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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20: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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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野榈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桑枝

桑枝试读:

作者前言

小的时候,我在每个虫鸣声的夜里常常幻想自己能够变成拯救世界的heroine,会飞,能打怪兽,甚至可以跳跃时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去到未来告诉自己:别吃太多了,其实你也可以当超模走T台的。

小的时候,我每个周末都跟我哥去我们家对面的废弃公园,那里有个很大的可以尽情挥洒汗水的足球场。等到晚上的时候,就可以吃到我爸做的酸菜鱼,现在想想也口水直流。

小的时候,每天下午放学后蹲守在电视机前看《七龙珠》,等播完之后,我的同桌刚好打电话来问我作业。这部动漫,陪伴了我十几年的时光,每一帧每一幕,都足够让我有流光眼泪。

我很喜欢小时候的我,一点也不偏执,性格讨人喜欢,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不像现在,做事犹犹豫豫,对未知的一切担惊受怕,所以一直原地踏步。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是我好多好多想要回去的记忆。

滕知许和爷爷在乡下的小院屋子,干涸的田地和红色的砖瓦房。那是我每年暑假都要待上好长一段时间的地方。天幕里的星星,池塘边的蛙叫声,跟朋友提着水桶去地里抓鳝鱼……

桑爸热爱的足球,是好多男生青春时代的梦想。我曾经也在夜晚的无人街道上跟着那些大我好几岁的男孩子飞奔、喊叫。

中二的桑春来和莫羡,永远年轻,永远成长。

还有啊,还有好多的。

故事写到后半段的时候,我搬出来一个人住,每天晚上都在循环阿扣的歌。

那个才华横溢的小孩,从他默默无闻的时候我就是他的支持者,等待着他发光发热的一天。可惜的是,当初和他合作,一样是个小众流行的女歌手在2016年的某档音乐节目里已经名声大噪,而他还在承担过去犯下的错误。

我以为,他的时代还没有来,但总会来。现在,因为一些敏感的原因,就跟你说再见了,另外单纯地祝福你吧,永远不要跟这个世界妥协,永远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写下这些话的今天,刚好来公司一周年的日子。跟当初一起实习的朋友聊起这一年,好像也没有做出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我想,应该是我还不够努力吧。

所以,在冬天就要来临的日子里,好想喝一杯加糖的热奶茶,然后元气满满地写下去,永不停歇。

Time waits for no one。

下个故事见。

与《桑枝》有关的那些事

新闻背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一条规定: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买卖儿童是犯法的,这众所周知。但严酷的法律并没有抑制一些罪恶之手,买卖儿童事件屡禁不止,更甚一些为人父母为了一己之私,亲手卖掉了自己的子女……

野榈

这个故事的开始,是因为胡姐姐给我的一段小素材。

被买来的小孩,家里也不管,一直丢在爷爷家生活,不怎么爱说话,只有爷爷疼他。后来爷爷去世,就再也没有人真的喜欢他了。再后来,养父母的亲生孩子出生,所有人都叫他一切让着弟弟,不要抢弟弟的东西,渐渐地,他更不愿意跟人沟通。

就短短的几行字,我几乎哽咽。

在自我的成长环境里,我见过很多这样差不多的真人真事,被拐卖而来,险境里生长,对未来迷茫身有重负艰难前行,想一想,就觉得让人难过。

跟《刺槐》一样,两个故事都涉及“拐卖”这个标签,不一样的是,《桑枝》写的是在买卖家庭里的故事,幼年时孤苦可怜,长大后外人眼里风光,其实在他的骨子里,那些早早种在血液里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复发、重新滋长出来吧。

我喜欢这个世界,可是对于社会,有太多的不尽如人意和鲜血淋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美丽的世界里包容着的社会重新回到纯白的那一天,但是我在很尽力很尽力的去挖开丑陋并且填补上一个美好的结局了。

最后,希望我爱着的人和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走出黑暗。

小编寄语

就算生于泥泞也要开出美丽的花。

【第一章】

他的声音里,是隔着江海,逆风而来的惊涛骇浪沉寂之后仍然不息的滚滚波涛。

1.

广场上人群涌动,云海翻滚在天际,静谧的天幕下,是热闹的景象。

一身休闲打扮的随川坐在露天的咖啡馆里,手里翻动着资料,眉头紧皱。

将档案袋装好,起身结账的时候跟旁边匆匆而过的女生相撞。

小个子女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悦的目光穿过他,对走在前面的男生喊着:“桑春来,你不跟我说清楚,你就等着我毁了你那些手办!”

男生回过头,清秀的脸庞上是无奈的表情,他双手插着兜:“我都跟你说几遍了,滕辅深不在学校,他这几天在市公安局里协同调查呢。”

随川听见话语里的名字,往回望了望。女生正好站在男生的跟前,一巴掌呼了上去,轻轻落在男生的脑袋上。“那他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那你去帮我找他。”“不去。”“桑春来!”

男生没躲过女生的魔爪,被拧住的耳朵瞬间变红,他疼得直叫:“桑几枝,你想都不要想滕辅深会喜欢你,你这辈子是嫁不出去的!”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随川掏出的时候,听见女生恶狠狠的声音:“好啊,那我就赖你一辈子!”

封锁的现场外,围观群众纷纷拿出手机抓拍一边小声谈论着,一边装作可惜的样子看着天台上寻死的男人。

随川穿过警戒线,仍然一身休闲打扮,在一堆警服之中显得扎眼。

李爽跟在他身后,面上的表情微微有些严肃:“是之前我们联络的线人,反嘴向那边透露了我们的行动计划,局里撤销了对他的保护,那边的人找上门,绑了他的老婆、孩子,说不拿出钱就等着收尸。走投无路,想着全家一起死了算了。”

随川面色越冷,转身问李爽:“为什么撤销保护的?”

李爽摇摇头,拿着纸笔的双手合在一起:“上面封了口,直接下的命令。”

随川站在大厦下,望上去。

四十七层,能摔死。

挂断电话之后,李爽靠近随川:“随组,刚刚通过电话,还有五分钟的样子就能到。”

随川抬手看了看时间,戴在手腕上的银表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穿刺在人群之间,投进每个人内心最深的地方。“先上去看看。”

天友大厦位居市中心,人员流动性大,现场的警察拉开警戒线的瞬间,嗅到八卦气息的群众一拥而上。现代社会的信息传播靠着互联网的快速方便性,一条消息的发出,就能引起一场巨大的海底喧嚣。

一辆雷克萨斯LX570正行驶在往天友大厦方向的路上。星光黑色的车身在行车道上畅通无阻,冷酷的颜色散发出的紧迫感在空气中渐渐凝固。

滕辅深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男人的面部表情,坚毅的面部轮廓下有些疲态,整个人慵懒地靠在座椅上,一手支着头,一手翻看着最新发出来的视频。

微微侧过头,滕辅深问:“怎么样?多久?”

后座的男人没有回答,抬眼看着窗外的景色,快要到了。

李爽跟在随川的身后上了楼顶。宽阔的楼顶灰色一片,废旧的蓄水箱上生了锈迹。楼层太高,跟天边的白云仿佛只有一拳之隔。

可惜这么美好的景色现下无人欣赏。

众人的目光紧紧盯在楼顶天台边号啕大哭的男人身上。

随川跟设置围护的警察说了两句,然后越过警戒线,声音带着威严:“钉子。”

哭泣的男人没有理他,只是不住地摇头,哭到喘不上气时,手捶着胸口,嘴里碎碎念着老婆、孩子的名字。

李爽附在随川耳边:“随组,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根本没法跟人沟通。”

随川暗了脸色。

这是他进侦查组的第七年,敏锐的直觉、理性的思维和缜密的逻辑才是他的利器,这种安抚人的工作,他并不会。

他往后退了退。李爽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直到看见缓缓走来的两个身影,才悄悄松了口气。“随组,来了。”

灰色的连帽卫衣,没有打理的蓬松头发,刺眼的阳光下微微睁开的眼睛正盯着天台上的男人。

越过众人,他径直走向正捶胸顿足的男人的面前,没有任何反应,索性直接跨腿坐了出去。

李爽见着这一幕,惊吓得往前两步,却被滕辅深拉了回来。

随川盯着只要一步就能随时摔下去的两个人,太阳穴旁边的神经跳动不停。

这要是出事了,他交徽离职也弥补不回来。“钉子。”“啊?”男人听见声音,控制不住地回答,然后更觉得委屈,“他们把我老婆、娃儿抓了,说不给钱,就砍手砍脚,我哪里来的钱嘛!我想了,不如一起死了算了。”“那万一他们活着你没了怎么办?”

男人摇了摇头,眼泪嘀嗒在泛黄的短裤上:“不可能,那些人肯定不得放过我的。他们说了,我跟警方联系了就是背叛他们,那帮狗杂种,心狠得要命。”他伸出左手,“你看嘛,我这两根手指就是遭他们剁了的,他们还在我面前把那两根手指煮熟了拿去喂狗,狗日的畜生!”

随川打着手势继续往下问,可是那个人坐在那里,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李爽见机行事,拉着滕辅深说:“你跟他说一下。”

滕辅深身高一米八三,穿着一身白衬牛仔长裤,一副学生样子。

李爽拉他的那一下,让他微微有些皱眉,但依然礼貌客套:“放心吧,劝下他这个人比短暂取得的信息来得更值得。”

随川听着,话明显是对他说的,说得又在理。他舌头顶着腮帮子,闷声不再说话。

坐在天台边上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情况大好的趋势。钉子的情绪渐渐平和下来,除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倒也没再表现出像刚刚那样过激的行为。

李爽靠近随川,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听说他从来没有谈败过的案子。”

滕辅深往两个人的方向看了看,低头看着手机闪动的提示信息。

下午五点了,肚子应该饿了。

三分钟,仅仅用了三分钟,钉子就从天台上走了下来。他步伐沉重,认命地把双手合在一起,走到随川面前时,还能看见时时冒出来的鼻涕泡儿。“随警官,我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但是你们一定要保证我老婆、孩子没事,不然我活着也没意思。”

李爽把手铐给钉子铐上,对钉子的遭遇觉得活该又无奈,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

灰色卫衣男人还坐在天台边,随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自呸了一声。

真TM装逼!

滕辅深好奇地看着随川:“随组,你不回队里吗?”

随川像没听见一样,而是转头问他:“你亲哥?怎么比你矮那么多?”

灰色背影动了动。

滕辅深没反应过来随川语气里的嫌弃意味:“就两厘米啊。”

随川白了他一眼,扯吧你。

灰色背影站了起来,没动,那画面看起来他才更像是要跳楼寻死的人。

随川用手肘碰了碰滕辅深:“你不去拉着他?”“啪嗒”,夹在衣服里的档案袋掉了出来。“嘭”,落地的声音。

随川埋身捡档案袋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钉子老老实实走下了天台。

灰色身影说:“饿了。”

又说:“咦?你调查我?”

再说:“还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滕知许。”

这TM,太能装逼了。

随川冷着脸色回敬,对方只“哦”了一声,就下楼找吃饭的地方去了。

阳光躲进厚重的云层里,刚刚楼下围观的喧嚣噤声,李爽和其他人早押着钉子回局里了。

现在就他一个人站在这儿,想起滕知许跟他之间短短的两句话。声音里,是隔着江海逆风而来的惊涛骇浪沉寂之后仍然不息的滚滚波涛。

他的声音,好像能控制安抚人心。

2.

警车离开之后,广场上的人各自散去。商场里的男男女女肆意向服务员丢上各类金卡、黑卡,好像只要刷不破产,怎么刷都没问题。

桑几枝对着橱窗里的洋装咽了咽口水,听公司里的同事说财务处的那个小妖精就是买的这个牌子的礼服去酒会,一个晚上而已,就拿下了财务主管,现在在办公室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桑几枝虽然才不是那种为财牺牲色相的人,但是这条裙子,也太好看了吧!

桑几枝整个人趴在橱窗上,牛仔热裙眼看着就要露出春色,桑春来认命地从肩上扯过书包替她挡着。

而某个人并不自知,口水都快要滴在地上。

直到——“辅深哥。”

正是吃饭的时候,餐厅里人多,滕辅深开了个包房,静雅的空间和外面的人声鼎沸形成鲜明的对比。

桑春来一口气连着点了好几道菜,桑几枝在旁边看着,实在忍不住便用桌下的脚狠狠踢了他几下,眼神里是自号东家的省钱威胁。

滕辅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任他们姐弟闹,手上的动作繁琐复杂。

烫杯放筷,来回几次,一气呵成。

坐在旁边的人阖眼休息着,平稳的鼻息在空气中飘散,安静惬意。

桑春来在桑几枝恶狠狠的眼神中点完最后一道菜,菜单递给服务员时又被滕辅深截了回来。

白净修长的手指在页面上点动着:“加个这个,清淡些。”

桑几枝好奇地看着滕辅深:“你口味一向偏重啊。”

滕辅深目光清澈:“有人要补脑。”

用餐的时候桑几枝有些收敛,不像平常一样缠着滕辅深一直念个不停。

夹菜的时候碰到对面那双筷子,自动地缩了回来。

桑春来像盯怪物一样盯着她,嘴角不停地抽搐着,这装淑女的样子,真的是太做作了。

而旁边的桑几枝却并不是如他所想的一般刻意,她的眼神四处停放着,就是不敢放在对面那个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的人身上。

滕知许,滕辅深的哥哥,在她刚刚认识滕辅深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的存在。而他只要身在桑几枝的方圆五里之内,桑几枝的大脑里就像被人安置了一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能爆炸。

夹菜的空当,桑春来向滕辅深请教了好几个学术上的问题。院里的教授实在变态,规定大三的学生在学期末前必须交一份关于《论述弗洛伊德重要心理学理论及其主要思想》的研究报告。

滕辅深是警大的在读研究生,通常是学校、局里两头跑,理论和实践两不落。这么好的一个活教材在他面前,不用白不用。

当年桑春来在姐姐桑几枝自己报考被刷之后,威逼利诱下改了他的志愿,好话说着:“你想嘛,他未来可是你姐夫,你搞不定的他都会帮你搞,你不会做的他都会帮你做,你的人生巅峰可近就在眼前了。”

可是事实上,滕辅深帮桑春来做研究的原因,一是因为学长学弟的关系,二是因为院里教授常常让他多照顾桑春来些。说白了,跟桑几枝并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细碎的声音把刚刚空气里的安静打散,桑几枝支头看着两个认真讨论的男人,沉迷得无法自拔。当然,只是对滕辅深。

滕知许碗里的汤喝完了,坐在座位上出神,也许是因为无聊,往滕辅深的方向靠了靠。

感觉到气息的逼近,滕辅深自然地拿起勺子又往他碗里盛汤。

桑几枝看着他们的动作,嘴都快要瘪到地上去了。

还是这样,一直是这样,滕知许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生活能力啊?

不友善的眼光时时飘忽在滕知许的身上,他似有感知地抬起头,因为没有打理显得有些乱蓬蓬的头发垂下了一缕,刚好遮住了半边眼睛。

他看向她,她忙不迭装作不经意地躲过。

桑几枝手搭在桑春来的肩上,借着胆子瞪回去:看什么看,剜烂你的眼睛!

桑春来回校前,桑几枝特意带他去商场买了两件衣服,不算贵,但也足够让姐弟两个人肉疼。

桑几枝去年毕业,找了间小报社谋生活,毅然从家里搬了出来,租的房子比家里离公司更远。桑爸桑妈起初不同意,没办法,她嘴皮子厉害,把两个人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答应了她,前提是一周必须回家一次。

提着购物袋,桑春来有些心亏,想了想,叫住前面偷偷查账户余额的桑几枝:“枝哥,为了报答你的花财之恩,我一定会帮你追到辅深哥的!”

桑几枝大手一挥,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不用,你哥有的是办法让他臣服在我的牛仔裙下。”

桑春来呵呵一笑:“是吗?装作淑女的样子来博得他的好感?拜托,他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真实属性。”

桑春来嘴笨这个毛病,她苦心了好几年都没有给他纠正过来,以至于他现在连女朋友也没有一个。而这种因为缺乏雌性荷尔蒙造成的雄性荷尔蒙过剩堆积,让他把所有嘴损女性的特性,全部都用在了她身上。

一个巴掌呼在他脑门上,桑几枝臭着脸走出商场。

驱车回家的路上,滕知许在撩人的夜色中睡得昏沉。他的作息时间并不规律,滕辅深跟他提过几次,都被他哼哼两声给糊弄了过去。

手机进来电话,滕辅深看了一眼,把手机的音量调到仅仅只能他听见的大小。

电话里的人声音带着怒意,不等他开口便先声夺人:“知许是不是过去你那边了?”

滕辅深眉头紧紧皱起,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微微的汗意,语气压低:“是。”

旁边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暴跳如雷:“他去你那里干什么?想要拖累你吗?”

声音被突然打断,刚刚还怒意的声音稍稍平和些:“你跟他说,要么回来,要么离你远一点。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别让他跟在你身边祸害你。”

滕辅深眼睛有些泛红,回头看了眼睡得正熟的人,一字一句肯定地说:“他也是你的儿子。”

尖锐的女声又响起:“他死在外面我都不会掉一滴眼泪,但是你不行,我们家就靠你撑着,你……”

不等对方的话说完,滕辅深就挂断了电话。

刚刚,后座的人动了一下。

他心里起伏,直视路况的眼睛更红。

前面车辆例行检查,滕辅深抽空下车抽了一根烟,又站了一会儿,等快到他的时候,才拉开车门。

十分钟的时间而已,后座的人已经坐起身子,正靠在车窗上看着他。

他打开车厢灯,车内瞬间明亮。“哥,你醒了。”“嗯。”“还有一会儿才到家,你再睡会儿。”“睡不着。”

滕辅深噤了声,看着摆在车台上的模型,嘴角不住抖动。

相隔不远的一栋居民小区楼里,刚刚洗完澡的桑几枝接到报社的电话,要加班赶新闻。

她环视了一圈还没收拾的房间,忍气去卧室拿衣服。

打开衣柜的瞬间,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服如获得自由的囚笼之鸟一样前赴后继地掉落在地上。

好烦啊!

【第二章】

她不知道,她这前半生,整整二十三年,用玩笑和故作的坚强日日挪砖砌瓦堆起的堡垒,即将塌陷。

1.

营南市公安局内。

紧张的气氛萦绕不散,透窗而来的阳光斑驳洒在桌面上,风拂动而过,零星的影子随处停摆。

随川隔着镀膜单反玻璃看着审讯室里的钉子,双手仓促不安地放在犯人椅上,眼神飘忽不定,眼角残留着白色的分泌物。

李爽背对着他。从钉子害怕的眼神中,他能明显感觉到因为钉子极度的不配合,李爽已经不耐烦了。

审讯的结果并不明朗,钉子像是在顾忌什么,并没有说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李爽背靠在墙上,似觉得哪里不对,不清晰的思绪在脑海里一飘而散。

白色的墙壁上有陈年的污迹,桌面上的一沓资料被窗外经过的微风吹起,天花板上的吊扇吹得呼啦作响,惬意慵懒的上午时光。

随川盯着天花板出神,“噔”的一声椅脚落地的声音,把正袭击他大脑神经的睡意四处打散。“随组,我想到了!”李爽惊喜又不肯定地说。

得到随川的眼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昨天我们到楼顶的时候,天台上的钉子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了,跟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沟通,可是滕知许不一样,他轻而易举就让钉子走下了天台,钉子答应配合调查但今天又矢口,会不会……”“是因为滕知许?”“是因为滕知许?”

重叠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两个人刚刚各自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测现在得到无比的肯定。

随川收拾起桌上被吹乱的资料:“快,联系滕辅深,让他们马上来审讯室。”

李爽得到命令,便出了办公室。

随川走在后面,到门口时,想到什么,走回桌前翻出抽屉里的档案袋,看了一眼,一并带走。

桑几枝从报社出来时,已经快接近中午的时间。一个上午没有吃东西,加上熬夜赶新闻通稿,她现在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坐在一家饭馆里,热情的老板娘先帮她上了一碗汤,有点咸,不过兑些水就好了。

出来前,社长把她刚刚交上去的新闻稿打了回来,指着模糊不清的照片上的一角,财大气粗地说:“我只要这个人的版面,为什么跳楼和背后的故事我不要,读者也不想看。现在这个社会啊,眼泪已经不值钱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死要活的,反正人嘛,最后都要死的。你只要能把这个人给我挖出来,销量一上去,我就给你涨工资。”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桑几枝看着桌上正冒着热气的盖饭,油汁正往外冒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刺激着她的味蕾。

口水咽进喉咙,不管了,吃饱了再说!

要挖出新闻照片里的人,就得先知道昨天在楼顶的几个人是谁。

照片是在隔壁大楼抓拍到的。营南市公安局的出警行动一向很快,按照片上的拍摄时间再对比网络上发出视频的时间来看,当时警察已经赶到了现场,那么,楼顶上的人除了警方和轻生者,就再没有第三方的人。

所以,桑几枝直接打了车去市公安局。

李爽等在市公安局门口。

下午两点的时候,太阳升得正高,满墙的爬山虎投下一片清凉,李爽往里站了站,跟过路的同事打过招呼,准备抽根烟解个乏的时候,刚好看见一辆星光黑色的SUV开了进来。

李爽一路小跑跟在车后,招呼着先下车的年轻男人。“小滕啊,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们专程跑一趟了。”

滕辅深摆摆手:“李警官哪里的话,不是正巧一起把报到的流程走完嘛,顺便而已。”

李爽探头往车后座里看了看,深色玻璃后只能看见男人清晰的脸部轮廓。

滕辅深拉开车门,右手护在车门上沿,小心得有些过分。

不同于昨天的轻装打扮,滕知许今天穿着一身灰蓝色西装,身材修长,头发吹成庞克,显得五官轮廓坚毅,皮鞋锃亮。

那样子,像极了谁家的富二代公子。“滕先生你好。”李爽上前伸出手。从今天开始,两人就是同事了,该有的客套还是应该有的。

滕知许看着他。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成年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被这岁月琐事打磨成某个特定的样子,或温文尔雅,或波澜不惊,更或者铁骨血性。

滕知许却不一样,他静静地看着你,眼里是往前二十年初到人世的明亮清澈,可是那份干净后面,又好像藏着什么东西,隐隐地让李爽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凉意,直上后脑勺。

滕辅深轻轻咳嗽了一声,李爽清醒般伸回手,尴尬是有的,不过正事在眼前,也就这样过去了。

滕家兄弟跟在李爽的身后走进审讯室,随川正等在里面。

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子站了四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李爽在得到指示之后,去收押室领钉子去了。

滕知许面对着两人坐在对面的犯人椅上,正装而坐,画面看起来,像个斯文败类。

他自己倒不自知,闭眼靠在椅背上,没有人说话,这样安静的时候他最喜欢。

不管看滕知许怎么不爽,但随川随时都能控制自己在固定的时间做该做的事。他不绕弯儿,直接问倚墙靠背的滕辅深:“你哥是不是哪个地方跟平常人不一样?或者比较特殊?”

犯人椅上的人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滕辅深关切的眼神从他的身上挪开之后也不避讳随川的目光,点点头。

随川紧接着又问:“那昨天……”“随组长,对我太好奇的话,会爱上我的。”

被打断的话,横插进来的声音,让随川的眼角跳个不停。

滕辅深轻笑出声,随川的羞愧感在刹那间迸发,看见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回击道:“滕辅深,有时候不要笑得太早,因为你根本不会知道下一刻你会遭遇什么。”

滕辅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随川探出头看着走廊尽头的身影:“那个,是你的小克星吧?”

滕知许睁开眼睛,密闭的房间里有些黑,胸口发闷得很。“我出去走走。”

2.

桑几枝跟在实习警察已经绕了好几个弯儿。一个市公安局而已,没必要修得跟个迷宫似的吧。她现在想上厕所想得要命,可是前面的这个实习警察,好像并没有感受到她的迫切感。“哎,那个……我快尿出来了……”桑几枝哭着嗓子。

实习警察是个长相清秀的男生,看起来呆板木讷,听见面前这个陌生女生毫不顾忌的话语,脸不禁泛红。

男生四处看了看,长得都一样,木式门,墨绿色栏杆窗户,然后用特别无辜的眼神看着桑几枝:“其实我……我也是今天上午才来报到的。”

桑几枝仰天长啸,脏话到嘴边忍住没有骂出口,人家也是好心帮忙嘛。

拐进另一个弯,桑几枝闷头往前冲了好几步,抬眼的时候差点儿哭了出来,一样啊!还是一个样的啊!

在桑几枝快要放弃,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年纪轻轻的以后就要靠成人纸尿裤过日子的时候,刚刚拐弯的地方走过一个男人,她抓起地上的布包就冲过去。

不幸的是,没刹住车,撞上去了。

宽阔的背脊骨头硌人,桑几枝的下巴刚巧撞上去,疼得蹲在地上。

滕知许拉她,一把被抓住胳膊,衣袖变皱。

桑几枝眼泪汪汪地问他:“你知道厕所在哪儿吗?”

滕知许看着她,蒙眬的眼睛里湿了一片。

桑几枝憋得直跺脚,手上又用了些力气:“厕所厕所……”

他手刚指往一处,桑几枝就跑了过去,跑到一半的时候回头冲他喊:“谢谢你啊滕知许。”

桑几枝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整个包都飞出去了。

滕知许靠在女厕外的墙上刷着手机,整个人微微屈着,像只马上就要被她扔进面碗里的虾米,就是……有点大了。“你在这里干吗,变态啊!”捡起包,像是忘记了刚刚的救急之恩,桑几枝头也不回地往来时路走。

滕知许没有答话,静静跟着她,油光亮的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在走廊里回荡着。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各自的防护罩里相安无事。

桑几枝左拐右转,在反复几次后,认命地转身走到滕知许的身后:“你脑子好,你来走。”

滕知许扭头看了她一眼,她头埋得很低,一副羞愧的样子,脸颊有些泛红,白色印花T恤包裹着身子,走廊里的风拂过她,把有些宽大的T恤吹得鼓鼓的……

就是那一瞬间,在他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神志不清了,但是察觉到危险的应急反应又在提醒他。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从来没有停止过松懈。

他伸出手,幼稚得像个孩童一样,把桑几枝身上被风鼓起来的T恤往下按了按。

隔着衣料下的肌肤微微有些烫意。尽管还是下午,炽烈的阳光并不吝啬于向这方土地上投射下金黄色的一片。

很热。

天气很热,流动在空气里的燥热分子在两个人之间停转。

桑几枝看下去,骨节分明的手好巧不巧,正按在她腰肢上。

她直直地看着他,滕知许倒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四指往后。

握……握住了?!

李爽刚出审讯室找滕知许时,就看见他旁边还跟着个人回来了。

滕知许扒拉着头发,刚刚梳上去的一边被他划拉了下来,遮了半边眼睛,配着西服装,怎么看怎么怪异。“滕先生,可以开始了。”

滕知许绕过他,进去前回头看了桑几枝一眼,眼神里带着愤恨和不满:你不准进来!

不用他来说,李爽早就把跟在滕知许后面的桑几枝拦了下来。

桑几枝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望着,房间里坐着三个人,滕知许旁边的人穿着警服,看着对面的人开口,应该是在审讯。

李爽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胸口的记者证上笑容灿烂,眼睛眯着,八颗白牙晃在外面,有点俏皮的样子。“桑小姐,要不先去隔壁房间歇息会儿?”

桑几枝摆摆手:“不用不用……”又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照片,指着模糊不清的那个人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李爽接过照片,他不用细看就认得出,那个人就坐在里面。不过,他晃了晃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这谎撒得太没水准了吧?照片是从侧后方位拍下来的,最清晰看得见的人,就是李爽本人。

桑几枝刚要发作,隔壁的门就打开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辅深,你真的在这儿!”碰见滕知许的时候她就猜到。

滕辅深把手里的档案袋递给李爽,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桑几枝说:“进去休息会儿,满脸通红的,一定跑累了吧?”

才不是,刚刚被变态耍流氓了。桑几枝摸着脸。

审讯的时间进行了半个小时。

随川一脸严肃地从审讯室里出来,和滕知许脸上的轻松淡漠对比鲜明。

桑几枝瞅准时机,跟在随川的身后,从包里翻出纸笔,听着随川跟李爽的交代。

回过头,滕辅深刚好看着她,她赶紧手举过头顶重重地往下一压:“加油!”

随川听见声音扭头看着她,眉头皱得更深:“她怎么在这儿?”

李爽回他:“过了厅审的记者,来采访昨天的跳楼案子。”

随川拿过李爽手里的档案袋:“没什么好采访的,让她走吧。”

桑几枝一把拉住随川的胳膊:“别啊,我今天差点儿因为膀胱爆炸牺牲在这里,再怎么你稍微透露点儿消息给我就好啦。”

随川扬起眉角,看着往走廊那边尽头的滕知许:“看见没?那边那个,你问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桑几枝看过去,蓝色的背影挺拔清瘦,双手插兜,步伐轻缓。

那个人回过头,走廊的风带起垂下的刘海,那里淤红一块,他看着她笑,很好看。

她不知道,她这前半生,整整二十三年,用玩笑和故作的坚强日日挪砖砌瓦堆起的堡垒,即将塌陷。有个人,就要与她共用一个人生。“滕知许,男,二十七岁。2017年7月28日任职营南市公安局警务谈判组专员。绝不玷污,绝不触犯,绝不辜负。”

那日响彻天地的毕业誓言,如今也随着他走入各个危情险况,从未被触犯,从未被辜负。如今的他,虽外界无人知晓,但是在警界,已经是赫赫有名的犯罪谈判专家。

天边落日余晖,暖色的大地上,众生芸芸,各自行程。

滕辅深关上车门的时候,长吁了一口气,转身进了驾驶位置。

摇下车窗的声音,滕知许看着那一身身警服打眼而过,他声音细微问前面的人:“我有让你骄傲一点点吗?”“有。你一直都是。”“那他们呢?”

拉手刹的动作停顿,对方深吸一口气:“也很骄傲。”

得到满意的答复,终于能安心闭上眼睛歇息会儿。

风大,滕辅深关了一半的车窗,囔囔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炸成黑夜里的熊熊烈火燃烧不尽。“辅深啊,为什么所有人都把我当傻子呢?”

【第三章】

这一生从头到尾,从生到死,都只能在泥泞里挣扎,从他到滕家的第一天开始。

1.

厨房里是叮叮咚咚切水果的声音,周末晚上的电视大多被综艺节目霸档,桑几枝半坐起身子从屁股下捞出遥控器,频道换来换去也没一个好看的。

桑爸站在阳台学着楼下大爷大妈扭广场舞,沉迷得很。桑妈端着水果盘出来时,一脸不高兴:“想下去找小妖精就下去啊,又没人拦着你。”

扭动着身子的桑爸生气了,指着桑妈怒不可遏:“你在女儿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在看我儿子,哪里来的什么小妖精?”

桑妈赏了桑爸一个白眼,凑近桑几枝的耳朵边:“说谎。”

不美丽的心情被桑妈这么一闹反而变好,终于选定了一档节目,就看这个吧。

桑爸走了进来,看见电视上互相调侃的五位主持人,往前凑了凑。

桑妈呵了一声:“看不清你就戴眼镜嘛,别挡着我们看电视。”

有些别扭的男人觉得尴尬,僵硬地转化话题扭头对桑几枝说:“你小时候可喜欢看这个了,要是换台你还闹,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淌,丑死了。”

桑几枝错愕地抬眼看着发笑的桑爸,她记得的。

那是她七岁那年的冬天,桑春来坐在地上玩玩具,桑妈叹着气从屋子里走出来,眼睛里红红的,刚哭过的样子,蹲在两个孩子中间,问他们晚上想吃什么。她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脸上横一道竖一道,有了皱纹的女人,问:“婶婶,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那时候桑妈还不是妈妈,是她的婶婶。

桑妈摸着她的头,安慰她:“快了,过两天就回来了。”然后一巴掌拍在五岁的桑春来身上,“跟姐姐一起玩。”

那时候的桑春来比她矮了一截儿。

那时候的桑妈对她特别客气。

那时候的她,抱着妈妈买给她的洋娃娃,已经在婶婶家住了快半年了。

那天晚上桑爸从风雪夜里回来,肩头的雪花还没有消融,桑妈就把桑爸拉进了房间,走前还让桑春来自己好好拿筷子。

她偷偷蹲在房间门外,桑春来晃着脑袋跟着在她身边坐下,乌亮的眼睛看着她,刚要说话就被她捂住了嘴巴。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可是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词汇重组排列,已经不是件很困难的事了。“判了,无期。嫂子根本没来法庭。”“这两天,咱就去把领养手续办了,一直这么拖着也没办法,孩子还要上学,哪里耗得住啊?”

饭后的消遣时光,新起的娱乐节目横扫各家电视,五个风格迥异的年轻主持人面对镜头并不怯场,整场节目控制得很好,九十分钟里,笑声一波接过一波。

桑爸看准时间,足球快讯要开始了。换台的时候,软软糯糯的桑春来从地上爬起来,丢掉手里的玩具,袖子擦着桑几枝的脸:“姐姐丑丑的,不要哭。”

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可是,她必须得笑。

桑妈把旁边的抱枕扔向桑爸,怒斥道:“就你话多,我女儿哪里丑了,这么好看,求都求不来的。”

桑爸笑呵呵接过砸来的抱枕,从茶几下翻出棋盘:“是啊是啊,我女儿漂亮、儿子帅气,谁有我这样的福气啊?”

桑妈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孩子不是我生的啊?我也有福气。”

桑几枝把电视频道调到足球快讯,站起身:“我下去走走,顺便叫那个臭小子。”

熟悉的节奏响起,桑爸从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桑妈看着桑几枝出门,白眼一翻一把推搡在桑爸身上,桑爸呜呜咽咽:“好好好,小心点儿啊。”

夏夜的风拨动树枝,虫叫声隐在草堆的最深处,一路酣歌。

小区对面是一所学校,小学连升初中,当年为了两个孩子的升学,桑爸特意卖房又买,终于落定在了这里。每天早上桑妈站在窗户边看着两个孩子走进学校,才安心忙碌一整天的家务。

晚上九点半,篮球场上人还很多,夜跑、打篮球,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浸湿,闷热的空气中飘荡着汗味,和投下的盈盈月光相配得当。

桑春来和几个男生组成一支队伍,称霸一方,传球、转身、起步、跳跃、灌篮,又进一球。当年身体羸弱的小男生被桑几枝逼着报考警校,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围着操场跑五公里,肌肉日渐结实,精神也好了许多。桑妈每天炖着补汤,高兴得一日三餐恨不得鸡鸭鱼肉满汉全席,直到两个孩子补得流鼻血才肯罢休。

桑几枝蹲在操场外圈,从花丛里折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又折下一根一翻一转编成个草环。周围很吵,跑步声、篮球声、散步时的说话声,这个世界真的好吵。

她看着隔了不远的篮球场上,桑春来正运着球,没人跑得比他快,轻松站定,起抛,进球,三分。口哨声响起,明明很开心,她觉得异常刺耳,捂着耳朵看地上。“你怎么来了?”气喘吁吁的声音问她。

她抬起头,所有的不适散去,伸出手,桑春来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接你啊。”

桑春来不满地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桑几枝圈住桑春来的胳膊,他比以前高了很多,高中之后就像雨后的春笋,一下子窜得好高。那时候,桑几枝忙着高考,每天早出晚归,很少见着他。一天半夜复习完功课去厨房倒水的时候,桑春来正蹑手蹑脚地进家门,她拿出长姐的姿态训了他好一会儿。回房间的时候手比着自己的脑袋,才发现当年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孩子长大了。“你是我弟弟啊。”

桑春来撩起衣服擦着脸上的汗:“对啊,可是太劳烦大哥您了。”

桑几枝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卫生纸:“不麻烦不麻烦,我很乐意照顾小孩子。”

桑爸站在阳台边上,足球快讯应播完了,换成另外一档体育资讯。

好多年前,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约上院子里的几个男生去空地上踢足球,热烈的脚步踩在绿茵场上,他兴奋得像个傻子,痴迷于足球,想要踢到校队、省队,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试试报名国家队。可惜,命运的转盘脱节,什么都被改变。

看着一高一低的身影正往家的方向来,时间回溯,仿佛看见七岁的桑几枝,拉着五岁的桑春来。还有,只有二十岁的他,驰骋绿茵。

2.

阁楼亮着灯,滕辅深存档好研究报告,起身上楼。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竹织落地灯立在床边,屋里通亮。他轻手轻脚地掖好被子,转身的时候,床上的人微微发颤。“爷爷,爷爷,起来吃饭了,爷爷。”“小宝宝,宝宝,是个男孩子吔。”“辅深,你不要管,你出去,不用管我。”

……

梦呓的话断断续续,常年的噩梦在这个夜里尽数交织,纠缠着床上的人,提醒他这一生从头到尾、从生到死,都只能在泥泞里挣扎,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洗清身上的污秽和羞辱,从他到滕家的第一天开始。

滕辅深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当初置办家具时,他驱车到一半,滕知许来电话说要一起,两人没有去商城,而是一个倒卖二手家具的市场,老旧、斑驳,年代味道深长。

两人绕着市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挑选家具由滕知许一人承担,藤椅、木柜、瓦瓷碗盆,装箱上车,后座的人心情没由来地好,一路哼着歌。

摆放家具也是滕知许亲力亲为,他动作熟稔,完全没有了平常什么都要滕辅深帮忙的样子。等一切弄好,他坐在藤椅上,摇啊摇,蒲扇放在胸前,闭眼睡着。

滕辅深学着滕知许平时的样子,背后使力,藤椅微微摇动,因为太老旧,发出声响,他手放在藤座上,减小声音。

他跟滕知许相差五岁,听说在他出生以前,滕知许都是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直到爷爷去世,才被不情不愿地接回家里。而他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都宠爱他炫耀他。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在亲戚的盛赞吹捧之中上台表演,滕知许坐在台下,看着他学着电视里的歌手手舞足蹈。

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滕知许笑,阴郁的脸上牵扯肌肉,明明很难看,他却觉得很亲切,比起那些虚伪的笑容,真诚得多。

那一年开始,他莫名地亲近滕知许,跟在高出他半个头的人身后。像个小跟班,却为他出头,到现在,料理他的生活。

他是弟弟,可是恨不得早出生几年,做这个人的哥哥。

洗漱好之后,滕辅深对着电话看了很久,明明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是打扰,鬼使神差之下,还是拨通了电话。“喂?姑姑,这么晚打扰了。”

电话那头声音温柔,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人。“没事,还没睡?”“他们好像知道了。”

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用说得太清楚,对方就能明白。

声音断掉,那边的人平稳的呼吸从电流之中穿越而来,然后是叹息:“那知许呢?”“当时他就在旁边。”“辅深,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你不能一辈子保护他。以后你会成家,他也要过自己的人生,你爸妈在某些方面是做得不对,可你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是为你想。”

谁家孩子贪玩,在寂静的夜里点燃烟花,五彩的火光升上漆黑的天空,然而只要一秒,又隐匿在黑色之中。

滕辅深全身发冷,所有人都叫他放弃,所有人都觉得滕家只要有他一个儿子就好了。

可阁楼上是个活生生的人,当年被他们给予希望,又生生抹杀。他突然恨,恨他自己,恨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杀掉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没关系,我来替他想。这个家欠他的,我来还。

半夜的时候,滕知许醒来一次,身上是黏人的细汗,很不舒服。他很敏感,侧头的时候,一眼看出藤椅的位置变动过。手搭上额头,眼皮沉得发疼,强撑着意志起床。

他有黑暗恐惧症,所以滕辅深在房间各处都装了灯,昏黄的颜色里,他缓缓下楼。

滕辅深的房门从来不关,没有任何阻拦地走了进去。

窗外的灯映在天花板上,世界静谧,没有喧哗。他伸手把被子拉平,清瘦的影子坐在地毯上,轻轻躺下,手拍着软软的地毯。“小宝宝,宝宝,爷爷,你看,是个男孩子。”“我是哥哥,他是弟弟。”“我是哥哥,我会保护他。”“爷爷,你什么时候起来看看他,他好小,手攥着我的手指,怎么也不撒手。”

……

一梦回到好些年前,那时候的滕知许只有三岁,穿着补了又补的衣裳,欢笑着奔跑在田野间。

老屋后面是一片竹林,夜里吹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蜷身躲进爷爷的怀里,光滑的脑袋摩挲着爷爷的胡须,扎人得很。

爷爷逗他,拍着他的屁股吓唬他,山上的老虎会跑出来,叼走不老实的小孩子,养在山洞里,不给吃不给穿。

隔壁屋子的小秋儿也这么吓唬过他,年纪小,当玩笑话听。可是爷爷也这么说,那就一定是了。爷爷是对他最好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从来不会骗人,也不会骗他。

他老老实实睡觉,梦里有只凶狠的老虎盯着他,一步步逼近,口水滴在地上,发出吞咽的声音。他往后躲,脚软吓得跌倒在地上,手抓起地上的藤条扔向老虎,打中它的眼睛,却变得更加凶狠,向他扑来。“爷爷!”

他从梦中醒来,干涸的喉咙里如火燃烧,说不出话来。

风吹进房间里,藤椅摇动。

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抱着他,手里打着蒲扇,坐在藤椅上给他讲山间怪事。

【第四章】

金光之所以闪烁,是因为背后有太阳。

1.

八月初的时候,营南市下了一场强降雨,山体滑坡,没有伤亡,但是造成的财产损失达近百万。山下大多是以务农为生的农民,年纪大,膝下儿女外出打工,留下年迈的老人守着破旧瓦屋,耕一亩田,种两棵菜,补贴家用。

这一下,全冲垮了。

桑几枝跟着台里的前辈到灾后临时安置地点,蓝绿色的帐篷横跨一块空地。

听闻灾讯赶回来的灾区人在倒塌的房屋前翻捡着,希望还能挽救回一砖一瓦,不然这些年的积蓄又要化作乌有了。

台里的前辈叫伍清芳,是个三十出头的温婉女人。当初同期的实习生拉着桑几枝在厕所里偷偷说,你看伍姐啊,像不像那种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啊?

像。

肤白貌美,姿色怜人,活得有腔有调的。扔进上海筒子楼里,婀娜多姿,身影摇曳,可是又不让人讨厌。

伍清芳调试着话筒,一缕头发从耳后落了下来,在周围呼天抢地的背景里,她美得像幅画,美是她自己的,跟任何人无关。“几枝,可以开始了。”伍清芳叫她时,她才反应过来。

采访进行得很快,桑几枝在车上整理素材时,伍清芳站在车门前看了很久。那里站着刚刚采访过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用沾满泥垢的双手继续翻捡着,每捡起一样东西都转过身拿给年老的母亲看过才决定要还是不要。

司机启动车子,桑几枝提醒伍清芳要走了,伍清芳没有动,她问桑几枝拿过录影DV,让他们先回去,她还要再做两个采访。

桑几枝说要留下来帮忙,被她拒绝了。

几天后,营南市爆出一桩丑闻。

一组在市论坛麻辣社区疯传的图片,照片上的男女勾肩搭背亲吻抚摸。男子是市秘书长康俭,而他怀里的女人,却不是陪他同甘共苦、生子料家的结发妻子。网络上感慨发言,有人愤愤不平,也有人说男人嘛,都有颗想偷腥的心,日子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舆论渐渐平息下来。可是三天后,据知情人检举,康俭三年前截取城市建设资金,转手收入自己囊中,在市郊一处别墅区另外买了一栋房子,市场金额达三百万。

一时间,媒体和记者坐不住了。他办公室里等不到人,纷纷坐点在他家门口,一时之间舆论风向倒转,市民愤慨不已。而市公安局侦查组里,同样焦头烂额。

电脑上是近几年里市内部所有的资金流转动向,李爽一条一条信息看过去,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滴水不漏的倒手手法,让随川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恶战。

李爽站在打印机前,新鲜的油墨味道在空气中久经不散,屏幕上的字句一帧一帧打印下来,数据庞大。

李爽有些担心地问:“随组,你说这事要是收拾不起来怎么办?”

随川沉着脸:“能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字谜来回打转,李爽叹了口气,坐在一边桌子上。突然想到什么,他又问:“上次你给我的档案袋里,是滕知许的资料,我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啊,可是我看你总在看,是不是我漏掉哪里了?”

随川摇摇头:“没有。”面前是自己兄弟,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顾虑,“只是觉得,滕知许这个人,让人摸不清。”

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和不良记录,学生时代因病停学一年,却比同龄人早两年完成学业。毕业后一直待在乡下,三年前去了隔壁市,直到任职前才回来营南市。

要说这么干净的履历,任谁都不会起疑心,可那个人是滕知许。

滕知许。

他听人说过。

营南警大有位校草级的在读研究生,学院里的教授对他爱护得很,一度推荐到市公安局做实践调查,一来二去,随川也知道了这个人——滕辅深。滕辅深在校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一副好皮囊本来就吸引人的注意,可是皮囊之下脑子也不错,曾经代表警大参加全国的犯罪心理学研究讨论。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白日下的闪烁金光。

而他的哥哥滕知许更不一般,听说当年在校的时候是个沉默寡言、默默无闻的平凡学生。大三那一年学校发生过一场命案,手法残忍,弄得人心惶惶。

随川听过这个案子,当年他在市公安局实习的时候,带他的老警察曾经跟他提过,警察与凶手对峙的时候,滕知许从中斡旋。

那是滕知许人生中的第一次谈判,没有原因的开始,注定了此后这一生,他跟滕辅深的人生交叠,正反两面,重复上演。

凶手归案之后,市公安局曾向滕知许抛出橄榄枝,并没有得到回应。

后来老警官回局,看着隔着不远距离的滕辅深,说:“金光之所以闪烁,是因为背后有太阳。”

那个太阳,彼时正在乡下,看着屋前田地里发的新芽,日落的时候,提锄松土。

桑几枝蹲在院子前,旁边各家的媒体记者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只有她一个人像是来看戏的,坐在花坛边上打游戏。

厮杀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不少人开始还盯着她看,看她杀得挺入迷,摇摇头各自摆弄摄影机。

伍清芳没有来,确切地说,从前几天采访完山体滑坡新闻之后她就向报社提了离职,说是最近精神不太好,想出去散散心。

趁着回血的时间,桑几枝瞟了一眼院子里的人,连着蹲守了三天,个个蓬头垢面,衣服是来时穿的衣服,脸也没有洗,狼狈得很。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就爱出汗,在太阳下一直晒着,都快臭了。

英雄复活,路上碰见敌方,技能还没有发出去,桑春来一个电话进来直接掉线。

她暴跳如雷:“我好不容易才上去的积分,你要用命来还!”

桑春来“啧”了一声:“绝对比你的破积分重要。”“有屁快放。”“辅深哥去了市公安局,你最近不是在追康俭的新闻嘛,这下可是好机会。”

桑几枝往院子外挪了挪,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怎么,你们那里有消息?”“你知道,学院里的教授大多都是从市公安局退休后任职来的,经验丰富,这次特意来人请了好几位回局里,肯定不简单。”

2.

历年来,营南警大一直向市公安局输送人才,两方合作向来紧密,康俭身份特殊,调查人员庞大,消息一直封锁,想来应该棘手。

市公安局内办公厅内,坐了不下数十人,均是举足轻重的人。

滕知许坐在末尾的位置,听着以随川为代表的侦查组的分析结论,脑袋歪着,手里的资料翻了翻又放下,在众人的目光下毫不顾忌地眯眼打着瞌睡。

滕辅深专心看着投影仪上多方采取来的信息,目光暗沉,默不作声。旁边的教授时时看着他电脑里记录的资料,指出侧重问题。

散会之后,压抑的气氛不散,随川在接受各厅长的指示之后,疲劳地坐在办公厅里。李爽还在整理资料,教授们在分析之余又各自提出了不同的调查方向。任务艰巨,持久战即将开始。

滕辅深在一旁帮忙做会议整理,随川看着瞌睡着的滕知许,探究的眼光在安静的男人身上来来回回,然后站起身,向桌尾走去。“上次谢谢你帮忙。”

钉子的案子,背后的组织不容小觑,尽管没有一网打尽,可是好歹救回了钉子的老婆、孩子,掀了一个犯罪窝点。

滕知许抬头看着他,开始是轻轻地笑着,然后笑意变深,薄唇轻开:“随组,你是将我是兵,应该的。”

话听着别扭,随川轻靠在桌沿上,不言语。

随川对滕知许的印象并不大好,可是现在莫名地想要跟他多说说话。

他从来不信神学之说,科学即真理,这是小学时候的课本上就有写过的。

可如果不是那天他亲眼在审讯室里见过在此之前闭口不言的钉子,是怎样在滕知许的循循善诱之下开口交代出背后的组织,他将会一直深信科学。

科学即真理,他依然相信,然而事实在眼前,他也相信滕知许。

资料整理还需要些时候,随川向他提出邀请:“下去喝杯咖啡?”

办公厅跟侦查组办公室相隔一层楼。房子有些老旧,铺着木地板,踩上去发出“嘚嘚”的声音,一声沉稳,一声泰然。

咖啡算不上上等,是街边超市就能买到的速溶。可是随川泡制的手法特殊,不甜反醇,诱人鼻喉。“我听说过你的第一个案子,现在说起来,也称之为奇。”“谢谢。”

门外有人经过,风带进来一些声音,是关于康俭的案子。

塑料纸杯被氤氲的热气烫软,随川握着纸杯向滕知许靠近:“我对你挺好奇的。”

滕知许的眉眼很好看,里面像是藏着深邃大海,他只要看着你,就能把你卷进海底深渊。“哦?荣幸之至。”

随川恶作剧的心思上来:“怎么,这下不怕我爱上你了?”

滕知许抿嘴轻笑,并没有预想中的意外:“我喜欢女人。”

随川紧追不舍:“没关系,铁也能熔弯。”

滕知许不紧不慢:“可惜我不愿意做铁。”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滕知许看见走廊里经过一个人,放下手里的纸杯,往门口走去。“哎,你干吗去?”

滕知许停顿了脚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去证明我不是铁。”

随川跟在身后,中间隔着滕知许,但另一头的那张脸他认得,心里一惊,转身就看见滕辅深从楼梯上下来,脱口而出:“孽恋啊。”

滕辅深看着滕知许离去的方向,看得出神。李爽走在他后面,看他一动不动,不禁推他:“小滕,站在这里干什么?”

滕辅深眼角抽动:“没什么。”

桑几枝身上还扛着摄影机,包背在肩上有些累赘。

当初进报社的时候,从基层开始,每天跟在伍清芳的身后扛着大包小包满城市跑新闻,一天下来肩膀疼得受不住,每天晚上都要靠热敷才觉得轻松一些。

这几天她一直蹲守在康俭家门口,现在老毛病又犯了,背也不是,扔也不是。

耸耸肩,她往里背了背,却觉得肩上一空,机器被人拿走。

瞬间的落空让她措手不及,急转身的时候刚好撞上身后那个人的胸膛,硌得有些疼。“背这些东西很累吧?”

在她开口之前先被滕知许截住了话。

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眼神不禁往他额角上瞟。上次那里挨了她一拳,现在看起来应该已经好了,不红不肿。

桑几枝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往后退了两步:“不累。”“说谎。”滕知许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伸出手撩开她耳边被汗浸湿的头发,“你看你都流了这么多汗。”

突然温柔的语气,让桑几枝有些错愕,气氛有些危险。

刻意的闪躲并没有消磨掉滕知许的关切,他突然拉住她的手,亲昵得理所当然:“先去歇息凉快,正事稍后再说。”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桑几枝往随川的办公室里去。

桑几枝跟在他后面,挣脱不开。她身上有细汗,不知道是出于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不愿意太接近滕知许,她被某人紧攥着的手一直在使力,可是徒劳无功。

从高中时代她暗恋滕辅深,后来知道有滕知许这个人存在开始,她就对他躲之不及。

她记得那个天气闷热的下午,她好不容易约到滕辅深一起在图书馆温书。窗外知了鸣叫,馆里没有多少人,难得的相处时光让刚刚少女怀春的桑几枝羞怯得脸红了好几次,不经意触碰到滕辅深的身体时,她甚至有些慌乱,像是火山喷发,岩浆在她的血液里汹涌流动……

直到他们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人。

他趴在座位上,并没有打扰到他们,可是突然的闯进,让桑几枝特别不自在。

她依然细声向滕辅深请教难题。

方程式复杂的步骤让她吃不消,她有些泄气地问滕辅深:“我是不是特别笨?从小我就对数学不感冒。”

滕辅深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安抚她:“没有,多努力就好了。”

她喜欢的男生没有嫌弃她,让她莫名地有些享受,低下头闷闷笑着。

抬头的时候,她撞见一双盯着她的眼睛,掩藏在胳膊跟刘海之间,紧紧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心思被他撞见,她慌乱地埋下头,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乱画着。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滕知许眼睛里带着的危险。

滕辅深意外地看着滕知许手里的摄影机包,他明显能感知到滕知许有了变化,一点一点,从他从乡下回来后开始。

他变得有人情味,落入凡间的堕落天神,在慢慢学习作为人,身上多了细细烟火味。

桑几枝别扭地被滕知许拉进办公室,李爽有些意外,伸手挡在滕知许身前道:“滕专,如果没有过厅审,我们这里是不允许记者出入的。”

桑几枝的记者证就挂在胸前,滕知许手里的摄影机,都明白地显示着桑几枝的来意。

随川摆摆手:“没关系,让桑小姐休息下,外面太阳大,我们要有待客之礼。”

看到随组出乎意料帮桑几枝说话,李爽摸摸鼻子收回手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整理资料。

市公安局的资料都会封存,而且有解锁密码,一般人很难拿到内部资料,不过记者就在眼前,李爽抱着电脑往里面的办公区域走,避免资料泄露。

滕知许坐在滕辅深的旁边,看桑几枝没有动,点头示意:“坐啊,不要客气。”

他那种不顾随川才是主人的姿态,让桑几枝有些为难。

随川善解人意地搬了张凳子给桑几枝:“不用客气。虽然冷气开得足,冰冰冷冷的,可是我很有人情味的。”

滕辅深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跟桑几枝高中同班,算算时间,认识也好几年了。他是个正常男人,自然看得出桑几枝对他有感情。可是感情这回事,不是因为一方有,另一方就得付出相同。

他对桑几枝只有朋友的感情,多了没有;少一些,也谈不上。

他这些年,所有的心力都在滕知许的身上,对别人根本无暇顾及。

而被突然拉进房间里的桑几枝,更不自在。她想跟滕辅深打招呼,可是看得出他在忙,也就不好意思打扰他。

就这样坐了一个下午,消息没有拿到一个,还差点儿被这尴尬的气氛压抑得快窒息过去。

【第五章】

你很顽强地活着,很用力很用力地不让自己睡着,这么些年,你没有让我失望。

1.

出于礼貌,滕辅深顺便载桑几枝回家。

华灯初上,热闹的景象在窗外熠熠生辉,桑几枝坐在副驾驶上,扑通的心跳声让她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滕辅深没有直接送桑几枝回家,拐弯的时候,在桑几枝诧异的眼神中他自顾自地说:“先去吃晚饭,然后再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对桑几枝来说就是魔咒,她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

滕知许坐在后车座,看着桑几枝愣头愣脑的样子,淡淡笑着。

桑几枝。

桑几枝。

他轻轻念着这三个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平舌转翘,越念越喜欢。

一家装修雅致的小餐馆,来往的人并不多,车停在门口的时候,滕辅深转头对桑几枝有些抱歉地说:“这家比较合知许的口味,要麻烦你迁就一下了。”

桑几枝点点头,不管她在别人面前怎样风风火火,在喜欢的男生面前,依然保留作为女生的温柔和得体:“没关系啊,尝尝新口味嘛。”

桑几枝以前口味并不重,桑妈注重养生,除了给桑春来养身体那段时间,其他时候家里的餐桌上都是些清淡点的菜色。

高中最后一年,桑几枝住校复习功课,中午的时候跟滕辅深一起在食堂吃饭,为了迎合他才变得爱吃辣。

点菜的时候滕辅深特意点了两道口味稍重的菜,等菜上了之后,三个人的筷子并没有往油腻红辣的菜盘里去。

滕辅深给旁边的人添了汤之后,问她:“不喜欢吗?我记得你比我还能吃辣的。”

桑几枝噎食,她总不能告诉他我是因为你才换了口味,其实我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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