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爱情罐头条形码)(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8 19:39:07

点击下载

作者:雪静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旗袍(爱情罐头条形码)

旗袍(爱情罐头条形码)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旗袍(爱情罐头条形码)作者:雪静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7-12本书由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A

阳光在早晨九点的时候纵情跃上了我的窗子,而后便肆无忌惮地狂吻我的房间,我的床头不一会儿就被她吻得发热,我跟阳光对视了一会儿,她不理睬我,转而又去吻我的写字台、电脑以及靠背椅。她吻得那么起劲,那么旁若无人,好像故意跟我卖弄风骚说:“你奈我何?”

我只好坐了起来,伸展双臂,愉快地打了个哈欠。这时我发现窗帘没有拉上,昨晚码字到深夜,将稿子发给报社后,我就匆匆上床了,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进入梦境,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妥。最近我经常失眠,诸如太太口服液之类的滋补品全都用过了,可到了该入梦的时候还是无法与梦同床,我大概真要到更年期了,而我们报社的女记者们说:“你呀,还早呢。”我知道她们是在安慰我,现代社会生活节奏过快,很多女人三十五岁左右就进入更年期了,按这个标准衡量,最起码我也是准更年期。我睁眼望天花板,天花板是一层白色的乳胶漆,它在夜晚变得跟夜晚一样的颜色,我什么也看不出来。黑暗中,我想起刚刚发走的那篇稿子,如果总编不看邮箱怎么办?于是我起身拿过手机,给总编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稿子发过去了,而后我立刻关了手机,安然入睡,这一睡我便进入了梦乡,我梦见了叶弈雄,醒来时竟吓了一跳,难道他真成了我梦中的某种角色吗?

阳光仍然吻着我的房间,好像越发肆无忌惮了,我感到房间的光线亮得出奇,于是我只好起身,将窗帘拉上一半,另一半还是留给了阳光。这样我就躺在了半明半暗之中,刚从睡梦中醒来,我仿佛同时享受着两个世界——梦中所见的朦胧天地和清醒头脑后所感觉的现实环境。就像翻阅报纸一样,我将还能记得的梦境检点了一下。梦中的叶弈雄跟生活中的距离很大,那么谦和地微笑着,以致我感到认错了人一样。这时候我真想弄明白深夜的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它们与现实相近又与现实相反。人难以控制它,它就像野性十足的马自作主张不顾一切地奔腾飞驰。想着想着,梦中的情景渐渐淡化了,而生活中的叶弈雄却真实起来。

昨天下午,我跟叶弈雄在风月茶楼喝茶,是我约他来的。他接到我的电话时,本来一口回绝了,说最近正在谈一块地皮,没时间。

我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请教。

他说那就在电话里说吧。

我说这事不见面是谈不清楚的。

叶弈雄当时正在办公室里,我在电话这边听见他跟电话那边的人说:“那就把谈判时间推迟两个小时吧。”

我心里一阵得意,好像我又胜利了一样。其实,叶弈雄在我的生活中什么角色都不是,既不是我的老公也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比他大了八岁,如果我们之间属于姐弟恋的话,恋的成分又很少,那么我们之间算什么呢?有一次我翻看报纸,有篇文章介绍说现在流行第四感情人,彼此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很多时候又能在一起说说话,且对某些问题的观点和看法大体一致。我和叶弈雄之间,可能就属于第四感吧。

叶弈雄在电话那边说:“好吧,我下午赴约。”

这个结局我早就料到了,于是得意地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下午两点,我在风月茶楼见到了叶弈雄,他比我提前到了一刻钟,这倒让我不好意思了,他已要了茶,自然又带了那把小小的青花瓷壶,壶不大,放在掌心中正好与掌心相吻,壶最多能装三口水,泡三粒极品铁观音,叶弈雄将壶嘴对准嘴巴的时候,总是汲溜一声,就像清末民初那些腰包鼓胀、长袍马褂的商人一样。有一次,我不解地问:“你每次来喝茶都带这把壶,这壶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叶弈雄点点头,指指壶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我要时刻受到老祖宗阴德的护佑。”

我未语,尽管叶弈雄有点炫耀,但谁也无法否认他的出身,他是满族人,曾是旗人的后裔,祖上还属皇族,可叶弈雄对此十分低调,如果不是他手里的那把壶,让人感受那非同寻常的历史,叶弈雄身上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不过有年冬天跟他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他说不吃狗肉,我问为什么?以为他害怕狂犬病。叶弈雄就给我讲了一个传说,他说有一只叫大黑的狗曾救过老祖宗努尔哈赤的命,从此努尔哈赤下令满人不许吃狗肉,叶弈雄只好操守。叶弈雄还说,他本来也不想吃狗肉,天下所有动物中,狗是最通人气的,他曾经看过狗被人勒死时的哀鸣,他不忍心再把狗的肉吃到自己的胃里。

人的出身带给人的气质有时候很难说清楚,叶弈雄身上就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尽管他不很张扬,可举手投足之间仍能让我感到他的与众不同。

我喝的是菊花茶,不一会儿,菊花就在壶里上下翻动。菊花的清香在我的鼻间飘浮。我端起杯子,看着叶弈雄手里的壶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非要见你不可吗?”

叶弈雄瞟了我一眼说:“你见我还有什么理由吗?想见就见,反正人是现成的,就在那里准备着,一个电话他就来了。”

我笑了一下,他的话颇有含义,叶弈雄一向是个幽默感十足的人,有本书上说懂得幽默的人是智者。叶弈雄应该算是智者吧。

我说:“总编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写一篇有关城市建筑的稿子,我觉得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曾是本城某大学房地产建筑专业的学子,一定对我们这座城市的建筑有许多新鲜又独到的见解,我想先听你谈谈,我还要再找五六个人谈,你是最重要的一位。”

叶弈雄将小壶放在掌心掂了掂说:“你这不是戏弄我吧?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光想着买地皮盖楼,然后卖掉,将大把的资金回笼,再买地皮,再盖楼。我已经顾不上什么城市的建筑品味了,有句话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这话听起来很雅,可它能抵得上钞票吗?在金钱面前,所有的诗都是空谈,都是无法实现的梦境,人靠它是不能生存的。”

见他一脸不屑的神情,我打断他的话说:“商人是注重利益的,可我感觉你不应该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你要比真正的商人高雅一点,因为你毕竟出身望族,跟普通的商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你看我们这座城市,曾是历史名都,拥有如此悠久历史的城市难道它的建筑只是堆砌一些火柴盒状的高楼吗?这样下去,这座城市的本来面目就会渐渐消失了,它的文化和历史也会被那些毫无特色的大楼遮盖和掩藏,而只有你们这些房地产开发商可以改变城市的形象,你想过朝这个方面努力吗?”

叶弈雄举起壶呷了一口茶,看看我说:“你把我看成是救世主了,你今天的感觉不对,真的不对。我无法肩负这一使命,也没有人让我肩负这一使命,世人皆醉我何以独醒啊?”叶弈雄说罢将目光扫向窗外,大街上是流动的车辆和人流。他指着窗外说:“你看,满大街的人和车,他们都忙乎什么呢,你知道吗?”

我不语。

叶奕雄说:“满街的人都在忙钱,我凭什么背道而驰?我比别人多长了两只眼睛是吧?……”

我想起总编交给我的任务,叶弈雄再不耐烦我也要沉住气,最终我是想让他说出与众不同的话来,这样文章见报的时候就有份量了。于是,我沉着地说:“弈雄,我可不是让你来跟我抬杠的,要知道我比你还忙。”“你忙的是务虚,而我忙的是务实。”未等我把话说完,叶弈雄就打断了我。

我见他没有把我的话正儿八经放在心上,便沉下脸说:“弈雄,今天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在完成一次采访任务。”

叶弈雄见我变脸了,便堆起笑说:“别生气姐们,容我想想侃什么。”说罢,他低头沉思起来。

我在一旁准备好录音笔,准备记录他的话。

半晌,叶弈雄拍拍脸说:“你真是给我出难题,如果不是你而是别的记者,我转身就走,谁有时间扯这些虚飘的东西呀。”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别谦虚了,如果是别人,还请不动你呢,你是明月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叶弈雄,不是单纯的房地产商。”

我的话可能真起作用了,叶弈雄最终开了口,而且出口成章,我的笔快速记录着,生怕漏掉他的真知灼见。

叶弈雄喝了一口茶,将壶捧在手上慢慢转着说:“说句心里话吧,我们房地产商在社会效益和经济利益方面是个难解的矛盾,我也想把楼盖好,盖出特色,盖出文化和品味,甚至盖出城市的历史韵味,可成本太高,如今的地皮成倍翻涨,当我们策划一个楼盘的时候,首先要考虑它的经济利益,其它因素基本就不考虑,也没有精力去考虑。比如最近吧,我正准备改造一座旧楼,可一打听这座旧楼的历史很值得研究,二战期间曾做过慰安馆,是拆掉历史还是保留历史,因为存在这种争执,至今这块地皮也没最后敲定,可我已经为此投入很多了,你说如果这块地皮到了我的手上,我还能考虑城市的历史和文化底蕴吗?我首先想的就是不赔钱,甚至大赚一把。”“这样你会失去一个商人最起码的良心。”我插话说。“商人本来就没有良心,奸商奸商,商人如果讲良心,他的利益就会受损,所以商人大多重利轻义。”叶弈雄坦白地说。“你也如此吗?”我语气有点怪地问。“概不能外,因为我也是商人。”叶弈雄直言不讳。

我关上录音笔,他的话再也不能记录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好像突然没了问话的兴趣。

叶奕雄两眼空洞地看我,我也呆呆地望他。

后来叶弈雄就离开了茶楼。

这次见面彼此都不太愉快,带着公务,谁能谈什么心里的话呢。当晚,我就将叶弈雄的话在电脑里编好了,当我最后审定并发给总编的时候,感觉还挺像样子。可我心里对叶弈雄还是颇有成见的,觉得自己的心开始离他远了,当初相识时的那种美好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现在,我躺在床上,回忆昨天跟叶弈雄在茶楼的情景,大脑一片茫然,除了他手里的那把壶和他说的那些商业味很浓的话,再也没有什么可追忆的了。

阳光跃过窗帘,将光线主动热情地铺在我的床上,它的不管不顾多像叶弈雄。我怎么又想到了叶弈雄,是我的生命里有他吗?B

李曼姝刚打了个盹,空姐就站在机舱里叮嘱乘客系好安全带,飞机准备降落了。

李曼姝按空姐的要求把安全带系好,机舱里突然安静起来,人们的耳朵处在失聪状态,李曼姝使劲嚼着嘴里的口香糖,这是她上飞机前家里人告诉她的,这样可以缓解飞机降落时对耳膜的冲击。

机舱的安静使李曼姝处在一种恐惧状态,她平生第一次坐飞机,就在她上飞机之前,心里还在怀疑这个铁家伙到底在空中有多大的安全系数,她已经有近六十年的时间没有回娘家了,尽管李曼姝现在生活在韩国,但她的根扎在中国,所以到了晚年,当她的孩子们渐渐有了自己的事业,不再为经济发愁的时候,李曼姝就跟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想回国看看,她的童年时代、青年时代都在生命中留下了难以言说的印痕,李曼姝特别不愿意回忆过去,过去总是带着难以启齿的感觉,让她生恨,又无法跟人说清。

李曼姝的要求提出后,孩子很不理解,他们望着八十岁的母亲,不太相信这是母亲提出来的要求,更不敢设问母亲为什么要求回国看看。

李曼姝只说了一句话:“叶落归根,我老了,想家,回家看看吧,也许一辈子就这一次机会了。”

孩子们只好答应了母亲,但同时想让外孙女陪同李曼姝一道回国,李曼姝一口回绝,她只要求孩子们帮她联系了一家国际旅行社,然后只身一人上了飞机。李曼姝在机场跟孩子们道别的时候开玩笑说:“美国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还在空中跳伞呢。跟人家相比,坐飞机要容易多了。”

李曼姝坐进机舱后,身心就处于一种亢奋状态,直到飞机降落之前,她只稍稍打了个盹,然后就被空姐的喊声惊醒了。

飞机越来越低,视野所及能看见灰色的村庄和绿色的田野,一缕缕白云在机翼旁缭绕,李曼姝的座位正好靠近窗口,当她看到那些灰色的屋顶时,她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直到下了飞机,走出机场,李曼姝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机场出口,旅行社的一位小姐举着牌子迎接李曼姝,李曼姝看到牌子上的字,一种亲切之情涌上心头,她的泪水又在眼睛里奔涌起来。

小姐热情地接了李曼姝的行李,行李很轻,小姐左右看看,好像不相信李曼姝只带了这么一点行李。

李曼姝看出了小姐的意思,便解释说:“我是来旅行的,不是走亲戚的。”

小姐会心地笑了一下,跟李曼姝说:“我姓黄,您在国内的日程由我安排,您就喊我黄小姐吧,我真名叫黄艳。您听汉语有困难吗?”

李曼姝说:“不困难,我从小生在这里,近二十岁的时候才离开家乡,是坐船去的韩国,当时日本人战败了,街上兵荒马乱的。”

黄小姐看了李曼姝一眼,心想人一老话就多了,我没问她的历史呀。

李曼姝随着黄小姐走出机场,上了一辆大巴车,车上几乎坐满了人,黄小姐给李曼姝寻了个靠窗的座位,将她安置下来,不一会儿,车就开了。

李曼姝下榻的幕府宾馆是一座民国时期的古建筑,四周苍松翠柏,暮色时分会听到燕子的啁啾,这很符合李曼姝的心理,住在这样的宾馆好像是她梦寐以求的,房间的布置也十分典雅,古色古香。李曼姝入住后,首先洗澡,水温不烫不凉正好适合人体,李曼姝泡在浴缸里,看着自己的身体,那抽缩的皮肉就像枯树干一样早就没了水分,她想人从生到死实际上是生命的一种衰老过程,她的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悲凉,她年轻的时候,身体上的水分很充沛,但那水分竟被禽兽们吸干了。她所以迟迟不回国就是不想重温那段历史,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段历史,那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历史的秘密。但最近一段时间,李曼姝经常回忆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时期,一种想旧地重温的渴望始终纠缠着她的内心,她甚至想穿旗袍,这种中国女性的标志服装李曼姝有半个世纪的时间不想沾身,她觉得那上面沾满了她的血泪,李曼姝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拥有数十件旗袍,她几乎每天换一件,即使严寒的冬天,外边罩一件大衣,里边仍然穿着旗袍。后来,李曼姝到了韩国,几乎就与旗袍绝缘了,她拼命地学说韩语,穿韩国服装,将自己融入韩国的春夏秋冬,她不愿意提起自己从前的名字,叶玉儿的名字似乎是一个让她蒙羞的符号,她给自己起了一个韩国的名字李曼姝,几十年叫下来,叶玉儿好像真的不存在了。李曼姝行走在韩国的大街上,一晃就是数十年,直到有一天,她被一场感冒击倒了,当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感觉生命的日子寥寥无几时,她忽然想起了老家,想起丈夫临终前说过的话,她要在自己的生命结束之前回老家看一看。

李曼姝躺在浴缸里,看着自己身上松弛的肌肉,内心隐隐地伤感。她闭上眼睛,想转移自己的思绪,尽量回忆一些令自己愉快的事情,她回忆着自己当年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区域,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唯有那座八角楼状的建筑深深印在她的记忆深处,她想这次回国她最应该看的地方就是那座八角楼,不知它还在不在了。李曼姝在这座城市没有亲戚朋友,当年她是被日军掠到这座城市的,她的出生地在东北,一座伪满洲国的庄园,后来日本人就把养育她的庄园毁了,风刀血雨中叶玉儿被掠到了这座古城,开始了八角楼难以启齿的生活。“哈哈哈……”李曼姝的耳畔响起了日军的狞笑,不一会儿,笑声停止了,雪亮的军刀又晃在她的眼前,还有军靴捣地的声音……李曼姝忽然从浴缸里站了起来,她险些滑倒,当她披着浴巾摇晃着身子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在床上躺下来,禁不住呜呜地哭了。封存已久的过去如洪水滔滔冲开记忆的闸门,一点一点使她心灵的堡垒崩溃,她再也拦挡不住那些云雾般的故事了。

李曼姝曾在那座八角楼里被日军强迫做过慰安妇,长达数年之久,偶然的一次机会使她逃了出来,历尽艰辛漂泊到韩国,从此把叶玉儿的名字在自己的生命中抹去,而李曼姝成了她的常用名,她说一口流利的韩语,如果不认真考证的话,谁也无法知道她当慰安妇的那段历史,她索性跟那段历史彻底告别,她跟一个韩国男人结婚,帮他带大了两个孩子,她一直瞒着自己的过去,以一个普通韩国妇女的身份料理着生活,因而得到了孩子和丈夫的敬重,东南亚和韩国做过慰安妇的妇女曾多次向日本当局索赔,李曼姝在媒体中都看到了,却没有勇气站出来做证,跟那些不幸的姐妹相比,李曼姝太幸运了,她有了家庭和孩子,尽管她的过去是被迫的,但她仍然不想让家人看不起自己。两年前,李曼姝的丈夫去世了,去世前,丈夫拉着她的手悄悄对着她的耳朵说:“我知道你的过去,也知道你的心灵和肉体所受的委屈,如今孩子们长大了,也懂事了,有机会的话你还是把自己心灵的委屈说出来吧,他们会理解你的。”李曼姝想不到丈夫临终前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使她的内心分外感动。面对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李曼姝终于动身回到了家乡。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李曼姝的情绪渐渐平静起来,她似乎更加明白了回来的目的。她起身打开自己的行李,翻出一件旗袍,这么多年从未穿过的旗袍却让李曼姝迫不及待地穿了起来,她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微驼的后背,火鸡样起皱的脖子,再也没有当年穿它时的风采了,可现在李曼姝是为自己而穿旗袍,不是为别人而穿旗袍。她打量了自己一会儿,又戴好首饰和项链,悄没声地离开了房间。她没跟导游黄小姐打招呼,那座八角楼只属于她一个人,一个人。第二章A

我还是起床了,尽管多情的阳光让我懒在床上很久,最终又是她灿烂的一笑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想想下午四点钟还要到报社上晚班,我现在必须起来,打理一下自己。

阳光在我的房间灿烂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脸走了,我知道每逢这个时候她就会被院子里的一座八角楼囚禁起来,我再也无法感受它的亲吻。八角楼是一座古建筑,据说最早曾是一位军阀的故居,二战时做过慰安馆,里面囚禁了很多女人,供日军享乐。本来我居住的这片小区动工的时候,八角楼是列在拆迁的黑名单里的,本城的一些名人雅士联名写信告到了市长那里,说这是文物,是侵华日军所犯罪行的见证,应该列为保护的范畴。于是,这座楼就被甩了出来,楼是筒子楼,走廊对外敞开,里面仍然住着十几户人家,楼里的人在走廊里洗漱晒被子,小区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对于小区来讲,八角楼就像一个穿着华丽的人戴了顶破草帽,怎么也无法整洁富贵起来了。

叶弈雄每逢来我这里的时候,都要站在窗前打量那座八角楼,有时会打量很久很久,他打量八角楼的时候一直不说话,只是用眼睛扫描楼的四周。偶尔会发出一声笑,吓了我一跳。

叶弈雄就转过身看着我说:“你说那八角楼像不像一座古堡?里面晃动着幽灵。”

我说:“怎么可以这样比喻呢?你这个皇族的大公子,应该有一点平民情怀啊!”

叶弈雄冷冷地一笑说:“这块地如果翻盖新的楼盘,将是几万元一平方米的价码,整个小区的品位也提升起来了,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不伦不类。”

听他这样说,我争辩道:“八角楼属于文物保护建筑,你看它现在可能没有经济价值,可历史的见证有时候不是钱能衡量的。现在日本领导人总是参拜靖国神社,日本的教科书上也屡次否认日军侵华历史,如果我们再没有一些物证,随着时间的推移,谁还能记住那些民族的耻辱?”“见证见证,证人和证词呢?我们这座城市曾经被日军残酷屠杀,可出来作证的人却寥寥无几,只有那一位被日军刺了十八刀的老太太四处游说日军当年的暴行,我就不相信当年这烟花巷陌的城市没有大批的女人被日军掠到八角楼做慰安妇?当然,可能一些女人被折磨死了,一些女人老了,还有一些女人不想承认自己从前的耻辱史,她怕被人小看,所以至今这八角楼空有文物的虚名,迟早它会被房地产商开发。与其让别人开发,还不如我来开发它,好歹我是建筑系毕业的大学生,比那些光有钱不识字的商人有文化多了。”叶弈雄说罢,又站在窗前打量那座八角楼。

这番话意味深长,不得不让我相信。叶弈雄在本城是个上通天下通地的商人,与负责城建的某领导赵宗平曾是大学同窗,后来赵宗平留学英国,叶弈雄在本城的房地产界玩钱,开发了许多知名小区,诸如盛水花园、丽都天宝、名芳水岸等,他的明月房地产公司也成了品牌公司,赵宗平留学归来考入国家公务员,后来又竞争上岗当了本城城建局局长,刚上任就划给了叶弈雄一块黄金地段的地皮,叶弈雄只开发了一个楼盘就成了亿万富翁,他说他拿下八角楼这块地皮,绝对不是吹牛。

见我不吭声,叶弈雄又说:“八角楼那块地皮是整个小区最好的一块地皮,新楼起来后,正面朝南,住在一楼的人都会感到阳光的明媚温暖,均价两万元售出一点都不成问题。”他打了个响指,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如果把这块地皮开发成商业街,全木质结构,酒吧茶楼花店相馆门面一字排开,更会一本万利,对了,就把它开发成木仿商业街,到时候我又会大赚上一把,你的欧洲之旅也就不愁没有钱了。”

我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开发八角楼的目的是为了我去欧洲,这未免太令人不敢相信了吧,凭你现在的资产,足够我绕地球几圈了,还用得着去开发八角楼?”

叶弈雄讨好地看着我说:“在你面前,我不敢承诺开发八角楼,你一口一个文物,一口一个历史,我怕你把我看成那些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商人。”

我拍了他的脸一下说:“如果我把你看成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商人,我恐怕早就跟你断交了。正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们的友谊才保持至今。”“仅仅是友谊吗?如今这时代,男女之间能靠友谊维系吗?”叶弈雄突然抱住了我。

我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的亲吻,然后红着脸说:“这下完了,再也不是第四感情人了,我们越轨了,是彻头彻尾的情人关系了。”

叶奕雄调皮地眨眨眼睛说:“你知道吗?情妇就是那神妙的、处心积虑以捕食男人的灵魂取乐的人鱼。这样的动作我们以后要经常发生,甚至比这还要超越,我们就是要做第一感情人。”

我继续接受着叶弈雄更深度的亲吻,好像这是自己内心渴望已久的,迟早要到来,今天总算来了。当双方身体的激动都平静下来以后,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认真地跟他说:“你把本城的土地开发遍了我都没有意见,但开发八角楼要慎重,它毕竟是历史,一个没有历史的城市将会极其苍白。跟你说,凭我职业的敏感,八角楼应该是一个新闻点,在它身上能够挖掘出一篇有价值的好文章。”“又来了,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不过,我也叮嘱你一句,天下新闻多的是,何必总在八角楼上做文章,毕竟是中国女人丢丑的地方,还是让世人忘记为好。”叶弈雄看着我说。“国耻是不可忘记的,国耻要铭记。否则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强调说。“好了好了,咱别谈这个了好不好?真是令人头痛,把人心里的好情绪都弄没了。”叶奕雄显出了不耐烦。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又说了什么,反正从那天开始叶弈雄再没提到过八角楼开发的事情。

我起床后洗漱了一下,然后开始吃早餐,我的早餐经常放到近中午的时候才吃,报社的夜班使我养成了上午睡觉的习惯,我睡觉时常常关闭手机和电话,生怕外界的干扰破坏我的睡眠。女人要有足够的睡眠才能保持面部的年轻,尤其我这个年龄正悄悄脱离青春的尾巴,保持年轻是多么重要啊!

早餐是面包牛奶,外加一个鸡蛋。我一年四季都吃这样的早餐,几乎从来没有更换过,偶尔会配上一根香蕉或一杯柠檬汁。早餐配香蕉是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的,一位旅居日本的中国女人做了丈夫的全职太太,每天在家打理家务,她做早餐的时候极其讲究,香蕉是必备的食品,她说早餐吃香蕉才是真正地吃给自己,而且香蕉是使人情绪愉快的水果。据说面包也是使人情绪愉快的食品,所以我每天必吃面包,为了让自己的情绪亢奋,保持旺盛的创作力。面包里边再调些果酱,吃起来真的很爽口。

我边吃边听音乐。面包是伊美牌的,这是个老牌食品,但两年前也闹了一场砸牌子的事情,伊美公司用发霉变质的月饼馅迎接了中秋节,媒体暴光后,企业一蹶不振,今年突然重整旗鼓做起了面包,我曾经参与过伊美事件的报道,特意买了面包品尝是否货真价实。我刚刚吃了一片,就感觉面包味道很好,有点比萨饼的味道,是比较时尚的口味。

音乐是从留声机里发出来的,原汁原味的周璇,这架产于三十年代法国的留声机是叶奕雄当作老古董淘给我的,周璇的唱片跟留声机一起进入了我的房间,叶奕雄当时得意地摆弄着留声机,当它发出媚气的音响时,他忘形地打了个响指说:“我是不是太了解你了?”

我有点感动,在这座城市,叶奕雄的确是个很了解我的人,他就知道我喜欢老式的留声机,喜欢周璇,喜欢旗袍,喜欢古典诗词,甚至还喜欢程派青衣。有一次,我特意问叶奕雄,你怎么知道我的这些爱好?叶奕雄一笑说:“如果把世界比作林海,你就是一只标新立异的雌鸟,你的羽毛跟所有的鸟都不一样,而且发着怪声。这也是我喜欢跟你接触的原因。”

我有点自鸣得意地笑笑,暗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周璇正在留声机里哀叹:“鸟儿从此不许唱,花儿从此不许开,你们太痛快太痛快!……”我也跟着哼起来,这支旋律数十年盛传不衰,任何时候听它都会撼动心灵。

这时,一种更大的声音盖住了周璇的歌声,这声音来自院子里,更确切地说来自八角楼的方向。

我关了留声机,忍不住隔着窗子往外看,我看见八角楼下有一个穿旗袍的老女人,她围着八角楼不停地转悠,嘴里偶尔会发出一两声长短不一的嚎喊。已经有人在围观她了,人们好奇地在一旁指指点点。

为了视线更加清晰,我索性将窗子推开,八角楼的一切立刻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那个穿旗袍的老女人正双手遮着脸,我想她一定是在哭泣吧,那么这座八角楼跟她是什么关系呢?她的年龄她的打扮她的表情都不像本地居民……忽然,我想到了慰安妇,她会不会是当年的慰安妇,旧地重游,情绪激荡?如果真是这样,八角楼就有了人证,八角楼的生命就会延续下去了。那么我想捕捉的新闻点就有了一个重要的人物线索。作为报社的首席记者,准确有力地捕捉新闻点,写出在社会上引起轰动的文章,才会拥有一种事业的成就感,进而完美地体现记者的良知和职业道德。

我急忙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然后穿衣下楼,我想我要主动去问询这个老女人,如果她真是当年的慰安妇,我会对她进行全程报道,这样的跟踪报道一定对本城八角楼的历史文物地位有相当的益处。

我匆匆下楼,小高层就这点不好,要等电梯,今天的电梯又似乎特别繁忙,我等了一刻钟才把电梯等上。当我走出楼道,奔向八角楼的时候,那位穿旗袍的老女人居然不见了,我问四周的人,人们看看我说:“刚走,没多会儿。”我又问她都在这里说了什么?人们又看看我,表情有点疑惑,我便用一双执着渴求的眼睛看他们,他们这才告诉我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哭泣。

我迅速奔出小区,站在小区门口四处打量,却未见那个穿旗袍的老女人。忍不住询问门口的保安,保安告诉我说:“刚刚是有个穿旗袍的老女人在这里转悠,可她坐出租车走了。”

我只好失望而归。

回到房间,我坐在沙发上沉思一会儿,仍有一种不甘心的感觉,我想我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老女人,凭我的直觉,她与当年的慰安馆八角楼一定有着特别的关系。否则她不可能到这里来转悠。于是,我开始查询114问询台,然后给全市所有的星级宾馆打电话,两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在幕府宾馆问到了一个叫李曼姝的韩国女人,其年龄和我看到的那个老女人极其相似。我内心一阵兴奋,决定去幕府宾馆探探虚实。B

李曼姝回到幕府宾馆就把这个名字忘了,她想到了自己真实的名字叶玉儿,这个名字她已经几十年不用了,总觉得这三个字就像一个屈辱的符号,上面涂满了斑痕,她不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斑痕就离她远去,而一旦这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那些屈辱的斑痕便清晰地映现出来了。现在,这个名字不停地在她的脑海出现,还有那些屈辱,那些难以启齿的屈辱,叶玉儿忍不住哭泣起来,最初只是默默流泪,后来便发出悲声。哭了一会儿,叶玉儿怕人听见,便打开房门,将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又将门反锁上,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的情绪了。

叶玉儿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八角楼还在,那尖尖的屋顶,一下子把她拉入了从前,那三十间房屋的八角楼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发出女人的嚎叫,不,确切地说是慰安妇的嚎叫,这其中就有叶玉儿的声音。

八角楼的尖顶像一个罗盘针,叶玉儿初到这里的时候,每天望着这个罗盘针发呆,她把它看成大海中的指南针,想象着哪一天这八角楼像船一样驰出苦海,将她带向自由的彼岸,她还能见到哈哥吗?她是眼见着日军的刺刀穿透了哈哥的后背,血像挟着风的蝴蝶一样四处飞溅,树、马路、还有半个天空都被哈哥的血染红了。

那一刻,叶玉儿哭喊着扑向哈哥,她被日本人的刺刀挡住了,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冲开刺刀的防线,可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感到身上的旗袍咔嚓响了几声,一股钻心的疼痛立刻袭遍了全身,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叶玉儿醒来,已是三天以后,她莫明其妙地来到另一座城市,先是在一间黑暗的房子里,当她走出黑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像被擒的鸟一样锁在一座八角状的楼里,楼是筒子楼,分上下两层,共有三十间房,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八角楼被称作慰安馆,楼里的女人也就被称作慰安妇。

叶玉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到了火车响,隆隆的火车让她想起了老家长春,想起了满洲国,想起了自己的家园。她出生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那个地方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个童话世界,叶玉儿在这个世界享受着荣华富贵,她有一个好听的尊称格格,类似于西方公主的格格,使叶玉儿的童年像蜜一样甜美。自从她记事开始,男仆哈哥就始终陪伴着她,哈哥大她十二岁,在叶玉儿的记忆中,她的一切都是哈哥代办的,尤其是哈哥做的旗袍,叶玉儿从心里喜欢,她是因为那旗袍的得体才喜欢上这一传统的服饰的,哈哥每天的空闲时间都给她做旗袍,最终叶玉儿拥有了各种料子的旗袍,她所有的衣橱都放不下了。当她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她对哈哥的情感就复杂起来了,她喜欢让哈哥给她梳辫子,当哈哥的手将她乌黑的浓发捧起来的时候,叶玉儿就将手伸到背后搂住哈哥的脖子,她肆无忌惮地吸吮着哈哥身上那种跟自己不同的气味___男人的气味。哈哥依顺着她,他也不敢不依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格格的仆人,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讨格格欢欣。

叶玉儿疯起来,还会让哈哥扛着她在房间转,转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哈哥累了,呼呼喘粗气,叶玉儿就脱离开哈哥的身体和气味,她调皮而得意地看着哈哥,让哈哥帮她解旗袍的扣子,她并没把哈哥想象成什么,只是觉得他属于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叶玉儿14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拨日本人,其中的一个男人不停地用眼睛扫叶玉儿,他的眼睛像一块小三角板,叶玉儿觉得他看她的时候是在用三角板的棱角扎她,她的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恐惧,她想也许这个男人和她之间真要发生些什么吧,否则他的三角板眼睛为什么不扎别人而偏偏扎她呢?果然没多久,家里人就跟叶玉儿摊牌了,他们要叶玉儿跟那个长着三角板眼睛的日本男人去日本留学,说是为国家社稷的日满亲善政策,叶玉儿成了这政策的身体力行者。

叶玉儿大哭,她绝不做牺牲品,不管这牺牲的理由是多么富丽堂皇。她手持一把剪刀,谁靠近自己她就扎谁。

叶玉儿气呼呼说:“我是满族人,我的根在中国,我学的日本话已经够多了,自从日本人来到东北,我就天天学说日本话,现在我光会说日本话还不够,还要去日本留学,日本那么一个小国家有什么值得我去学的?我不去,我要跟哈哥在一起。”

额娘不停地叹气,额娘知道让叶玉儿去日本也是迫不得已,日本人刚进东北那会儿,额娘经常跟叶玉儿说:在海的那边,有一个小小的岛国,岛上住着一群身材矮小的人叫倭寇。不久这群倭寇便在中国的东北横行霸道,额娘估计早晚有一天会燃烧一场战火,额娘不想眼看着叶玉儿在战火中烧死。

叶玉儿被家里人锁了起来,锁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叶玉儿在那屋子里不吃不喝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哈哥不顾一切撬开门锁,带着叶玉儿偷偷跑了。

哈哥带叶玉儿很快溜出城,趁着夜色逃到郊外,月明星稀,原野上刮着风,叶玉儿浑身打抖,几天的折磨令她体力不支,哈哥就把她扛在肩上,她身上的旗袍在半空中飘扬,如一面旗帜。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终于到了一座县城,哈哥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几天几夜没吃没喝的叶玉儿也奄奄一息了,哈哥便就近找了个旅店想歇息一下,一摸口袋竟没装几个钱,跟老板说了半天情,总算先安顿下了。老板看着叶玉儿的架势,觉得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再观察哈哥的殷勤,老板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看看昨晚官府发来的告示,有意指给哈哥看,哈哥又拿给叶玉儿看,叶玉儿一看脸就变了,这是官府的通缉令,想不到通缉令比他们的脚步还快。

哈哥知道老板指给他看通缉令的意图,但老板显然是好人,他示意哈哥快些离开这里,并说前边不远处有一支日本兵小队,养了多匹战马,如果哈哥能偷一匹马骑,就会比追赶他们的人马跑得快,凶险自然小一些。

心领神会的哈哥在快出县城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日军的战马,那是几匹高头大马,哈哥让叶玉儿躲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他要一个人去偷马,叶玉儿知道哈哥要离开自己,心像抽空了一样恐惧起来,哈哥悄声说:“你别怕,就在这儿等我,你在这里恰好能看到我,如果我真遭到了不幸,你就悄悄溜走,一个人逃生。”

叶玉儿未等说话,哈哥就匆匆离她而去,在叶玉儿的视线里,那马的四周没有日军,哈哥牵一匹马出来,定会成功的。她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紧盯着哈哥的背影,心悬到喉咙口,她差不多能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这时,他看到哈哥快接近马群了,哈哥试图牵走那匹大白马,他在向白马靠近,他警觉地四处张望,叶玉儿也警觉地四处张望,就在哈哥快接近那匹白马的时候,她听到了马的嘶鸣,坏了,日本人跑出来了,他们端着枪……哈哥企图逃跑,数十把白晃晃的刺刀一起指向了他,叶玉儿看到哈哥的衣服被刺刀挑开了,紧接着哈哥那白亮亮的胸膛便飞溅起血花,血花在半空中飞舞,如无数红色的精灵……叶玉儿再也顾不上什么了,她甚至忘记了哈哥让她逃命的话,她要救出哈哥,她不能没有哈哥。

叶玉儿从那个藏身的僻静角落哭喊着蹿了出去,她的哭喊惊天动地,如同尖厉的雷声吓着了日本人,他们同时惊异地转过脸,当他们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那个发着尖雷一样叫声的小姑娘已经扑在了他们的面前,她夺着他们手中的刺刀,试图将刀下的哈哥救出来,但此时的哈哥早已奄奄一息了,他浑身是血,沐浴在血泊之中。

叶玉儿的旗袍在血中飞了起来,日本人看着这花样的女子在一个死去的男人面前发出尖叫,他们什么都明白了,他们狰狞地笑着,几乎不约而同地将刺刀对准了少女的旗袍……叶玉儿的耳朵震颤了一下,当她意识到那哗啦的声响来自自己身上的旗袍时,她立刻吓昏了过去,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火车声、八角楼、日本人的马靴……叶玉儿醒来后的第一意识是跟自己的从前完全陌生的环境,她看着这陌生的环境,不由想起了生离死别的哈哥,叶玉儿又昏了过去。

……

李曼姝从痛苦的回忆中醒了过来,她衣服的前襟全湿透了,那是她奔涌而下的泪水,几十年了,李曼姝从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岁月就像蜘蛛网,将她粘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而当她从网中挣脱出来,看见应该看见的景物时,那不该淡忘的一切便又浓烈起来,她的思绪又跟恍如昨日的人和物衔接上了,李曼姝自然摆脱不了叶玉儿所经历过的那一切。

八角楼的存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是这座城市发展得缓慢使它留存了下来,还是政府有意将它保存下来的呢?它的周围显然是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小区房屋结构新颖,花木葱郁,八角楼就像一个怪物隐在新颖的小区之中,它让李曼姝不负此行,她的思绪终于跟那段难以启齿的经历衔接上了。

李曼姝哭泣过后便镇静起来,她洗了脸,哗哗的流水冲在脸上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当年这座城市相似的建筑有很多,她今天看到的那幢八角楼是当年的慰安馆吗?它周围的环境早就不复存在了,如果能记起它周围环境的另一特点,那就是火车。对,叶玉儿当年在慰安馆的时候最喜欢听火车声,好像火车是她唯一的希望一样。那些难熬的长夜,因为火车的鸣叫,使叶玉儿强打起精神,暗想早晚有一天她会坐上火车离开这里,她要去遥远的地方,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她要在那个地方想念哈哥。

去,马上就去,去寻找那两道坚硬的铁轨。李曼姝将脱掉的旗袍又穿上了,她站在镜子前梳了梳头发,她的头发已经脱落了,头顶像草地光裸一片,最初那片光裸的草地是日本人拔掉的,他们骑在她的身上,用手薅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像麦草一样被一根根薅掉了……李曼姝闭上眼睛,她怎么又陷入了八角楼的屈辱之中?她打开门准备出去,就在她转身锁门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响了。第三章A

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我准备放弃的时候,那边又有了回声。声音微弱,嗓音嘶哑,就像流畅的气流被打住了,显出了自身的年迈体虚。我一阵窃喜,说不定我要找的李曼姝真的找到了。

我主动介绍了自己,说明了要见她的意图。

对方沉默了半天,然后回答了一串韩语,我不懂韩语,交流出现了障碍,但我听出了李曼姝三个字,她正是我要找的李曼姝。

放下电话,我担心李曼姝不见我,于是又打电话到幕府宾馆,跟服务员讲明了自己的身份,请她别让李曼姝在这个时间段离开宾馆。而后,我简单地化了妆,换了一身比较职业的衣服,匆匆开车直奔幕府宾馆。

我的车技不行,车也一般,本来我是不想学开车的,我对现代生活方式有一种明显的抵触,对玉器古玩的喜欢远胜过对车的喜欢,可叶奕雄总是催我学开车,他开着宝马跑在路上的时候,如果路上没有人,他就教我怎样将宝马开起来,我担心会出事情,索性自己到驾校报了名,半年后就把驾照拿到手了。叶奕雄要送我一辆车,被我拒绝了,我跟他说:“你送我的车肯定不会太差,很可能是名款车,可我开着那样的车就会没有朋友了,我们报社有车的人毕竟是少数,有名款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叶奕雄回敬我说:“朋友不用多,一个顶十个。你有我这一个朋友还不够吗?”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我想我怎么可能被你所控制呢?任何时候我都是我,而你都是你吧。后来,我自己就买了车,是一款女士赛欧,上海产的,自动挡,尽管比较耗油,但我开起来的时候不用手忙脚乱地频频换挡。

车刚买来的时候,叶奕雄经常陪我上路,几乎成了我的陪练,没有他在身边,我就不敢大胆地在路上跑,有次他没来,我竟吓出了一身汗,可从那以后,我倒是把胆子练出来了,没有他在身边,也照样开着车子满街跑。我没有接受叶奕雄的馈赠,他好像有点失落,偶尔会酸酸地跟我说:“你这只雌鸟,早晚会飞出我这片林海。”

我看看他,故意说:“是啊,人怎么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叶奕雄认真地打量了我一会儿说:“我也真是怪了,凭自己的实力,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怎么就偏偏迷上了你?”

我说:“我可没跟你玩花招啊,有句话你要记住,酒不醉人人自醉。”“那我就醉倒在你这坛老酒面前吧。”叶奕雄依偎着我。“我怎么是老酒呢,我是陈年佳酿啊!”我纠正道。“一个意思,只不过你的词语文雅一些罢了。”叶奕雄自信地说,然后就用那把掌中壶喝水,他时刻带着这把掌中壶,我差不多已经像熟悉叶奕雄一样熟悉着它了。壶是叶奕雄的命根子,也是叶奕雄炫耀自己身世的信物,的确,一把掌中壶经过世世代代的沧桑,能够保存到今天实属不易,我很理解叶奕雄对它的珍视。有时,我跟他一块出去,还会特意提醒他带没带那把壶。这个小小的细节竟使叶奕雄对我生出了感念,他叹息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内心也生出过这样的感慨,这说明我对叶奕雄真挺在乎,他是我生活中的唯一异性,我们的关系已经保持几年了,几年的交往都是一个频率,激情的频率,彼此不厌倦的频率,我们之间就像用了保鲜膜,每次相见都是嫩嫩的,鲜鲜的,即便彼此相处几日,每日与每日的感觉也都不一样。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是婚姻状态中的男女所无法比拟的,也是粘来腻去的恋人们难以想象的,然而我们就是处在一个情感的高度,一个常人难以相信的高度。

当然,我跟叶奕雄相处融洽的最重要原因,是彼此能说得来,比如他喜欢古典韵味,而我恰恰在穿上旗袍的时候具有三十年代影星的气质;再比如我喜欢玉器,而他对玉器有一种天然的慧眼,尤其偏爱黄羊玉,他说黄羊玉是玉中之王,矿藏几乎绝迹,极有收藏价值。在他的鼓动下,我真买了一大块黄羊玉,我等着它的资源枯竭时,能卖个不菲的好价。

前方出现了红灯,我的车不得不停了下来,差不多要停一分钟的时间,这座城市以人为本,红绿灯过多,以致开起车来,感觉路上到处是障碍,千米之内准有红灯拦截,畅行无阻也就成了废话。在车停下来的时间里,我的脑子可以想一些私事,我又想到了叶奕雄,我想今晚我要见的这个李曼姝还是不要让叶奕雄知道,那座八角楼毕竟使叶奕雄动过心思,他是个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不喜欢在自己行进的道路上出现任何的障碍。正想着,手机响了,我看了下号码,忍不住笑了起来,人真是不经念叨,想他他就来电话了。我刚要回话,绿灯亮了,我立刻关了手机,开车前进,否则稍一疏忽,又要被红灯拦住了,被红灯拦住不怕,怕的是后边的司机不停地按喇叭,甚至伸出头来骂我,时间就是金钱,这话对司机来说似是人生的座右铭。

我开车的时候,一般不打电话,我的车技本来就不佳,打电话会影响我开车技术的发挥,这是风采与风险同在的事情,我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到了幕府宾馆门口,我将车停好,然后打开手机,我想我要给叶奕雄回个电话,跟他解释我刚刚没回电话的原因。手机响了以后,就传来叶奕雄急切的问询:“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笑了一下说:“我开车在外边,正准备穿越绿灯的时候,手机响了,你喜欢让我拿生命开玩笑吗?”

叶奕雄说:“你不是上夜班吗?怎么白天也开起车来了?”

我说:“我在外边采访,早餐还没吃完就跑出来了,主编特别吩咐明天稿子要见报。”

叶奕雄沉默了一会儿说:“中午有时间吗?”“什么事?”我反问。“我的大学同学赵宗平访美回来了,中午我想为他接个风,你陪一下好吗?他可是我用得着的哥们,目前在本市城建局当局长,像这样的人物,用不了多久准能干到副市长的位置……”

叶奕雄可能怕我不去,在电话里解释个没完,他的解释让我感觉我的莅临十分要紧。可我不能保证我能准时赴约,今天我的任务是找到李曼姝,如果我能找到她,并且能进行成功的采访,我对这座城市的文物保护很可能会作出贡献,对这座城市的历史也会挥上真实的一笔,这座城市历经风雨,有多少冤魂掩埋地下,又有多少屈辱令人发指,这是一座充满了血腥的历史名城,而慰安馆这一耻辱的见证至今未引起有关方面足够的重视。“喂,你怎么不说话?”叶奕雄在那边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吼了起来。

我急忙说:“你跟我提过多少次你的这个同学了,我也很想见见他,但我很难确定能不能赴约,你知道采访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如果我采访完了,中午就不扫你的兴,如果采访正在进行中,就不好赴约了,采访是要一气呵成的,否则文气就断了。”我强调说。“什么文气不文气的,中午我等你啊,就这样说定了。”

未等我回答,叶奕雄就把电话挂了,他就是这样,偶尔会显得霸气,万分霸气。不过我已经习惯他的霸气了。世上普通男人是用正文来吸引女人的,可叶奕雄却用页边的空白来吸引女人,这是一种能把女人的心玩转的故弄玄虚的技巧。对我这个主体意识很强烈的女性来说,男人的霸气会增加我的雌性激素,使我不至于出现男性化倾向。

我暗笑了一下,将手机放进包里,然后就走进了幕府宾馆。

知道了李曼姝的房间号码,我径自往她的房间打电话,打了半天却没人接,刚才明明说好了我来这里,是李曼姝故意不见我吗?

我只好到服务台找小姐,出示了我的记者证件,让她将李曼姝的房间打开。

服务小姐看了我一眼说:“星级宾馆是不可以随便打扰客人的,这是规定。除非你们事先约好了。”

我又简单说了一下见李曼姝的重要性,小姐见我神情急切,便拿起电话请示经理,不一会儿服务小姐提了一串钥匙上楼了。

我跟在服务小姐的身后,李曼姝住在二楼,她房间的左侧就有一个敞开式楼梯,红地毯一直铺到底,显出宾馆的豪华。在203房间的门口,服务小姐轻轻叩门,里边没有人应,服务小姐便用钥匙开门,门开以后,房间里并没有李曼姝,李曼姝出去了,悄悄出去了。

我在李曼姝的房间站了一会儿,尽管十分失望,但还是感受到了一个异国女人的气息。写字台上放了一条项链,项链的挂坠上镶嵌着一个圆形的饰物,里面是一张全家福,中间的那个老女人就是我今天在八角楼前看到的那个老女人,她的头型和服饰一模一样。不错,就是她!我快速奔出房间,又快速下楼,走出幕府宾馆,直觉告诉我李曼姝在有意回避我,不,不只是回避我,她是有意回避媒体,那么她身上一定有什么隐情,否则她去八角楼干吗?她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回国又干吗?根据她的年龄判断,她很可能与当年的慰安妇有关。那么,李曼姝现在去了哪里呢?

当我将车子发动起来的时候,内心突然有了一种打算,我要开车上路,慢慢在路上寻找李曼姝,也许她去散步了,也许她去会亲戚,只要她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我就会把她找到。

我的车徐徐在路上行走,几乎跟路上行人的速度一样慢,我特别留意那些老女人,我想李曼姝一定在她们中间,如果她曾经在这座城市挣扎过,现在她会重温这座城市。我一路盯看行人,眼睛都快看酸了,这时我发现车又开回了我生活的小区,八角楼近在眼前,我忽发奇想,李曼姝会不会又到八角楼来呢?当年周边的环境毕竟在今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她来说八角楼的真实首先应该是周边环境的真实。

要过铁道了,我加快了车速,快速驰过铁道,这条铁轨已成了城中的怪物,早听说要把它清除到另外的地方,可说了多少年,它仍然在这里岿然不动,据说我们小区的房价如果不是靠近这条铁轨,早就奔万了,这条铁轨已经有了数十年的历史,更换它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目前政府很可能还没有精力顾上它。这片居住区的居民只好忍受火车的咆哮,权当它是铿锵的音乐。

我正出神,手机响了,我将车停在路边,看了一下手机号码,是幕府宾馆的服务小姐,她告诉我李曼姝已经回到房间了。

简直在跟我捉迷藏,我掉转车头赶往幕府宾馆的方向,我的车速很快,生怕李曼姝在这个期间再离开宾馆,我暗自发笑,刚才开车出来寻找李曼姝原本就是一个错误,我应该在宾馆里等她,只有宾馆里的李曼姝才是真实的李曼姝。

十分钟后,我的车又停在了幕府宾馆门口,如此快的速度,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

我站在203门口,轻舒了一口气,而后有节奏地叩门。B

李曼姝怔怔地看着门口站着的中年女人,她并不认识她,她找自己干什么?李曼姝打量了她一会儿,好像没有让她进房间的意思,这使郭婧颇为尴尬。不过,在郭婧看到李曼姝的第一眼,她就确认了这是自己要找的人,刚刚围着八角楼转悠的正是她,她身上的那件黑色金丝绒旗袍尚未脱掉。于是,郭婧微笑着说:“我找韩国来的李曼姝。”

李曼姝显然听明白了这三个字,但她在回答对方的时候却用了韩语。

郭婧一脸茫然,她不懂韩语。这就意味着她们之间无法进行交流,郭婧想自己真是太疏忽了,打听到她是韩国人就应该找个翻译。

李曼姝大概意识到自己过于冷淡了,她稍稍往房间里退了一步,像是要让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进来,但又缺少让她进来的诚意,在这座城市她没有什么亲戚,她凭什么要认识自己呢?

郭婧从包里掏出了记者证,纯蓝色的封皮,烫着银色的字迹,这证件在李曼姝的眼前一晃,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她的心情更加紧张起来,记者来找她干什么?莫非知道了她的身世?

李曼姝想起自己刚刚去过八角楼,不仅是八角楼,她方才还去看了八角楼附近的那条铁路,那两道铁轨还在,有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她重温了当年对火车的记忆。那么这个持证的女记者显然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否则她怎么可能找到幕府宾馆呢?李曼姝这样一想,心情越发慌乱了,如果按她的逻辑推断,她一踏上中国的领土,就被有关部门注意上了,他们知道她的历史,她从前在这座城市的一切,在八角楼的一切,然后他们派了记者跟踪她,这证明她具有史料价值。

李曼姝回国的目的,的确想到八角楼指认什么,作为风烛残年的她,能把当年自己经历的屈辱昭示后人,也算是正视人生的一种勇气,可当她回到自己的故土,看到那座八角楼时,她对自己屈辱的历史忽然想缄口不语了,说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意义呢?如今的故土到处欣欣向荣,人们沉浸在繁荣昌盛的生活状态中,她在这个时候去揭历史的疮疤,只会给她的行程带来暗影,毕竟是慰安妇,让残暴的日本侵略军发泄血淋淋欲望的肉身,每一个细胞都是不光彩的。因此,多年来她从未参与过韩国慰安妇对日本的索赔抗议活动,这次回故土是受了丈夫临终前的鼓动,然而睹物思情,她的倾诉勇气又消失了。那么眼前这个陌生的女记者,一定是知道了她的什么,否则怎么可能找上门来呢?她决定只说韩语,算作搪塞她的一个办法。

郭婧将自己来的目的用手比划了半天,李曼姝仍是低着头,郭婧知道对一个不懂中文的韩国老人来说,她所有的讲述都是哑语。郭婧就给宾馆总台打电话,想雇请韩语翻译。

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姐姗姗走来,她轻快的脚步声好像给了李曼姝一种新的希望,小姐刚在门口喊了一声:“李曼姝女士!”

李曼姝就急不可耐地迎了出来,脱口而出道:“黄导,今天行程怎么安排?”

黄小姐无疑是导游,她递给李曼姝一顶遮阳帽说:“我们跟一个大的旅行团走,他们一会儿来接我们。”

郭婧在一边看呆了,这个叫李曼姝的韩国老太会说中文,这就意味着她在中国生活过,也许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那么她当年是怎么飘零到韩国的呢?她与八角楼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她为什么要到八角楼去转悠呢?郭婧感觉李曼姝很可能就是八角楼里的慰安妇,因为面子的关系,她不想承认自己曾经倍受屈辱的历史。那么她用韩语跟她讲话,证明了她内心的有所掩饰和对媒体的封闭,郭婧后悔不该急着把记者证亮出来,事实证明记者证并不是通行证,她有点操之过急了。

李曼姝跟黄导寒暄过后就回到房间里收拾东西,她始终背对着郭婧,这显然是对郭婧下逐客令。郭婧只好将导游黄小姐喊到了屋外,在远离房间的走廊,郭婧出示了记者证,又把自己想采访李曼姝的意图讲了,黄小姐吃惊地睁着一双大眼睛说:“这未免太荒唐了吧,人家怎么可能是慰安妇呢?我一点也没看出来嘛。”

郭婧将食指按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黄小姐小声点,以免李曼姝听见。

黄小姐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郭婧又往走廊的尽头走了几步,黄小姐也跟着走了几步,感觉离李曼姝的房间比较远了,郭婧仍是放低声音对黄小姐解释说:“我看到李曼姝到八角楼去了,在那里转了很长时间,一个韩国老人,刚来本市就去看八角楼,想必那里有很多隐情。你知道八角楼吗?”

黄小姐摇头说:“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没有去过。”看看郭记者,又说:“李曼姝去八角楼观望一下就被怀疑是当年的慰安妇,这未免太主观了吧,人家说不定也是出于好奇心呢。”

郭婧执意说:“很少有人知道八角楼的历史,本城的人不会对这座破旧的楼房发生什么兴趣,国外的游客只会去那些有名的风景区,如果李曼姝跟八角楼没有任何牵扯,她到那里干什么?何况如今八角楼周围早就是一片新开发的居民区了,李曼姝不是去走亲访友,便很值得怀疑她去看八角楼的目的。”

黄小姐想想说:“李曼姝的祖上会不会是八角楼的主人?她去寻觅祖宗的遗迹?”

郭婧立刻说:“不可能,本城有关方面早就对八角楼的历史考证过了,它是清末民初一位军阀的私人官邸,因军阀与另一军阀有私仇,后被另一军阀满门抄斩,家人亲戚不剩一个,一直被世人视为凶宅封锁多年,直到侵华日军进驻本城,才将这老宅打开做了慰安馆。这是侵略者的一处物证场所,本来城建规划时要把它拆了,后来本城的文化界人士强烈反对,总算暂时保存了下来,但如果没有具体的人证,这种保存就会是短暂的。李曼姝当年倘若跟慰安馆有不解之缘,并且肯指认的话,她就是最好的人证,有了人证,八角楼就极具文物价值了。”见黄小姐沉默不语,郭婧又说:“当年日寇在我们这座城市屠杀了数十万人,仅慰安馆就有四十多处。这段耻辱的历史必须让后人铭记。”

黄小姐见面前的女记者如此认真,忽然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起来,便说:“我会尽力吧,但我不知道该怎样观察李曼姝并引导她说出真相?”

郭婧想想说:“你不要故意去观察一个人,那就成了克格勃了,你只要留心她的一些细节就行了,如果她当年确曾遭受过日军的蹂躏,她会对类似于八角楼那样的场所特别敏感。”

黄小姐意会地点点头。

郭婧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她说:“随时跟我保持联系吧。如果此事真如我猜想的那样,也算是我们对本城历史的一份贡献。”

李曼姝好像一直在门口偷听她们的谈话,黄小姐回来后,她显得心事重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总是用察言观色的眼神看黄小姐。

黄小姐记在了心里,暗想莫非郭记者的猜测真是正确的,李曼姝的神情怎么明显地前后不一致呢?

黄小姐看着仍在收拾东西的李曼姝说:“您老换换衣服吧,今天可能要爬山,山下距山顶要攀登二百多个台阶呢,最好换条裤子,走路方便。”

李曼姝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的旗袍说:“我就穿它吧,我想多拍些照片,穿它很有意义,这是国服。”“李女士真的是中国人吗?”黄小姐见机行事地故意问。“你看我不像中国人吗?”李曼姝反问。

黄小姐说:“你从韩国来中国旅游,自然就是韩国人吧。”

李曼姝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算是韩国人,在韩国生活几十年了,但我同样是中国人,我出生在中国。下飞机的时候,我不就告诉你了吗?”“那您刚才为什么不跟那个女记者说中文呢?”黄小姐又问。“我讨厌记者,记者喜欢捕风捉影惹是生非,我回国几天,想安安静静走一走看一看,物是人非,很多东西我都不认识了。也许这是我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次行走,人生过得真快呀,一眨眼我都八十二岁了。……”李曼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这让黄小姐一阵欣喜,暗想要是李曼姝没完没了地说下去,说不定真会把自己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如果这秘密确实是郭记者想要的,她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黄小姐故意问:“您都看了哪些东西啦?您昨晚才到,今天就发这么大的感慨,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您的心灵吗?”

李曼姝警觉地看了黄小姐一眼,刚要说什么却又把嘴闭上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