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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1 23:4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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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天流云

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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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4南渡北望

如果这是宋史.4南渡北望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如果这是宋史.4:南渡北望作者:高天流云排版:暮蝉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5-10ISBN:9787213083938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宋朝的兰花

宋元符三年(1100年)正月,哲宗皇帝驾崩,他的弟弟、神宗第十一子赵佶登基。

宋朝发展到这时,赵佶是八世祖了,皇子们每天声色犬马、烟花柳巷。限于宋朝祖规,皇室男丁的“职业”只能是吃喝玩乐。然而,他却不同,同样是玩,却玩出了品位。

赵佶喜欢的是笔研、丹青、琴瑟、图史、射御。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赵佶除了射箭、驾车两项之外,几乎无所不精。他的住处摆满了珍品图书,每天高人雅士不断,谈经论玄,调弦鼓瑟,兴至时挥毫泼墨,无论是作画还是写字,都在弱冠之年达到了极高境界。

赵佶身材修长,面目俊秀,谈吐风雅,行如春风。宗室里的知名雅士赵令穰、驸马都尉王诜,能和文坛泰斗苏东坡拉上关系的人,为他在外界宣传;皇宫内部向太后、朱太妃两派系都对他很喜爱,他几乎是唯一一个左右逢源、无往不利的人。

做到这一步,哲宗不死,他繁华一生,高出同侪;哲宗死了,众多皇子中他鹤立鸡群,哪怕是外界公选,都跑不了他的皇位。

赵佶登基,首先赦免苏轼、范纯仁,让他们从贬谪地北返。

这两个人是特殊的存在,他们活着时,就已经是宋朝人心里超越政党之上的传奇人物。苏轼的文章,在当时独执天下之牛耳,是无可争议的文坛泰斗。中国人是敬重学者的,管他是新党还是旧党,凡他所到之处,人们都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范纯仁要更胜一筹,作为一代名臣范仲淹的儿子,他没有父亲的军事、文学才能,但继承了范仲淹最闪亮的光环——道德。

范氏的道德不是空洞的口号,更不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说教。这种形象超级高大实用,在超级可怕的宗教式教条中,处处闪耀着人性的光辉,越是在混乱、肮脏,充斥着别有用心、赶尽杀绝等负面欲望的官场里,它越发显出自己的可贵。

自古道德胜于文章,这两个人的遭遇,就先从范纯仁说起吧!

范纯仁倒霉纯粹是自找的,当初章惇把他贬出朝廷,是因为要追究放弃西北四寨的责任,他和司马光搅在一起,是这件事的主谋。

这是范纯仁的一生仅有的污点,尽管如此,宋廷还是对他很例外,别的人如刘挚、吕大防、梁焘、刘安世等早就贬过了长江,而范纯仁的贬地是在陈州,也就是现在的河南淮阳。

和开封城近在咫尺,可以说仍然生活在经济文化中心地带。

这样的待遇,范纯仁心知肚明,可以说是朝廷对他的爱护,让他老老实实地待在政治旋涡之外,等着哪天风平浪静了,他会有个不错的结果。

可是他姓范,这个姓氏从北宋开始,直到明朝末年,都笼罩着一层圣洁、温暖、博爱的光环,历史证明,这不只是开创者范仲淹一生的努力,更有范纯仁的沉淀。

这点主要就表现在这次的自找麻烦上。

在陈州,范纯仁听到一个消息,宋哲宗在郊祀大典上公开宣布,绍圣年间贬谪的大臣,如吕大防等人终生永不录用。

这个消息是空前可怕的,简直开了宋朝的先河。在这之前,哪怕旧党在元祐年间贬章惇、贬蔡確,贬所有新党的中高层干部,也从来没说对谁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哪怕蔡確死在了南方,也是因为他个人身体有恙,朝廷从来就没有说过这种狠话。

现在矛盾升级了,可以预见以后的政治环境会变得更恶劣。这让大臣们怎么生存?生存都谈不上,又怎样工作,最后置国家于何地呢?

这样浅显的问题谁都能看出来,可谁都不敢说什么。因为章惇的用意很明显,他要的是一劳永逸。在他看来,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旧党人全弄死,死得干干净净的,以后自然就不会再有矛盾了!

这种情况下,谁敢顶风作案,反对“扒皮·章”呢?

冠盖满京华,斯人敢独言。没人敢说,但范纯仁敢。他是一把平衡尺,在元祐时他阻止远贬蔡確,现在他反对永废吕大防。范纯仁写了份奏章。

他恳请哲宗为吕大防等人留一线生机,为官场留一线回旋的余地。

留一线余地……章惇很无语,本来不想动你,你竟然主动申请找抽。

于是,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最终将范纯仁贬到随州,全家一起去,即日启程。随州,在现在湖北随州市,他终于来到长江边,和吕大防他们“扎堆”了。

范纯仁在之后三四年的时光里平静地品尝着自酿的苦果,一路南贬,陈州并不是终点站,在那之后还有永州,一路上不仅要乘车,更要坐船。

某天,范家坐船来到今天湖南长沙橘子洲附近,突然间风浪大作,眼看船就要翻了,好不容易到了浅水处,全家湿淋淋地上了岸。范纯仁背着妻子,一步步走了上去。

他的周围是一片骂声,妻子儿女们异口同声地痛骂章惇,其中以范夫人骂得最经典、最有分量,八个字——“枉陷正人,使我至此”。

范纯仁一笑:“船破,也是章惇的错吗?”

谁看谁迷糊,范纯仁在搞什么?这当然是章惇的错,没有这件事,范家老小怎么会跑到长江里玩漂流?简直是逻辑错误。然而,范纯仁为什么不生气呢?就算不想报复,也没有必要替敌人解释吧?

哟,这样想就错了,没有理解范纯仁的心理。

像他妻子所说的“枉陷正人”,抛开章惇的目的,退一万步说,就是陷害了正经人,又能怎样?正人就不是人吗,就不是公务员吗,就有豁免权吗?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在宋朝的士大夫阶层心里,正人君子是有特权的,只要自己是正人,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往死里打压对手。至于自己,永远是安枕无忧,容不得别人碰一根手指头。这多么可笑,君子之风在于包容,什么时候变成杀人利器了?

在范纯仁的心里,保持君子之风、正义理念,只是自己个人的操守问题,并不是自己的免罪金牌。无论是进还是退,他为的都只是自己的心安。

如此而已。

在永州的几年里,是范纯仁绽放心灵光芒的日子,世人见过太多走在阳光下的圣人,这时的他像是一朵黑暗中的莲花,尽管没人看见,但仍然高洁清华。

做到这一点很难,首先是要耐得住寂寞。而寂寞,原本是永远不应当出现在他的身边。

在宋朝,贬谪不意味着绝望,尤其是范纯仁这种顶级高官加顶级名士的人。这类人走到哪里都是社会中心,比如刘挚、刘安世、梁焘、苏轼,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范纯仁主动放弃了这些。为了安静,他没有住官署,没有买房,而是住进了寺庙,每天晨钟暮鼓安分守时,过着修行人的生活。

在这种生活里,也免不了争吵和矛盾。某一次范家的小孩子在庙里玩,犯了点儿小错。他们都是诗书传家的子弟,从小伶牙俐齿,知识面很广,限于年龄,还不知道收敛,因为随便说了几个笑话,把和尚惹火了。

和尚们大怒,把这些落难的高干衙内一通臭骂,捎带着也没有放过范纯仁,言语间非常冒犯。

范家人火了,抛开范纯仁的地位不提,他至少是范家此时的尊长,当着人家的子弟骂人家长辈,这在什么时代都是巨大的挑衅!

冲突不可避免,和尚眼看着要倒霉,范纯仁就算再衰,也轮不到让和尚欺负。什么追回度牒了,没收庙产了,都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孩子们来告状时,范纯仁非常平静,一脸的从容。第二天和尚们来道歉时,范纯仁反过来安慰他们别在意。

他要的是平静,每天关上院门,像在北方一样生活,吃面片儿,读诗书,回忆一生所为,路途远了些,难道人就不是从前的人了吗?

平静不是消极,在流放的日子里,范纯仁用另一种方式激励自己和族人。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范家都要在正堂上陈列四朝(仁、神、英、哲)期间皇帝的手迹和赏赐之物,范纯仁率领子孙更衣参拜,拜后收好,之后家中长幼互拜,喝茶后散开。

他要让家人知道,无论顺逆,他都是宋朝的忠臣,永远不会因为政治上的遭遇而逆反了心灵,违背范家的族风。

赵佶登基后,他盼到了久违的诏书。

诏书是以向太后的口吻颁布的,给范纯仁光禄卿的官职,工作单位定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居住地在邓州。邓州是今天的河南邓州市,这也就是说,时隔四五年,范纯仁终于结束了南迁贬谪,回到了故乡北方。

只是这时他的身体糟糕透了,年过七十,衰败不堪,连眼睛都失明了。他捧着诏书,看不见上面的字,激动得泣不成声,说:“上果用我矣,死有余责。”

皇帝终于起用我了,哪怕我死了,也有责任没有尽到。

心里是这样想的,可他已经无法做任何事情了,连入朝谢恩都做不到。对此,赵佶表现得更加感人,他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了茶、药、专门治眼疾的御医,祝范纯仁身体早日康复,并说,范纯仁,得见一面足矣。

当世之大名士,久负天下盛望,只要能见上一面,我就满足了。

这句话出自皇帝之口,足以让任何人荣耀终生。范纯仁就在这种荣耀里北返,边行边治,不幸的是在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正月初二,于睡梦中去世。

纵观范纯仁的一生,他不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也不懂军事,甚至还办过一些错事。但是,这些都不妨碍他成为宋朝首屈一指的道德丰碑。

他的心灵不复杂,更不故作高深。一切的行为,都出自他自己常说的一句话,我一生所学,不外乎两个字:“忠”“恕”。

这两个字很简单,但谁能做到呢?忠,不只是忠于国家,更是忠于良知。前者,在封建社会里,国家即君主,忠君通常能得到好处,还不太难做。比如宋英宗时期,忠于英宗的人哪个忠于良知了?一个个飞黄腾达,福禄终生。

忠于良知,就太危险了。谁会像范纯仁这样,在元祐时阻挡旧党,在元符时阻挡哲宗,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公平”二字,外加连皇帝、首相都漠视的政治大局。

这样的人,会很难、很惨,但同时,他也会赢得民众的敬意和历史的肯定。宋代的范纯仁以及其他时代的范纯仁们,他们的路,可以归为四个字——“道德苦旅”。

用他们自己的苦,保持住一个民族的良知。这在当时来看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蓦然回首,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打击报复、赶尽杀绝的时代里,看不到半点儿温暖光明的人性之光,我们还会为自己的民族感到自豪吗?

如果说范纯仁的贬谪之路是道德苦旅,那么苏轼之路就是文化苦旅了。他在绍圣元年时被贬谪,创造了两个纪录:

最早被贬的,贬得最远的。

一路从定州被贬到英州,从英州被贬到惠州,到惠州后以为安全了,都到海边了。结果他的老朋友章惇想了想,东坡兄,你字子瞻,何不到儋州一行呢?

儋州是今天的海南岛,这苏轼是读过万卷书要行万里路了,他得漂洋过海。过海也就算了,他刚刚登上海南岛,命令又来了。

令苏轼到昌化军去报到。

昌化,是黎族的聚居地,地处海南一隅,是天涯海角的犄角旮旯,最偏僻的地方。这么说吧,幸亏开国的时候赵匡胤、潘美一时发懒,没想着收服越南,不然苏轼非得出国不可。

面对这样的迫害,全天下的人都替苏轼抱不平。太欺负人了,苏轼只是一个超级笔杆子,最多只是痛快痛快嘴,骂骂人而已,至于这样把人往死里整吗?

简直是变着法的,开着玩笑去整人!

换谁都受不了,何况是苏轼。大家都觉得像苏轼这样心高气傲,不向任何人,包括司马光在内的大佬低头的大才子,不累死也得气死。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苏轼一路上谈笑风生悠闲自在,像游山玩水一样走了过去。这和范纯仁太不一样了,范纯仁闭门时,静静地等待着命运转机的到来。就算有人来求见,他也一律拒绝。究其原因,他是在求静,这种静不只对他自己有益,更加对朝廷政治有益。

他绝不会像司马光、文彦博等人那样,在西京洛阳利用自己的名望,拉帮结伙,非议朝政,弄得王安石、宋神宗在改革中时刻如芒在背。

他在静静地度过岁月,哪怕不赞同新党的政策方针,可是仍然要维护政权的正常运行。

苏轼可不像他那样,他来者不拒,凡是探望他的人,他都杯茶谈笑,相与欢娱,甚至刚到某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他也能很主动,找人聊天。

更别说随时写信,和四面八方无数的朋友互动了。有证据证明,现代网络里聊天时常用“呵呵”等常用词,就是苏轼发明的。

在他的信里、便条里,使用率相当高。

结果就是,他越是被远贬,结交的朋友越多,三六九等各行各业,什么样的人都有。于是越走声势越大,越走传说越多。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远贬之路,他的名望绝不会达到现在的程度。

远贬前,他的名望是有深度的,官场、文坛的确以他为首;可是远贬之后,广度增加了,他一路之上的洒脱、平易、多才、仁爱,让世人传颂他是“坡仙”。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对待长达七年、远贬海南的悲惨遭遇。以儋州为论,在他之前也有位名臣被贬到这里,那人比苏轼的官职大很多,是唐朝李党的党魁李德裕,这也是位非凡的人杰,被牛党倾轧贬到当时称为崖州的海南岛。

李德裕死在了那里,他无法忍受恶劣的环境,更无法忍受政敌的欺侮。

这样的事在苏轼的身上没有发生,并不是说他没有李德裕那么高傲,而是心灵深处的核心地带太不一样了。李德裕、范纯仁都出身于顶级官宦世家,他们的祖辈不是名臣就是重臣,从出生开始,他们的命运就注定背负了一种责任。

既为国家,更为家族。有这两点,再身处政党旋涡之中,谁能轻松洒脱呢?

苏轼不同,他是第一代以才华起家的名臣,从小在蜀川山水中长大,他的心灵本就不属于传统的官场。最开始时,他短暂地迷茫过,那时他初入官场,自命士大夫一族,把底层百姓的死活看得一钱不值,公开声称下层人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士大夫的生活快乐。

真烦人,典型的暴发户嘴脸。

到他自己倒霉,在乌台诗案后被贬到黄州,在城东的那块坡地耕种之后,他的心灵返本了,蜀山灵秀激越,华夏五千年里,最潇洒不羁、才华横溢的两大文豪——李白、苏轼都出生在那里,并不是偶然的。他们的路,更有相同的地方。

李白忍不了唐朝的官场,自绝于江湖。苏轼的七年贬谪之路上的种种散漫行为,更是对宋朝官场的放弃。他每到一处,都要建屋造房,这就是他与范纯仁的最大区别。

本是自然之子,怎能再重蹈泥潭?

想回归自然……一入官门深似海,谁人敢称伟丈夫?官场是个可怕的生活圈子,谁进来了都得身不由己,你苏轼凭什么特别?

他想盖房定居,好多次了,可都被搅黄,在英州时,他拿出了当时的全部资产,买地盖房,一通大折腾。结果房子盖好了,命令也来了——命犯官苏轼到惠州居住。

到惠州苏轼学乖了,先到官方报到,申请官署。按理说他虽然犯罪,但也是官身,有自己相应的待遇,可是他啥也没有,因为官场庞大的信息网络,已经把他的升官指数分析得一清二楚,别说回京升官了,他想死在北方都希望渺茫。

于是乎,这一路上,沿途的各级官员变着法地给苏轼捣蛋,让他行无车、居无所、病无药,目的超简单,就是通过折磨他,向章惇示好。

这样的事追着他,直到惠州还在发生。这些官要向高层时刻汇报苏轼的情况,以保证各种“关怀”及时降临到苏轼身上。

最先是房子,没有官署,苏轼想租房,结果偌大的惠州城,居然没有房源。这个牛吧?让你有钱都租不到房,没办法,苏轼搬进了庙里。佛教与苏轼有很大的缘分,他一生中有很多和尚朋友,靠着佛教弟子间庞大的关系网,他走到哪儿都至少有个小庙能落脚。不料这次落脚让苏轼彻底翻倒。

和尚们对他很好,怕影响他休息,每天敲钟都尽量小声点儿。苏轼很感激,写了首诗,其中有这样一句:“为报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他的诗风行千里,很快就传进了京城,章惇看到了,一时暴怒没忍住,让你小子舒服,你过海到儋州待着去吧,看你还能不能再快活!

命令到达时,苏轼在惠州白鹤峰的房子已经盖成了,长子苏迈当上了韶州仁化县的县令,带着三个儿媳、很多孙子来看他,刚刚享受到天伦之乐,突然又被打入地狱。

历史上基本无人能从海南岛流放后还活着回来!

苏轼过海时的心情是悲凉的,不仅仅是生死的问题,更是尊严的问题。中国不像西方,在西方漂洋过海探险是荣耀,是强大的男人才敢玩的游戏,如果能在这过程中杀人放火,带回来满船的金银珠宝、美女奴隶,那么就更完美了。

而在中国,父母在不远游,亲族在不过洋,因为每年是要祭祖的,一旦死在外面,难免要做个不孝之人。

苏轼,居然要犯罪过海,自古杀心惨于杀身,苏轼有何大罪?不过是些意气之争,居然被逼迫到这步田地。绍圣四年四月十九日,苏轼过海,开始了长达三年之久的昌化之行。

这三年是苏轼人生最困苦的一段,也是他生命光芒绽放得最饱满、最充实的一刻。海南的生活是极其严酷的,苏轼终于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家,可是生存的艰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仅仅是一场秋雨之后,他居然在床帐里发现了足有一升的白蚁!

平时的生活更不用说,日常的米、面、酒、糖等都要靠惠州从海上运来。这样一来价格昂贵,苏轼买不起;二来供应量太小,一旦海上起风下雨,就只能挨饿。这时,苏轼已年过花甲,严重的水土不服和营养不良毁了他的健康,他和小儿子苏过形销骨立,瘦得脱了形。

挨饿中,无可奈何,苏轼苦中作乐,想起了一个传说,不禁哈哈大笑。那是晋武帝时期,全中国的人都在挨饿,某人头晕眼花摔进了一个大地洞,更没饭吃了。可是他看到洞里有乌龟和蛇,每当阳光灿烂时就伸头到洞外,像是吞咽阳光。

这人有样学样,居然身体强健,比吃了米面还要好。想到这儿,苏轼向小儿子一笑,过儿,我们也这样吃点阳光吧!

这就是坡仙的精神内核,面对困境,甚至是必死困境,不咒骂、不消沉、不悔恨,就像一个英雄曾经说过的——“死亡向所有人微笑,人所能做的就是向死亡还以微笑”。

在酷吏面前低头的是懦夫,回报以怒吼的是战士,但仍然是落在了下乘,因为受到了对方的影响。像苏轼这样,仍然保持微笑,保持住心灵深处活泼灵动的光芒,不让它灰暗,不让它暴戾,这是一种别样的骄傲——让美丽的永远美丽,天上的雨水绝不会因为落到地上的泥潭里,就失去它本来的洁净!

不断的折磨,让苏轼的光芒更加明亮,他被贬得越远,离民众的心就越近。在他南迁的路上,有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线,是历朝历代前所未见的高清传说。

他被贬到广东惠州时,苏州定慧寺的长老守钦派弟子卓契顺步行数千里来探望他;多年的老友,隐士吴子野不顾年老,舟车劳顿,赶来陪他住了几个月;被贬儋州之后,吴子野、73岁高龄的眉山老乡巢谷和杨济甫渡海来访,陪他度过了最初几个月的艰难时光。

潮州人王介石,一路追随,像仆人一样帮助苏家,连盖房子这样的事都亲力亲为。更有很多各地的学子,向他请教学问,其中以海南人姜公弼的事最为著名。

海南岛太偏僻了,识字的人很少,怎么能奢谈文章呢?直到宋朝立国近140年,仍然没出过一个进士。这实在是没办法,学问是讲究传承的,就算是不世出的大天才苏轼,也得有出色的先生给他启蒙。

姜公弼自学成才,等到需要拔高时,上天赐福,把苏轼贬到了他的家乡。苏轼耐心地指点他,临别时在他的扇子上题了一首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写完这两句之后,突然收笔不写。姜公弼不解,苏轼说:“候汝登科,当为汝足。”

多年之后,姜公弼终于金榜题名,可惜那时东坡已经离世了。他不远千里,到许州找到衰老的苏辙,苏辙在扇子上为兄长补足全诗:

生长茅间有异芳,风流稷下古诸姜。

适从琼管鱼龙窟,秀出羊城翰墨场。

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

锦衣他日千人看,使信东坡眼目长。

这首诗见证了海南岛第一位进士的成功之路,由苏氏兄弟合力完成,如果真实存在,那就是中国文献界里不可多得的珍宝。

以上的事很阳光,让人很佩服、很激昂,似乎这就是苏轼的精神内核了。事实果真是这样吗?如果只是这样,那么苏轼就只是一个精神胜利法大师,在逆来顺受里让自己不哭出来罢了。

何来伟大呢?

苏轼从来没有放弃希望,他一直怀念着北方。在昌化三年之后,某一天苏轼若有所感,对苏过说:“吾誓不做海外人,近日颇觉有还中原气象。”

为此,他洗砚焚香,向天祷告,书写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八篇赋,如果一字不错,即有北还之望。那一天,64岁的苏轼凝神专注,挥毫泼墨,八篇名赋一一写就,居然一字不错。

苏轼大喜,吾归无疑矣。

归去来兮,哪怕再晚,也要等到那一天。顺便说一句,这件事是真的。这八篇赋后来被一个妙人收藏了,这人是宋朝有史以来把太监这个特殊职业做得最成功的人,这样一个人,竟然对外宣称自己是苏轼的私生子,而且是遗腹类的……

苏轼在宋元符三年(1100年)六月二十日渡海北归,结束了长达七年的文化苦旅。前方等着他的,终于是一片坦途,一片久违的阳光了。

可惜,上天只留给了他短短一个月的时光来回味这一切。苏轼一路向北,沿途游故地会旧友,把一生中所有的恩怨因缘都一一了断,甚至和章惇都通过信,表示并不太介意和子厚一生的交集。

他死在七月十八日的夜晚。

对于苏轼,我们忘了他的官场经历吧,要留意的是他的诗词歌赋,他是中国自残唐五代以来的第一大天才,北宋之后,中华文人如恒河沙数,不可胜计,但没有一人可以超越他。

一生的磨难,仿佛是上苍赐予他的灵感。没有那些感触,怎能转化成那些文章佳句?他的每一点心灵波动,都是中华民族,乃至整个人类的精神瑰宝。

苏轼之才,竟然跨越了苦难,身在苦难痛楚中,居然越发明艳雍容。这一点,在中华文明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哪怕是一直以来,人们认为天分、成就高于苏轼的李白、杜甫也相形见绌。

李白飘逸雄浑,神化难明,天赋绝顶,可是山野气太浓,高兴时放浪形骸,失意时长歌当哭,波动太大,完全被外界影响;杜甫虽然忧国忧民,一片赤诚之心,可惜忧过了头,文章里难免有潦倒灰暗之气。

只有苏轼,不管际遇怎样,心中都有一株盛开的兰花。心有茂兰一株,不为世事羁绊。这种从容的美丽,哪怕有再多的折磨,仍然宁静地绽放。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正是宋朝命运、宋朝文化的缩影。第二章北宋终结者

回到官场,首相韩忠彦,次相曾布。次相要升级,但不能自己出面,因为宋朝官场有一条铁律——扳倒首相的人永远别想当上首相,哪怕多年以后当上了,也是因为别的事情。

曾布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借刀杀人。他要扶植起一个人去搞倒韩忠彦。这个人要具备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必须有一定的身份,不然进不了顶级官场,没法对抗首相;

第二,这个人必须是新党,旧党的人他指挥不了;

第三,这个人的根基要比他差,哪怕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也没法拒绝,更没法报复;

第四,这个人此时此刻必须处于官场低潮,这样他给这个人机会时,这人才能不得不抓;

第五,这人的性情要好,要能挑起来事,制造争端。可在关键时刻,还能听话,不让矛盾扩大,以免影响他本人的闪亮登场。

综观宋朝官场,只有一个人合适。这人听话,曾经对所有上级都零拒绝服务;这人能斗,亲手炮制过同文馆之狱冤案,把旧党人连同高滔滔都抛上了风口浪尖;这人有节制,以才情论,是宋朝官场里第一流的风雅人士,某些方面与首席文豪苏轼不相伯仲;这人也很倒霉,努力工作几十年,这时被章惇连累,被贬到南方,在杭州城里当闲散官。

这个人就是蔡京。

在这个阶段,世上没人能看清蔡京真正的底蕴。这是个妖孽,是当时近二十年中宋朝政局不断反复,从最初为信念、荣耀而战,到后来为党派、为恩怨而斗,一系列血腥龌龊中孕育出来的集大成者。

这个人的身上,不再有原则,曾经的荣耀、追求、信念被一次次的政治风暴吹走了,他目睹了良臣如王安石被罢免;圣贤如司马光身败名裂,险些连坟墓都保不住;文豪如苏轼颠沛终生;长者如范纯仁衰败老盲;党魁如刘挚、梁焘、刘安世流放至死;强臣如章惇也翻身落马……

这个世界还有平安吗?连安全都谈不上,还说什么荣华富贵。这些例子深深地刺激了他,阳光的人在逆境中变得耀眼,阴沉的人在逆境里皈依了黑暗。这个人渐渐地变得加倍小心、谨慎、精致、风雅、和畅。

他像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花纹美得让人陶醉,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什么,他是毒蛇人们还喜欢?呵呵,试问谁第一次见到这个物种时就提防呢,夏娃也是在吃亏后才知道真相的!

蔡京在杭州展开了自救,被贬谪半年后,一个宫里的大太监来到杭州城,给新皇帝挑名人字画。说到翎毛丹青,举当时宋朝全国,连苏轼在内,蔡京也足以排进三甲之内,以蔡京之能,无论是亲自操刀,还是帮着搜寻挑选,该太监都会搞到精品中的精品,满载而归。

大太监满载而归,回京之后才知道他带回来蔡京的作品有多正确。赵佶作为古往今来所有帝王中文艺天赋数一数二的大天才,早就在珍藏蔡京的作品了。

有记载,蔡京做京官时,有两个管事级的杂役对他非常恭敬,在最热的三伏天里,亲自为他挥扇。蔡京很满意,一时高兴,在两人的扇子上各提了一首杜甫的诗。小事一桩,过后就忘了,可是隔了几天,突然间这两个杂役衣帽崭新、喜气洋洋,听人说各自的家里都重新装修了。

一问才知道,当时的端亲王赵佶以两万贯把扇子收购了。

这样一来,本来是给蔡京通关节的事,突然间对这个大太监也有了好处。活儿干得漂亮,很有办事能力,可以重点培养。

从这时起,这个太监走上了宋朝的官场台面,成了赵佶的心腹人,在不久的将来,一次一次地决定了宋朝的命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讲,他给宋朝造成的影响,比蔡京更大。

他叫童贯。

童贯是一个有来历的太监,在庞大的太监群落里,从出身上就高人一等。

太监最风光的时代是唐朝和明朝,唐朝时太监随便决定皇帝的生死废立,明朝时的厂卫像开屠宰作坊似的成批杀大臣,这都空前绝后,可是在一项对国家最重要的工作上,他们比宋朝的同行差远了。

宋朝的太监是历朝太监里的战斗机,他们是武装太监!

北宋一代,宦官在军中的地位、贡献堪称卓绝。远的不说,宋神宗时期的一系列西征战事里,大太监李宪威风八面,最辉煌时率军冲上天都山,把西夏自李元昊时修筑的皇宫烧得片瓦不存。这是何等的战功,放在任何一位名将的身上,也是重要的军功章。

童贯的师父就是李宪。有这位显赫的师父,加上这时赵佶的赏识,可以说一条光明大路已经铺在了他的脚下。

战旗在向他招手,军功在向他招手。

童贯高兴、兴奋之余头脑变得更加清醒。他可不像李宪,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军中宦官。他要的东西堪称世上最终极的目标。

出将入相。

他可不想一辈子都泡在死人堆里,抱着冰冷的刀把子混到老。他要在军中有地位,在朝里有实力,进可海阔天空,退能平安富贵。要达到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必须有政治班底。

他和蔡京结成了同党。

有一天,有个叫邓洵武的官员对赵佶说——陛下是先帝之子,首相韩忠彦是已故宰执韩琦之子。先帝当年改革实行新法,韩琦反对,现在您执政,韩忠彦继续反对新法,以此看来,韩忠彦能继承父志,而陛下您却不能。

赵佶神色大变,这是侮辱!为人子者继父业,这是起码的职责,是延续血脉的骄傲,是对父亲的认同。如果不能,不是承认父辈有错,就是自己无能。

邓洵武接着问:“陛下想绍述父兄之志吗?”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纸卷轴,交给了赵佶。这张卷轴上没有画,它是一张列表,形式和《史记》的年表相似,按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分为七类,每一类分出左右两栏。

左边的是新党,右边的是旧党。

在旧党的一边,人名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上至宰执公卿,下至侍从舍人,满朝文武齐备,有100多人;另一边的新党很可怜,在宰执一栏里,只有一个人,叫温益。

这就是当时的现状,新党全被贬光了,只剩下一个温益。温益是谁,谁知道啊?至于那位曾布曾大相公,他是新党吗?他是宋朝当时近20年以来最无耻的骑墙派,两面倒。

这份席卷整个朝廷,给满朝文武划成分的纸轴,非常准确地体现了赵佶此时的心情。悲凉啊,想变法谁来帮?没有羽翼的皇帝,连一只鸡都不如。

爱莫能助……是的,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爱莫助之图》,就是它点燃了北宋最大、最彻底的一次党派之争。

从那以后,没有党派了,所有的理念、理想、坚持都会变得荒诞,越坚贞的人看了,越会感到可笑。

回到这张卷轴,如果只是展示了绝望,那一定不是邓洵武的目的。赵佶很快发现个秘密,他看到在左边新党的名下,除了温益之外,还有另外一块被遮住了的地方。

下面好像有东西,是什么?

这时邓洵武走上来,把遮住的东西拿开,露出了下面的两个字。陛下,如果您想继承父兄之志,振兴宋朝的话,只有这个人能帮你,非他不可。

蔡京。

蔡京从此进入赵佶眼中,不久后他与曾布联手搞倒韩忠彦,紧接着就把曾布也贬到了江南。蔡京升任首相时是北宋史上最温馨动人的一刻。与之相比,王安石争议太多了,司马光是负面情绪太重了,章惇……下边是一片牙齿打战的声音,实在是太吓人了。

蔡京不一样。他是最风雅和善的,最通情达理的,是零拒绝的好同事,是大公无私的好领导。

上任伊始,蔡京非常讲究传统,他对皇帝说,我们要沿着伟大的神宗皇帝、伟大的安石相公的足迹走。这样才会正确。

赵佶点头。

于是,讲议司出现。它在名义上是王安石变法时期的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仿制品,功能上也相近,国家的各项问题,如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等事情,都由它负责。

和制置三司条例司的确很像,当年变法,也是由这种部门来决策怎么变的。但是最后有一条是额外添加的。蔡京说,讲议司做出的决定,宰执、台谏等官员不许干涉,连议论都不许。

只此一条,天塌地陷,宋朝瞬间国已不国。

国家是什么?无非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这几件事,把这些事归于一个衙门,那么全体官场都成了摆设,都被架空了。再不许宰执、言官过问,连半点儿的监督机构都没有,这不是国中之国,另立天地了吗?

这是国家政事,蔡京一把抓住之后,再向意识形态开刀。20年间不是互殴不断吗,旧党骂新党是小人,新党骂旧党是奸邪,骂来骂去的,没个定论。

现在我来给你们终局。

终点站到了,蔡京再一次把传统发扬光大。北宋党争的特点是列名单,从最初旧党人设立的元丰榜,到章惇报复时产生的旧党列表,都是大型代表作。真是力度大,影响大,一砍就砍倒一个时代。但是其也有局限性,即百分百的精确性。

元丰榜里全是新党人,旧党列表里全是旧党人。两边泾渭分明,不冤枉一个同志,不放过一个敌人。这都过时了,根本没法满足蔡京的需要。

蔡京要的是涵盖天下英杰,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瞄准了一年多以前发生的一件大事情。赵佶刚登基时向天下求言,承诺说对了有奖,说错了不罚。赵佶兑现了,给一部分敢说话的人升了官。

一切从这件事开始。

蔡京和他的班底把原始资料搬了出来,查奏章。把当时上书的人分成了正上、正中、正下、邪上尤甚、邪上、邪中、邪下共七等。

七等中,正下以上只有41人,包括邓洵武等;其余“邪”等居然是534人!里面包括陈师道、邵伯温等,他们从此被定性,再没法翻身。

这只是开始,毕竟这些人只是一时因为某件事偶然凑在一起的,从本质上讲,都是些官场的小杂鱼。是油炸也好,是活切也罢,都不能真正奠定什么。

几天之后才是官场的末日。

又一张名单出炉,里面宰执官22个人,包括司马光、文彦博、吕大防、刘挚、王岩叟、范纯仁、韩维、苏辙、陆佃、章惇、曾布;待制官35人,包括苏轼、范祖禹;普通官员48人,有秦观、黄庭坚、程颐等;外加著名太监8人、武官4人。

这些人的名字由赵佶御笔亲书,勒石刻在端礼门外的石碑上。它,就是著名的元祐党人碑。

元祐党人碑是终极版的政治迫害,所有能想到的招数,除了限于赵匡胤定下的不杀大臣这一条之外,其余都用上了。比如上碑的人,死了的,司马光、吕公著他们,追回一切追封,打成牛鬼蛇神,永世不得翻身;没死的,远远贬到南方烟瘴地面,进行极地生存训练。可以预见,他们要是没有苏轼的气魄、范纯仁的操守,基本上是死定了。

这只是普及型打击,下面是精确针对型的。

碑上的名人们,只要有一技之长的,可以号啕痛哭了。他们一生的心血,不只变成了追命符,更面临着在世间毁灭消失的噩运。

宋代苏、黄、米、蔡四大书法家中的黄—黄庭坚,他参与过修撰《神宗实录》,内容专门和新党唱对台戏。很好,他的著作手迹全部被销毁。

苏轼,这位不世出的大天才,宋朝的荣耀,刚刚才赦回北方恢复名誉,这时上碑了,那么《东坡文集》之类的著作也保不住了。不只是他,三苏的文字、苏门四学士的文字,也都在毁禁之列。

其余的像宋朝史学派,号称唐史最强的范祖禹写的《唐鉴》、范镇的《东斋记事》、僧文莹的《湘山野录》等也全被毁掉。

唯一幸免的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这本巨著不管出发点是什么,由什么人写成,它本身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是中华民族集体的瑰宝,这一点不能因为厌恶司马光而“恨乌及屋”。

可蔡京不管,毁,真要爱才的话,东汉的蔡邕还会死吗?人都能杀,何况一本书了。烧,连印版一起烧掉。危急关头,有一个太学博士站了出来,他叫陈莹中,此人非常聪明,他没明着反对,而是在太学的某次考试里出了道题。

题目引用的是《资治通鉴》的序文。

安全了,这下子谁也不敢再动这本书了。《资治通鉴》是司马光给官方写的皇帝教科书,当年写成时由宋神宗亲手写的序文。经过新政老祖宗认可的东西,还不是圣物吗?

对《资治通鉴》有心无力,实在是有损蔡太师的威名。他在另一些方面找回了平衡,打击面扩大,辐射到党人的子孙后代身上。

这是开一代之先河了,前所未有的事。之前最狠的章惇也不过是夺了司马光等人子孙的恩荫,让这帮富二代不能出生就当官罢了。如果他们争气,自己能考出文凭来,还是不受限制的。比如文彦博的儿子文及甫,在同文馆之狱案发前,还好好地当着官。

这时蔡京宣布,凡上碑党人的子弟们,第一,不得与宋朝宗室结亲,已经定亲而没有举行仪式的,全部取消;第二,不管有官没官,都不许在京城居住。京城四周各处设立监审点,严格监控,有私自入京的,监审点人员与党人子弟同罪。

这两点让原先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干子弟们比平民百姓的孩子还惨,他们失去了一切特权,不仅不能当驸马爷,连当官都成了白日梦。

因为法令的无限延伸性。虽然明文规定中,只是强调了居住地的问题,可是实际操作时,被变成了党人子弟的人生终止符。

比如一个叫程端彦的小官,只是鄢陵县的县尉,典型的芝麻豆大的官,萤火虫一样的前程,可是在这场运动中,被罢免了,变成一介白丁。至于原因,很简单,他的老爸叫程颐。

再比如一个叫李阶的年轻人,真是了不起,大考之年文章盖世,为礼部试第一名。真是一头绝世神牛,如果在往年,他的前程,他的名望,必将传遍神州,冠盖一时。可惜皇帝看了看他的出身,把第一名换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因为李阶的老爸叫李深,是资深型的党人,并且他舅舅更厉害,是上船给章惇讲课的陈瓘。这样的祸根怎么能留,直接摁到十八层地狱吧。

如此这般,完成了一个体系的打击,应该算斩草除根了吧?不,蔡京想了想,根据以往丰富的党争经验,还不到位。

还剩下一批人,差点儿漏网了。前面这些党人,都是元祐时期露头,截至宋哲宗去世为止的造反派,在哲宗刚死到赵佶初立这段时间内的呢?

那批堪称向太后嫡系的旧党人,他们怎么处理?

这类人被整理出27个,以刘奉世为首,被贬官、外放。注意,这次的贬官是一贬到底,连之前领点补贴金之类的待遇都没有,变成彻底的下岗无业人员,只能自食其力了。

到这步仍然没完,不久后蔡京想出了新点子。根源在当年司马光等人在西京洛阳组成的顶级元老会,那时他们俨然是另一个小朝廷,论起资历、威望,简直比开封城的皇国班底还高,直接影响到国家政策的实行。

这怎么成呢,现在虽说成百名的元老被贬了出去,但保不准有大胆之徒,再组成元老会,怎么办?为了杜绝这一点,蔡京下令,所有贬出京的官员,不许扎堆生活,个个分开,散在不同的城市里。严格控制他们的行踪,不允许出城。

……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了。

这仍然只是开始。蔡京再规定,这些人不允许议论朝政,不准教授学生,不给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传播他们的危险思想、有毒的倾向。

……这还让人活吗?

这些事情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一条接一条,打得党人们晕头转向。他们痛苦之余很纳闷,这蔡京是怎么了,他吃拧了还是被绝世冤种附体了?怎么变态到这地步,有这么虐待人的吗?

直到这时,他们仍然不反躬自问:制造出蔡京的,难道不是他们自己吗?

现在要弄清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怎样才能结束党争;二是怎样才能在党争中活下去。

问题一,党争有20年了,要结束它,几乎所有的人、所有的历史书都说要温和、要不偏不倚。具体说来,要像赵佶刚登基时那样,从皇上开始表现出中立、中庸的态度,下面自然平静了。

等时间一长,大家习惯了互相温柔,世界自然和谐了。

好,按照这个思路推衍下去,某个皇帝是中立派,不偏向哪一方,更不打压哪一方。请问下面的大臣们会怎么样,就此安静吗?

空口无凭,有实例为证。宋仁宗,这个世界上最仁厚、最中正的君主,他对臣子们好吧?可偏偏正是党争的源发点。为什么会这样?庆历新政居然等同于庆历党争,堂堂三百年第一人范仲淹居然是党派之争的发起人,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人是一种独立思考的动物。还因为宋朝对文臣的超级宽大。宋朝的大臣们被惯得无法无天,平时脑子里想到了就说,说啥也没关系,甚至说得多等于工作努力,那自然是不说白不说了。

这时要皇帝怎么办,只是温和就行了吗?人家冒着不当官儿的风险都要说的,一个温和、平衡的态度就能阻止他们?开玩笑。

所以以柔克刚是行不通的,只能以暴制暴。想消除党争,一是长久地、不改变地支持某一方,保持政策不变;二是把两边都打倒,一个不留。

世界才能安静。

蔡京不是皇帝,无法制定方针,作为臣子他只能选择第二条。既然做了,就干票狠的,为了彻底在党争中脱身,他不分敌我,不分新旧,只要是有威胁的,全都打倒。

比如章惇、曾布,本来这是两位众所周知的新党元老,甚至是蔡京的老上司,但是为了干净的新天地,蔡京硬塞给他们两张旧党的党票,这就是新标签了,以党争的名义——去死!

这样结束党争,蔡京算不上大仁大义,但绝对是大智大勇。历史证明,只有这一个办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如果还有,非流云所能料也。

问题二,关于生存的事。党争到了这一步,新旧两党分别被对方抡倒两次以上,几乎每个参与者都跌倒、爬起、流放、回京、再爬起来,其中无论过程多么惊险曲折,都有一个共同的终点——倒台死亡。

无一例外,全都一败涂地。强如王安石、司马光也没法幸免。

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要怎样活下来呢?这是个大问题啊。蔡京是个有心机的人,是一个从开始就非常有危机感、向往平安舒适生活的人。他的零拒绝服务足以证明这一点。有这样的心胸,只要稍微分析一下过往的例子,就会得出一个绝望的答案。

身在潮流里,浮沉不自由。不管是做党魁,还是做帮兵,都只是片刻的荣誉、永恒的悲剧!要想活,只有把周围的人都踩在脚下,唯我独尊,才能唯我生存。

都是你们逼的!

这是种顿悟,产生的后果是蔡京突然间的凶狠。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他变成了北宋史上最残忍、杀人最多、不问青红皂白、斩草除根,害人到死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真切地反映了这一点。

张商英,新党元老,亲手为蔡京写的拜相制,文字极为褒美。可以说对蔡京非常友好,可是元祐党人碑上就有张商英的大名。为什么?只因为他具有威胁,以张商英的资历、脾气,早晚有一天会反蔡京。那好,只要有可能,就先摁到死。

蔡京成功了,如果说北宋官场是一只大罐子,新旧两党无数党徒是毒虫,那么蔡京就是互相咬噬中存活下来的唯一的那一只。他,成“蛊”了。

以上只是推算出蔡京“变身”的经过,下面要说的是蔡京变成了什么。作为祸国殃民毁灭国家级的奸臣,人们总喜欢把他和董卓、曹操等著名反派相提并论。这不对,蔡京并没有活在乱世里,他更没有篡位的心,他所有的欲望都非常浅薄,非常实际。

他的狠毒只是出于他的危机感,是被动的应战,而不是主动去害人。后面发生的事,每一件都证明了这一点。第三章国之少年

宋崇宁三年(1104年)春天的某一天,蔡京上朝,发现年轻俊秀的皇帝呆呆出神。主忧臣辱,他当然要问清楚。

陛下,您怎么了?

赵佶羞涩又犹豫,他的面前摆着几只晶莹温润的玉盏、玉盘、玉卮,都是顶级的餐饮用具。他说,过几天要大宴群臣了,朕想用这些玉器,可是怕人说三道四,说太豪奢。

蔡京笑了,用中华文明的起始源头,最大的经典来回答。他一共说了八个字,让赵佶如梦初醒。《易经》云:“丰、亨、豫、大。”《周礼》云:“唯王不会。”

会,发“快”音。意思是说,皇帝的花费根本不用计算,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要达到“丰、亨、豫、大”等富贵繁华的效果才算好。

赵佶悟了,他明白皇帝要怎么当了,要无所顾忌地享受!

从这时起,赵佶开始了他的幸福生活。以天下养一人,糜全国乐一夫,怎一个乐字了得。回首前尘,这似乎可以命名为几只玉碗引发的悲剧,悲剧之大,要以整个神州的沦丧为代价!

以上只是崇宁三年春天发生的事里的一件,另一件在当时很不起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宋崇宁二年(1103年)三月二十四,相州汤阴(今属河南),一家农舍里传出了孩子的啼哭声,一个新生命诞生了。传说这孩子的哭声响起时,一只硕大的鸟从天而降,巨大的羽翼遮天蔽日,在农舍上空盘旋飞舞。

那是鹰,那是雕,还是传说中的金翅大鹏鸟?

那家农夫,姓岳。

帝国崩溃、延续的种子都在这时种下。引发崩溃的一方是赵佶、蔡京、童贯等人,延续的种子以这位刚刚出生的岳姓孩子为分界,也已经存在这世上了。

从这时起,我们要随时留意他们的成长,以最近的距离观察挽救一个时代的人,都是怎样的。他们怎样出生,怎样长大,怎样壮盛,怎样凋零……或者怎样堕落。

岳姓孩子是其中年岁最小的,他刚刚降生,其他的人早已长大。年纪最大的一个姓张,他出生在1086年,这时17岁。凤翔府成纪(今甘肃天水)人。这是一个名将之乡,名将之乡有时也等同于贫困之乡。天水地理偏僻,物产贫瘠,张姓少年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成长之路可想而知。

必将艰难困苦。

一般来说这是好事,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只要熬过这一关,心灵的坚韧程度,操守的坚贞程度,都将牢不可破。可是熬不过去呢,或者说,在熬的过程中让他的心灵受损呢?

那就不好说了。

在1103年的春夏之交,酷烈的西北阳光下,张姓少年默默地低着头,走向了自己的命运。他走进了军营,当了一名弓箭手。

没人留意他的名字,偌大的军营,他只是其中一根矮得不能再矮的野草。他的前途?如果一切正常,一切平常,永远都是个兵蛋子。

他叫张俊,字伯英。

第二大的孩子姓韩,张俊是因为卑微而无人留意,这位韩姓少年却是因为名气太大了,没人敢不认识他。他生于1089年,老家在西北的延安(今陕西延安),也是个平民子弟,这时只有14岁,却是当地的风云人物了。

因为他实在是个浑蛋。

韩姓少年每天快活无比,没家没业,父母双亡,一人吃饱,天地开阔。当然,在他吃饱的过程里,延安当地的老百姓们实在是郁闷透了。

韩少年天生神力,据传说10岁出头,就成了延安当地成年汉子们的噩梦了。10岁的孩子,能打得他们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要知道那可是民风强悍的大西北,民间的爷们儿比军队里的大兵都不差。

如果单单是暴力还好说,韩姓少年貌似粗鲁,其实精明得让人头晕,这就让人没法活了。不说想骗他,就连拿他开心都很凶险。在他14岁左右,发生了一件事,让当地人传为笑柄,又都深深地忌惮,面对他时更加小心。

那次的事本来应该名留青史,说话的、做事的,都是活神仙一样的存在,因为算得准啊。可是事情的发展过程实在是太意外了,让当事人没脸留下姓名。

有人走近韩少年,说——君当大贵,位列三公。

三公,是司徒、司马、司空。自古以来朝中的顶级三大佬。这样祝福的话谁不爱听,况且以后韩少年真的名留青史,国之柱臣,一点儿都没乱讲。

可是韩少年突然暴怒,把那人当街撂倒,一顿暴打,搞得遍体鳞伤。

……敢当面骂我!俺是谁,边远山区一个街头混混,居然位列三公,我打到你阿公都不认识你!

这就是韩少年的风格,他拳头威猛,想搞谁都能让对方头破血流,就算以后面对的是超强民族的超强将领也一样,并且非常精明且冷静,什么阿谀、奉承、骗局、陷阱,基本上歪门邪道都瞒不过他,在以后的生命里,军界、政界两不误,既办了正事,还没倒霉。

1103年的春天里,韩少年仍然快乐地逍遥着,还要再过三年,他才会突然猛醒,厌倦这种无所事事的浪荡日子,跑到军营里当大兵。

他姓韩,名世忠,字良臣。

第三大的孩子姓刘,他也出生在1089年,从资料上没法比较他和韩姓少年谁大谁小,但出于种种原因,包括他的人品问题,从古至今,从来没人把他排在韩少年之上。

刘少年是所有国之少年中唯一一个出身名将之家的将门之后,他父亲名叫刘延庆,官衔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保信军节度使。这意味着他从小到大都能接触到职业军人,以成为职业军人为目标接受训练。

这样的出身,系统的学习,他本应该是众少年中最神勇、最智慧、最职业的一位军人,对国家做出无与伦比的贡献才对。可奇妙的是,教育型的人才永远比不了自我觉醒的人。

因为自我觉醒,自我完善的,叫天才。

他叫刘光世,字平叔,保安军(今陕西志丹)人。

上面三人加上岳姓孩子是30年之后神州板荡中原沦丧时汉民族最后的屏障,他们是最强的英雄,各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足以压倒世间其他豪杰。

但是有一对亲兄弟除外。

这是两位姓吴的少年,他们远远地站在国家西南边疆的丘陵高地之间,护卫着蜀川大地。这是最致命的地段。

自古以来,中国各朝代如想统一天下,吞并江南,必须先把长江上游的蜀川征服。如秦朝,得蜀川之后国力大增,再顺流而下,长江沿途地段势如破竹,迎刃而解。三国时晋先破西蜀再灭东吴就是这个套路。

如果不这么做,就得在长江两岸列阵,强攻硬打,只要稍有闪失,就会像曹操一样把几十万人马扔在水里。

蜀川如此重要,吴姓少年的担子之重可想而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们的努力,就没有前面四位将军发挥的余地,更没有汉民族得到喘息重新立国的机会。

他们是闪耀在西南边疆的双子星座,一生战无不胜,是27年以后,全国精锐都在异族铁骑面前战栗丧失斗志时,与异族最先接战,战而胜之的人。

在1103年的春夏之交,吴姓少年中的哥哥10岁了,还在老家德顺军陇干(今甘肃静宁)生活,不久后移居水洛城(今甘肃庄浪)。这里距离蜀川大地太远了,他登上最高的山峰也看不到那里。正如他看不到自己后来的命运。

他叫吴玠,字晋卿;弟弟叫吴璘,字唐卿。

综上所述六个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北方人,除了岳姓孩子之外,其余的五个甚至全都是西北人。这不是偶然的巧合,他们有着共同的出身,都是帝国西北军团的战士。

荣耀的西北军、劳累的西北军、苦难的西北军。

奇妙的是,他们的领导却是一个蜀川人。

这个蜀川人的岁数很小,只比最小的岳姓孩子大6岁,生于1097年,汉州绵竹(今四川绵竹)人。他是大有来头的,唐朝著名宰相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是他的祖先。

在1103年的春天时,他只有6岁,却已经是个孤儿。他和别的孩子截然不同,终日沉默寡言,门外的春光、小朋友的打闹都离他很远,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专心读书。他要成名,走最正统的路,做最大的官。这是他的理想。不久之后,他会从蜀川出发,沿着当年苏轼走过的路,向京城进发。

他会成为国立大学的学生。

在那时,他自己都不知道,以荣耀的文官为目标,发奋努力的自己,会在后半生和大兵们搅在一起,争着抢着做最大的头领,经常打得头破血流。

他叫张浚,字德远。第四章疯狂的石头

1103年的春天就这样过去了,每个人都奔向自己的命运。在这个无比广阔的舞台上,主旋律仍然是赵佶。他的生活决定一切。

在这一年的春天里,赵佶兴奋、雀跃,他的愿望一步步地实现了,最初的一步最重要,是后面的根基,所以务必要做好。

盖新房。

先建景灵宫、元符殿,纪念宋真宗和他的哥哥宋哲宗。第二年,向远古圣帝大禹致敬。远古时大禹治水功在万世,创立夏朝时集神州之金铸造了九鼎,成为皇权的象征。可惜那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九鼎被抢来抢去烧来烧去早不知哪儿去了,历代的皇帝们对此都摇头,把它当传说一代代地往下传。

赵佶不这样,轮到他当皇帝,要做经典中的经典,达到无缺程度的完美。

他翻阅古籍,重铸九鼎,铸成之后在太一宫的南面新建九座宫殿来安放它们。这九座宫殿各有城垣,上有巡视的短墙,名叫埤堄。各埤堄颜色不一,与殿中之鼎相呼应,比喻神州各处大地。在九殿之外又筑一条长垣,墙里边总称为“九成宫”。

象征意义之外,还要有实际用处。赵佶的烦恼是,他生儿子也费劲。

活神仙降临,一位叫刘混康的道士在开封内外转了一圈,对赵佶说,只要把京城东北角的土地垫高,皇子就会成批地降生。

……会吗?

赵佶将信将疑,事情就是这么灵异,自从东北角的地势变高之后,后宫的嫔妃们突然间集体怀孕,真的生出来一连串的男孩儿!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谁都要低头。

为了表示对道士的感谢,也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变得更多,赵佶下令把已经垫高的京城东北角加倍地升高,让它变成一座山,再加长,变成一片山脉。

由现任皇帝为继任皇嗣所修,故命名为万岁山;由于它地处东北角,以先天八卦方位推算,是“艮”位,又名艮岳。

艮岳是宋朝史上最伟大的建筑,是集全国疆域之内土木、山水、禽鸟、走兽、珠玉、幻术为一体的大成作品,是以最高行政力量动员全国力量进行的当时最重大的一项全民运动。

这样做出来的东西,绝对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瑰宝。

它分三个步骤建成。

第一步,在宋政和七年(1117年),破土动工。开始是粗活,也就是堆土成山,由行政官员户部侍郎孟揆负责。工程现场设在上清宝箓宫之东,山形走势参照杭州凤凰山,达到了绵延10余里,山高90步的程度。

之后,权力上交,第二步由后宫的一位大太监负责。

这位太监的地位是超然的,他是赵佶时代的皇宫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梁师成。

梁大太监声称自己是大文豪苏轼的私生子。这简直是嘲弄圣贤了,可整个宋朝谁也不敢说什么。他的权力太大了,大到蔡京得赔着笑脸去奉承,童贯都得自觉地当小辈做鹌鹑。他对苏家的人实在亲切。比如天下毁禁苏轼文章著作风头最劲时,没人敢说句公道话,梁师成却站了出来,公然跪在赵佶面前喊冤:“先臣何罪?”

苏轼之后,苏家的生活很艰难,他的儿子苏过在京城时,梁师成对宫廷内库的官员说,苏学士支钱在一万贯以下任其意,不必上报。

亲兄弟之间也做不到这点吧?

梁师成发迹始于文化。

他在皇宫外面自己的私人府宅里收藏了大量的名人书画,之后动用各层关系,请四方俊秀名士来品评观赏,他躲在暗处,听着看着,有哪位名士的见识高超,能引起他的共鸣,就成了他的猎物。这些人成了他的私密班底,提升他的文化,帮他研究赵佶的品位。

当周围别的太监舞枪弄棒开口阵图闭口行军,准备到西北打仗时,他关注的是书本。很快,梁师成达标了。

赵佶意识到这是让他跳出文山案海,全身心扑进艺术花园里尽情遨游的天赐良机。一个太监按照他的意思批奏章写回复,写得又快又好,只有好处没半点儿危害。

前面说过,蔡京用讲议司把国家的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等全部运营都垄断了,那么原有的职能部门也随之瘫痪,各种条例制度又怎能独存呢?

梁师成一来有心,二来好运气,恰好撞中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代裂缝,各大衙门连自身都难保了,连蔡京都不敢招惹,谁会突然神经发炎,抓着圣旨跑去问皇帝——陛下,这是您亲手写的吗?——是嫌命长了吧?

梁大太监手里握着御笔,随时颁布国家最高指令,有这一条在手,他简直是宙斯手里有了闪电,指哪儿劈哪儿,所向无敌。他劈得最多的,是人事任免。

谁升官、谁罢免,正是原来两制官的权限,是御笔出现最频繁的事项,而这也恰恰是官员们的命根子。谁不想升官呢,谁想谁就得去求梁大太监。

梁师成手里牢牢地抓住了全体官员的命根子……嗯,我承认,这的确是有些恶趣味了,但就是这么回事,历史总在反复开一个玩笑,几乎在每一个封建朝代的末期,全体官员的命根子,都被一些失去功能的阴阳人牢牢地抓着。

宣和末年,赵佶亲册进士800人,其中有100多人是特例的廷试。这些人以献颂上书为名,都是超级富商的子弟,特点是要命没有,要钱随便给。

每人给梁师成差不多一万贯,就有机会在廷试上入选。这些人亲眼看到,梁大太监就站在皇帝的身旁,低声向皇帝说着什么,之后谁入取,谁黜落,都有了结果。

梁师成不仅暗中操纵国家,还当着皇帝的面左右官场走势!这样的事谁都不服,几乎风传全国,宫里有个梁太监,他比宰执还好使。

于是,梁师成有了个头衔——“隐相”。他终于成功了,大宋幕后的第一黑手,于无形中翻云覆雨,颠倒天地。做到了这一步,连蔡京这位正牌首相都低头了,带着长子主动拜访,拉近关系。

政和七年(1117年)左右,梁师成的隐相地位初成,他深深地知道创业难守业更难的真理,并没有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而是与时俱进,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声望和地位。

于是,他加入了艮岳的修建工作。

艮岳,这座人工山绝不仅仅是皇帝的一座花园那么简单。在当时,是最大的政府工程,参与它是地位的象征,掌控它是皇帝宠眷的体现,是每一个朝中大佬打破头都要争一次的好机会。梁师成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伸手抓了过来,为自己在赵佶心里、在百官心里的地位加上了新的砝码。

从此,他为艮岳呕心沥血,竭尽所能,营建出了一个人间没有,连世界公认的古代七大奇迹古巴比伦空中花园都比不了的梦幻仙境。

他以及他的同伙们成功了,艮岳真的建成了……

他不知道的是,艮岳是大宋朝的命运之山。它建立起来的过程,是宋朝崩溃的过程;它竣工之日,就是大宋的崩溃之时!

在1117年左右,没人能想到这一点。梁师成全身心地扑到了建筑工地上,把艮岳的第二步骤完成。第二步骤,在原有山势走向上,把各处的景观建好。

查原始资料,名目如下:

艮岳广袤十余里,峰高九十步。最高点建介亭。以此分山成两片,为东西二岭。

东岭有萼绿华堂、书馆、八仙馆、紫石岩、栖真磴、揽秀轩、龙吟堂;山南寿山嵯峨,双峰并峙,下有雁池、噰噰亭;西有药轩、西庄、巢云亭、白龙沜、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三亭、罗汉岩;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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