域焚香的味道。

转眼几周过去了,吉诃德神父的生活依然如往常一般风平浪静。唯一的区别是神父知道了自己偶尔打打牙祭的“牛排”竟然是马排。对此他一笑了之,好处是再不必因为奢侈而饱受良心谴责了。他时常会想起那位客人,想起那位意大利主教的仁慈谦虚和对酒的热爱。这位主教仿佛他在学拉丁文时读到的异类真神,偶现人间来他家中短暂作客。现在,除了读读每日祈祷文和报纸,神父很少读东西了。其实,每日祈祷文也已不必去读,只是神父还没意识到这点。他特别关注有关宇航员的报道,因为他一直坚信,上帝的天堂一定就在遥远天际的某处。此外就是偶尔翻翻被翻烂的神学课本,确保周日教堂的布道不会与神的旨意背道而驰。

每个月,神父还会定期收到从马德里寄来的神学杂志。杂志里偶而刊登一些批评危险言论的文章——那些邪恶言论有时竟然出自某位红衣主教之口,具体是荷兰还是比利时的主教,神父已记不清了;是某位拥有日耳曼名字的神父说的也说不定,那位神父的名字让吉诃12德神父想起了路德。神父对这些批评文章并不在意,在他的教区,他无需费心向屠夫、面包师、修理工,甚至是餐馆老板——埃尔托沃索除镇长外最有学识的人——捍卫教会的权威。至于镇长,只要和教规有关的事都可以忽略他,因为主教认为他是一位无神论者和共产主义者。事实上,相比他的教民,吉诃德神父更喜欢与镇长在街头聊天,因为和镇长在一起,他就不会有那种当官的优越感。两人都对太空探索的进展颇感兴趣,双方在交谈时,圆滑地互不触碰对方的底线。比如,吉诃德神父绝不会和对方探讨人造卫星和天使相遇的可能性,而在苏联和美国谁在航天事业上更成功的问题上,镇长则采取了科学公正的态度。身为一名神职人员,吉诃德神父觉得两国的航天员并无区别,都是好人,可能也是尽责的父母和丈夫。这些人头戴头盔,身着航天服,那身装束说不定出自同一供销商之手,但无论如何,神13父都无法想象加百列或米迦勒——当然更不会是撒旦——围着宇航员飞舞。如此,航天飞船若是没有直升上天,必然会大头冲下,旋转着直坠黄泉,跌入永不超生的地狱。“这儿有你的信,”特丽莎将信将疑地对他说,“我哪儿都找不到你。”“我刚在街上和镇长聊天。”“那个异教徒。”“要是没有异教徒,神父就失业了。”

特丽莎大声嚷道:“是主教来的信。”“哦,天哪,我的上帝。”神父拿着信呆坐了好久,踌躇着不敢打开。主教每次来信准没好事。比如,有一次他将本属于自己的复活节供奉捐给了某慈善组织,该组织有个冠冕堂皇的拉丁名字“囚犯关爱之家”,自称为监狱里可怜的囚犯提供精神援助。最后这帮人却被抓了起来,因为他们企图拯救监狱里大元帅的反对者,这本是神父私下之举,不知何故却被主教知道了。主教破口大骂神父为蠢货,“蠢货”可是基督禁用之词。镇长获知此事后,拍拍神父的后背,称赞他14果然不辱伟大祖先的英名,行祖先解放苦囚之善举。另外,还有上次……上上次的来信等等,若不是神父的马拉加葡萄酒被墨脱坡主教消灭了,他一定要来杯酒壮壮胆。

神父叹了口气,破开红色封蜡,打开信封。果然不出所料,信的字里行间洋溢着主教的愤怒。“我收到一封从罗马寄来,令人匪夷所思的信,”主教如此写道,“一开始,我以为这封模仿教廷口吻的信是个恶作剧,是共产主义组织某人搞的鬼,你总说你有义务支持他们,可我一直觉得那帮人的动机晦涩难懂。在请求确认信件真伪之后,我今天突然收到了确认信,信中再次要求我通知你,教皇决定将你升为高级教士。教尊为何心血来潮,我没资格过问,但显然是某位墨脱坡主教做的好事。我从未听过此人,事先也没人和我商量,他就自作主张推荐了你。有一点我必须声明,换作我,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谨遵上命,我特此通知你。我现在别无他法,只有祈祷你不要有辱教皇。教区牧师犯下的丑闻会因为他们的无知而得到宽恕,但吉诃德高级教士若是言行不慎铸成大错,影响可就恶劣得多了。请您好自为之,我亲爱的神父,我请求您务必要谨言慎行。我已致信罗马,禀明情况,让吉诃德教士屈尊守在埃尔托沃索这个弹丸之地简直太荒谬了,且会招致拉曼查地区众多有资格的神职人员的怨恨。所以我请求罗马为您提供一个大展拳脚的空间,比如将您调到其他教区,甚至可以考虑让您担任出使任务。”

神父合上信,任其掉落到地板上。“主教说了什么?”特丽莎问道。“他要把我赶出埃尔托沃索镇。”吉诃德神父绝望地说。特丽莎不忍瞧见神父悲痛欲绝的双眼,赶紧躲进了厨房。

II 吉诃德教士是如何开始他的历险的

1

收到主教来信一周后,拉曼查省即召开本地选举,埃尔托沃索镇的镇长在选举中意外落败。“右翼力量,”镇长对吉诃德神父道,“又开始死灰复燃了,他们在物色新的独裁者。”镇长闪烁其词,仿佛早已从修理工、屠夫和二等餐馆店主身上洞察到了端倪。那家二等餐馆正在试图扩大生意,据镇长所说,有位神秘人士为其提供了资金,所以餐馆新添置了一台冰柜。但此事件是否严重影响了选举结果,吉诃德神父却并不确定。“从今往后,我与埃尔托沃索镇恩断义绝。”前镇长如此说道。“主教想把我赶走。”吉诃德神父坦白道,并向对方讲述了自己的悲惨故事。“我早警告过你。这就是你信任教会的恶果。”“这不怪教会,是主教的问题。我从来都不喜欢我的主教,愿上帝宽恕我。但你和我不同,非常抱歉,我亲爱的朋友桑丘。你的党辜负了你。”

镇长名为桑加斯,与塞万提斯那本“真实”小说里的人物桑丘·15潘沙恰好同姓。虽然他的教名是安立奎,但他允许他的朋友吉诃德神父用桑丘这个名字和他开玩笑。“背叛我的不是我的党,是那三个人,”镇长再次念叨起修理工、屠夫和冰柜事件,“每个党都有叛徒,你的党也一样,吉诃德神父。比如,那个犹大……”“比如,你们的斯大林。”“你又来了。”“犹大的事可太古老了。”16“那亚历山大六世呢……”17“那就托洛茨基。不过,你现在也许对他有了新的看法。”通常,两人的辩论毫无逻辑可言,可这次他们差一点吵起来。“那你对犹大的看法呢?埃塞俄比亚正教会可将他奉为圣人。”“桑丘啊,桑丘,我们的分歧太大了,根本无法辩论下去。去我家喝一杯马拉加葡萄酒吧……哦,我忘了,酒都被主教喝光了。”“主教……你竟然让那个浑球……”“是另外一位主教,一个好人,也是给我带来麻烦的人。”“那还是去我家,喝杯纯正的伏特加。”“伏特加?”“波兰伏特加,神父。来自天主教国家的酒。”

这是吉诃德神父第一次喝伏特加。头一杯没品出什么味道,第二杯一下肚,他就飘飘然了。神父道:“你会怀念你的镇长工作的,桑丘。”“我打算休假。自从独裁者佛朗哥死了之后,我还从没离开过埃尔托沃索镇。要是有辆车就好了……”

吉诃德神父想到自己的“罗西纳特”,不禁走了神。“莫斯科太远,”恍惚间,神父听到镇长继续道,“也太冷了。东德……我不想去,在西班牙已经见过太多德国人了。”

如果,吉诃德神父暗想,我被逐去罗马,“罗西纳特”肯定撑不到那么远。主教甚至还提议让我去传教。“罗西纳特”已经命不久矣,不能将它遗弃在非洲路边,任由他人为了变速箱或门把手把它大卸八块。“离这儿最近的国家是圣马力诺,由我们党领导。你还要再喝一杯吗,神父?”

吉诃德神父毫不犹豫地递过杯子。“你打算怎么办,神父,准备离开埃尔托沃索镇吗?”“我听从调遣,派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做和这里一样的工作,为皈依的人布道?”“我知道你在嘲笑我,桑丘。我怀疑没人全心全意信奉上帝。”“难道教皇也不例外?”“也许吧,可怜的人,教皇也不例外。谁知道他晚上在床上祈祷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那么你呢?”“哦,我和教区里其他人一样愚昧无知。我不过是在学习时多读了几本书而已,但都忘记了……”“你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相信胡说八道。什么上帝、三位一18体、圣母玛利亚神圣感孕……”“我愿意相信,而且希望别人也相信。”“为什么?”“我希望他们快乐。”“那就让他们喝点伏特加。伏特加比那些东西更带劲。”“伏特加的效力会消失,现在我就觉得酒劲没那么强了。”“信仰也一样。”

一直若有所思,盯着酒杯里剩酒的吉诃德神父惊讶地抬起头。“你是说你的信仰吗?”“也包括你的信仰。”“此话怎讲?”“这就是生活的混蛋之处,神父。信仰和对女人的欲望一样,会消失的。我怀疑你也不例外。”“再喝一杯不会出事吧?”“伏特加对人绝对无害。”“那天墨脱坡主教喝那么多酒真把我吓了一跳。”“墨脱坡是哪儿?”19“In partibus infidelium。”“我那点儿拉丁语早忘光了。”“我从不知道你还学过拉丁语。”“父母希望我做神父。我甚至在萨拉曼卡学过神学。这事儿我从20没对你说过,神父。In vodka veritas。”“所以你就是这样知道埃塞俄比亚正教会的?我真有点惊到了。”“有些无用的知识好像船体上附着的藤壶,一辈子也忘不掉。另外,你看报道了吗?苏联宇航员已经打破了外太空生存时长记录。”“我昨天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么久他们竟然没碰到一个天使。”“你听说过宇宙黑洞吗,桑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神父。可黑洞不过是个比喻罢了。再来一杯吧。别怕什么主教。”“你的伏特加让我心中充满了希望。”“什么希望?”“你可以称之为渺茫的希望。”“说说吧,跟我说说。是什么希望?”“我不能说。你会嘲笑我的。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如果上帝给我机会,当然,如果上帝也给你机会的话。”“神父,我们两人应该多见面。说不定我可以说服你,让你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你的书架上有马克思的著作吗?”“当然。”“《资本论》?”“是的。还有其他书。在这儿呢。我很久没碰过这本书了。说实话,我总觉得书里有些篇章……怎么说呢,不好理解……比如英国工业革命的那些数据。我猜《圣经》里有些内容也很无趣。”2122“感谢上帝,我们不需要学习《民数记》和《申命记》,但《福音书》并不枯燥。天啊,瞧瞧几点了。难道伏特加让时间变快了吗?”“你知道吗,神父,你让我想起了你的祖先。他对所有的骑士传说都坚信不疑,即使在那个时代,那种书也早过时了……”“我连一本有关骑士的书都没读过。”“但你一直在读有关神学的老书。它们就是你的骑士传说。和你祖先坚信骑士传说一样,你对它们也坚信不疑。”“但教会的言论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桑丘。”23“哦,神父,没错。可你们的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却宣布圣

24约翰过时了。”“你这是一派胡言。”“弥撒末尾部分把圣约翰的话删掉了——‘他在世界,世界也是25借着他造的,世界却不认识他。’”“奇怪,你竟然知道这事。”“哦,有时弥撒结束时,我会去瞧一眼——确保教堂里没我们的人。”“我还是那句话,教会的言论永远不会过时。”“可你的声音不再响亮了。你怕你的主教。你就像你的祖先一样,偷偷摸摸读那些骑士传说,只有他的侄女和医生知道,直到……”“桑丘,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直到他骑上他的‘罗西纳特’,满世界行侠仗义时,他才知道所谓的传说都是假的。”“和他一起冒险的是那个无知愚蠢,名叫桑丘的仆人。”吉诃德神父恼羞成怒,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和桑丘一起冒险,”镇长道,“为什么不呢?”“主教应该会批准我休个短假的。”“但你必须去马德里买制服。”“制服?什么制服?”“紫色袜子,教士大人,还有紫色的——你们管领子下面戴的东西叫什么来着?”“圣带。那东西没什么用处。谁也别想逼我穿紫色袜子和紫色……”“你可是教会大军的一员,神父。不该拒绝彰显等级的徽章。”“我从没想过要成为高级教士。”“当然,你可以选择退出组织。”“你可以退党吗?”

两人又各自喝了杯伏特加,随后陷入了同志般的沉默,各自回想着自己的梦想。“你觉得你的车能把我们送到莫斯科吗?”“‘罗西纳特’太老了,恐怕半路会抛锚。但无论如何,我的主教不会认同我去莫斯科度假的。”“你再也不是他的仆人了,教士阁下。”“但教皇……你知道吗,也许‘罗西纳特’可以撑到罗马。”“我一点也不喜欢罗马。大街上什么都没有,除了紫色袜子。”“罗马可有个共产党市长,桑丘。”“就像你讨厌新教徒一样,我不喜欢欧洲共产党。神父,你怎么了?看着好像有点恼火。”“伏特加让我萌生了一个梦想,但这杯酒一下肚,梦想又溜走了。”“别担心。你还没喝惯伏特加,现在酒劲上头了。”“为什么,那么美好的梦想……却变成了绝望?”“我明白你的感受。伏特加喝多了有时会这样。我送你回家吧,神父。”

两人在吉诃德神父家门口互相道别。“回去躺一会儿。”“特丽莎肯定感到奇怪,都这个点了,我还没读每日祈祷。”“打破习惯不是件容易事。习惯让人心安,哪怕是相当乏味的习惯。”“没错,我知道。有段时间我还翻阅过《共产党宣言》。”“读着舒服吗?”“有时——有一点,不过不强烈。但有一点。”“哪天一定要借我看一看。”“也许可以等我们在路上时看。”“你依然觉得我们可以成行?你和我,我很怀疑我们能否成为合适的旅伴。我们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桑丘。”“你我的祖先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鸿沟,神父,但……”“是的,但是……”吉诃德神父扭头快步走进屋。他径直进了书房,拿起书架上的每日祈祷,没读几句就呼呼大睡,进入了梦乡。醒来后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爬一棵高高的大树,打翻了一个鸟巢。鸟巢又干又脆,里面空空如也,像是过去一年的时光留下的遗迹。2

吉诃德神父鼓起巨大勇气,给主教写了封信,很快他就收到了回信,拆开信则需要比写信更大的勇气。令他感到突兀的是,信头的称呼竟然写着“高级教士”——读着这几个字,神父觉得仿佛有硫酸滴在自己的舌头上。“埃尔托沃索镇,”主教写道,“是我管辖范围之下最小的教区,想不到竟令你不堪重负。既然如此,我决定批准你调职之前休假的请求,并派年轻的埃雷拉神父接替你的工作。我相信,你完全可以等埃雷拉神父彻底了解教区可能存在的所有问题,能够承担照顾教区子民的责任之后,再开始你的休假。埃尔托沃索镇镇长最近的选举失利是个预兆,时局终于又要重新回到正途了。也许与一位较年长的神父相比,一名年轻神父,如机灵谨慎的埃雷拉神父(他拥有萨拉曼卡道德神学的博士学位,备受美誉),更适合当前形势的需要。正如你所料,我已经写信和大主教商讨过你的去向。我有些担心,等休假回来,以你的年纪和级别,能否为你找到一个轻松一点,比埃尔托沃索镇更适合你的地方。”

吉诃德神父早料到主教不会有好话,但没想到会这么糟糕。在等埃雷拉神父来的这段时间,神父的心里越发焦躁不安。他吩咐特丽莎,待埃雷拉神父一到,就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然后给他找张行军床放在客厅,如果能找到的话。“如果找不到,”神父道,“我就睡扶手椅,挺舒服的。我下午经常在椅子上睡着。”“他比你年轻,让他睡椅子。”“他只是暂时的客人,特丽莎。”“暂时的,什么意思?”“我觉得主教想让他取代我。我老了,特丽莎。”“如果你真有你说的那么老,就别想着出去——天知道你要去哪儿休假。不管怎样,别指望我伺候其他神父。”“给他一次机会,特丽莎,给他个机会。但千万要保密,别把你那可口‘牛排’的秘密说出去。”

三天后,埃雷拉神父到了。出门和前镇长聊天的神父回到家,发现年轻神父正提着黑色手提包站在门前。特丽莎手里拿着厨房的抹布,挡在年轻神父身前。埃雷拉神父看上去情绪激动,或许是肤色天生白皙的缘故,他看起来面色苍白,脖子上的硬白领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你是吉诃德高级教士吗?”对方问道,“我是埃雷拉神父,这女人拦着不让我进去。”“特丽莎,特丽莎,这真是太不友善了。为何如此失礼?这是我们的客人。去给埃雷拉神父拿杯咖啡来。”“不用,请不必麻烦了。我从不喝咖啡。喝了晚上睡不着。”

一进客厅,埃雷拉神父就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扶手椅上,没有丝毫谦让。“那女人真凶,”埃雷拉神父道,“我说了我是主教派来的,结果她对我说了些很粗俗的话。”“她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脾气。”“主教大人肯定会对此不高兴的。”“噢,他不是没听到吗?我们也不会告诉他,是不是?”“教士阁下,我真被吓到了。”“我希望你不要称呼我教士阁下。如果愿意的话,请叫我神父吧。我这把年纪足以做你的父亲了。你之前从事过教区的工作吗?”“没直接做过。自从离开萨拉曼卡后,我一直担任主教的秘书,有三年了。”“刚开始你可能会觉得困难。埃尔托沃索镇有很多像特丽莎这样的人。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适应的。你获得的博士学位是……让我想想。”“道德神学。”“哈,我一直觉得那是门相当难的课程。我只勉强及格而已——即便是在马德里。”“我瞧见你书架上有黑里贝特·约恩神父的书。那些德国人对道德神学颇有研究。”“我已经很多年没翻过那本书了。你应该想象得到,在教区工作中,道德神学并不特别重要。”“我倒是觉得它至关重要。比如,在忏悔室里。”“当面包师来找我——或者修理工,尽管这事不常有——他们的问题通常很简单。我相信凭本能就可以处理。我没时间为此求助约恩神父。”“本能必有一个合理的基础,教士阁下。哦抱歉,神父。”“哦,是的,当然。但我和我的先人一样,更相信约恩神父出生之前的那些书。”“你先人的时代只有骑士传奇这类书,不是吗?”26“可能我的书和他们的一样,也是关于骑士的。圣十字若望、2728圣女大德兰、圣方济各·沙雷氏,还有福音书:‘让我们去耶路撒29冷,与神一起赴死。’堂吉诃德可没法把这句话说得像圣托马斯这么好。”“哦,当然,人类相信福音,这是理所当然的。”埃雷拉神父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他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让了对手一步。“约恩神父对道德神学的看法确实非常在理,非常在理。神父,你怎么看?”“哦,我没什么看法。只觉得都是些我用不到的老生常谈。我要补充一点,上帝的爱可以是另外一个合理的基础。”“当然,当然。但千万别忘了,还有上帝的公正。你同意我的说法吧,神父?”“是的,哦,没错。我想是的。”“约恩神父对爱和公正做了明确区分。”“你学过秘书吗,埃雷拉神父?我是说离开萨拉曼卡之后。”“当然。我会打字,而且毫不夸口地说,我对速记非常在行。”

这时,特丽莎从门口探头问道:“神父,午餐吃牛排吗?”“两份,谢谢,特丽莎。”

埃雷拉神父闻声转过头,领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难道这是在预示着什么吗?如此干净洁白的领子,吉诃德神父前所未见,他甚至都没见过如此干净的人。那光滑白皙的皮肤简直让人觉得剃刀是多余之物。看来我在埃尔托沃索镇生活得太久了,吉诃德神父心中暗道,我就是一个粗俗的乡下人。相比萨拉曼卡,我一直生活在穷乡僻壤。3

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虽然很不情愿,修理工还是判定“罗西纳特”可以上路了。“我可不敢做任何保证,”修理工说道,“五年前你就该把它交给我了。它还是老样子,最多能带你到马德里。”“希望还能返回来,”吉诃德神父说道。“那就不好说了。”

镇长早等不及上路了。他可没心情目睹继位者走马上任。“一个黑暗的法西斯,神父。我们很快会重返佛朗哥时代的。”“愿他的灵魂得以安息。”神父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他根本没灵魂,如果真有灵魂这么一码事的话。”“罗西纳特”的后备箱里装满了两人的行李,车后座则被四箱纯马拉加葡萄酒占领了。“马德里的酒让人不敢恭维,”镇长说道,“多亏我,这儿至少还有个卖纯正货的合作社。”“我们为什么要去马德里?”吉诃德神父不解地问道,“我学生时代特别讨厌马德里,从没回去过。为什么不去昆卡省呢,据说那个镇子特别漂亮,而且离埃尔托沃索镇近好多。我不想累着我的‘罗西纳特’。”“我怀疑在昆卡根本买不到紫袜子。”“紫袜子!我不买紫袜子。桑丘,我不能把钱浪费在袜子上。”“你的祖先可对游侠骑士的身份尊重有加,虽然他不得不用理发30师的脸盆充当头盔。你是个游侠教士,必须穿紫色袜子。”“大家都说我的祖先是疯子。他们也会这么说我,再把身败名裂的我送回来。事实上,我肯定有点疯了,先因为高级教士的身份被冷嘲热讽,又将埃尔托沃索镇交给了年轻神父。”“面包师对那个神父评价不高,而且我亲眼目睹他和餐馆那个反动派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密谈。”

吉诃德神父坚持亲自开车。“‘罗西纳特’有小脾气,只有我了解它。”“你走错路了。”“我必须回住所一趟。我忘了点东西。”

吉诃德神父留镇长在车上等候。他知道年轻的神父此刻正在教堂。出发之前,他想一个人在这所住了三十多年的房子里静静待一会儿。另外,他还忘了拿黑里贝特·约恩神父的《道德神学》。他已经把圣十字若望、圣女大德兰、圣方济各·沙雷氏的书都放进后备箱里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依然答应埃雷拉神父,除了常读的老书,再带几本现代神学书,虽然离开学校之后他就没再翻过这些书。埃雷拉神父说得有道理:“本能必有一个信仰上的合理解释。”假如镇长用马克思理论和他辩论,黑里贝特·约恩神父的话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反正,那只是一本小书,可以轻松放在兜里。他在扶手椅上静坐了片刻。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身体早已习惯了椅子的曲线,正如他的祖先必定已经习惯了马鞍的弧度。他听见特丽莎在厨房里一边舞锅弄盆,一边气鼓鼓地嘟嘟囔囔,这一直是他早起独处时的背景音乐。我甚至会怀念她的坏脾气的,神父心中暗想。这时,等在屋外的镇长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吉诃德神父表达了歉意,然后挂上档,“罗西纳特”开始低沉的呻吟。

一路上两人几乎无话,这次旅行如此奇怪,两人心头仿佛都压着一块大石头。终于,镇长大声说出了他的想法:“我们两人一定有共同之处,神父,要不然你怎么会跟我同行呢?”“我猜——是友谊?”“仅仅是友谊?”“我们会搞明白的。”

又一个多小时的沉默之后,镇长再次开口问道:“朋友,为什么你看上去如此不安?”“我们刚过了拉曼查省,再往远走就不安全了。”“你的信仰也无法保证安全吗?”

对于这个问题,吉诃德神父根本懒得回答。

III 三位一体论是如何被巧妙诠释的

埃尔托沃索镇距马德里并不远,可“罗西纳特”步履蹒跚,再加上路上排成长队的货车,到了傍晚时分,吉诃德神父和镇长依然还在路上。“我现在又饿又渴。”镇长抱怨道。“‘罗西纳特’太累了。”吉诃德神父回应道。“要是遇到个小旅馆就好了,不过这条主路上没什么好酒。”“我们带了很多不错的马拉加葡萄酒。”“可是没食物。我们必须吃点东西。”“特丽莎执意在车后座放了个包袱,说是应急之用。她和修理工一样,信不过可怜的‘罗西纳特’。”“现在正是紧急情况。”镇长说道。

吉诃德神父打开包袱。“感谢上帝,”他欣慰道,“包里有一大块马拉加奶酪,一些烟熏香肠,甚至还有两个玻璃杯和两把刀。”“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上帝,但我必须感谢特丽莎。”“哦,这也许是一回事,桑丘。所有的善举都是上帝的旨意,正如所有恶行都出自魔鬼之手一样。”“如此说来,你要宽恕我们可怜的斯大林,”镇长说道,“因为要怪,也要怪魔鬼。”

两人驾车缓缓而行,想找一棵能为两人遮阴的树。夕阳正在西沉,拉长变细的树影已经容不下两个人。最终,他们找到了一个理想地点——一所废弃农场外屋的破墙。坍塌的墙上画着红色的锤子和镰刀。“我更希望吃饭的地方,”吉诃德神父说道,“画着十字架。”“这有什么关系?不管十字架还是锤子,都不会影响奶酪的味道。另外,这两者有区别吗?它们都反对不公平。”“可结果略有不同。一个带来了独裁,另外一个则带来了仁慈。”31“独裁?仁慈?那宗教裁判所和我们伟大的爱国者托尔克马达呢?”“死在托尔克马达手里的人比斯大林的少。”“瞧瞧斯大林时代苏联和托尔克马达时期西班牙的受害者占总人口的比例——你确定你说得对吗?”“我不是统计学家,桑丘。打开酒——如果你有开瓶器的话。”“那东西我从不离身。神父,你有刀,给我切片香肠。”“至少托尔克马达认为,受害者因为他获得了永恒的快乐。”“斯大林也一样。神父,我们最好别探讨动机。人脑袋里到底怎么想的谁也搞不清。这酒冰一下味道更佳。要是能有条小溪就好了。明天我们必须买个保温瓶,还有你的紫袜子。”“如果仅凭行为评价一个人,桑丘,那就必须看其造成的后果。”“只死了几百万人,共产主义就几乎占领了半个世界。这只是小小的代价,比任何一场战争死的人还少。”“只死了几百人,西班牙依然还是天主教国家。这个代价更小。”“所以托尔克马达之后是佛朗哥。”“斯大林之后就是勃列日涅夫。”“好吧,神父,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达成一致:大人物的后继者往往是小人物,也许小人物更好相处。”“我很高兴,你承认托尔克马达的伟大了。”

两人放声大笑,坐在破墙下喝着酒。太阳继续西沉,影子越拉越长。两人渐渐被夜色吞噬,可谁也没察觉,因为他们依然感到身上发热,但那主要是因为肚中的酒。“神父,你真的心怀希望,认为某天天主教可以令人们从此快乐吗?”“哦,是的,当然,我心怀希望。”“但只能是在死后。”“你相信共产主义——我是说,你们的先知马克思所说的真正的共产主义——会来临吗,甚至是在俄罗斯?”“是的,神父,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但说实话,我也有感到绝望的时候。我之所以跟你说实话,是因为你是神父,会替我守口如瓶,我一喝酒就会口无遮拦。”“哦,绝望,我明白。我也品尝过绝望的滋味,桑丘。当然,并不是彻底的绝望。”“我也没彻底绝望,神父。否则此刻就不会坐在你身边了。”“那你会在哪儿?”32“我会像其他人一样自我了断,然后被葬在不洁之地。”“让我们为希望干杯。”吉诃德神父边说边举起酒杯。两人继续喝着酒。

很奇怪,当两人没有心怀怨恨地争论时,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镇长将酒杯里最后几滴酒倒在地上。“敬诸神,”他说道,“注意,我说的是诸神,而非上帝。诸神是饮酒的,而你那位孤家寡人的上帝,我确定他是禁酒主义者。”“桑丘,你在萨拉曼卡学过神学,清楚自己说的是错话。你很明白,至少我相信,你或许曾经也相信,上帝在每天早晨和晚上的弥撒33时化为酒。”“那让我们再多喝些你的上帝允许的酒。至少,这马拉加葡萄酒好过圣酒。我的开瓶器放哪儿了?”“你正坐着它呢。别讥讽圣酒。我不知道埃雷拉神父买的什么酒,但我用的可是极好的马拉加葡萄酒。当然,如果教皇允许领两种圣餐34的话,我只好买便宜酒了,我相信他会体谅一位神父囊中羞涩的苦衷的。镇子里那个面包师对酒垂涎欲滴。他可以将一整杯圣酒喝得一滴不剩。”“让我们再举杯,神父。为再次心怀希望干杯。”“为希望干杯,桑丘。”两人碰了杯。

夜渐渐由凉转冷,可酒依然让人感到身上发暖。吉诃德神父并不急着上路闻货车排出的尾气,急匆匆赶往他讨厌的那座城市。成队的货车开着大灯不断从路上开过。“神父,你的杯子空了。”“多谢,再来点。你是个好人,桑丘。我记得,我们的两位先人好像曾不止一个晚上躺在树下。这儿没有树,但有一座城堡的围墙。明天早上,我们就进城堡去,但现在……请再给我一些奶酪。”“我很高兴躺在伟大的锤子和镰刀之下。”“你不觉得镰刀很可怜吗?根本得不到俄罗斯人的重视,否则他们就不需要从美国购买那么多小麦了。”“暂时性缺乏而已,神父。我们还无法控制天气的变化。”“但上帝可以。”“你真相信这事吗?”“是的。”“哈,你陷得太深了,神父,你中了极其危险的毒——就像你祖先堂吉诃德对骑士书入迷那么危险。”“什么毒?”“鸦片。”“哦,我明白了……你们的先知马克思曾说过——‘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但这是断章取义,桑丘,就像异教徒曲解上帝之言的真正含义一样。”“教士,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在马德里学习时,教会鼓励我们读一读你们的圣书,知己知彼。你难道忘了马克思是如何为英国修道士辩护,谴责亨利八世的吗?”“我真不记得了。”“你应该再读读《资本论》。书里根本没提鸦片这个词。”“那有什么关系,他讲过这话——虽然猛然间我记不起出处了。”“没错,他确实说过这话,但是在十九世纪,桑丘。那时候,鸦片不是万恶不赦的毒品,鸦片是安定剂,是富人的安定剂,仅此而已,穷人根本买不起鸦片。宗教是穷人的安定剂——这才是马克思原话的本意。宗教的效果好于住豪华大酒店,甚至好于喝这瓶酒。人类的生活不能缺少安定剂。”“那么我们最好再来一瓶?”“要想安全抵达马德里,喝半瓶就好。过量的鸦片也很危险。”“我们会让你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的,教士。”“为了填满箱子,我在箱子角落里塞了几瓶只有半瓶的酒。”

镇长走到车边,回来时拿着半瓶酒。“马克思是好人,这点我从不否认,”吉诃德神父说道,“他想帮助穷人,这个初衷最终会拯救他的。”“把你的杯子给我,教士。”“我说过,不要称呼我教士。”“那你干脆叫我同志吧,相比桑丘,我更喜欢同志这个称呼。”“我更愿意称你为朋友。”“天主教神父和马克思主义者互称朋友,这会不会太过亲密了?”“几小时前你说过,我们之间肯定有某些共同之处。”“也许我们的共同之处就是这瓶马拉加葡萄酒,朋友。”

夜色渐深,两人相谈甚欢,互相拿对方开着玩笑。货车经过时,有一瞬间,大灯远远射在两个空酒瓶和剩下的半瓶酒上。“朋友,有一点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相信一个很多理论自相矛盾的信仰?比如三位一体,想搞清楚这个理论,比学高等数学还难。你能跟我解释下三位一体吗?萨拉曼卡那帮人从没给我讲清楚过。”“我可以试试。”“那好,你试试吧。”“你看见这些酒瓶了吗?”“当然。”“这两个酒瓶大小和所装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而且产于同一时间。它们就好比圣父和圣子,而那半瓶酒就是圣灵。装的东西一样,生产日期也相同。它们不可分开。有其一就必有其三。”“在萨拉曼卡,我从没搞懂圣灵,总觉得它有些多余。”“这两瓶酒无法让我们满足,是不是?那半瓶酒则满足了我们剩下的需求。没有它,我们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快乐,说不定会丧失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若不是圣灵,我们也可能不会再是朋友了。”“朋友,你真是个天才。至少你所说的三位一体我完全明白了。不过要小心,别信那一套。那绝对行不通。”

吉诃德神父一言不发,盯着那些瓶子发呆。镇长划燃火柴点烟,瞧见他的朋友低着头,一副被其所颂扬的圣灵抛弃了的样子。“你怎么了,神父?”镇长纳闷道。“愿主宽恕我,”吉诃德神父答道,“我刚犯了罪过。”“你刚才在开玩笑,神父,上帝肯定明白那只是个笑话。”“我因为异端邪说而有罪,”吉诃德神父说道,“也许我不配做神父。”“此话怎讲?”“我刚做了错误的解释。圣灵和圣父圣子是平等的,我却将它比作半瓶酒。”“这是很严重的错误吗,神父?”“简直罪大恶极。某次大会上曾公开批评过这种思想,但我忘了35是哪次会议了。非常早的会议。可能是尼西亚会议。”“别担心,神父。要纠正这个错误很容易。我们把这半瓶酒扔了,忘了它,我去车里再拿一整瓶酒。”“我已经喝多了。要不是喝过头,我绝对、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再没有比贬低圣灵更深重的罪孽了。”“忘了它吧,我们现在就纠正错误。”

于是,两人又喝掉了一整瓶酒。吉诃德神父抚平了心中的罪恶,并对同伴的善解人意心怀感激。虽然马拉加葡萄酒并非烈酒,可两人都认为,今晚躺在身下的草地上睡一觉是个不错的主意。待到太阳升起,吉诃德神父回想起昨晚的悲伤,脸上不禁泛起了微笑。毕竟,一点点健忘和粗心大意是可以被宽恕的。要怪就怪马拉加葡萄酒——这酒的酒劲竟然比想象中大多了。

两人正要动身,吉诃德神父说道:“我昨晚有点失态了,桑丘。”“我觉得你讲得挺有道理的。”“我多少让你理解三位一体了?”“理解,是的。相信,绝不。”“请忘了那半瓶酒吧!我真不该犯那种错误。”“朋友,我只记得三整瓶酒。”

IV 桑丘是如何灵光一现改编老寓言的

1

第二天路上,两人很久也没说话,这也许要归功于那三瓶半葡萄酒,虽然酒性并不烈。终于,桑丘开口道:“吃顿丰盛的午餐也许会让我们感觉好一些。”“哈,可怜的特丽莎,”吉诃德神父说道,“我衷心希望埃雷拉神父能喜欢她的牛排。”“她做的牛排很好吃吗?”

吉诃德神父没答话。既然他没对墨脱坡主教说实话,那也不会将秘密告诉镇长。

前方笔直的道路渐渐变得蜿蜒曲折,不知何故,“罗西纳特”不但没减速,反而突然加速,差点撞上一头绵羊。绵羊的同伙完全占领了前方的道路,一眼望去仿佛翻着白浪的海洋。“你可以再睡会儿,”镇长说道,“我们根本绕不过它们。”一只狗向羊群的队尾跑去,驱赶着落在后面的绵羊。“绵羊,这愚蠢的东西,”镇长愤恨道,“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你的信仰的创立者要将我们比作绵羊。‘给我的绵羊喂食。’哦,对了,也许他和其他好人一样,是个玩世不恭的人,‘先把它们喂得肥肥胖胖的,然后就可以挨个被吃掉了。’‘主是我的牧羊人。’如果我们是绵羊,还信任哪门子牧羊人?没错,他保护了我们,不让我们落入狼口,可那只是为了之后将我们卖给屠夫。”

吉诃德神父从口袋里掏出每日祈祷,夸张地读起来,可惜读的偏偏是极度无趣、寡然无味的段落,根本起不到转移注意力、无视镇长的作用,镇长刚才那番话深深刺痛了他。“他将我们比作绵羊,而不是山羊,”镇长继续道,“这是多么感情用事的糊涂选择。绵羊有的,山羊都有,而且山羊还有牛的很多好处。没错,绵羊为我们提供了羊毛,可山羊皮也可以为人类所用。绵羊可以吃,但我更喜欢小山羊的味道。而山羊却像牛一样,还为我们提供了羊奶和奶酪。只有法国人才会喜欢绵羊奶酪。”

吉诃德神父抬头观望,前方的道路终于通畅了。于是他收好祈祷书,启动“罗西纳特”继续上路。“没有信仰的人不要亵渎神灵。”这话似乎是讲给镇长听,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其实,神父也在暗中嘀咕:桑丘说得不无道理,为什么要将我们比作绵羊呢?智慧无边的他为什么偏偏选择绵羊作为象征物呢?关于此问题,在埃尔托沃索镇书架上古老的神学书里也找不到答案,甚至连博学的圣方济各·沙雷氏,这位十分熟悉大象、茶隼、蜘蛛、蜜蜂和松鸡的人,也没解释过。而且,神父非常确定,在自己小时候读过的、前古巴圣地亚哥大主教圣人安东尼·克拉雷特所著的《基督教教义问答》中也找不到答案,尽管他记得很清楚,该书有牧羊人和绵羊的插图。神父答非所问道:“因为绵羊很讨孩子们喜欢。”“可山羊,”镇长说道,“你难道忘了我们小时候的山羊车了吗?那些山羊都去哪儿了?葬身于无尽的炼狱之火中了吗?”镇长低头瞧瞧表,“买紫袜子之前,我们可以先在波丁餐厅享用一顿丰盛的午餐。”“我希望那不是家豪华饭店,桑丘。”“别担心,我请客。那儿乳猪特别有名,我们不用吃牧羊人的乖羊儿,虽然它们是我们国家人人喜爱的盘中餐。在佛朗哥时代,波丁餐厅是秘密警察常去的地方。”“愿他的灵魂得以安息。”吉诃德神父飞快地接了一句。“我倒希望他遭天谴,”镇长说道,“我肯定把他投入地狱最底层,我相信但丁也会这么做的。”“我对人类的判决表示怀疑,即使那个人是但丁,”吉诃德神父道,“也不能代表上帝的判决。”“难不成你还希望他上天堂?”“我没这么说,桑丘。他确实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这点我不否认。”“哈,我差点忘了,你捏造了一个极为方便的借口——炼狱。”“我没有捏造任何东西——地狱或炼狱不是捏造出来的。”“抱歉,神父。我所说的‘你’当然是指你的教会。”“教会这么说肯定有文字上的确切根据,就像你们党相信马克思和列宁一样。”“但你坚信你所读的都出自上帝之口。”“扪心自问,桑丘,除了偶尔晚上失眠的时候,你难道不认为马36克思和列宁是绝对正确的,就像——呃,像圣玛窦和圣马可一样?”“那你睡不着的时候呢,教士大人?”“我有时会因为想到地狱而无法入睡。也许那时你正在思考斯大林和集中营。斯大林,或者说列宁,他们真能代表真理吗?说不定,当我心生疑问“为何慈悲仁爱的上帝会……”的时候,你也在问类似的问题。哦,我相信那些古书,但也有疑问。特丽莎曾在厨房和我聊过炉火的热度,当天晚上我重读了所有福音书。你知道吗,在我那本《圣经》的五十二页里,圣玛窦提到了十五次地狱,而圣约翰一次也没提过。圣马可在三十一页里提过地狱两次,而圣路加在五十二页里37提过三次地狱。当然,圣玛窦是税吏,那个可怜的人,他可能更相信惩罚的效力,不过这不禁让我心生怀疑……”“你说得真是太对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