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页书城3:家族之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8 19:3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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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凯·迈尔

出版社: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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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页书城3:家族之书

隐页书城3:家族之书试读:

第一部分 传送船

Die Portalschiffe1

空荡荡的大厅里充溢着书籍的灵魂。书香早已散去,书中的故事历经岁月,却依然在光秃秃的墙之间静静地回荡。

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一秒钟前还是一片死寂,下一秒钟,盘踞在圆形大厅上方的走廊里突然出现了一对男女。他们的眼中掠过炽烈的金色光芒,仿佛是夕阳照耀下的闪光。

伊西丝用一只手抓住金属栏杆。“因为这里太高了。”她边说,边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双腿。她不想让同伴发觉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

顿坎从栏杆边向下望着。他当然知道伊西丝是在说谎,但他不是很会掩饰自己对伊西丝的担心。以前,他们两个对欺骗和掩饰都非常在行,但如今,只要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以前那些本事就都没用了,对方的神情在他们眼里就像白纸黑字一样清楚。

走廊架设在三层楼高的位置,以前,阅览室的书架一直向上延伸到了这个位置,但国家图书馆从博物馆搬去伦敦另外一个城区后,阅览室就空了。内院里的穹顶大厅一度被博物馆用作展览室,但是现在,这里的门都锁着,灯也黑着。

穹顶下有一圈大窗户,灯光从深夜的院子透过这些窗户照进屋里,昏黄的光还来不及照到地面就已经消失了。巨大的圆形大厅里黑洞洞的,假如有人躲在对面的话,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见。“只有我们两个。”顿坎又跟伊西丝想到了一块。“我知道。”虽然这里到处是书巫力的干扰,但伊西丝还没有虚弱到察觉不出有没有人的地步。阅览室里的书多年前就已经被运走了,这里还会有书巫力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就藏在地板深处,在建造者修建的秘密地穴中。

伊西丝和顿坎穿越到这里来时用的那本书已经消失在了空气中,跟这本书对应的那本与其他那些同样用途的书在很久之前就被运到了这里,并秘密地藏进了阅览室的墙里。现在,那本书应该也已经消失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这些藏在墙里的书,基本都是亚当学院的密探。

圣堂的崩塌刚刚过去几天,现在的书巫世界一片混乱。目前负责管理的是一个所谓的临时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一边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一边还要确立蕾切尔·西摩尔作为新代言人在学院中的地位,忙得不亦乐乎。

此外还有来自“想法”的威胁,这些来自隐页世界金色深渊中的东西正在自下而上,一个接一个地毁掉庇护所。它们现在距离书城和乌尼卡这样的浅层庇护所还比较远,但是关于深层庇护所里的慌乱和逃难,大家都已经有所耳闻了。没人知道该如何阻止这些“想法”继续向上蔓延。

顿坎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他们所在的是两条走廊中位置更高的那一个:“我有些担心,假如阿提库斯真的来过这里的话,那他肯定有非来不可的理由。那就意味着,这里应该有机关,保护设施、书巫屏障之类的。”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是他们在勒卡雷中学时的老师,统管所有的学院密探,是抵抗运动的死敌,后来在圣堂被顿坎杀掉了。直到昨天,伊西丝才终于联系上勒卡雷中学的一个线人,从线人那里,她听说阿提库斯一直到几周前都还在调查书巫们以前跟“想法”有过什么接触,并且顺着某条线索找到了大英博物馆阅览室下的秘密藏书洞。

顿坎的眼睛四处搜寻着,伊西丝也在寻找有没有危险存在。这也可能是线人布下的陷阱,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根据以往的经验,在权力更迭的时候最先被放弃的总是忠诚,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那些本就对三大家族不屑一顾的人,现在可能已经转而效忠新的委员会了。没有人知道蕾切尔·西摩尔将来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也没有人知道她会不会因为年轻貌美而引起新掌权者特别的兴趣。

伊西丝从侧面盯着顿坎看了一会儿。他长发及肩,一脸浓密的络腮短胡。伊西丝觉得他的脸颊似乎比几天前凹陷得更深了,她想起自己跟顿坎这几天几乎没有停下来吃过东西,心里很不安。自从阿布索隆书瘾像阴影一样盘踞在她的思想中,她就没有什么饥饿感了。看到顿坎这样全心全意地满足自己的需求,她感到心里一阵刺痛。她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脸颊,但又害怕这样会引起他的误解,她不希望顿坎认为自己是为了拿回阿布索隆书才这样做的,哪怕只是想想他可能将那种行为理解为极度的绝望,就已经让她感到无比羞耻了,所以干脆彻底避免做出类似的举动。

他们这天夜里来到伦敦,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来自地底深处的那个神秘威胁。圣堂崩塌的时候,“想法”吞掉了芙莉亚。芙莉亚·萨拉曼德拉·费尔菲克斯,罗森克罗兹家族最后一个书巫,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或许她已经死了。

或许只是伊西丝不愿意承认而已。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芙莉亚,至少要搞清楚她究竟是死是活。留给伊西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四周,最多五周,阿布索隆书瘾就会要了她的命,她现在已经能感觉到书瘾在如何啃噬自己的力量,毒害自己的意识了。有些时候,她已经无法清晰地思考,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打开阿布索隆书看。

即便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她也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自控了,她会不断向替自己保管那本书的顿坎投去贪婪的目光,有几次差点就要动手硬抢了,就好像芙莉亚、抵抗运动和她自己对顿坎的感情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们得尽快结束这里的事情,”伊西丝说,“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顿坎点点头:“那就动手吧。”

他们悄悄地离开走廊,顺着一条狭窄的楼梯下到穹顶大厅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都曾在这里研读过大英图书馆里的藏书,卡尔·马克思就是在这里的一张阅读台旁写下了《资本论》,不过那张阅读台早已被移走了。白天,大厅的穹顶就像装点着金色图案和蓝灰色块的艺术品,将斑斓的色彩投射在乳白色的地面上;晚上,这个穹顶看上去又像是笼罩在黑色中的蜘蛛网,一层层地叠落在一起,一个面目模糊的幽灵。

来到阅览室的东边,伊西丝把双手放在墙上,她能感觉到过去一百五十年中这里曾经陈列过的书籍,一排排地摆在书架上,连在一起能延伸出好几公里。她感到一丝悲哀,时代变了,这栋建筑失去了它的藏书,像每一个被遗弃的图书馆那样,依然散发着哀伤的气息。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那气息依然像陈年灰烬的味道一样,渗透在房屋的横梁和灰浆中,久久不散。这里依然回响着书中字句的余音,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听到了。

伊西丝合上眼睛,将意念集中在那个将会在圆形大厅中不断回旋的由词语和句子组成的无形旋涡上。她全神贯注,直到用意念看到那些字母,然后像寻找指纹一样,在其中寻找阿提库斯留下的书巫术痕迹。这样做很费力,不过她在那些字母上找到了不少这种痕迹。她再次确认自己没有漏掉什么,然后用乱糟糟的字母中有用的那些拼出了一个口令。等她终于看清这个口令时,发觉后面的墙开始发生了变化。一块一人见方的墙颤动着打开,露出了后面的秘密通道。

她示意顿坎跟着自己,这时她发现,之前的一切顿坎完全没有看到。她如今已经能够非常自如地使用作为七芒星书妖所具备的书巫力了,熟练到她经常会忘记顿坎虽然是个非常有天赋的书巫,但书巫力与自己的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你是怎么做到的?”顿坎目瞪口呆地看着墙上的那个开口。不管是旋转的字母旋涡,还是那个口令,他都没有看到。“你担心的那个机关被我关掉了。”她努力压制着眩晕的感觉。“就这么简单?”“嗯,要说简单……”她虚弱地笑了笑。

顿坎的惊讶中还有一丝担忧,而且不仅如此:“假如没有关……会发生什么?”“也许通道还是能打开,但我们走不了太远,”她指指黑洞洞的开口,“修这个通道的人思虑缜密,把口令告诉阿提库斯的那个人肯定遭了不少罪。”她发觉顿坎并没有看着自己的眼睛,而是看着自己的嘴。她下意识地用左手的手背抹了一下上嘴唇,看到手背上有血。“你经常流鼻血吗?”顿坎担心地问。“连鼻涕都没流过。”

这血也许预示着她的元气正在迅速耗尽,虽然消失的不是书巫力,但她的身体早晚会撑不住的。她不知道这种现象出现后离死亡还有多远,也许顿坎知道答案,但她不想再跟他讨论阿布索隆书的问题了。“给我书。”她说,随后又轻轻地补了个请字。

顿坎看看手表,摇了摇头:“五个小时之后。”

他难道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情发生的间隔会越来越短吗?“我现在就需要!”“要不了多久,你满脑子想的就只剩这个了,上瘾就是这个意思。”他很警惕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迎接攻击。出于好心,他想尽量掩饰自己的警惕,实际上根本没有必要。伊西丝的眼睛死盯着顿坎的口袋,那本深蓝色麻布封皮的书就放在里面。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书就在那里,近在眼前,她要做的只是伸手掏出来,打开,阅读亚历山德雷·阿布索隆百年前写下的那些字句。这样的书一共只有三本,其中两本已经找不到了,顿坎的这本是她唯一的机会。“给我!”她再次要求道,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冒出一个念头,想在墙上砸碎他的脑袋,然后再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看那本书上。她想坐在地上,吞掉阿布索隆的每一句话,天亮的时候,她就能看完整本书,然后,她要从头开始再看一遍。

“伊西丝!”

不是顿坎,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芙莉亚?”伊西丝猛地转过身,看到芙莉亚就站在跟前。她中等个头,金色的长发垂在黑色的皮夹克上,下面穿着一条灰色短裙,短裙下露出已经被挂得破破烂烂的酒红色长袜,脚上穿着一双笨重的黑鞋。她平常并不是这样的打扮,但出现在圣堂的混战中时,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伊西丝。”芙莉亚又叫了她一声,并朝她伸出一只手。她的身体轮廓在颤动,皮肤笼罩在一层光芒中。

伊西丝又朝顿坎转过身去,发现他已经将心灵书打开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隙,那条缝隙中有光透出。伊西丝知道他干了什么。“你真以为凭这个就能……”她没把话说完,因为她意识到顿坎已经达到了目的。他制造出了芙莉亚的幻象,将伊西丝的心思从阿布索隆书上引开了几秒钟,对刚开始上瘾的人来说,这样就够了。伊西丝依然能感觉到那种诱惑,但她自己的意志力已经足够强大,能够应付得了,至少短时间内是可以的。

顿坎合上心灵书,书页之心的光熄灭了。伊西丝回头看看,芙莉亚的幻象不见了。“我很抱歉。”他说。“不,该抱歉的是我。”伊西丝躲开顿坎的目光,随即又坚定地扬起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同时朝他走过去一步,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或许顿坎会认为这是她为了抢书耍的花招,她的微笑只是伪装。

不过她知道自己是认真的。“假如没有你……”她开口说道,但是说不下去了。“我不会让它把你抓走的。”顿坎小声地说。他说起阿布索隆书的样子,就好像那是一只野兽,只要这只野兽过于靠近伊西丝,他就打算扑上去。顿坎温柔地把自己的手盖在伊西丝的手上,他的手指很温暖,而伊西丝的手指是冰凉的。“我们去把要做的事做完。”伊西丝说。很久之前,他们相爱又分手,但就算那样,他们也没有杀掉对方,现在,他们同样能从这里全身而退。

顿坎的目光从伊西丝看向墙上那个开口,紧抿双唇点了点头,浓黑的眉毛因为担忧拧在一起。随后,他弯下腰,吻了吻伊西丝的额头。伊西丝上一次被人这样亲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种感觉陌生到竟然把她吓了一跳,罩着黑色兜帽的她一阵战栗,因为想到了他们不可避免会面对的那些事。她胸膛里的书页之心并不会像普通心脏那样跳动,假如她现在打开身体里的那本书,那么从书里射出的光一定能够照亮整个阅览室,不过这样做并不明智,博物馆紧锁的大门外面可能会有巡逻的保安。

她还没顾上说什么,顿坎已经冲她微微一笑,朝墙上的开口走去。他的心灵书是一本已经被读得破破烂烂的邦德系列小说,书脊也已经破了。他已经打开了心灵书,并用指尖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一片微弱的银色光芒驱散了秘密通道里的黑暗,里面的台阶逐渐显露出来。

一只泛黄的折纸鸟跌跌撞撞地朝他们爬过来,它的身体残缺不全,费力地爬到最上面一级台阶的边缘后,身体一滑,朝后跌倒。

撞在地面上时,化成了一撮灰烬。2

夜,无边无际,风中有股灰烬的味道。黑色的云层不时被闪电划破,露出后面沸腾的红褐色,就像有人猛地拉开了炼钢炉的门,但并没有灼热的空气喷下来。虽然云层另一边露出的不是天空,而是熊熊烈焰,但这里依然寒冷刺骨。

芙莉亚顺着火山岩向高处爬去,她非常疲惫,四肢酸痛。她穿着臃肿的迷彩裤,还有一件过于宽大的灰色套头毛衣,这些是别人在她到永夜庇护所之后给她穿上的。这些衣服跟她在菲德拉的洞穴里看到的其他很多东西一样,也是从战场上收集来的。衣服上散发着一股裹尸带的霉味。

每走几步,她就要停下来看看七芒星是不是还跟在身后。七芒星的拐杖在布满裂隙和空洞的岩石上几乎找不到支撑的地方。七芒星坚持说自己不需要帮助,芙莉亚不清楚他只是想拒绝自己的帮助,还是因为独处的时间太长了。不仅仅是在永夜庇护所里,之前在安吉洛桑托庄园,他就曾经遗世独居了一个半世纪之久。

狂风呼呼地吹打在七芒星黑色的风衣上,将束成马尾的花白头发从领口中吹了出来,从肩头抛向身前,跟白色的胡须纠缠在一起。七芒星咒骂了起来。“你现在能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吗?”芙莉亚大声问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呼啸的风声和天边隆隆的雷声。她之前以为那是一场巨大的风暴,其实并不是,现在她明白了:“想法”已经来到了永夜庇护所,正在啃噬庇护所的边缘,很快,它们就会吞噬掉有几千个墨妖扎营的那个山谷。“你马上就能看见了,”七芒星回答说,“必须让你了解所有的事。完整的真相。”

真相,她不认为七芒星关心的是所谓真相,即便是,那也不过是他自己的真相而已,他心里认定的那些,或者说,他想让芙莉亚相信的那些。芙莉亚在七芒星满是皱纹的脸上寻找自己见过的那个男孩的影子:塞弗林·罗森克罗兹,芙莉亚最后一个健在的先祖。这个人曾经创作了无数的作品,通过书写创造了书巫世界。在将近两百年后的今天,他只剩下那双眼睛还像是年轻人的,似乎能够捕捉到芙莉亚的所有心思。

七芒星坚持让芙莉亚跟他一起爬到这座山上来,虽然这样爬山对他来说显然非常吃力。或许是因为她欠七芒星这个人情,也或许是因为他欠她一个真相,或者至少是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的一个解释。

他们默默地顺着坑洼不平的山坡向上爬,跨过裂隙,膝盖和手腕撞在火山岩上。路上,他们惊起了一只干瘦的兔子,这里这种兔子特别多,它们瘦骨嶙峋,体形奇特,永夜庇护所也让它们变了模样,科茨沃尔德那些农夫如果见了这些兔子,也会吓得拎起他们的猎枪落荒而逃。

芙莉亚被带到这里之后,已经尝试了好几次,想要打开一扇通向其他庇护所的穿越门,但都徒劳无果。亚当学院的书巫们撤走的时候,封死了永夜庇护所,而芙莉亚的巫力还没有强到能够破除他们设下的书巫屏障。“你不信任我,”七芒星在她身后说,“不过这也不怪你。现在我们两个都困在这里,而且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我跟你,芙莉亚,我们得共同面对困境了。”

他说话的语气不再像是那个从过去给她写来一封封浪漫信笺的小塞弗林·罗森克罗兹,塞弗林已经变成了七芒星。书巫世界的创造者试图逃离自己创造的世界,但是现在,他的这个幻想破灭了,他苦涩地认识到,自己是逃不走的。他的作品曾经是他追求自由的方式,现在反倒成了他的囚牢。

在离山顶几步远的地方,芙莉亚停下脚步,又朝七芒星转过身去。“困境?”她伸手指着在天边沸腾翻滚的那团黑色。“你把那个称作‘困境’?”“你是所有人中最不需要害怕‘想法’的人,”他说,“它们既然放过了你一次,下次依然会这样做。”“关于它们,你都知道些什么?你怎么这么肯定?”

七芒星耸耸肩:“我已经老到不会再去质疑事实了。‘想法’吞掉了你,又把你吐了出来,这个证明难道还不够吗?”“那我可真是幸运啊!”芙莉亚不喜欢自己讥讽的语气。她指指沟壑纵横的荒野。“假如我在圣堂崩塌的时候也一起完蛋了的话,那我去的地方绝对不会比这里更糟。”

七芒星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你会烟消云散,会彻底不复存在,没有天堂,没有地狱,连没有都没有,只是结束。曾经的那个我们消失时,我们曾经有过的思想也会跟着一起消失,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去思考这种状态,因为这种状态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够想象的范围。”

想到七芒星所说的这种彻彻底底的消失,芙莉亚有些害怕,但是她不愿意在七芒星面前表现出来:“以前跟你谈话要有趣得多。”“以前的我心中还存有希望。”“唉,塞弗林。”芙莉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摇头,继续向上走。突然,一片像碎煤块一样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朝她落了下来,但随即就又停止了。这种情况在这片被诅咒的地方很常见,芙莉亚觉得跟永夜庇护所的实际情况比起来,把这里叫作沦丧之地都已经是过分美化了。

不过她至少不会跟墨妖和那些兔子一样变得奇形怪状的,因为等不到那个时候,这里所有的一切就都会被“想法”毁掉了。

她不断想到自己的弟弟皮普,还有费园里的其他住户,那个自称是吉姆·霍金斯的书妖,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小说《金银岛》中的主人公,那是她最喜欢看的书之一。她以前曾经听说过女读者爱上小说主人公的事,但总是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傻,很不成熟,但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会用很多时间去细细比较小说里的吉姆跟她在圣堂中碰到的那个。书里的吉姆她非常熟悉,那本书她读过不下二十遍,而那个有血有肉的男孩她却并不了解,因为他们只简短地说过几句话。不过,芙莉亚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认出了那个男孩,虽然一开始她并没有意识到。她记得男孩的勇敢和果决,也记得男孩容易轻信他人的弱点,而被他相信的人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在利用他。在小说中,他听信了海盗头子约翰·西尔弗的花言巧语,从书中掉落出来后,又被老西摩尔男爵夫人虚伪的善意蒙蔽。

芙莉亚觉得自己虽然并不认识吉姆,却很了解他,就好像她现在心甘情愿跟着七芒星在荒野中穿行的举动一样,虽然心里很清楚,但这个对手的轻言细语还是让她难以拒绝。

他们终于来到了山顶,芙莉亚转过身,朝七芒星伸出一只手,想帮他跨过最后一道裂隙。这样的裂隙是永夜庇护所大小碎块的交接处,这些碎块就像一块块拼图,相互碰撞,却永远也拼不到一起。“别担心,”见芙莉亚对这些裂缝心存畏惧,七芒星说,“永夜庇护所的这个地方是相对安全的。”“我听说这个地方在不断的运动中。”“其他的地方都是,除了这里。”

芙莉亚从七芒星身侧看向他们来的这个山谷。宽阔的谷底里,墨妖的营帐一直蔓延到了四周的山坡上,帐篷和歪歪斜斜的棚屋汇成了一片海洋,几乎有一座中型城市那么大。无数的火光在呼扇呼扇的篷布和奇形怪状的房屋之间闪烁,这些房屋是用战争里遗留下来的各种东西修建的。

芙莉亚遇见“想法”并昏倒后,在菲德拉栖身的洞穴中苏醒了过来。这个洞穴在一面山坡的正中间,就像一座堡垒,洞穴的墙壁上布满裂缝,地面坑洼不平。战争过去不过四十年,但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古老,周围的环境加快了破败的速度,不管是生物,还是石头和各种物品,无一例外。“你还没有去过下面的营地,对吧?”七芒星问。他肯定已经知道答案,因为芙莉亚来到这里后就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芙莉亚摇摇头:“菲德拉不同意。”“我以为你会因为别人不同意才更要去看看。”“也许我应该去看看,如果有时间的话。”

七芒星摆摆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之前还以为七芒星非让她来山顶上,是想让她从高处看一看墨妖们的营地,看看他们的生活有多么凄惨。山谷里的火光只零零星星地照亮了广阔谷底的一些地方,永夜庇护所无穷无尽的黑暗就像一块破破烂烂的黑色被子,盖在这个到处都是帐篷的城市上。下面的一切看上去就像一堆堆涌来挤去的蚂蚁,有节奏的鼓点从很多地方传来,墨妖们在不断地举行各种怪异的仪式,践行着一些让人费解的习俗。

七芒星挡住了芙莉亚看向山谷的视线。“转身。”

芙莉亚迟疑地按他说的做了,从坡顶看向下面的一个洼地。一开始,她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些轮廓,但看不出是什么,随后,闪电再次划破黑夜,断断续续的刺眼白光照亮了一幅她绝对没有想到的场面。

山的另一边躺着一艘浆轮汽船的残骸,至少一眼看上去是这样。

随后她才发现,下面的这艘船比《汤姆·索亚历险记》里面出现过的任何一艘船都要大许多倍,虽然在闪电倏忽而过的亮光中很难看清这艘船的真实大小,但她确信这个残骸的长度至少有好几百米,赶得上现代的远洋轮船了。“这里以前有水域吗?”芙莉亚问。“只有在下过雷阵雨或者雨季的时候会有积水,但是连小溪都没有,更别说河流了。”“但是这个大家伙得有海才能运行啊,至少是个很大的湖。”“对普通的船来说是这样的,而且还得是一开始就为这个地方建造的船。”“这船是从其他庇护所来的?到这里是……掉下来的?”

七芒星点点头:“我们走近一点。”“难道这就是菲德拉的解决方案?”芙莉亚站在原地没动。“她不会真的想用这堆破烂把墨妖们从这里带走吧?”“不是,但这堆破烂里有一些东西能帮他们维持在这里相对平静的生活,至少在‘想法’出现之前。”

在离他们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一串小小的火光顺着山坡的走向,悬在残船上空大约一百米的地方。亮光中有一些影子在晃动,还有一些影子一动不动地坐在明暗交界的地方。菲德拉在这里安排了一小队墨妖作为守卫。“别担心,”七芒星说,“他们会让我们过去的。”

两人又在迷宫一样的裂隙和突出的岩石间费力地走了一会儿,这才来到那排岗哨前。七芒星走在前面,虽然路很难走,但芙莉亚发现他身体一直保持着笔挺,仿佛手里的木棍是权力的象征,而不是一支拐杖。

火光倒映在墨妖们的脸上,加深了那些奇形怪状的脸上的阴影。他们的皮肤上覆盖着蓝黑色的斑点和图案,墨妖这个称呼就是由此而来的。芙莉亚和七芒星走进一团篝火的光线中,这团用于照亮的篝火旁边站着三个墨妖,年龄不超过三十岁。他们是在永夜庇护所里出生的一代,他们的先祖曾经是书妖,被亚当学院送到了这里,短短几年,沦丧之地的恶劣环境就改变了他们的模样,很多书妖还丧失了清晰的意识。他们的后代们开始慢慢接受自己的命运,在永夜庇护所里建立起原始的部族文明。

这三个墨妖显然已经接到了命令,让他们听从七芒星的指示。几周前,七芒星被菲德拉的探子找到后带到了这里,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地位有了惊人的提高:从被放逐的必死之人变成了女神的顾问。毕竟他自己曾经也是一个这样的神的角色,是整个书巫世界的缔造者。

芙莉亚跟着七芒星从墨妖身边走过时,能感受到那些墨妖眼中的好奇。其中一个墨妖说了点什么,听上去像是古英语。他们说话的腔调很奇怪,应该是因为他们的喉咙和气管都发生了改变。

芙莉亚和七芒星靠近大船的残骸时,守卫们没有跟过来。闪电的光又一次将破破烂烂的大船从黑暗中撕扯出来,但一闪而过的亮光还是只能让他们看个大概。挂在船侧的巨大浆轮已经残破不堪,从近处看,跟普通汽船的浆轮没什么相似之处,上面没有木头或金属的轮辐,只有像蘑菇背面的菌褶一样的扇叶。破破烂烂的扇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是纸做的?”芙莉亚觉得难以置信,她抬头看着那个巨大的浆轮。“当然不是普通的纸,不过确实是纸。”七芒星说。“这些浆轮还能转动的时候,转起来就像一本巨大的手翻动画书,那些扇叶上全是字母,船加速的时候,两个浆轮里会出现活动的画面和一些符号。”

芙莉亚停下脚步,七芒星朝她转过身,他背后的残骸又一次被一连串蓝莹莹的闪电照亮了。现在,轮船巨大的轮廓仿佛占据了半个天空。“这是个什么东西?”芙莉亚问道。

七芒星笑笑,看起来很理解她的好奇。“这是你的祖父卡苏斯·费尔菲克斯建造的两艘传送船中的一艘,”他走到一边,做出邀请的手势,像是正在迎接贵宾的船长,“欢迎来到玛丽花号。”3

伊西丝和顿坎来到石头台阶的底端,这里有一条走廊,弯出大大的弧度,向右边延伸过去。伊西丝在一个黑色旋钮上拧了好几下,旋钮发出一阵咯吱声和咔咔声,这才动了起来。光秃秃的灯泡挂在天花板上,能亮的只剩不到一半。电线挂在棕色的砖墙上,绝缘层已经开裂,单是开头的几米里,就已经有好几个地方能看到裸露在外的电线闪烁着微光了。“至少还有电,”顿坎说,“小心头,别碰到灯泡。”

伊西丝指指那些晃晃悠悠的灯泡:“觉不觉得眼熟?”“费园的书窖?”

伊西丝点点头:“同样的设计风格。”“费尔菲克斯?”顿坎吃惊地问。“我以为他们过去那些年里一直藏在科茨沃尔德。”“只是后来这几代人。一开始他们觉得自己安全了,以为没人会将费尔菲克斯这个名字和罗森克罗兹家族的幸存者联系在一起。芙莉亚的先祖离开德国的时候,名字还叫作尤里乌斯·罗森克罗兹,很多年后,他在这里参与了阅览室建造,当时他已经改名叫尤里安·费尔菲克斯了。负责工程的那些人全都是‘黑猫’组织的成员,领头的就是大英图书馆的书籍管理员安东尼奥·帕尼齐和设计师悉尼·斯米尔克,当然,还有尤里安·费尔菲克斯。”“你是说抵抗组织‘黑猫’?”“是的,一开始他们不过是些绯红厅和亚当学院的批评者,口才好而已,而且那个时候,三大家族还没有开始用武力对付一切反对的声音。十九世纪中期,这个圆形阅览室就是在这几个黑猫组织成员的主持下建造的。这个阅览室在大英博物馆院子的正中央,当时没人想得到还有人在地下建造了其他建筑。在最初的几十年中,连学院都不知道这里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五六十年后才为人所知的,当时,黑猫组织也已经完成了新老交替。尤里安是组织成员,后来他的儿子奥古斯特,还有孙子卡苏斯也加入了组织。他们都没有进行游吟兄弟那样的武装抵抗,就连学院也并没有把这些人当作恐怖分子。这些人既没有炸过什么,也没有警察因为他们丧过命。他们不过是些坚持己见并质疑学院政策的人。”

伊西丝迈步走在前面。昨天,她很不情愿地把紧身胸衣换成了一件黑色的天鹅绒紧身外套,外面套着她那件深色带风帽的斗篷。现在要打开胸腔里的那本书,她只需拉开拉链就行,不用再费事地一个个去解挂钩。伊西丝很不喜欢改变自己的习惯,但她明白,他们的生死很有可能就取决于解开紧身胸衣用掉的那几秒钟。“后来学院变得越来越铁腕,关于黑猫组织成员的消息也就越来越少了,”伊西丝说,“活跃的人寥寥无几,而且也就是搞搞辩论,像个俱乐部似的,其他成员全都销声匿迹,费尔菲克斯家族成员也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到二十世纪中期卡苏斯那一代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完全销声匿迹了。”

这条通道继续向右拐,弧度越来越小,显然,通道被设计成了一个长长的螺旋形,最后的终点就在圆形阅读室的正下方。

两只折纸鸟爬过石头地面,费力地躲开两边的墙。尽管地底下的灰尘很多,足够它们吃的,但它们纸做的身体还是变成了棕色,一碰就碎的样子。“既然黑猫组织对学院构不成威胁,”顿坎问,“那大仲马公园的事怎么解释?你当时也在场的。”

伊西丝不太愿意回想大仲马公园庇护所里的那些事,转而支持抵抗组织之后就更不愿意想了。她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那是新一代的黑猫,”伊西丝终于开口说道,“其中几个人的确是创始者的后代,但绝大多数成员都是一些年轻的极端分子,他们只是用了黑猫的名字而已。他们很愚蠢,不知道把讨论放在隐蔽的地方进行,不但在大仲马公园的墙上贴满了各种海报,还用涂料把宣传口号喷在了学院的建筑物上。他们跟警察发生过几次冲突,而且,这恐怕也是他们最严重的错误,他们公开出书表达不满。三大家族没有忍多久,就派了阿提库斯去大仲马公园,让他解决那里的混乱。”“而阿提库斯则派了你去。”

伊西丝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逃了几个人,而大多数……我们解决了问题,行动很成功。”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又用了学院宣传时常用的表达方式,有一些东西已经深深烙刻在了她的身体和血液中,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但她依然没能彻底摆脱。想要真正摆脱,恐怕用半生的时间也是不够的。

螺旋形的走廊不断回旋,弯越来越小,他们正在靠近地下室的中心。那里亮着的灯已经不到一半了,可能都不到三分之一,伊西丝看到了尘土上的脚印,留下脚印的人在这条路上打了一个来回。阿提库斯几个星期前曾来过这里,或许他是几十年来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他踩死了一些折纸鸟,可能是因为这些鸟太过虚弱,已经不能站起来了。阿提库斯一直很喜欢这些缠人的小东西,可能是看着它们这么痛苦,他于心不忍。“尤里乌斯·罗森克罗兹是七芒星的侄子,对吧?”顿坎问。“是的,他是1835年出生的,罗森克罗兹家族从莱茵河畔那座庄园被迫出逃的时候,他正好一岁。母亲把还在襁褓中的他带到了英国,他是在科茨沃尔德长大的。年轻的时候,他就醉心于各种神奇的书巫制品的制造,他的儿子奥古斯特和孙子卡苏斯后来又继承了他的工作。”

顿坎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个多嘴多舌的阅读灯,还有那把会说话的阅读椅……”“卡苏斯的作品,”伊西丝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他似乎很喜欢研究奇特的玩具,而他的祖父关注的则是其他东西。”伊西丝朝前面看去,“这个藏书窖应该是尤里安的主意。”

他们来到了螺旋形走廊的尽头,面前出现了一个直径不超过五米的圆形房间。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沉重的橡木桌,旁边放了一把蒙着深色皮面的高背椅,四周靠墙的地方全是书架,上面塞满了书。

阿提库斯没有费事把他拿出来的书放回原处。桌上一共有六本厚重的古书。这给他们省了不少事。

顿坎穿过书架,目光在皮质书脊上逡巡时,伊西丝走到了桌边。桌上,阿提库斯最后看过的那本书已经又被他合上了,还有另外五本书被摞成了一摞放在旁边。

顿坎在书架上空出一块的那个地方站定,这六本书显然就是从那里取出来的。他若有所思地把一只手放在书架隔板上的那个空里,看着旁边那些书上的金字。“每一本上都是费尔菲克斯家族一个成员的名字,”他说,“都是女人,艾玛·费尔菲克斯、安东尼娅·费尔菲克斯、玛蒂尔达·费尔菲克斯,每个人一本,”他朝左迈了一步,“从这里开始才出现其他的姓。”“男人们的书都在桌子上。”伊西丝看着那些书的书脊,最上面的两本写的是尤里安·费尔菲克斯和奥古斯特·费尔菲克斯,下面的三个名字她没见过,她猜是些叔伯或者表兄弟:雷金纳德、瓦尔特和贝恩哈德·费尔菲克斯。她拿起单放的那本书,翻转过来,看着上面的字。

卡苏斯·费尔菲克斯。芙莉亚的祖父。“这么说是真的。”顿坎小声说。

伊西丝在椅子上坐下,椅子的皮坐垫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表面凹凸不平,两个扶手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土。阿提库斯看书的时候应该是向前弯着腰,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伊西丝也用了这个姿势。

顿坎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以防万一,他打开了自己的心灵书:“你确定这里没有其他的机关?”“确定?不,不过我希望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上面的大厅里,但是这要等打开书之后才知道。”她把手放在书的真皮封面上。“还有,”顿坎说,“假如守夜的警卫……”“他们看不见入口,没人能看见那个入口,除非用口令。”

顿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伊西丝见他在这个地方感到如此不安,觉得很吃惊。顿坎在阿提库斯手下做了很多年学院密探,退出后,他又在波多贝罗那个破碎的庇护所里靠走私和贩卖瘾书为生,他肯定见过比这个藏书窖更让人害怕的地方,毕竟他们在这里看到的不过是一些死去的书巫而已。“你不是怕鬼吧?”她问道,笑容里带着疲惫。

顿坎皱起眉头。“他们是吗,鬼?”“你还有更贴切的词吗?或者叫灵魂?”“叫他们什么不重要,我只希望尽快离开这里,我们都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跟踪。”“好,那就开始吧。”说着,她打开了那本写着卡苏斯·费尔菲克斯的书。

一声叹息围着房间旋转,仿佛书架上所有的书在一个接一个地深深叹息。

顿坎警觉地猛转过身,在自己的心灵书里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等等!”她说。“不要着急。”“我又不是第一次干。”他生气地顶了一句。

伊西丝觉得很抱歉,但现在有比道歉更重要的事,她又转头去看那本打开的书。书的第一页是空白的,后面所有的书页应该也都是空白的。似乎有一阵风吹进了书页之中,非常非常轻柔,书页的边缘开始颤动,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大拇指从上面拂过似的。“卡苏斯?”她小声问。“卡苏斯·费尔菲克斯?”

就在这时,她又流鼻血了。她赶紧从桌边直起身子,鼻血险些滴在打开的书上。她不知道滴在书上会有什么后果,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骂了一句,仰起头,觉得有热热的液体流进喉咙里。她不打算等鼻血止住,所以就用一个袖子堵住了鼻子。

你是谁?书的第一页上出现了这样的字,用的是非常古雅的印刷体。“我叫伊西丝·霓莫霓思,我的同伴叫顿坎·蒙特。”

没有回答。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得翻页。翻过一页后,她看见下面一页上写着: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叫醒我们?

墙上的一排排书又发出叹息。“我是你的孙女芙莉亚·萨拉曼德拉·费尔菲克斯的朋友。”她赶紧翻到下一页。

你说芙莉亚?“是。”

是谁给这孩子起了这么个名字?“您的儿子,提贝流斯·费尔菲克斯。”

提贝流斯喜欢狄更斯,下面一页上写道,他会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叫艾斯黛拉或者奥诺莉亚。“或者小杜丽,”顿坎边说,边把用拳头抵在桌子上,“看样子她的运气不错。”

伊西丝又用袖子擦了擦鼻子:“这么说,你们真的做到了,继续活在这些书里面?”

这看上去像是活着吗?她翻了一页,看见泛黄的纸上写着这样的话。我们借助书巫术,让自己依附在这些书页上,为的是争取时间,争取足够的时间,好让我们的后代能找到将我们转移到新的躯体里的方法。这就像是重新印刷一样,我们家族里的人从来都是互相帮助的。

伊西丝没有告诉卡苏斯,一切这方面的努力都随着他的死去而结束了。他的儿子提贝流斯宁肯把时间花在写《汉萨德的睡眠指引》这种书上,也不去思考怎么让自己的祖先复活。他不是个很顾家的人。芙莉亚曾经这样说过。“所有的故事说到底不都是家的故事吗?”伊西丝问,她希望能这样跟他聊起来,“我们出生的家庭,和我们要建立的那些新的家庭。”

家庭是用鲜血写成的书,越是到结尾,对开端的记忆就越模糊。前面那些页会被后面书页的分量压住,但是每一本这种用鲜血写成的书都必须包括所有的书页,以及上面的所有缺陷,这样才能完整。“我确信早晚有一天会有一个费尔菲克斯家族的人找到方法将你们放出来的,”伊西丝违心地说,“但是现在急需帮助的是芙莉亚。”

她是个好孩子吗?“哦当然,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为她感到自豪,她将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书巫。”她顿了一下,因为想到芙莉亚有可能根本就不在人世了。

她有兄弟姐妹吗?“有个弟弟,叫皮普。”

这听上去才像提贝流斯起的名字,跟《远大前程》里面的那个小子同名。

顿坎突然跑到了门边,并将一根手指竖着放在嘴唇上,仔细地听着。伊西丝担心地看看他,做出“怎么了”几个字的口型。

顿坎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加快速度。“我们……”她开口说,但随即又改口,“……芙莉亚需要一些信息。很可能几个星期之前有别人来过,想从你们这里知道同样的事,从你、卡苏斯,还有你的亲戚们口中。”她在心里又补充上一句:我很想知道为什么阿提库斯偏偏认为费尔菲克斯家的人会给他的那些问题提供答案。

阿博加斯特,下面一页上写着,他的名字。“对,他已经死了。”

伊西丝翻到下一页,上面没有字,直到再下一页,她才看到了一个字:

好。“顿坎杀了他,在芙莉亚的帮助下。”

这个小家伙是个真正的费尔菲克斯。“但她现在失踪了。”伊西丝又看了看顿坎,他依然非常担心的样子。她没有时间仔细解释圣堂如何崩塌,还有那些针对学院的抵抗运动了,于是就直入主题。“芙莉亚在隐页世界里失踪了,一种被我们称为‘想法’的东西吞噬了她,我们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想法……书上写着,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用这个词来称呼我们在外面的隐页世界里碰到的一种东西。

伊西丝几乎想轻松地舒口气。看来卡苏斯·费尔菲克斯以前就曾经碰到过“想法”,说不定他还是第一个碰到这种东西的书巫,所以阿提库斯才找到了他。“你是在哪里碰到它们的?”伊西丝问道,并翻到了下一页。

在隐页世界里,离浅层庇护所很远的地方,在我的传送船上,布朗什·德·卡扎利斯号。

她看了看顿坎,顿坎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他站在门边,从那里看不到卡苏斯的回答。“今天,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传送船只是个传说而已。”她冲着书说,然后又翻了一页。

它们是我最杰出的作品!真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吗?那是两艘姐妹船,几乎一模一样。布朗什和玛丽花。在两艘船里我一直更喜欢布朗什,玛丽花有一些小瑕疵,这些瑕疵后来在我们建造布朗什的时候得到了改进,所以这艘船更坚固。

伊西丝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两艘船的故事,但她并不知道卡苏斯·费尔菲克斯曾经参与过它们的设计,不过这倒也符合逻辑。这两艘船虽让人惊为天物,但实际上,它们跟卡苏斯发明的其他神奇物品一样,不过是些没有用处的玩具。隐页世界中的那片金色的虚空一直都是影响穿越的不确定因素,书巫们穿越的时候会从那里经过,不过多数只是停留几秒钟而已。建造传送船的初衷就是改变这种情况。玛丽花和布朗什的名字分别来自欧仁·苏的《巴黎的秘密》和左拉的《马赛的秘密》两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这两艘船能够让书巫们毫不费力地穿过隐页世界。它们是飞行的图书馆,充满了书巫力,这使得它们自己就能够充当穿越门,在庇护所之间穿行,并在虚空世界停留任意长的时间。大家给这两艘船规划了很多用途,从科学考察到给书巫们当游轮。船的建造者本来是打算造一整个舰队的,但在永夜庇护所的战斗期间,学院制止了继续造船的计划,并且下令没收那两艘样船。建造者赶在警察来之前设法将布朗什号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玛丽花号则被用来向永夜庇护所运送部队。据说船后来在那里失踪了,有可能是坠毁了。

伊西丝曾经听养父塞雷斯蒂安讲过玛丽花号的故事,虽然他自己从来没到船上去过,但他说曾经在沦丧之地黑漆漆的天空中见过这艘船,那是玛丽花号最后一次出航,为的是向敌人的后方运送书巫。但是不管是船上的人还是这艘船都再也没有出现过。“那船看上去壮观极了,”塞雷斯蒂安说起来就滔滔不绝,“我们在永夜庇护待了那么长时间,就看见过那么一样美丽的东西。当时大家都希望自己也能够到那艘船上去,很久之后,有传言说玛丽花号偏离了航向,在远离所有战场的地方摔成了碎片,在最边上那些灯塔的另一边。”

伊西丝又看了一遍面前书上的字:玛丽花有一些小瑕疵,这些瑕疵后来在我们建造布朗什的时候得到了改进。这艘船是因为这个才在永夜庇护所里失踪的吗?“伊西丝,”顿坎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上面有人。”

伊西丝仔细地听了听,但是除了外面螺旋形通道里的风声之外什么也没有听见,顿坎的听力一定非常好。她又转头看向那本书。“你说你见过‘想法’,具体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玛丽花号正行驶在最深层的庇护所里,那是一片平常没事不会有人想去的虚空世界,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它们的,或者说是它们遇到了我们。各种色彩,一片片的,像彩色的云,我驾驶着玛丽花号,试着躲开它们,但它们的速度比我们快得多,突然就到处都是了。我们根本逃不掉。

这一页剩下的地方空着。“然后呢?”伊西丝问,急急地翻到下一页。

它们从四面八方拥过来,美得不可思议,那是一件由色彩构成的让人目眩神迷的艺术品,是任何人也想象不出来的。然后,它们就吞掉了我们。

顿坎用手比画着示意:“我们真的得走了。”

他和伊西丝身边带着穿越书,要想离开这个地方,几秒钟就够了,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把一切了解清楚。“你逃出来了,”伊西丝说,“那就是说,你的孙女也有希望。”

它们撤退了,我们在各种色彩中间停留了一小会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那更美丽的东西,然后就结束了,玛丽花号从云层中突围出来,我们周围又变成了金色的虚空世界。我们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什么,以为那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一种只存在于隐页世界中的雾。我们中的几个人几乎因此精神失常,事情过去了好几个月,还有些人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黑暗,而是那团混沌的色彩。其中一个人自杀了,还有一个人倾毕生之力去寻找那东西,不惜一切代价,就想再看一次。他的名字叫约瑟夫·沃斯卡尼安。

这一页满了,伊西丝翻到下一页。

沃斯卡尼安想找到其他见过那东西的人,还展开了研究,我不知道他都有什么发现,不过应该就是他将那些色彩称作“想法”的。我后来只见过他一次,之后没多久,他就失踪了。有些人说他被学院带走了,为的是堵住他的嘴。但是我认为他是转入地下了。我们都曾是黑猫的成员,约瑟夫·沃斯卡尼安非常反感三大家族,他应该是在“想法”身上看到了什么能够给他希望的东西,一种好的力量。“它们现在已经毁掉了一连串的庇护所,还有那里成千上万的人,”伊西丝愤愤地说,“这件事有什么好的?”

我是说沃斯卡尼安在它们身上看到了好的力量,也许它们就像是龙卷风或者洪水一样好,或者说一样坏。

顿坎回到桌子跟前:“你现在必须结束了。”

但有一件事很奇怪。卡苏斯写道。“上面的大厅里有人,”顿坎坚持道,“我很确定。”“警卫?”“我想应该更糟糕,我可以去看看。”

伊西丝摇摇头:“我们可以从下面这里穿越离开,我只是还想……”她的话没说完,因为面前的书就像被幽灵的手翻动一样,自己翻到了下一页。

那样不行,上面写着,书窖里有书巫术保护,进来和出去都不能穿越。

伊西丝骂了一句,顿坎也看到了这句话,他的脸色变得很严肃:“我去看看,你把这里的事做完。”

伊西丝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快步跑开了。虽然他尽量放轻了脚步,但伊西丝还是能听到从外面螺旋形通道里传来的脚步声,这个地方有非常奇特的回声效果。“沃斯卡尼安还活着吗?”伊西丝问。

他比我年龄小一点。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伊西丝告诉了他,然后翻到下一页去看。

那他应该早就超过九十岁了。也许你运气好,也许运气不好,前提是你得能找到他。

螺旋通道里传来奇怪的哨声,尖锐的哨声拉得长长的。伊西丝听过这种哨声,她觉得毛骨悚然。

她又转头看向那本书:“我不能把你带走,对吧?”

到了外面你只能看到空白的纸,是这个地方让我们能够继续活在书里。“我担心的就是这点。”

伊西丝知道黑猫组织最初那些成员的下落,这是个机会,假如能借此找到一个比自己更了解“想法”的人,那就值得一试:“你知道玛丽花号后来的下落吗?”

那个阿博加斯特说它不见了。“那这就是在你死后发生的了?”

是的,但是如果你愿意听另外一种推测的话:黑猫组织把它带到了阿博加斯特这种人找不到的地方,也许它就被藏在字里行间。“你刚才写了一句……”她把书往回翻,却发现之前的那些字全都不见了,那些书页干净得就像从来没有字在上面出现过。“你说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尖锐的哨声又响起,几乎刺痛了她的耳朵,现在她知道跟过来的是谁了。“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滴血滴落在桌子上,离书的边缘不到一指宽,她的嘴里有一股铁锈味。

你得走了,卡苏斯写道,你很虚弱,这个地方让你变得更虚弱了。“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肯放弃。“藏在字里行间。”

第二阵哨声与第一阵交织在一起。

他们有好几个人,伊西丝心想,他们总是这样行动,顿坎自己根本应付不了,她得去帮忙。

她已经打算合上书了,但随后还是又翻了一页。

芙莉亚。下一页上写着,只有这一个词。“什么……”

哨声又起,比前两次更加尖锐。

伊西丝合上书,拉开紧身外套的拉链,跑了起来。4“船上那些人后来怎样了?”芙莉亚问。她跟着七芒星,沿着玛丽花号的残躯向前走。灰色的火山岩上方,灰烬翻卷飞舞,如果呼吸太深,空气就会像沙子一样刮擦着她的肺。“这个你应该去问菲德拉,”老人说,“我没看到。”“他们把那些人全杀了,对吗?”“当时在打仗,而且战争从未结束,对于菲德拉和墨妖来说。”

天上又开始落下煤渣一样的东西,至少在芙莉亚看来像煤渣,坚硬的黑色小颗粒,像小飞虫一样钻进七芒星的白头发里。关于永夜庇护所,她听别人说过比这更恐怖的事,所以看到像冰雹一样落下的黑色东西,她什么也没有说。“在那边,”七芒星指指前方,“看到船身上那条裂缝了吗?我们可以从那里钻进去。”

锯齿状的裂缝在他们上方很高的地方,勉强能容一人通过,裂缝的下边缘离地七八米高,一条软梯从那里垂了下来。“你上得去吗?”芙莉亚问道,用手擦掉眼睛里的黑色污垢。“我是上了年纪,但还没有瘫痪。”

她总是得不断提醒自己,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非善类,他是那个想让所有的书都变成空白的人,就是他曾经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会有另一个人想完成最后一本空白书的,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你。

她原本可以问七芒星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真是受够了各种隐晦的影射和暗示。这艘破船不一样,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里面还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希望。来这里的路上,七芒星向她解释了她的祖父卡苏斯为什么要设计玛丽花号,还有那艘姐妹船布朗什号。如果这两艘船果真能够在庇护所间自由穿越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大家伙或许就是他们离开这里的机会。

七芒星举起拐杖,像扔标枪一样将它准准地扔进了那条裂缝中。随后,他抓住绳梯,开始向上爬。直到这时,芙莉亚才看到绳梯每隔几根横木就会在玛丽花号的船身上固定一下。

七芒星没用多长时间就爬到了,他钻进那条裂缝,脸很快又出现在黑乎乎的开口那里。芙莉亚也爬到了绳梯的顶端,她推开七芒星朝她伸出的手,钻进玛丽花号。潮湿纸张与发霉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好几个小时了,她第一次把鸟喙书从裤腿上的口袋里抽出来。鸟喙书竟然能沉默这么久,对它来说实在是少见,现在它也毫不隐晦地表现出自己更喜欢待在裤兜里,不喜欢现在来的这个地方。“这里的潮湿会要了我的命,”鸟喙骂道,它没有眼睛,灵活的长脖子像蛇一样从书的封皮正中伸出来,“还到处脏兮兮的,灰尘在不停地往我的书页中间钻。”

七芒星笑了:“我第一次写到心灵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它们会说话,而且还有这么多抱怨。”

鸟喙书一副要打架的样子,把黄色的鸟喙朝七芒星伸过去:“看样子出问题的不仅仅是这一点,不是吗?”“傻子总是能说出最让人痛心的真相。”“我可不是你那些强盗小说里的人物,老头,”鸟喙书怒气冲冲,“不是你写的那些只有一种性格的肤浅家伙,我有很多层,很多面,非常……”“别说话了。”芙莉亚打断了它,用左手打开书,右手扶起一张书页。她只稍稍集中精神,就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书页从中间分开,射出白色的光,照亮了船舱内部,书页上的字发出炽烈的浅蓝色光芒。芙莉亚想着自己要做的事,同时无声地念出那些神秘的字句。

书中瞬间升起一个光球,比男人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光球向上飘动,悬在芙莉亚头顶上一掌宽的地方。只要不合上书,这个闪烁的光球就会一直跟着她。

他们所在的地方空间非常大,从前这里大概是个豪华的大厅,就像以前那种豪华轮船里的大厅。坠落、船上的战斗,加上永夜庇护所恶劣的天气,让这里的家具和护墙板、门窗统统开裂了,潮湿的灰尘又在这一切之上覆上了一层黑色的硬壳,从外面看去,已经很难分辨出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曾经是椅子还是桌子。“这里怎么还会有东西留下?”芙莉亚冲七芒星的方向问道。“墨妖不是应该早就把一切都拿走用掉了吗?”她在营地的边上看到过,这里的居民把什么都拿来用,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树木的地方,所有能够找到的东西都被用来盖窝棚了。玛丽花号的残骸里竟然还留有旧家具的残骸,默默地腐烂,芙莉亚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墨妖们不被允许进入船里,”七芒星说,“菲德拉认为,她要让墨妖接受的那种信仰需要一个神秘的所在,一个圣地。”

芙莉亚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在光球的照耀下,他的脸上虽然很多脏污,但依然难掩苍白。“一个圣地?”“菲德拉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看出来了:要把这么多……”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么多人凝聚在一起,单靠理智或者希望是不行的,必须让他们有一个信仰。菲德拉给了这些墨妖一个能够仰视的东西,一种更高的秩序——一种高于一切的力量。”“菲德拉让人把自己当成神来信奉?”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错,毕竟有那么多作者都曾经在神话或者传说里将她描述成书巫世界的始祖。

七芒星摇了摇头:“不是,假如外面那些人是书巫的话,那她可以这样做,但墨妖的祖先是从书里面掉落出来的书妖,所以菲德拉就将他们的信仰集中在了一本书上。这本书高于其他所有的书,这本书中之书讲的不仅仅是那些书妖的故事,而且是我们所有人的,甚至包括我们两个,芙莉亚,我们两个也只是那本书里的人物而已。菲德拉把这本书叫作《无名书》。”“全是瞎扯。”“也许是。”

芙莉亚打量着他:“你不会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吧?”“是我通过写造物书创造了菲德拉和书巫世界,如果说我自己也只是一本书里的人物,是某个人想象出来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也许整个宇宙都不过是一座图书馆中的图书馆,每本书都是另外一本书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来自某个作者的想象,而这个作者自己又是另外一个作者想象出来的。”

这种想法让芙莉亚感到头晕:“尽管如此,还是应该有一个作为源头的作者,那个写了第一本书的人。”“《无名书》也许只比我们高一级,也许高好几百级,理论上讲,这种推想可以无限地进行下去。一本书里的书里的书……”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耸耸肩,摆了摆手。“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不是要给你解释菲德拉的宇宙观的。我们继续走吧。”

芙莉亚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但她决定先不继续追问,四处看看再说。这个大厅的所有墙壁上都镶着书架,已经快要腐烂了。既然这艘船是用书巫力驱动的,芙莉亚推测那些书架中以前应该摆满了书。她走到大厅的另一边,想仔细看看空书架底部的那堆烂泥。

跟她之前担心的一样,那都是些腐烂的纸。她那颗书巫的心疾速跳动着,感到一阵恶心。这么多被毁掉的书,大多数书只剩下灰黑色的一摊烂泥。

芙莉亚让心灵书把脖子夹到打开的书页之间,这样她就能把心灵书放回裤兜里,同时防止书合上。鸟喙书不满地抱怨着,但还是照办了。她蹲下的时候,光球也跟着降低了。

她开始徒手在那堆东西里面挖,很快就挖到了下面还有些像书的那一层,再往下挖的时候,她摸到了坚硬的书皮。她抽出了好几个封皮,发现那是一些皮面的书,里面的书页已经起皱,黏在一起,虽然损坏了,但还能读。上面那层纸糊和灰烬形成的硬壳保护了它们,所以书没有散架,书页也没受到多少伤害。“你就别费力去读那些书了。”七芒星在她背后说。

她分开几页厚厚的书页,分的时候有几页破了,她还得更小心才行。她把书摊开,好让光线照到那些污渍斑斑的书页上。书的粘胶咔嚓嚓地响着,随时要断的样子。这里曾经很潮湿,不过潮气早已散去。芙莉亚皱着眉头,试着读了几行,但是一个字也不懂。第二本,第三本书也不例外。“这是什么语言?”“什么语言也不是,我说过了,你根本就不用读这些书,看不出什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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