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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0 09: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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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昕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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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风记

驯风记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驯风记作者:郭昕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12-01ISBN:9787555904502本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章  搓背的哲学一、晕字的人

把骄傲藏在心里营养自己,把谦卑挂在脸上娱乐他人。发现这句话,来钱很兴奋。

那是秋天,是午后,阳光好,空气也很好,清清爽爽的,是可以让人愉快的好天气。不过,来钱并没有心情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吃过了饭,他拿着一沓子破报纸,坐在停车场的长椅子上发晕。他在为一句话发晕。他所供职的洗浴中心也不知道干什么用,布置了个活儿,很特殊,让每位员工交一个警句。交出来的,采用了,奖一百块钱;交不出的,罚一百块钱。那哪是什么警句啊,那是钱啊!山里的人出来掏力气打工,不就是换钱的嘛,这样一弄,洗浴中心就出了奇观:那些搓背的、捏脚的、美容美发的,争着抢着看书看报翻杂志,八仙过海般找句子。一向备受冷落的书报杂志成了热门的挣钱道具。

来钱是搓背工,虽然也读过几天书,但不认识几个字。他对泡在热水里的,蒸在蒸房里的,趴在搓背床上的,形形色色的男性肉体很熟悉,什么是警句,他还真不知道。

作为搓背工,来钱很自豪自己的手艺。肥的瘦的,长的短的,黑的白的,不管什么样的肉体,只要趴在搓背床上,交到他的手上,他都把人整得干净,摆治得舒服。这活儿,他拿手,在搓背师傅中,如果要排座次,他得坐头把交椅。但要在书报杂志中找出一句可以交差的话,这活儿却让他很为难。难,也得干。眼看别人都交差了,就剩他了,这个时候,就不是钱的事情,那关涉他来钱的面子,关涉他的能力与水平,如果完不成说不定会影响他在搓背师傅中的地位,这更是要命的事情。他也知道,在洗浴中心,有很多人像他一样不知警句是什么东西,他们能够交差,要么请了外人帮忙,要么用小恩小惠打通关节完成了任务。来钱也想找人帮忙,可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也想像别人那样打通关节,可又怕给了人把柄。因了他的活儿好,在搓背师傅中,他是赚钱最多的人,也是在经理面前最有面子的人,是没有封号的把头。像他这样的人,遇到了难处,自然有人看笑话。面对困难,来钱决定自力更生。一连几天中午,他都忍着痛苦坐在停车场的长椅上翻那些破报纸、破杂志、破书本。也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发现那句话,他很兴奋,比发现了宝贝还兴奋。他觉得几天来所忍受的痛苦都值了,因为,那句话点亮了他。他的心顿时通透起来,仿佛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与自己发生了关系。他认定,那句话,不但能交掉差事,还能拿来指导自己的人生。那一刻,来钱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警句,能够指导人生的句子就是警句嘛。

一直以来,来钱都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是一个爱琢磨的人。但凡遇事,他都喜欢弄个明白。像在银行里存钱一样,他的脑子里存了许多想法,那些想法指导着他的人生。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有理论有实践的人才能活得有光彩有滋味。脑子里一团糨糊,胡乱活着的人,也往往把日子过成乱麻,没有几个能活出好来。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是小人物,在这世界上像一粒尘埃无足轻重,但他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是一个努力生活的发光体。在他的心里面,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也算不了什么,脱光了也不过是团肉。这些年来,他经手的人可谓品类繁杂、高低不一,什么样的都有,有官场的,有企业的,还有混社会的。官场里的,不但有乡镇场的乡长镇长场长科长局长,还有市里的大大小小一干人等,其间,他服务过的最大的官是市长刘湘民。企业里的就更多了,有中小公司的部门经理总经理,厂矿的厂长矿长,还有大公司的董事长,代表人物是地产老板杨斌与罗家辉,这两个人是蜜如地产圈子的两大巨头。混社会的有一般的社会闲人二流子懒汉,自然也少不了流氓地痞,最高级别的是坐过九次牢的马三。洗浴中心嘛,进来的都是客,只要有钱,都可以充大爷。

来钱发现,很多所谓的大人物,一旦光屁股趴在搓背床上,也就和众生平等了。来钱想想,都是爹妈给的结构,如果不一样反倒不正常了。

一个搓背工,慢慢,把人生悟到了哲学的境界。

来钱是“在水伊方”的搓背工。“在水伊方”是刘湘民当上市长以后给蜜如市引进的第一个项目,也是蜜如城里面第一个上档次的洗浴中心。“在水伊方”开业以前,蜜如城里那些大大小小洗浴的地方,充其量只能叫澡堂子,人身上脏了,将就着冲冲洗洗,根本谈不上什么享受。那时,蜜如市要争创全国文明卫生城市,有人大代表上万言书,建议政府先身体后精神,先解决老百姓的洗浴问题,再去抓精神文明。万言书说得在理,又是人大代表提的,就拿到了市政府的办公会上议。问题上了市长办公会。市长说,身体问题与精神文明问题都很重要,要两手抓,一齐抓。不过,他没有说两手都要硬。他把身体问题也就是老百姓的洗浴问题交给了刘湘民。那时刘湘民还是副市长,充其量是个大丫鬟,没有话语权,不当什么家,自然也办不了什么大事。市长这样做,等于把人大代表的万言书给挂了,而让刘湘民堵了枪眼。他看着市长拿他当道具的得意样,恨不得上去扇他几个耳光。不过,他没有那样做,他是一个已经完成官场修养的人,深谙戒急用忍之道。如果说市政府是一个人的话,那么市长就是头,其他的副市长都是眼耳鼻舌手等搭配的器官。头怎么动,作为搭配的器官,就要跟着怎么动。作为一个副手,他怎会破坏这个游戏规则?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赔着笑脸表态,要千方百计完成大班长交给的任务。会后,刘湘民还真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一记就是三年,他当上市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引进了高档的洗浴中心“在水伊方”,以解决全城百姓的身体清洁问题,也算是硬气起来的搭配器官报复了过气的头。“在水伊方”来了,人们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洗浴,什么是真正的享受,才明白洗浴与洗澡原来有着本质的区别。蜜如不大,但能人很多,什么类型的都有,有善于搞总结的就总结出了洗澡与洗浴的区别,且上升到了理论水平,人不得不信服。总结说,洗澡是自己摆弄自己,洗浴是把自己交给别人摆弄。洗澡是用自己的手摆弄自己,谈不上舒服与享受;洗浴是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专业人员摆弄,怎么摆弄、摆弄哪些个部位是可以有要求的,是必须摆弄舒服的,不摆弄舒服是可以拒绝付款的。“在水伊方”最大的好处就是把进门的客人摆弄得舒服,摆弄得人像做神仙样舒服。人都像神仙样舒服了,花俩小钱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在水伊方”就成了会下金蛋的老母鸡。

赚钱的生意,跟风。“在水伊方”开业后,蜜如城里又生出了几家上档次的洗浴中心,有“人间天上”,有“花枝俏”。名字都起得很花哨,但论起赚钱能力,没有一家比得上“在水伊方”。“在水伊方”生意好,追究原因,除了服务好,还真的与有市长刘湘民的扶持有关。市长引进的企业,那就是“大哥大”。在洗浴行业,“在水伊方”占了老大的地位,别人再弄,无论弄得多么高档豪华,那也只能排在后面做“小弟”。再加上“在水伊方”是市长刘湘民定点洗浴的地方,这直接拉动了“在水伊方”的营业额。想一想,花点小钱,就能与市长同泡一池热水了,那是多美的事啊!许多人到“在水伊方”洗洗涮涮,都仿佛有当市长的感觉了。

不过,也不是谁都能到“在水伊方”洗浴的。“在水伊方”的大门,金碧辉煌,腰里没几个钱,从那门前过心里都虚呢。能到“在水伊方”享受生活的,都是这个城里要里子有里子、要面子有面子的人,都是兜里有钱的主儿。有钱有地位的人到“在水伊方”活自己,来钱作为“在水伊方”搓背最好的师傅,跟蜜如许多人物便有了身体上的亲密接触。

来钱姓马,家在蜜如山里面。父亲早早就死了,家里最重要的是母亲和一群羊。他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富贵,母亲供他上完高中他就自己做主改名叫马立。洋气是洋气,听起来很陌生。

富贵上学上到了北京城,在国家机关上班,而来钱是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山里农民。

来钱不念书不是家里不让他念书,是他不想念,他看见字就晕。老师在黑板上一写字他就得往外跑,不然头晕。老师拦住他,写个大大的“1”字,问他是什么字。他明明认得,但为了快点跑开,便坏笑着说:“是棍。”老师写个“牛”字,再问,他就双手抱着头,一直摇。老师骂:“你就是头笨牛。”笨牛就笨牛,来钱才不把老师的话放在心里,老师只要不管他,只要不头晕,他想怎样就怎样,就是快乐的生活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老师对学生的未来是负责的,老师抱着挽救祖国未来的信念费尽心血教育来钱,但最终发现不管自己如何以一颗仁爱之心关怀这个孩子,都不会结出什么好果子来,老师就不在他身上费劲了。说来也奇怪,来钱虽然晕字,但也算是个人才,他的眼力、听力与记忆力都好,对于图画更是过目不忘,但凡听过的话,他能过个十年八年都不忘。

混到小学毕业,能解决基本的生活问题了,来钱就不愿意在学校里受那份罪了。在山里,像他这样的孩子很多,老早退学回到家里,待到了十八九岁找个媳妇,守着浅山薄田混生活过日子。有点想法的就跟人打工,赚点小钱,给日子增添点滋味。来钱外出打工,有了点奇遇,跟人学了点本事,虽说搓背也得出力吧,但也算成了个手艺人。

来钱从山里面出来,混到蜜如城里也有一个过程。他先在山里,后到了县里,最后抵达蜜如,按部就班也演绎了人生三部曲。

实际上,来钱也懒,只要能活着,他很愿意做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他不是那种为了理想生活能拼命的人,他从来不愿意逼自己。从学校回到家里,来钱和其他年轻人一样继续发育,其他人生活在山里面,他也觉得自己应该生活在山里面。到了年纪,一些人找了女人,他也觉得自己该找个女人。如果不是被外部的环境逼着,来钱根本就没想过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来钱家里先前有一块地,他春天种种秋天收收,日子也就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可突然他身外的世界变化了,他也只得跟着变。为了改变蜜如山的贫困面貌,蜜如山镇政府为了镇上的百姓过上像蜜一样的生活,积极地响应上级政府号召,发展旅游文化产业。旅游文化产业不但听着好,做好了更是坐地收钱的活儿,像水蜜桃一样诱人。不过,这个行业的水也深,想做好不容易,那不是光有人有钱就能做好的事。操作得不好,任有多少钱投进去,响都不响,是个无底洞。专家总结了,旅游文化产业要做好得咬住六个字:吃住行游购娱。六个字就是六个行当,这六个行当做好了,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才是旅游文化产业。足可见旅游文化产业的门槛很高。这六个行当,每个行当都需要专家进行专业研究与设计。在这六个行当中,住虽然排在第二位,但很为重要,一个地方就算建好了,住不下人,就意味着不会产生持续性消费,就很难赚钱。为了赚钱,为了把坐地收钱的产业做好,蜜如山镇政府决定先建宾馆,而且是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别墅式宾馆。建这样的别墅式宾馆需要大量土地,蜜如山政府就把征地工作当作政府的头等大事来抓,这样一抓,来钱家里的地就被抓走了。没了地,来钱的心也就空了,生活变得没有着落。

树挪死,人挪活。山里人虽然封闭,见识短些,但也不甘心让尿给憋死。没了地,山里人就纷纷往山外挪,挪着挪着就挪出了各种各样的名堂:有打工的,有开小卖店的,有卖菜的……五行八作的都有了。有劳动就有收获,有了钱人就舍得包装自己,人靠衣裳马靠鞍嘛,光鲜的衣服一上身,很多人就变得有模有样了。这让来钱很受教育,他也把眼光投向了山外的世界。山大,山外的世界更大,在山里,不会挣钱的男人连根草都不如,他也不想做这样的男人。想到北京的哥,他想让娘说话,让哥给找个活儿。娘说:“钱啊,虽说你们都是妈生的,但各有各命。你出去讨生活娘不拦着,但找你哥,我不赞成。这人啊,谁能管谁一辈子啊。”娘的话对来钱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他决定自己去闯。临行喝娘一碗羊奶,他壮着胆子出山了。

他不敢走远,起初也就到县城里。县城小,挣钱的机会也少,他混了一年多,干过几个行业,可也就落个温饱,这让他很失望。他又把标准调了调,试着往远处走,就走到了蜜如城里。蜜如城是那里最大的城了,到那里,他的心里就有点儿感觉了。找到了点儿感觉他就不敢再往远处走了。再走远了,怕那点儿感觉再丢了。就这样,他就在蜜如城里混,人家上北京、下广州,不管挣了多大的钱,他都不眼气,他就待在蜜如城里,好像那个城就是他全部的指望。

马来钱到城里了。马来钱大字不识几个,但凡跟字有关系的活儿他都干不了,可他又没有什么技术,他也只能靠卖力气挣钱。他干过建筑工地的小工,在汽车站卸过货,给家属院送过煤球,烧过锅炉,可是每个行业都累得慌,也挣不了几个钱。为了谋生活,为了多挣钱,让自己过得好点,他就思谋着学个技术。他想学修车,可是学费太贵了。人出来混社会是想挣钱的,学修车要先给培训学校交钱,这个技术对他来说太奢侈了。经过痛苦的思考,他放弃了。后来,在人力市场上,他认识了一个人,叫二毛,也是山里人,虽然不在一个村,但相邻着,也是老乡。经过几番交谈,两个人就成了朋友。

二毛能吃苦,早早地就到了蜜如打工,他做过许多行业,都没有挣啥钱,白辛苦。来钱经历过的事情,他大都经历过,足可以做来钱的指导老师。后来,他摸住了搓背的活儿,才觉着好,才开始落着钱。二毛在一家很平常的洗澡堂里做搓背工,只做了两年,就回家盖了新房子。盖了新房子,就有不少女孩子愿意跟他好,他挑着找,就挑到了一个叫桃枝的姑娘。桃枝的家里条件很好,父亲是一个包工头,有些钱。这样桃枝找男人也就有了难度,高门头攀不上人家,低矮户自己瞧不上。一耽搁就成了大龄剩女,眼看人家十七嫁人,十八当妈,自己二十五六了仍然待字闺中,自己心里急,家里人急,亲戚朋友也急。一圈子人都要急出病了。二毛能在城里挣钱,也是能人了,人一介绍,桃枝觉得好,二毛也觉得好,两好就搁成了一好,事就成了。桃枝高高瘦瘦的,很干净,也很好看,她想,跟了二毛,既解决了终身大事,又有机会出山过一过城里的生活,两全其美。经了三媒六证,又加了两情相悦,两个人就确定了恋爱关系。二毛再到蜜如,桃枝就跟了来。二毛答应她,再挣了钱就跟她结婚,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上,在蜜如的大酒店里摆上酒席风风光光地大操大办。如果有余钱,两个人再到省城、到北京去逛逛大世界。二毛的许诺虽然带有哄骗的味道,但那也是一种理想,那些话让桃枝很激动,长到二十多岁了,第一次有男人给她说那么煽情的话,那些话烘得她心里热乎乎的,她情不自禁就送上几个热吻以资鼓励。如果在山里,没有结婚的青年男女有一些举止是会被人传为笑话的,但一到城里就等于领了许可证,一切都可以阳光作业了。

来钱认识二毛以后,觉得搓背是个随身带的技术,不错,就跟二毛学习搓背。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来钱虽然没文化,但悟性好,没多久他就学会了基本技术,也能在一般的澡堂子混饭吃了。也许是命好,“在水伊方”开业招聘,他报了名,也没有打通什么关节,他竟然通过了考试,顺顺利利到“在水伊方”当上了搓背工。二毛也报了名,他是搓背老手,通过考试是没有问题的,可偏偏桃枝家有事,他就陪着桃枝回了山里。来钱进了高档的洗浴中心工作,二毛还待在原来的澡堂里混事,也算为爱情付出了代价。

一般人搓背,是按照流程流水作业。客人来了,用毛巾清洁面部后,以揉搓的方法把人身体各个部位清理干净,打上香波、盐、牛奶等引导客人去清洗就算完成了整个工序。来钱觉得搓背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开始,他也像其他人那样去做,可没有人点他的号,生意很淡,一天干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在水伊方”定期有培训,参加培训不用交钱,只上课就可以了。学本事的事,大家都愿意。修脚、美容、美发、美甲、护理等几乎所有工种轮了个遍,搓背培训还没有排上日程,搓背的师傅就提意见了,他们觉得受了歧视。一个人有意见不是事,但大家都有意见,就引起了洗浴中心重视。经过商议,洗浴中心决定找专家给搓背工上上课。有人给经理建议:“扬州搓背天下闻名,要找就找个扬州师傅来教,也让大家心服口服。”这建议提得好,经理就同意了。没过几天,搓背的师傅就接到了通知,要上课了。培训很正规,洗浴中心专门向市委党校借了间教室,派辆中巴车把搓背师傅拉了去。因为去的地方是党校,在车上,师傅们还都紧着,再加上经理同在车上,个个屁都不放一个,但一下车就散了形。进了教室,有吸烟的,有剪指甲的,还有说小话的,议论着要讲课的人是何等角色。还有的,更隐秘,小场地议论着洗浴中心里的姑娘,哪个水灵,哪个说话中听,哪个跟哪个是相好的关系。经理进来了,大家都噤了声,屋里安静了下来。跟着经理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瘦瘦小小的,搭眼一看就知是南方人。本想经理定请来个能人,谁想其貌不扬,都生出了轻视之心。经理也是瘦瘦的,皮包着骨头,上了台,尖着嗓子介绍:“这位师傅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人,是黄知白董事长专程请来的,也姓黄,大家就叫他黄师傅吧。以后呢,他就是洗浴部的副经理,今天的课就由他讲。大家欢迎。”

本来呢,大家想找个师傅,让人传些本事,好多挣些钱。没想,本事还没学呢,洗浴中心又给找了个爹。大家就有情绪了,欢迎的掌声稀稀落落地响了几下,课就开讲了。课才开讲,经理的手机就及时地响了。经理接了手机,打断了一下黄师傅,他说:“黄师傅,我有些事要忙,就先走了。”黄师傅说:“你去忙,你去忙。我这里好对付。”走时,经理也不忘警告一下台下的听众:“大家要好好听,我是要抽考的,抽着谁都要给我说说心得体会。到时候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我是不愿意的。”经理拍拍屁股就走了。他才出门,就有不服气的搞起了模仿秀,一位有些资历的搓背师傅学着经理的腔调说:“大家听好了,要抽考的,抽着谁是要说说心得体会的。”众人听了,笑得肚子疼。经理是洗浴中心的文化人,很多事都离不开他的脑子。他也想着法子折磨这些搓背的老粗们。所以,搓背的师傅当面无不服他的水平,但在私下里,却又是另外的待遇了。

搓背师傅平时闲散惯了,本来也没有把黄师傅放在眼里,经理一走,大家的懒散劲就又上来了。有的开始吸烟,有的剪指甲,还有的故意抬高屁股放响屁。听有屁响,大家就笑,笑声比屁声还响亮。扬州师傅并不气恼,大家闹大家的,他讲他的,好像在下面坐着的只是些桌子板凳。时间到了,他也就不讲了。他一止了,大家才发现,他讲了什么都没听清楚。想到经理要抽查,又都起了担心,还真怕有点啥事。领头的师傅问:“黄师傅,你是专家,你说说,你都讲了点啥?“扬州师傅听出来了,领头师傅不服他,要挑刺。他就对领头的师傅讲:“没讲啥,没讲啥。说实话吧,扬州搓背其实也没什么绝活儿,就是家伙好,要专门定制。”领头的师傅说:“那就让公司给大家换呗,听啥课啊。”有人接着领头师傅的话头说:“就是,就是,有投入才有产出嘛。”大家就集体决定给公司提意见,定制扬州搓背专用的家伙什,这样,培训课也算有了收获。

家伙什换了,大家好像长了水平,顾客呢,也仿佛多了些新鲜感,搓背的价钱也就上去了。价钱提高了,搓背师傅的提成也就多了。实际上,洗浴部的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在搓背师傅中只有来钱看出了门道,他觉得扬州师傅的肚子里有水。扬州师傅给人搓背时从来不用搓澡巾,而是把毛巾往手上一缠,像长在手上一样,不管怎样搓,都不会掉。毛巾多软啊,客户感觉舒服啊。来钱觉得这就是本事。他想了很多办法跟扬州师傅套近乎,想把扬州师傅的能耐套出来。扬州师傅起初绷着张脸不搭理来钱。可是来钱有耐心,他软磨硬泡缠上了扬州师傅,有时候,还给扬州师傅买包烟抽。一天夜里,都收工了,洗澡池子里没有了人,扬州师傅叫住了睡眼惺忪的来钱:“来钱师傅,你跟我来一下。”来钱见是扬州师傅叫,激灵一下就起了精神头。

来钱跟扬州师傅到水里泡了泡,又到蒸房里蒸了蒸,身上流热汗了,两个人就出来了。扬州师傅说:“来钱,你先给我搓搓。”来钱就小心地给扬州师傅搓了。搓完了,来钱问:“师傅,咋样?”扬州师傅学着来钱的腔调说:“不咋样。”扬州师傅说得来钱的脸红布样,他不敢再言语。扬州师傅说:“趴下,我来伺候伺候你。”来钱就趴在了铺着白毛棉毯的搓背床上。扬州师傅就动手了。扬州师傅一动手,来钱就觉得身上很舒服。来钱美得直想哭,也就是个搓背,怎么就那么美呢?让人如在云上飞。完了,扬州师傅问:“怎么样?”来钱说:“得劲,美。”扬州师傅说:“想不想学?”来钱说:“想,太想了。学会了我就能挣大钱了。”扬州师傅笑了:“傻小子,你说得太对了。”

就这样,扬州师傅收来钱做了徒弟。来钱就开始跟扬州师傅学习搓背了。扬州搓背,是有书本出版传承于世的。据扬州师傅介绍,扬州搓背来源于中医的推拿理论,讲究不急不躁,柔中带刚,刚柔相济,运掌若行云流水。轻则快,重则慢,轻而不浮,沉而不滞。有一天夜里,月亮弯在天边,有风,隐隐约约有些凉。干完了活儿,两个人都有些饿,还有些馋酒。离洗浴中心不远,有个小夜市,两个人一商量便出来了。到地方找了个摊位坐定,点一盘花生、一盘涮牛肚,要了一瓶光肚子烧酒,两个人就吃上了,喝上了。几杯酒下肚,扬州师傅给来钱讲了搓背的要诀。扬州师傅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体各有不同,给不同的人搓背也要讲究不同的方法。”来钱说:“如何不同法?”扬州师傅说:“搓背要领主要看汗毛,汗毛长而密,搓背手法要向下用力,压迫肌肉促使血液加快,促进新陈代谢,顺人体经络走向用力,达到舒筋通络之效果。那天我给你搓背就采用了这种方法。这种方法汲取了太极拳法之意,融合了中医推拿的精髓,手轻劲匀,手体兼顾,讲究四轻四重四周到。”来钱想,搓个背也有这么多讲究。他给扬州师傅倒了杯酒,自己也端起了酒杯说:“师傅,我先喝,表个心意,再敬你。”扬州师傅说:“一起,一起。给你说这些,是我们俩有缘分。以后,我再来这里,也图有个人招待不是。”来钱说:“我若有钱挣,不会少师傅的吃喝。”扬州师傅说:“有这句话,够了。”他接着给来钱讲了何为“四轻四重四周到”。扬州师傅说:“轻者,喉乳肋小腿;重者,背膀臀大腿;周到者,手夹脚丫腿根腋下。以掌搓、鱼际、指搓三大手法,行:机处于外,巧生于内,手随心转,法由手出。搓背搓到这个地步,不管是谁都会感觉到身上的毛巾如清风拂面,尘垢如风卷残云,周身舒泰,如在天上人间。”来钱听着,心潮澎湃,拿起酒瓶子,灌了自己一大口,喘着粗气说:“师傅,你这本事,我死都得学会。”扬州师傅说:“功夫不亏人,哪里就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我给你带了张图,你今儿个听我讲完,按照图上所标的位置一点一点地琢磨,要不了三个月,你就是这个城里面顶尖的搓背师傅。”扬州师傅把那张图亮了出来,来钱一看,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扬州师傅说:“和这差不多的图,很多中医按摩店里都有,但那只是普通的人体结构图。我这张图是在人体结构图的基础上专门为搓背画的图,我称为‘搓背图’。这张‘搓背图’我带在身上五年了,它养了我五年的生活,如今我把它送给你。”来钱接过“搓背图”,感动得泪眼婆娑,多余的话已是说不出了,只是喃喃道:“师傅啊,这辈子,我只能记着你的恩德了。”

那天夜里,来钱喝大了。回到洗浴中心的住处,发现同住的人都进入了梦乡,有的还说着梦话。他踮着脚走到自己的床铺边,抻了抻被子,钻进去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屋子里空着,他有些纳闷,心想,平常不是这样的啊,人都去哪儿了?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他忙跑出去看。只见停车场上停了一辆警车,有两个人押着一个人正往车边走。来钱一眼看出,那人正是扬州师傅。“黄师傅。”他喊了一声上前冲了几步,“这是怎么回事啊?”“边儿上去,边儿上去。”还没到跟前,他就被一个警察给拦住了。“好好学,好好干活儿,多挣钱。有空了记着去看我。”扬州师傅淡淡一笑,好像没事人一样进了那车里。警察也进了车里,车冒了冒烟就走了。洗浴中心经理出来冲看热闹的人嚷:“回去,回去,干活儿去。”停车场上就空了。没多久,扬州师傅的事情就上了报纸、电视,一个外乡人就成了蜜如人的口头新闻联播。原来,他以前是南方一家公司的老板,为做项目集资三亿元,结果项目失败,钱打了水漂,他也就惹上了事。他更名改姓,隐匿在民间。他很聪明,不往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那些繁华都市去,只在一些管理相对松懈的小城里苟且打漂。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熬不住了,想想,以前过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快意人生,现在要做一个苟且偷生的人下之人,这样的生活过一时可以,但是要过一辈子,痛苦啊!还不如认罪伏法呢,想明白了,就出首了。来钱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也明白了扬州师傅为什么会收他当徒弟,教他本事了:他是想在自首以后有个人照应他的生活。来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凡有时间,就去蜜如看守所探望黄师傅。二、在水伊方

坐而论道,眼高手低是个毛病,若是做事,则又变成好事。什么是眼高,换句话说是审美水平。手低,也就是动手能力差点。动手能力差,找好手干就行了。这个世界上,五行八作的,就是要有想事的,有做事的,才算得上圆满。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只要有事干,满世界都是好把式。在蜜如,刘湘民本就是个眼界高的主儿,当上副市长就开始不把什么人、什么事放在心上了,当上市长后,抬望眼,整个密如城都空了。

当副市长时,自己是这个城的人物,是唤风唤雨的大人物,不过,他从没有做主人的感觉。他盼望着做主人的那一天。从副市长到市长的路看起来不长,但走起来很难,不过,他从来没放弃过。当上市长,做主人的心态一下就出来了。他觉得这城是自己的城,一城人的生计与万般事情都与自己有关系了。

当上市长,主持过政府的第一次会,坐车上街,突然觉着看哪儿都碍眼:桥不是桥,路不是路。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到处都脏兮兮的,到处都是障碍物。自己都是市长了,心里就有想做点什么的冲动。觉得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市长这两个字。可是从哪里开始做起呢?他就去请教了一位老领导。那一位老领导叫皇甫枫,矮矮的个子,炮弹一样精神。皇甫枫是挺他的人,也是可以说点心里话的人。在蜜如还是地区的时候,皇甫枫做过行署专员,伺候过两任地委书记。一任在他的鼎力支持下当了副省长,最后在省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了休。一任呢,跟他的关系不咸不淡,结果犯了事进了大牢,病死在了狱中。蜜如撤区设市,他做了蜜如市第一任政协主席,书写了蜜如政治的一个篇章。他在那个位置上干到年龄到了,才德高望重地退了下来。皇甫枫是个戏迷,除了听戏,就一门心思地发挥余热。新任市长找上了门,他当然得热心了。余热不献给这样的人献给谁?皇甫枫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从洗浴行业开始做事。皇甫枫说:“你以前只管一两个行业,不觉得这城市脏、乱、差。当了市长,就不一样了。当市长是管全面工作的,当然看哪里都觉得不顺眼了。当市长要谋篇布局,推着城市向好的方向发展。改变城市面貌首先要改变人的精神面貌,改变人的精神面貌最便捷的方法就是给这个城市引进一家高档的洗浴会所。欲净心灵先净身体嘛。”皇甫枫知道人大代表上万言书的事,也知道刘湘民在那事上受的窘,他想解开新任市长心里的疙瘩。刘湘民懂皇甫枫的话,也正应了他的心思,他笑道:“当市长了,不做点事,也没有什么意思。”皇甫枫听了,也笑了,笑得眼睛都湿了,说:“趁着年轻,想做事,就做一点儿,年纪一大,没那个心力了,就算想,也做不成。”刘湘民说:“你是老领导,有经验,这件事,我听你的,先从洗浴业做起。”皇甫枫一听,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又回到权力宝座上一样,他有些激动地说:“湘民啊,你要这么说,我给你介绍个人你去见见,说不定能给你投点钱。这个行当,不起眼,但要是做起来,还真得几个钱花。”皇甫枫翻了翻电话号码本,给他抄了个号。

那人叫黄知白,在北京的洗浴业做,以前名不见经传,但在业内混得久了,就有些知名度了。商业领域,不管哪个行业,按照定律是各领风骚三五年。和他同一时间起步的,大都被淘汰了,他呢,任凭风浪起,稳坐洗浴台,也算混出了道行,算得上人物。

蜜如,一座在各方面都很落后的城市,招商引资,难。但是难也得做,谁让他是市长呢?上任头一年,他带着招商局的王局长全国到处跑。王局长当过乡长,是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的人。他能言能语,眼色也活,是个会伺候人的万金油。刘湘民得了皇甫枫的介绍,带着王局长去了三次北京,才算见着黄知白。 见过了,很有点失望,眼前的黄知白头大如斗,下肢麻痹,须坐轮椅才行。投资一个洗浴中心,没有两三千万元根本不行。这么个残疾人,有那么多钱吗?

黄知白仿佛洞悉了刘湘民的心思。在一个美貌女子的帮助下,他移动到了距离刘湘民很近的地方,眯着眼睛看刘湘民,刘湘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呢,并不跟刘湘民谈正事,而是把话题扯到了那美貌女子身上。“刘市长,你看这个美女怎么样?我介绍一下,她叫王明君,她还有一位姐姐叫王昭君,是大汉朝的皇上都喜欢的女人。”黄知白也不笑,一本正经地说着风骚话。“好,好。”刘湘民敷衍道。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长相奇奇怪怪的人,玩世不恭,不是好对付的主儿,他须拿出点儿本事才行。“你们谈事,扯我干吗?”那叫王明君的美貌女子说。“不扯你,你可以扯我啊,我愿意被扯。”黄知白调笑道。“正经点行不?你坏也不能当着人家刘市长的面坏啊。再说了,皇甫老人家介绍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嘛。”王明君撒着娇,训她的老板。“好,好,听你的。现在流行秘书管董事长,刘市长,你不要见笑啊。”黄知白冲刘湘民笑了笑。“你们聊你们的,我去陪王局长喝茶。”王明君说完出去了。

王明君离开了,是谈正事的时候了。可两个人保持着沉默。刘湘民想,自己毕竟是市长,不能把市长这两个字撂到地上当球踢,自己肯定不能先开口。招商引资嘛,认钱不认人,张三李四都可以。自己打心里没有把黄知白当盘菜,其实他心里明白黄知白也没拿自己当盘菜。约了三次才见不说,见了,又当着自己的面跟女秘书调情,怎么想都让人心里不舒服。

还是黄知白先开了口,人家毕竟是市长,又有过硬的介绍人,做生意,是可以玩点花招,给人点印象,但也要适可而止,不能把事情办砸了。他对刘湘民说:“刘市长,你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客人。你的来意,有人都跟我说了。我有两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我,我马上给你指定的账户汇上三千万,然后我们再谈项目落地的事情。”刘湘民心头一震,心想,还是北京的水深,一个其貌不扬的残疾人出手就是三千万,如果不能把这三千万搬到蜜如城里去,岂不成了笑话,自己给自己都交代不过去。他要想办法把这个人的三千万从兜里掏出来。他微微笑着对黄知白说:“黄总,不知道你那两个条件是什么?我们市政府出台有很多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你尽管说出来,我们可以对号入座。别说两个条件,就算十个二十个条件,只要符合优惠政策,我都可以答应你。”黄知白一听,哈哈大笑:“刘市长,不要拿我当三岁的小孩耍好吗?政府的优惠政策也就能骗骗那些小商小贩。但凡是老手,谁信那啊,谁不知道很多地方政府是开门迎客,关门打狗。没有过硬的关系,谁敢给一个陌生的地方投钱啊。我跟皇甫专员是老朋友了,有他介绍,我才敢见你。不然,你是个大市长,有些事,你说出了口,我是应还是不应?没有这层关系,就算我们俩混熟了,想让我掏钱,没有三个回合谈判也是不可能的事。”听了黄知白这番话,刘湘民明白,这个人真的是不同凡响,便生了要结交的心,他说:“黄总是个痛快人,请讲你那两个条件。”黄知白说:“我这两个条件只跟你自己有关。我听说刘市长书法了得,围棋也下得好。正好,我也是个棋篓子,你陪我下一盘,然后给项目写个名,这事就算定了。”刘湘民听了,当下心中踌躇,下盘棋是小事,输赢无关紧要,但作为市长给洗浴中心写名字也太埋汰人了。黄知白见状,知他有顾虑,便说:“刘市长,看来你对我的企业还是所知甚少。我的企业核心价值观是‘在水伊方,一方净土’。就像古代的青楼艺人,手拿琵琶,可以唱曲给你听,但身子是不卖的。‘在水伊方’不管开到哪里,只卖技术卖服务,不搞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情,那事就算有,也跟我没关系。”刘湘民听了,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说:“我先把字写了,再下棋。”黄知白说:“刘市长这样的朋友,我交了。有你的字镇着,我不知道要省多少心呢。”他按下办公桌上电话的免提键,把王明君叫了进来。他给王明君耳语了一番,王明君就又出去了。字写过,两个人开始下棋,一盘棋没下完,王明君又进来了,她对黄知白说:“黄总,你安排的财务已经办过了。”这个时候,刘湘民的手机上收到了信息,招商局王局长告诉他,黄知白已经把三千万打到了蜜如市一家银行的账上。王局长不失时机地赞许了市长的办事效率。虽然是拍马屁,但刘湘民心里很受用,这件事做得顺利,让他找到了感觉。三个月后,“在水伊方”就在蜜如开业了。一开业,就火了。蜜如人以前只知洗澡,哪知洗浴。只知洗澡落个净身子,哪知洗浴可以打牛奶、硫黄,可以享受采耳、足疗等让人飘飘欲仙的项目。“请客吃饭不如洗洗涮涮”,这是“在水伊方”的广告语。火车站,长途汽车站,人流密集的地方轰炸样布满了“在水伊方”的户外宣传,蜜如人民对这句话入脑入心,很快就妇孺皆知。很多人办事不再请客送礼,而是到“在水伊方”洗浴。在这种情况下,“在水伊方”的生意甚是火爆。那些散在蜜如城里的洗澡堂子的生意就淡了,老板使出不少花招都派不上用场。生意场上,讲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都要过得去,有人好,有人过不去,就会出事端。那些小澡堂的生意一淡,“在水伊方”的麻烦也就来了。“在水伊方”开在了蜜如城,老板黄知白请了职业经理人看着,自己一年也就来个三四趟,看看账就走。起初,蜜如城里的人并不知道“在水伊方”的底细,只传是个瘸子使阴招降住了市长才得以开门迎业,那让人眼红的钱财才流水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经商是苦差事,赚钱却是好事。钱这东西,大家都有或者都没有不会有啥事,但有的人多,有的人少,那就保不准出点儿啥事了。中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蜜如的钱,让“在水伊方”赚了,老板还是个外地人,是个瘸子,这让蜜如许多人感到不忿。特别是那些个靠小澡堂吃饭的老板,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于是有些人聚在一起没白没黑地商量着如何对付“在水伊方”,就有人想到了马三。马三是郊区农村的混混儿,一直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三十大几了,连个老婆都没有讨上。为了生存,他做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干这活儿,红的白的是家常便饭,也就少不了跟公安局打交道。他进过几次大号,据说每次进去都遭罪,不过他从没有服软。这样的人在民间,很多人认,也有人愿意拿钱让他办些疑难杂事。眼看着“在水伊方”断了很多人的财路,干小澡堂生意的老板都想弄事,便找上了他。马三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只要有钱,没有他不敢接的活儿。见人来请,他眼皮子眨都不眨,说:“只要有钱。一个外来的和尚,撵了他不就成了?”此话一出,群情激昂,以为找到了能给自己撑腰的主儿,纷纷表示可以出钱。有人说:“只要赶跑了‘在水伊方’,蜜如城里的澡堂老板哪怕把马三爷养起来都成。”有人接着说:“只要有人给撑着腰,每个月出点钱不算个啥事。”眨眼工夫,马三被人捧成了爷。只不过是几句虚话撑着,马三还以为自己真成了爷,便担起了赶跑“在水伊方”的重任。在江湖上混过的人都知道,打蛇打头,擒贼擒王,马三也算江湖上的高手,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他接了大家的活儿就开始摸“在水伊方”的底细,摸了个把月,才把一些事弄清楚了。弄清楚了,他就后悔了,以前只是听说市长刘湘民是“在水伊方”的后台,他认为是吹牛,市长是多大的官啊,能给一个洗浴中心当后台?没想到真的是,他就有些怕。他想,要真是惹毛了市长,收拾自己不过是小菜一碟,就算捏死自己也像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他把那些小老板召集到了一起,给大家挑明了,事情难办;已经出的一部分钱,肯定是不退的。小老板们蒙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哪能半途而废呢?小老板们就商议了下,攒出了个意见。他们选了一位生意做得大些,在街面上有些面子的给马三商量,只要事情办下,加一倍的钱。一听加钱,马三的心又活泛了,自己拿着脑袋玩社会不就是为俩钱吗?再者说了,他也要顾及自己的江湖地位,已经接了的活儿,如果不干了,小老板们人多嘴杂,传什么的都会有,那以后就没法在地面上混了。于是,在大家的撺掇下,事情重新定了下来。想到事大,而且复杂,不是一个人能办得了的,马三就招了兵买了马,与一干人等喝了血酒,定下了办事的章程。入伙的人都觉得马三接的是一票大活儿,值得冒险。而且要干就干个轰轰烈烈,就算死了,也不觉得冤得慌。

黄知白喜欢在夏秋交季的时候到蜜如来。这个时间的蜜如,风轻阳光暖,养人。除了看企业的经营状况,黄知白更喜欢在蜜如山里待上几天,吃吃野味,晒晒太阳,吹吹山野村风,待身子滋润透了,再出山到其他地方看看生意。洗浴是享受的事,但凡是个人都想的事。一招鲜,吃遍天,像他这样的人,哪里有关系,就把“在水伊方”开到哪里。别说是蜜如,就是广州、深圳也都有他的生意。无非是,在小城市弄大店,在大城市开小店,以服务为手段,以赚钱为目的。这是他已经玩熟的套路。“在水伊方”开业的第三年,夏秋交季,黄知白一到蜜如就被马三给盯上了。在车站,司机就在外面的停车场上等,身穿牛仔裤、披散着长发的女秘书王明君推着他出了站台,才到了广场上,马三就带人围了上来。“你是‘在水伊方’的黄老板吧?”马三说。“我是。你,你是什么人?”

黄知白知道要出事,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惊,而面上表现得很镇定。王明君一个小女子,平日里温室里的花一样养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早已是吓得花容失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马三。”马三说。“你拦住我的路,有什么事吗?”黄知白说。“黄老板,今儿个见着了,也是我们俩有缘分。有句话告诉你一声,蜜如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你给我个面子,带着你的人回北京去。在北京,你怎么折腾都跟我马三没有关系。”马三的话软中有硬,他想吓住这个远路来的神仙,自己的目的,是把事办了,把钱挣了,不是打人杀人。就像《三国演义》中当阳桥上猛张飞大喝一声吓退曹兵,他也能把黄知白给吓退了,那就省老鼻子劲了。“看来你是受人之托啊。我如果不走呢?”黄知白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在生意场上,打打杀杀是常事,想赚钱有些时候会挨打受气,这样的事他经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被几句话吓住,那他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可自从有了钱,成了大老板,就少有人在他面前说过分的话了。他来这个城市,是看老专员皇甫枫与市长刘湘民的面子,有他们两个人撑着腰,不管是当官的还是经商的,但凡认识他的人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一个江湖混混儿让他走他就走,那岂不是天方夜谭?那他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走动?“不走,恐怕你得受点皮肉之苦了。不然,我也没法给雇主交代。”马三阴冷地笑道。“那你就不怕坐牢?”黄知白也威胁起了马三。“坐牢?那地方就是我的家,粗略算算我都去过九次了,再去一次,十全十美。你别拿我当三岁的小孩,黄老板。”马三不笑了,他只想过有钱人怕死怕事,没想到黄知白还真的很难对付。“好得很,反正我也是个残疾人,就不怕再少点啥,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不过,我也把句话放这儿,你只要打不死我,那你以后也不要后悔。你现在要是在我面前消失了,我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个针尖,一个麦芒,黄知白算给马三对上了。“让我消失,那是不可能的。弟兄们,给我上,出了事算我一个人的。”马三叫道。“慢着——”黄知白也叫了一声。“怎么着?听喝了?”马三说。“放我到地上,莫打坏了我的轮椅,贵得很。”黄知白说。“大难临头了,还敢贫嘴。给我上。”马三说。

见马三招呼,那些人便准备动手。见那些人要动手,女秘书王明君上前抱住了黄知白。那是她老板,保护他是自己的任务。

马三见状,嚷道:“不打女人,不要打女人,打女人的不是男人,好好收拾那个瘸子。”

王明君便被推到了一边,黄知白被扔到了水泥地上。一通乱拳乱脚,黄知白鼻嘴便出了血。“三哥,见好就收了吧,不敢出人命。”人群中, 有人冲马三喊。马三就让众人止了。“黄老板,你受委屈了。这些人,我是头,你要想报复的话,就冲我马三来。”马三踢了黄知白一脚说。

黄知白低着头,牙咬得咯咯响,不言语。

马三说:“趁早收拾家伙什,滚回北京去吧。”“三哥,走吧。不然有人报警就麻烦了。”

有人催马三,马三就带着人走了。“报警吧!”王明君上前抱住黄知白哭了起来。“报警?你没脑子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给皇甫枫那个老东西打个电话,给他实话实说,我看刘湘民怎么收场。在这么个小地方挨顿打,我就白挨了?”黄知白坐地上不起来。“那我扶你起来。你这人,都什么时候了,你都想什么啊?”王明君对黄知白是又心疼,又生气。“你赶快打电话,我还没到起来的时候。到我该起来的时候,我自然就起来了。”黄知白说。“你看你一脸的血,我给你擦擦。”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王明君对眼前这个男人还是有感情的。“要你管,你能管得了?要你打电话你就打电话吧。”黄知白生气了,他的声音高了八度。在商场上打拼得久了,他的心里早有一套结构。他不做折本的生意。如今,他要拿这一顿打做一做文章。

服从领导听从指挥是秘书的职责,王明君打通了蜜如市老专员皇甫枫的电话。皇甫枫刚小睡起来,正坐在屋里眯着眼睛听《打渔杀家》。那是他百听不厌的保留曲目。听见电话响,心里虽然有点烦,但他还是接了。接了电话,一听是女人的声音,他有了精神,当那女人报了家门,告知了事端,他就睁大了眼睛。光天化日的,一个北京来的老板在蜜如火车站被人打了,而且,这个老板是他介绍来蜜如投资的, 这不是打他的老脸嘛,简直是没有王法了。“小王秘书,你好好照顾小黄老板,我来处理这件事情。你对小黄说,我虽然不在位了,但我还不老,还能说得动话不是?”皇甫枫在电话里表达了对不幸事件的愤怒以及对受伤害者的同情,当然,还有对处理这一突发事件的自信。“那让你费心了,我们等你电话。”王明君抽抽搭搭地诉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听了皇甫枫的话,她心神稍定。

皇甫枫马上给市长刘湘民打了个电话。“刘市长啊,出了个事,人家找着了我,想了想,我得给你汇报一下。”皇甫枫的话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刘湘民正带着一班子局长、主任开会呢。“老专员,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可不敢这样给我说话,我可是受不了。”刘湘民谦逊地说。他虽然已经坐稳了蜜如的江山,但人家毕竟是老领导,曾经威风八面,自己还得过人家的指点呢。

皇甫枫就把事情给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他使出了气势,几乎是通牒了,他说:“湘民啊,人家浑身是血还在火车站广场上呢,我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能去现场。你是市长,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刘湘民听了,苦笑着说:“皇甫专员,你等会儿啊,我现在就去现场看望黄知白董事长,一定把事情处理好。”

挂掉电话,他望了望他的下属们,下属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谁被“双规”了,都不敢吭声。他怪怪地笑了一声,对那些局长、主任说:“走吧,伙计们,我们换个地方,都跟我去火车站开个现场会。”

蜜如市市长刘湘民带着蜜如市公安局长、卫生局长、环保局长、交通委主任、建设委主任等头头脑脑的来到了火车站广场。

一大帮人来了,黄知白仍然坐在地上不起来。

王明君说:“老板,刘市长来了。”

黄知白低着头说:“嗯!”

王明君说:“老板,蜜如市各个局委的一把手都到了。”

黄知白还是低着头说:“嗯!”

刘湘民伏下身子,赔着笑说:“黄老板,是我这个当市长的无能啊,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让你受这么大委屈。”

黄知白抬起头,抹了抹鼻子,抹出一团污血,又挤出一丝笑容说:“刘市长,生意场上,挨顿打受点伤不算个啥,惊动了你的大驾,是我的罪过啊。”“黄老板,说那干啥,走,有啥事咱们回去说。”他伸手想扶黄知白。“刘市长,你看这又是土又是血的,千万不敢脏了你的手。”黄知白把刘湘民伸出的手给推开了。

刘湘民没想到黄知白会这样,还有,他说的话也很伤人,刘湘民觉得很没有面子。刘湘民直起身子阴着脸在那班局长、主任面前走了一圈,他要找回自己的面子。不,要找回蜜如市市长的面子。他走到谁跟前,谁都不禁打个寒战。他走到谁跟前,谁都跟犯了错似的耷拉下脑袋。“我这个当市长的无能啊,连一个投资商都保护不了。在蜜如这屁大的地儿上让人打一顿,这怎么说话呢?”刘湘民望着齐刷刷站着的一群头头脑脑说。

市长的自我检讨,太狠了,话说得让人接不住,现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这时候,有看热闹的想围上来,早被公安局长叫来的警察给拦住了。“你们说说,这蜜如还要不要发展?”刘湘民问。“要。得发展。”大家异口同声地表态。“蜜如要怎么发展啊?”刘湘民把目光投向了建委主任。“蜜如要修高楼,要修公路,要建机场。”建委主任是紧跟刘湘民的人,是刘湘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人。“说得好。蜜如要搞这些硬件建设,钱从哪儿来?你们谁会造钱啊,不得请有钱人来投资啊。可人家来了,蜜如就这样对待人家吗?”刘湘民压低了声音说。“不能,得给黄老板个公道。”交通委主任是从县里一步一步升上来的,但凡有事,看清形势了,他会不失时机地做好顺水推舟的工作。“蜜如小澡堂的卫生要不要抓啊?”刘湘民压着心头的火气说,他已经知道了事发的真正原因,他要给卫生局长施加点压力。“刘市长,我马上布置下去。对全市小澡堂卫生条件进行大检查,保证不留死角。”卫生局长是军人出身,他习惯性地打了个立正。“蜜如的环境要不要治理啊?”刘湘民阴着脸说。“治,治,我们马上治,不准乱排乱放。”环保局长是五十岁的老男人了,喝酒喝伤了,腰早就弯了。他点着头,哈着腰,也表了态。“那蜜如的治安呢,要不要抓?”刘湘民盯着公安局长说。“抓,抓。这件事要限期破案。”公安局长眼里冒出了火,他明白,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他头上的乌纱帽很可能就没有了。刘湘民虽然是市长,不直接管官帽子,但很多人知道他早把市委书记架空了。拿掉他一个公安局长,刘湘民是有这个能力的。“对马三这样的人,该抓的要抓,该杀的,要杀。这些个混混儿,简直是在对抗政府。”教训过那些个局长、主任,他说起话又透出了狠劲,甚至有些张狂。“是,刘市长,你就等好吧。我不把这些个坏分子的威风打掉,你就把我这公安局长的帽子给打掉。”

公安局长是从特种部队里下来的,缉过私,禁过毒,亲手开枪打死过人。到了地方,做了公安局长,平时是个人见人怕的狠角色,在他的职权范围里说一不二,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唯唯诺诺地给市长打包票。“你们各忙各的去吧。”刘湘民挥了挥手,大家像得了大赦令一样,散了。“黄老板,我开这个现场会你还满意吧?”刘湘民蹲下身子,要去扶黄知白,可还是被黄知白拒绝了。“刘市长,哪里能让你扶我,明君,扶我起来说话。”黄知白一声唤,女秘书王明君才大梦初醒样机械地把黄知白的轮椅推了过来。“这样吧,王秘书,你带着黄老板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我们也是老熟人了,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对了,黄知白,你在洗浴中心给我搞个单间,让我也好好享受享受你的‘在水伊方’。”刘湘民像布置作业,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那是他缓解事态的方法,也是给“在水伊方”一个待遇。“好,没问题。小事一桩。”黄知白也知趣,事情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什么好委屈的了。“准备好文房四宝,我还要写写字。走了啊。”刘湘民拍了拍黄知白的肩膀,他知道,这个家伙没什么大碍。

那年冬天,为争创全国文明卫生城市,蜜如市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检查活动,那些卫生不达标的小澡堂、肮里肮脏的小饭店通通被关了门。为争创全省治安模范城,蜜如市开展了严打活动,很多涉黄、涉黑人员被抓、被关,以马三为首的涉黑团伙也被公安局长派出的强大阵容连窝端掉。抓捕马三黑恶团伙的行动,蜜如电视台在建台史上第一次采取了现场直播的方式进行报道,让整个蜜如都为之震惊。马三被捕以后,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三家执法机关联合流水作业,判处马三无期徒刑。马三进了监狱,黄知白送了个喜庆的花篮祝贺他开始新的生活,那些曾经给他表过忠心的小澡堂老板一个都没有去看他。马三就像一粒尘埃,落在蜜如的大街上,洒水车过去,就消失在空气里。没有多久,蜜如的民间就把他给忘掉了。三、 奢侈的睡眠

正如扬州师傅所说,来钱一旦掌握了“搓背图”就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搓背师。来钱没有学识,但是个听话的孩子,他用心钻研,再加上每天都有接触人体的机会,没有费多少时间就把“搓背图”弄懂了。弄懂了,再加上实践,他的本事也就出来了,他就成了搓背师中最优秀的了。因为他的技术好,才指定他做了市长刘湘民的技师。

一个城市,复杂的事情很多,很多都需要市长拿主意、拍板才能推进。天天都有很多事在脑子里转,刘湘民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机器样转,感觉到热,感觉到空,感觉到累,想睡时却又睡不着。睡眠对于刘湘民来说成了奢侈的事情,能睡着觉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一个城市的当家人睡不着觉是大事情,为了市长能够睡着觉,很多人费尽了心机,生了无数的法子。许多方法试过了,可没有用,不管在多么舒服的条件下,明明困得不行,躺下了,怎么努力也睡不着,痛苦。有时候,睁着眼看天花板,想死的心都有。黄知白知道了,专程到市政府拜访了刘湘民。“黄大老板,你找我,有何贵干?你这个人,我算了解了,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刘湘民让通讯员给黄知白倒了杯白开水,知道黄知白不是省油的灯,他先防了一手。“市长大人,我们是朋友嘛,你不要把人都想歪了。我这次找你,与生意没有关系。我主要为你的睡觉问题而来。你这么一个大市长,睡不好觉怎么得了?”黄知白喝了一口白开水,开始说话。“莫非你有什么好法子?”刘湘民见黄知白为了这事而来,有些感动。“不是什么法子,而是有个人,搓背搓得好,你试试,保准你能睡着觉。”黄知白说。“什么人?”刘湘民问。“是‘在水伊方’一个搓背师傅,技术好得很,你让他服务服务,说不定就有奇效。”黄知白说。“好,听你的,去试试。”刘湘民听黄知白说得很神,自己也觉得靠谱,就决定往“在水伊方”走一遭。

刘湘民到了“在水伊方”,黄知白就专门让人安排来钱给刘湘民搓背。在来钱师傅的服务下,他竟然在两分钟内就睡着了。后来又试了几次,每次都能睡着。刘湘民知道,来钱的服务可以当他的催眠剂用。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想起了来钱。想起来钱,他就让司机开车到“在水伊方”享受一下来钱的服务。有时候,实在没有时间去“在水伊方”了,便让人去接了来钱在别处摆弄。不过,离开了“在水伊方”,在其他地方摆弄的效果并不好,有时能睡着,有时睡不着。看来,要治毛病,除了技术要好,环境也很重要。刘湘民就只能定时定点地去“在水伊方”享受来钱师傅的搓背服务。

来钱做了市长的搓背师以后身价倍增。很多人到“在水伊方”以后都点名让来钱师傅服务,来钱成了洗浴中心的红人。但来钱的服务也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洗浴中心规定,来钱只服务两种人:贵人与富人,贵人实际上就是官人。像刘湘民那样手里有权力的人。富人中,地产商杨斌与罗家辉都是“在水伊方”的常客。他们除了享受“在水伊方”的服务,还有一种心理在,仿佛在这里有跟市长攀上关系的可能。做生意的人,能跟市长攀上关系就等于抱住了财神爷。到了那个地步,拿项目、赚大钱都是迟早的事情,都是很容易的事情。像杨斌与罗家辉那样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不但不放过跟市长接触的机会,还要制造一些机会。所以,他们都需要来钱师傅的服务。

刘湘民喜欢在夜里十点以后光顾“在水伊方”,到了点儿上,只要在城里,他就会推掉其他事情,带了大眼镜秘书一起去。不管什么时候到,都有人候着,搓背师傅就是来钱。市长来,是为了解决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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