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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02:3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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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曲亭马琴 著,李树果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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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犬传·叁 甲斐物语

八犬传·叁 甲斐物语试读:

《八犬传》第七辑序

世有奇才,然后奇书出焉。有奇书,然后奇评附焉。朱元晦曰:好人难得,好书难得。非但好人好书之难得,好评亦不易得。何者?人之好恶不一,加之学之深浅,才之优劣,各有用舍焉。是故所读书同,而其所取不同。譬若彼金圣叹《水浒传》评,读者骇叹称妙。以余观之,未可尽为妙也。圣叹尚如此,而况其他乎?近见好奇之士评稗史,徒搜索其瑕疵,批之以理义,便是圆器方盖,更鲜有不损作者面目。或闻余言嘲之曰:“稗说脞记,无用之冗籍,费工灾樱,安足道哉?”呜呼!憎无用者,不知用之所以为用也。人之一身,无贵无贱,所起卧不过一席。然多席为无用之物,废之可乎?无用者有用之资也。余不贵虚文,所好乃经籍史传旧记实录已矣。而每岁所著,莫非稗史小说,所以然者何也?书贾揣利以求于余,余欲著之书,书贾不愿刻,既已著无益恁地书也。三十有八年于兹,润笔以购有用之书,则用之与无用,不可得而分别也。宜乎,大声不入里耳。稗史虽无益于事,而寓以劝惩,则令读之于妇幼,可无害矣。且也鬻之者,与书画剞劂刷印制本诸工,咸以衣食于此,抑不亦泰平余泽耶?乃者《八犬传》复续稿,迨于第七辑。每辑有自序,读者罕矣。又唯述愚衷于端楮为知音解颐。文政十年丁亥冬十一月之吉曲亭主人撰第七辑卷之一第六十二回船虫奸计说礼仪 现八远谋赴赤岩

交情之薄厚,其得失只在二友。因此,志若不合,虽肝胆犹如胡越;其志若同,则天涯好似比邻。闲话休提,再说犬饲现八信道,在下野国安苏郡返璧的茅屋内,与遁世之才子犬村角太郎礼仪,促膝谈心,讲文论武,清谈许久。正当兴致方浓之际,又有客来。仆人们高声叫门道:“少爷在家吗?您的母亲从赤岩来看您,已来到门前。”说完,又跑了出去。当时犬村角太郎对现八说:“不料家母前来,不知何事,请您到隔扇门那边暂且躲避,我想不会待得很久,请在那边躺一会儿。”现八听了会意道:“晓得了,请便,请便!”说着赶忙提着刀和行囊退到隔壁去。角太郎帮助把纸门轻轻拉上。

这时船虫下了轿子与从途中一齐来的媒人冰六等让把停在后边的轿子抬到院中来,然后说声“请”,便先登上走廊。角太郎忙从里面推开拉门迎接道:“想不到母亲远来,有失远迎望乞恕罪。冰六伯也请进。”船虫莞然一笑坐到上座。冰六谦虚地坐在地炉旁边。角太郎又让他到里边落座,献茶款待。船虫半打开折扇扇着胸前,先四下看看,然后把扇子叠起来放在旁边,趋膝向前道:“角太!现已秋天过半,早晚寒气袭人,你的身体无恙,深感欣慰。虽然现已无须再解释,起初由于些许错误,父子便发生口角,以致感情龃龉难以挽回,不仅夫妻离散,同父亲也分开了。我也没法来看你,心里很难过。人们都说我这个婆婆不好,是狠心的继母把儿媳妇逼走了。我是那个挨骂的角儿。”角太郎听了嗟叹道:“您虽这般说,可我们父子之间是亲密无间的。只是因为儿的天性不好,生来不肖而失去父爱。对此不孝之罪十分惶恐和悲伤。因此,虽然一心想遁世忏悔,但是一天也没有忘了父母。本想去问候父母的安康,可是您反而来看我,实不胜惶恐和感谢之至。时下气候欠佳,未知父亲大人的腰痛又曾发作否?”船虫听了微笑道:“老病虽然未犯,晚夜让初学的弟子们射靶子,他在后面教,初学乍练,胳膊不稳,箭误中靶柱飞回来伤了乃父的左眼。”角太郎闻言吃惊道:“这可怎么得了,伤得轻重?”他这样急忙地问。船虫说:“是啊!虽然没有射穿,但也不轻。你父一向坚强,他亲自把箭拔出来,洗了伤口涂上药,直至今晨都没告诉我们,起居倒也自如。行动虽有些力不从心,但还是倚在交椅上,若无其事地与来访客人山南海北地闲谈。他自己忍着,表面上和平素一样,其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可是我们从旁看着比病人还难过。医生已找过三人,都未见效。心想此时莫过于祈求神佛保佑,所以适才从家里出来去参拜日出神社时,在犬村川附近遇到冰六伯,因有要事相商,便同这位稀客一同至此。以下就请这位年高的老伯接着讲吧。他像艺人一样,会说得有声有色。”说罢哈哈一笑。

冰六这才往前凑身说:“犬村少爷,赤岩大人的箭伤只丧失一只眼睛,幸而没有生命危险,您听了不必那般难过。比此事还令人难过的是在我那住着的雏衣娘子之事。无论怎样巧言劝说,她总是整天地哭天抹泪。然而她是个年轻的妇女,又不能让她回原来的家,实在无法处置。而且时常跑出来,不知躲到哪里,我们老两口真拿她没有办法,也不能整天看着她。就拿今天来说,不知何时跑出去就不见啦。我们不能不管,就到处去找,遥远见她从犬村川的柴搏桥要往下跳。我从后边跑过去将她抱住,想领她回去。可是她已下定必死的决心,挣扎着要放开她。我岂能挣得过她?这时恰好赤岩的令堂去参拜日出神社回来路过那里,我忙把轿子喊住。令堂帮助我才把她劝住。可是今后怎么办呢?令堂说可这么办。这才一同到这里来。”

船虫听了接着说:“角太!我方才已经说过,并非因怕世人说我不是你生母就怎么坏,而是雏衣实在太可怜。本来你们是好好的夫妻,只因说错一点话便离了,长期住在媒人家里,这般悲痛实难令她忍受,便想去寻死。可想而知她这种幽怨,实比犬村川水还深。我同她一齐哭着在想,无论如何也要使你们破镜重圆,所以就又雇了顶轿子赶忙把她领来。这是我给你带来的礼物。即使你一时还想不通,也不要说什么啦。不看金面看佛面,若能把她收下,待你父高兴时,赔礼道歉之事好说,一切由我承担了。”如此诚恳地劝说,哪里看得出她的虚情假意。角太郎甚感吃惊,露出惶恐的神色说:“您的慈爱非从今日始,不仅对她,对我也一样,儿也对此难得的母爱至感幸甚。但是在还没得到父亲的宽恕、恢复原来的父子关系之前,儿不想与离异之妻言归于好。”船虫听到他如此推辞,便说:“你所想的并非没有道理,但与我的想法大不相同。为了使你父亲的病早日痊愈,求神祈祷,莫过于大发慈悲多积善根。不料如今在途中从死神手里救出雏衣,你们如不言归于好,则岂不使我徒劳?诚如俗话所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不能算真功德。把她从垂死中救出来,满足其心愿,这才是真的积德行善,焉能不得善报?借此功德如能使你父之病早愈,那就说明你没白尽孝心。如非想到这些,我便不会低三下四地偷偷到悖逆父母的儿子这里来。更何况对公婆来说,毫无必要对你说情,把离异的媳妇找回来。其中的难言之隐是为了你父亲,也是为了你。这样说你还不答应吗?望你三思。”角太郎经他如此劝说,一时无言以对,心绪不安地低头不语。当时媒人冰六拍着膝盖高声称赞说:“她是何等聪明伶俐的女人,平素什么都要强,心地光明磊落百里挑一。连我这个粗鲁的人都赞同夫人这个意见。少爷!赶快答应了吧。”他也着急地进行劝说。角太郎这才把袖着的手放开抬起头说:“给父母和旁人找了这些麻烦,对自身的不肖深感惭愧。若未经父亲饶恕恢复父子关系,便将雏衣找回来,即使不是我的本意,您说是为了使大人之伤早日痊愈,儿也就无法推辞了。常言说孝子为了父母宁可牺牲自己的一切。此事以后被大人知晓,纵然将儿赶出本国,如能使大人的金疮痊愈,那也是悲中之乐。为了父亲康复,我万死不辞,更何况夫妻之间的些许不义。就悉听母亲的尊意吧。”船虫听了高兴地说:“这么说你答应啦?我们早已商量过,如此甚佳。那么,媒人!就请您唤雏衣到这里来吧。”

冰六听了笑着走出去在走廊上喊:“把轿子抬到这里来。”轿夫们听到呼唤抬起轿子横着停在走廊的地板上边,揭开轿子的席帘。冰六把她扶出轿子让到屋里。雏衣因悲伤和哭泣憔悴得犹如雨中之桃花。对自己又能回到丈夫的身边,虽然感到高兴,但是否从此便能破镜重圆依然心中无数。想到自己的痛苦遭遇实感脸面无光。再加上哭得脸上的白粉脱落,眼皮发肿,难以见人,被拉着坐在婆婆的背后,赧然跪着叩头抬不起来。船虫回头看看她说:“雏衣!彼此离得不远,我方才劝说角太郎的话,你也可能听到了。从今日起你们要和睦相处,以往的口角已经过去,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啦。你还不高兴吗?现在还有什么顾忌退缩不前的,到这边来!”说着把她拉到自己的身旁。雏衣这才稍微抬起头说:“您的慈爱比山还高,实是我的笨拙语言所不能尽述的。冰六大伯这几个月来也很辛苦。尽管自己的时运不济,但由于您的亲切帮助,使我绝后重生,夫妻又得以重聚,不知该如何报此大恩?对自己的有幸实感汗颜。”说着只是掩袖拭泪。她对自己的丈夫虽然惭愧得一言未发,但有许多话却依然藏在心里。冰六安慰她说:“有事抱佛脚,无事不烧香,此乃一般浮世之人情。你们发生口角把我找去,这是媒人的责任,有何值得感恩的?事情办圆满了胜似拂晓的望月,此是千秋万代之乐,总算卸下了我肩上的千钧重担。少爷!您就把她收下吧。这样解决比什么都好,过去您写的三行半休书还在我手中,如今已没用了。”说着从怀中纸包内取出来,恭敬地打开说:“少爷,您请看!此物放在身上片刻都感到讨厌。现在趁着大家都在,当面把它烧了吧。请看!”于是他把休书揉作一团扔在地炉内。船虫用扇子扇着燃烧的纸灰微笑说:“角太郎!虽然同一件事总在说,你不要只专心念佛,每天要夫妻和睦,等待父亲对你的宽恕。有我在里边说情,是不会把事情办糟的。雏衣你也要记着,再不能那般胡为。一年三百六十天,开口大笑的日子能有几天?父子与夫妇之间亦非尽是和美之事。你已有几个月身孕。饮食起居都得处处留神。我现在就预祝你平安生产。如果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想来就难了,见面就更加不易。这也许只是暂时的,要好自为之。”她这样加以安慰。角太郎和雏衣都感动得不禁泪下,叩拜称谢道:“一再蒙受厚恩十分感激。还望您劝父亲大人息怒,恕儿之过,以便去拜见大人。”船虫听了点头说:“这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忘记的。啊,媒人!待的时间不短,该走啦。”说着她就要动身,冰六赶忙阻拦说:“请稍待!看看随从们是否走开了。”说着出来一看,说:“人在哪里?赤岩的夫人要回府,还不把轿子抬过来。”轿夫们听到喊声,答应着从这里那里欠身起来。等把轿子抬过来时,船虫已净了手出来,从走廊上了轿子。众人把她送走后,又过了片刻,冰六高兴地同主人夫妇告别说:“实可喜可贺,老朽告辞了。”然后对雇的另一顶轿子说:“咱们走吧!”轿子跟在他的后边,颤悠悠地出了柴门,嘱咐把门给关上,跟轿的轿夫把门关好,匆忙往原路而去。

再说这船虫,前两年流落此地,先是做了赤岩一角武远之妾,不久便成了赤岩的后妻。察其来历,前年秋季她在武藏的丰岛郡阿佐谷村时,其夫并四郎想害犬田小文吾,反被小文吾所杀。她被千叶将军的家臣畑上语路五郎捕获,在解往石滨城时,得到千叶的奸臣马加大记常武之助,从途中逃跑,流落到下野州二荒山的山村,暂且躲避。听说赤岩一角武远寻求婢妾,便托媒介绍来到此地做一角的侧室,不久被提升为后妻。这皆因船虫有媚男人之才和善施奸计。此后船虫憎恨一角的长子犬村角太郎夫妇,专进谗言把他们夫妇赶了出去,并扣留了角太郎养父家世代相传的田园和家私。对这些事的善恶邪正犬村的邻里们都很清楚,多为之愤恨,所以都怜悯角太郎,为他在返璧盖了处茅屋权且安身。另外一角的次子赤岩牙二郎是个不肖后生,因是第二个妻子窗井所生,对角太郎来说是异母兄弟,而船虫无子,虽然都是继子,但船虫却总是偏爱牙二郎。这也许是有因由的,牙二郎心地不正,厌善好恶,是个残忍不良的歹徒。正如古语所说,他们是臭味相投,同病相怜。这时船虫为治愈其夫的箭伤去参拜日出神社,归途被冰六唤住,让她劝阻想投河寻死的雏衣。她忽然心内灵机一动产生一个诡计,便恳切地劝说把她拉到角太郎那里,用巧言说服了角太郎,使其夫妻重归于好。她暗自庆幸计谋施行得这么迅速,便催促随从们,于那日酉时许回到赤岩的家中。对一角说了角太郎与雏衣之事,并如此这般地用耳语说出自己的阴谋。一角侧耳听着非常高兴地说:“由于日出神的冥助,你才办得这般顺利。此计如果成功,我的目伤则可立即痊愈,看物定会与右眼一样。你的计谋甚佳。”频频夸奖不已。

且按下船虫不提,却说角太郎,目送回赤岩的众人直到不见其背影才回房,拉开隔扇门说:“犬饲君!多有慢待,请这里坐。”现八莞然提刀迈步进来坐在地炉对面,祝贺他们好不容易夫妻再会。角太郎听了面有愧色说:“家乐的律吕不调,丑声外扬,使贵客见笑,这也许就是对您的款待,实在惭愧。”现八安慰道:“莫如此说。听说唐山在上古时,圣人大舜有弟名象,父母被称为瞽叟夫妇。有时令舜徒手去耕瘠田,或被推落井中幸免于死。岂能以眼前的成败,论一生的荣枯?既有足下之孝,又有贞烈的贤内助,前途是无量的。”角太郎这才稍敛愁眉,旁顾雏衣说:“你到这边来!”然后向现八引见道:“犬饲君,这是贱内,请见见面。”现八忙趋膝向前道:“这就是令正吗?某是下总浪人,犬饲现八信道。为寻友来到贵国,因仰慕主人的芳名,故特来叩门请教,彼此一见如故,实难相舍,已成莫逆之交,远胜同胞兄弟。友谊岂能以相交年月的修短而论?因此古语有云:‘倾盖如故,白头犹新。’是说以志之相投与否来定交谊的新故,为您丈夫的安危,我将誓死不辞,彼此莫当外人。”雏衣这才略微抬起头来说:“对这等贵客的来访我夫妇实感幸甚。我们的丑事您既已耳闻,也不便隐瞒。请您不要介意,不仅我蒙受了不白之冤,连我的丈夫也被从犬村家和赤岩的寓所赶出来住在这个茅庐内,除与草虫为伍外,孤寂无聊,能得到您的安慰,实是大喜过望。即使您已经看到寒舍如此清苦无力款待,也请把长途跋涉脏了的衣服换下来,让我去洗洗吧。先去给您准备晚饭。”她说着就去地炉边添柴烧火。现八回头看看说:“请您放下,天短刚用过午饭不久,并无饥意,珍馐美味乃孔圣之戒,我别无所求,只是还未找到另外的五友,而你们夫妇也心里多事。有些话虽然不便开口,但仍愿述愚衷。适才某窥见主人的继母船虫是个有男子才干而善辩的女人。昨日在网苎茶馆听里人说,她对你们夫妇十分狠毒,今日一见恰恰相反,俨然好似慈母。她笑里藏刀,锦囊含毒,如不体察其言之虚实,而盲目听信她的话,则恐遭不测之祸。请想想看,如果船虫所说属实,对继子和儿媳有慈爱之心,那么起初就该为您夫妇向令尊求情,然而她却火上浇油,把你们撵出多日后,今天因被媒人召唤,才救了雏衣,她并不委托媒人,而亲自带来劝说你们夫妻和好。对你们如此施恩,恐怕是不无因由的。父慈子孝本是人之天性,不容旁人擅加置疑,但这要因时因人而论。二位若相信我,我就去赤岩探听虚实。三省乃曾子之谨慎远虑,预先防身之璧。对此言务请三思,未知意下如何?”他如此关切地悄悄询问,角太郎沉吟着睁开眼睛道:“您之所教虽甚是有理,然而家父和舍弟性情刚毅,非好客之人。若欺您是他乡人,一旦触怒了他则恐生祸殃,望您谨慎行事。”现八听了莞尔笑道:“柳枝第10页00不为雪折,柔能克刚。某去至那里如以礼相待,某则敬之,若以武威吓,某也以勇对之。余可随机应变,只是想为足下弄清虚实,以免又生意外。此事勿劳挂心。”雏衣也提醒说:“无知女子本不该多嘴,但在赤岩家有玉坂飞伴太、月蓑团吾、八党东太、仡足泼太郎等以一当千的徒弟,切不可等闲视之。”角太郎也说:“我并非怀疑犬饲兄的武艺和智谋,唯因只身赴险,寡不敌众,切望深思。”现八摇头说:“某并非以微薄之力急于求功,而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愚意已决,立即前往。”说罢拿起包袱背在肩上系好结,提刀去至走廊系上草鞋。主人夫妇见已无法挽留,便皆走到他身旁说:“今宵在此留住一宿,明日起程也不迟。不然也请您用过晚饭再走。”现八听了说:“现不想用,到傍晚可在路上向人求食充饥。三年来终日跋涉已不觉饥寒之苦。明日必定回来,请等候。再见。”说罢立即动身去往赤岩。以目送行的角太郎和雏衣都对这种深情厚义大受感动,茫然地伫立在门口。稍过片刻,角太郎对雏衣说:“你看篱笆内生长的玉米已经吐缨作穗,其紫缨犹如拂尘。你也同它一样身内有孕。木屐的带松小心踏翻了,可不是玩儿的。”丈夫这样地嘱咐妻子后回到屋内。妻子新来到这个家里,对屋内的环境还不熟悉,那好奇的样子和内心喜悦,不免形之于色。第六十三回携短刀缘连访师家 斗群凶信道显武艺

却说犬饲现八信道,告别犬村夫妇加紧赶路,在日落西山时,来到该国真璧郡的赤岩庄。在路上先向村民问明赤岩一角武远的住所,到了那里站在门外观看,这家院落三面由板壁围着,南面是大门。门旁有粗大的红松,茂密的枝叶遮着大门。东边院内各种树木有高有矮,红绿相间,秋意盎然。枝头上群鸟鸣啭悦耳动听。庭院的西边可能是练武场,对打的喊声,木刀的撞击声,或笑或骂,人声嘈杂似乎一心在练功。现八一时想不出办法如何接近他们,便靠斗笠遮着夕阳,站在墙边等待里面有人出来,秋天日短已近黄昏。

这时一个武士威风凛凛地穿着行装,下着镶着绒边的缎子和服裙裤,身挎长红鞘双刀,腰系紫绉绸的三长带,系了个一端垂得很长的结,身高约五尺八九寸,浓眉大眼满脸青络腮胡子,将近五十岁年纪。他带领侍从五六名,从网苎那边走来。其中有个年轻武士拿着涂蜡的长盒,侍从们有的拿着枪,有的扛着铠甲箱,后边跟着一顶轿子匆忙来到眼前。现八虽然看见,但只想先找个一角的奴仆探听点消息,所以心未在焉。那个武士见现八站在那里有些诧异,不住往这边看,然后进了赤岩一角的大门,让侍从们叫院门,里面有回事的出来迎接让进客厅。至此现八才知道那个武士是客人,但还是没有找到接近这家主人下属的办法。

且说方才来访赤岩家的武士究竟是何人,并非别人,正是笼山逸东太缘连。这个缘连在距今十七八年前的宽正乙酉冬,违背主命在杉门附近的松林残杀了粟饭原首胤度主仆,实现了他的不可告人的心愿。然而岚山笛和小筱与落叶那两口宝刀却被强盗夺走,并让粟饭原的随从也跑掉逃回赤冢。缘连进退维谷,思想罪责难逃,那夜便将带领的兵丁扔在一座古寺,独自逃走。本想投亲靠友到下野的宇都宫去,但那里离武藏不远,难以实现谋求官职的愿望。听说赤岩一角武远武艺高超,有弟子两三百名,并在家中教不少徒弟。缘连便托人介绍去一角家。最初的一两年做一角的徒弟,后被一角提拔为徒弟头目,代理师父去这里那里教徒。因此缘连的武艺日益长进,无人敢小视他。(1)这时,镰仓山内家的内管领长尾判官景春,荡平越后和上野,企图独立。因为人们都说赤岩一角的武艺名震关东一带,无与伦比,所以景春便多次派人以高官厚禄相邀,但一角辞而不就,他说:“某是乡间野人,放荡不羁,从不愿为官。某有一徒叫笼山逸东太缘连,其刀法之精湛,不亚于某。是否邀他前去?”他如此恳切举荐,经使节往返磋商,事情遂成。因此缘连便出乎意料地去越后的春日山侍奉景春。逸东太缘连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厚禄的美缺,是因为他性情奸恶,对同门之人,无论好事坏事都随时密告其师,很会逢迎取巧,颇得一角的欢心,所以其师就把他举荐给长尾家以自代。这样又过七八年,景春从去年秋天便驻在上野的白井城。白井原是长尾左卫门尉昌贤的驻地,从享德年间归管领定正领有。去年景春得了此城,在修葺时,一日凿井得一口短刀,因此景春便派缘连去赤岩请教。

闲话休提,这日赤岩一角不顾箭伤疼痛,在伤处涂些膏药,用白布条缠着头,坐着三四个厚垫子,把胳膊放在交椅的扶手上,看着徒弟比武取乐。这时回事的年轻武士走过来说:“长尾将军从上野的白井城,派笼山大人前来想见您,不知如何回复?”一角回顾道:“那太好啦。虽是长尾家来人,若是逸东太,就在这里见,速请!”年轻武士听了忙去客厅。这边徒弟们停止比武,各自整理衣装,侍立在师父左右。此时缘连由那个武士带路来到一角面前,离得很远便膝行顿首,未敢仰望一角,稍过片刻才抬起头来,寒暄问候。由两个童仆来进茶点,加以款待。一角微笑道:“笼山君,久违啦!我身体虽一向甚好,但近患眼疮,只得在病榻相见。此举甚感失礼,因思念甚切只好如此。这些人都是徒弟,与你也很熟,请随便叙谈。”缘连听了趋膝向前道:“真没想到您害了眼疾,身体如何?不疼吗?”一角道:“不,病情不重。你日前来信说自去岁跟随主君驻在白井城,与越后不同,距此不远,此事甚佳。但不知突然来此有何贵干?”缘连道:“此次前来拜见并非私事,而是受主君之遣。未知您已耳闻否?上野的白井城,自去岁归我主君领有,在凿饮水井时,发现土中有口短刀。拿起一看长约九寸五分,木柄木鞘,有说是用木天蓼造的。因此它是否为已故管领持氏朝臣之物?然而该君身亡已有多年,一时难辨。经过商议,认为缘连之师赤岩一角武远,不仅是盖世无双的武士,而且对古刀的鉴定也颇有经验。故派缘连持此短刀来下野请一角师父鉴别,以辨明其真伪,分清石玉。某受君命连夜赶来,不顾您的贵恙虽万分失敬,但如蒙先生给予鉴别,使某也有颜面,实公私之幸。”说罢将带来的刀匣恭敬地递过去。一角听了点头道:“以木天蓼作柄和鞘的短刀是少见的珍品,但也有所疑。据老朽所闻,村雨丸这口名刀,与其他刀长短不同,且据说每一挥刀从其刀尖飞散出水珠。是否村雨刀,可以水珠为证。但事不凑巧只用一只眼鉴定,并无大把握,好在天尚未暮,待某一观,请将盖打开。”缘连听了将浅绿色的带解开,从双层匣内升起一团白气,飘飘然地在一角的座旁飘荡,转瞬消逝。缘连莫名其妙,忙去揭盖,里面只剩口袋,短刀已不见踪影。“这究竟是怎回事儿?”他吓得面如土色,半晌茫然不知所措。待稍微镇静些后说道:“老师请看这匣子,真乃不测之事。某带着那把短刀,从登程之日起,不是放在轿内,便由年轻武士拿着,从来未经奴仆之手。夜间放在枕边,从未有半点疏忽。方才揭开盖一看短刀已无。丢失短刀罪责难逃。想暂且告退去追问随从们,恕某失礼。”他言词匆忙地想告辞离去。一角急忙阻拦道:“笼山君,且稍待,那把短刀如被随从盗窃,怎敢跟随至此?若尚怀疑执意追查,只是徒劳而无功。这岂非暴露自身过失的愚蠢行为吗?”缘连觉得说得有理,便没再站起来:“那么如何能免掉学生之罪,望老师赐教。”他好似赔礼般地不住求救。一角嗟叹道:“老朽虽亦无良策,但是你回去可这样说,吾师一角正患眼疾卧病在床。他说请把短刀留下,待某病愈再行鉴定,放在一角手内万无一失。因此便听从其言回来复命。这样便可暂免被治罪。在此期间进行寻找,是不会找不到短刀的,不必多虑。”经他这样加以安慰,缘连脸色才稍微恢复过来,但心下还是忐忑不安。

当下在一角左右的徒弟月蓑团吾、玉坂飞伴太、八党东太、仡足泼太郎等,前来与缘连搭话,互道寒暄,或对其丢失短刀表示安慰。在交谈之间已日暮天黑,席间点燃了蜡烛。并由童仆端来美酒佳肴,摆列满桌款待缘连。一角的次子赤岩牙二郎和继室船虫也出来与缘连相见。其中船虫因是初次见面,互相寒暄后给他斟了一大杯酒。主客觥筹交错,酒过数巡后,牙二郎进前对缘连说:“笼山兄是我家的高徒,在座的各位都是知己,亲如兄弟,请尽情畅谈。然而某等是穷乡僻壤的年轻人,不知江湖上的奇人。请问在越后、上野等国,可有武艺超群之人?”缘连听了摇头道:“某虽也不大知之,但多是我等之辈,恐还敌不住老恩师的一只小拇指。我从此事想起,方才有个好似远来的年轻的过路武士,站在墙外听这里比武的声音。我想他可能是游历各国的进修武士。如还没离去,可让人请进来,试试各位的刀法,可能很有趣儿。”飞伴太、泼太郎、东太和团吾等听了都很高兴,说:“有趣儿、有趣儿!只恐时间太久,天黑已经离去,赶快去看看!”他们都想一同出去。一角制止道:“何必嘈嘈嚷嚷地四人都去,团吾一个人去就行了。那人如还站在那里,问一问把他带到这里来。快去!快去!”团吾听了欣然领命,跑了出去。

再说犬饲现八,在赤岩家的板墙附近站了许久,等待里面出来人,可是到了天黑也未得机会。他仔细寻思:“我未敢贸然与之搭话已夜幕降临,待初更后再去叩门,就说无处投宿,乞求在这家暂住一宵。这样对一角的箭伤和船虫所说的那些话的虚实定可知晓。”他仍和方才一样正在等待时机,忽然有人提灯从角门出来,四下看看走近现八身边说:“您从何处来?是在此等人吗?”现八听了彬彬有礼地说:“某是下总国的浪人,名叫犬饲现八。独自出行没有同伴。对贵国不熟,错过了旅驿,想在大户人家乞求留宿,但未得机会,故而在此站了许久。”团吾点头道:“实在可怜!近日主人因患眼疾日夜苦闷,正想找个与他闲谈的人。如禀报主人定会同意,请随我来。”他带着现八来到房门前。唤个奴仆吩咐一番。那个奴仆立即打来热水,让现八洗脚。然后团吾又将现八领到门旁的一间小茶室内休息。他一个人来到一角等人的身旁,如此这般地进行禀报。

在此之前缘连和东太、飞伴太、泼太郎等在继续传杯饮酒,等待团吾回来。船虫在他们饮酒之间,总是爱搬弄是非说角太郎夫妇的坏话,而牙二郎又在帮腔,也不怕父亲听见,唠叨谩骂不止。这时月蓑团吾从外边回来,禀报了现八的情况,大家都拍手异常高兴,喜笑颜开。一角忙制止说:“听他说那个过路人,叫什么犬饲现八,是下总的浪人,我想大概是二盖松山城介之弟子。二盖松已经去世,纵然他还没死,也不是在座的你们这些人的劲敌,更何况是他教的徒子徒孙?然而不能轻敌,以免失误,定要当心。”对他的告诫,众人无不听从。在重整威仪之际,团吾忙到现八身边说:“已将您之所求禀报主人一角,他说虽在病中也想与您会面。请!请!”于是在前边带路将他领到师徒们团聚的宴席间。船虫独自回避,躲在屏风背后窃听。现八列座末席对主人今宵的留宿表示感谢。一角仅把胳膊离开扶手说:“远来客人请前边坐。某近日患病,未能亲自迎接,望乞海涵。这个年轻人是犬子赤岩牙二郎。这位是老朽的高徒,长尾的家臣笼山逸东太缘连。那些同席的年轻人,都是我的门生。”他一一作了介绍。众人皆趋膝向前,表示对此幸会十分高兴。稍过片刻,一角看着牙二郎道:“犬饲君是稀客,也未特意款待。虽已是残羹剩菜,也当敬他一杯才是。”牙二郎听了立即说:“犬饲君!我年轻不懂礼貌,这里有传过来的一只小杯,就请您接过来用吧。”说着给他斟上一杯。现八恭敬地接过来说:“今宵承蒙留宿,已实感万幸。又与列位团坐享受酒宴之乐,真可以说是有口福,岂能违背尊意。”说着一饮而尽,又回敬了一杯。缘连与他们都是熟人,因此都只对现八推杯换盏,应酬多时,他们对武艺之事高谈阔论。泼太郎趁着酒醉与东太一同凑过来说:“犬饲君,何故来此地游历?”牙二郎打断他们俩的话说:“这无须再问,犬饲君定是游历练武的武士。”缘连听了点头道:“我也赞同你的推断。从犬饲君的举止动作就可以看出,定有深厚武功。”他这样地一边假意称赞,一边以目示意。团吾和飞伴太对现八含笑道:“您既是这样武艺高强,某等愿请教您的刀法,不知尊意如何?”虽这样挑唆,现八也毫无慌张的神色。他说:“诸位的推断实不敢当。某虽自幼嗜好武艺,但并非游历练武的武士,岂是列位之对手?就请诸位高抬贵手吧。”众人听了说:“此是以婉言推脱。无论如何也要比试一番。”连牙二郎在内都吵着不肯罢休。一角厉声叱喝加以制止,对现八道:“年轻人这样性急,定使您见笑啦。老朽若非在病中,则也想同您试试刀法,今力不从心,深感遗憾。如能蒙您指教这些年轻人,则至感幸甚。”这样一说,现八便不好再推辞,点头道:“某虽非以习武为业,因带着双刀,就只好从命不便推脱。那就向列位请教啦。”众人皆十分高兴,唤童仆前来,在隔壁的练功室张灯明烛,做好准备。

飞伴太跑过去把在练功室的柱子上挂着的许多木刀取下来,拿到现八跟前说:“请您挑选。”现八含笑取了把短刀,飞伴太拿了把长刀,然后把中间的板门大开,跳入练武场中。现八跟着进去,与他对立站好。一角等人都面对比武的方向看着。一直在屏风后窃听的船虫,也在看着他们将谁胜谁负。稍过片刻,飞伴太忽然大喊一声刺了过去。现八迎了两三刀往后退。飞伴太以为得手,便大踏步地刺了过去,却不料现八急速躲开,刺了他左肩一刀。刀法凌厉,飞伴太苦叫一声,仰面跌倒。现八本当刺对手的眉间,但怕伤着他,所以只刺了他的肩头。飞伴太既被击败,赶快爬起来。接替他的是八党东太,喊声:“某来也。”便挥舞着硬木的长刀,凶猛地砍来。现八面不改色,迎击了六七个回合后,只听东太叫了一声,右手被击得发麻,紧握着的刀飞出一丈多远。现八忙又进身,左手抓住其衣襟,用力将他抛了出去。壮士的超群武功,使东太的腰瘫了,一时站不起来。对东太的再次败北,一角的徒弟们都十分焦急。泼太郎和团吾也顾不得比武的规矩,两个人从左右如同闪电般地向现八进击。现八则左挡右闪不使之靠近。三人的喊杀声和刀与刀相击声,无异于深冬伐木的斧钺声。正在胜负难分之际,现八突然飞起一脚踢中团吾的肋骨,然后回刀横扫泼太的腰窝,二人一同跌了个筋斗,四脚朝天,如同倒插着四把镐头。四个小徒弟既然都败下阵去,笼山缘连按捺不住说:“犬饲君,佩服您的好本领。您接连取胜,某虽恐不及,但与其被击败留下耻辱,莫如被您杀了,乃武士之本色。来吧,咱们真的决一胜负。请放下那把木刀。”说着把裙裤往上掖起,提刀对立。现八莞尔笑道:“请您随便拿您所想拿的武器。某与您无仇,毫无害人之心,还是拿木刀吧。请您尽管动手。”他毫不胆怯,实令人钦佩。缘连没有回答,扭身抓住刀柄想要拔刀,现八施展出独到的拳法。将其胳膊肘按住。缘连忙欠身将刀拔出来,又被拨开,扭在一起。缘连是个膂力大、体格壮、身高将近六尺的大汉,便把刀丢掉,想仗着他的力气大与之摔跤。现八深通扭打擒拿之术,是坂东无比的高手,紧紧扭住毫不放松,无论对方如何推撞,他都不还击,被称之为刚柔进退法。相互扭斗半晌,现八总是以逸待劳,终于发现破绽,便“呀”地大喊一声,犹如摧枯拉朽一般,把对方推倒,骑在身上一动不动,然后回顾座席那边说:“列位看到胜负了吧!”说着抬腿想把对方拉起来。这时牙二郎看到几个人都败下来,气得咬牙切齿地拔刀而起,想去刺杀现八。忽听一声厉喝道:“牙二郎不得无礼!”一角加以制止后,把他拉到身边,不让他再站起来。这时现八把缘连拉起来,毫无夸耀的神色,说:“笼山君!您感到身上哪里疼痛?实侥幸取胜,恕某失礼,请且好好休息。”缘连羞得无言以对,只是愤懑填胸,圆瞪着双眼,拾起丢下的太刀纳入鞘内,强忍满肚子的怒火,以目答礼,回到原来的座位。现八对着泼太郎、飞伴太、东太、团吾等说:“对列位的恳求难以推却,领教了刀法,实深感佩。胜负乃是一时的运气,请莫介意。”四个人只是点头,把脸扭过去,神色不安地一言不发。主人一角赶忙离席请现八上座,打开扇子用力扇着,一改先前的态度说:“不料犬饲君的武艺如此高强,即使是昔日的八幡太郎和九郎判官,也望尘莫及。某如非在病中则必定与您比试,未使某献丑实感万幸。劣徒们都是不自量力,一失败便生气失态是度量狭窄所致。某这些年时常告诉他们,比武失利不该暗自怀恨对手。你我再重新喝上一杯。赶快换热酒来。”于是众皆收起怒容,又传杯敬酒。在暗中偷看的船虫,叹息着退了下去。毕竟现八在此显示武艺,又有何话说,且待下卷分解。

(1) 镰仓幕府执权时,掌管内务的官职。第七辑卷之二第六十四回现八只身斗众恶 缘连牙二逐信道

却说赤岩一角虽嫉恨现八接连打败了以缘连为首的五个徒弟,但毫未露出怒气,却在款待现八。这时夜阑更深,已近亥时,主客都无不醺醺大醉。其中现八本无多大酒量,所以不断推辞不能再饮。一角这才不再劝酒,唤童仆过来收拾杯盘,主人又吩咐一番,童仆称诺退下,稍过片刻回来禀报说:“客房内围好屏风,已铺好被褥。”一角听了说:“犬饲君,您定很疲劳,请去就寝。笼山君如同家人,可到牙二郎房间与他同寝。老朽也要回房休息了。”现八听了离席向主人及众位致谢告辞,由童仆带路退至客房。牙二郎见他走后膝行至父亲身边说:“大人为何那般怯懦,适才阻止我与他比试。对京西虽不知晓,但在关东无人赶上您的武艺。您不顾高足们被现八击败,反而夸奖那小子是何道理?若因此而使我家的英名败坏,弟子们就必然离去,岂不令人悔恨?”他怒气冲冲地加以抱怨。一角呵呵笑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自己好好想想。那个现八武艺高强,连笼山都难以取胜。你若伸手再输给他,我就不能再袖手旁观。纵然大家围攻把现八捉着,也得伤不少人。我想到这点才没露神色,故以钦佩的态度加以款待,使他无所戒备,窥其睡熟后再结果他,岂非人不知鬼不觉,连这点心术都不明白吗?”牙二郎听了觉得有理,便不再搭言。当时船虫站在屏风背后,走近丈夫身边道:“妾适才也万分恼火,真想上去抓他。还是官人的办法好,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都在这愣着了,还不去做杀他的准备。”缘连听了瞪大眼睛说:“纵然杀死只睡鸟,也不能疏忽大意,小看那小子的武功。倘若未能将他杀掉,则将后悔莫及。每个出口都要埋伏一两个人。”飞伴太、泼太郎、东太、团吾都表示赞同,有的说:“那么在卧室的出口放上个磨滚或圆桶,等他跑出来被滚倒时将其杀死。”船虫听了含笑说:“这个办法虽好,但为了防备再被他跑掉,在院内拉上几道绳索,就如同槛中兽,笼中鸟,使他展翅也难逃脱。”听着她这样帮着出主意,牙二郎兴奋地说:“那么过了丑时三刻,悄悄去结果了他,还是呼喊着火,待其慌张起来时,一齐动手将他杀死?”一角听了说:“在闲暇无事之时,可趁其睡熟,将他杀死。他今在大敌之中,岂能熟睡?另外呼喊着火,如被邻里听到,四邻之人都跑来,反而有所妨碍。莫如五个或十个人将其团团围住,就喊:‘有贼啦’,等他起来时将其杀死,你们看如何?”一角得意扬扬地说着,往左右看看,众人皆一致表示钦佩。其中缘连含笑小声道:“您的话甚是有理。某有一心腹的年轻侍卫叫尾江内,还有个奴仆叫墓内。此二人胆大凶悍,喜欢干这种事。这次也把他们带来了,请让他们参加。这样我方则有八人。现八纵然骁勇,也没有三头六臂,岂能让他跑掉?如将他杀死,可将首级交给某,拿回白井城,对主君长尾将军就说:‘在途中某驿来了数名强盗夺走您的宝刀,某立即追击,虽杀死为首的一人,其他俱已逃跑,追之莫及。既丢失宝刀,知罪匪浅,现带来贼人之首级为证。’这样说纵然获罪,也不过被监禁五十日或百日。看此议如何?”众人听了又都表示钦佩,齐声说道:“笼山君说得妙,就这样办。”如此互相耳语商量对策,已是深夜。

再说犬饲现八,去到客房进入被窝,心里在想:“这个赤岩一角,他所器重的高徒被我击败,不但毫无愠色,而且倍加款待,其阴谋实不可测。另外他左眼的箭伤分明是昨夜在庚申山被我所射,而竟说教童蒙学射,偶然因箭飞回而误伤其目,这是对其妻子隐瞒其本来面目所编造的假话。这且不言,中箭时他没见过我,所以虽不知我是仇敌,但和昨夜真一角冤魂之所述完全吻合。还怀疑什么?何不周密策划,窥伺机会,铲除这个老妖怪,以为赤岩、犬村父子报多年来之仇,也不枉某所许下的诺言。然而他的羽翼众多,且角太郎十分孝心,不知他是妖猫所变的妖怪,只当作是其真父,实在难以说服使他明白真相,又如何是好?”这样在腹内自问自答,左思右想,辗转难眠。随着夜深颇有睡意,但还是挣扎着不想睡,然而不知何时打了个瞌睡,觉得想起也起不来,听到护身囊中的信字宝珠好似有被砸碎之声。忽被惊醒,睁开眼睛,枕边的吊灯已灭,眼前漆黑,摸摸护身囊,珠子并没碎,原是南柯一梦。但他有些发慌,心下更感到不安,躺着仔细琢磨:“是否缘连等被我击败后怀恨在心,今晚想来害我,因而身边宝珠戛然作响,使我惊醒?与其在此胡乱猜想,莫如出去看个究竟。”于是起身披上衣服,拉开走廊边的拉门。奇怪的是拉门外面堆了许多东西。“想是待我从这里跑出去时,将我绊倒而想的主意。”他毫不慌张,又悄悄回到卧室,把包袱系在腰间,带着长短双刀,又摸着去到走廊,将放的障碍物不出声地挪开一两件,闪身出去。防雨门锁着,悄悄揭下一扇来到院中。一看那里拉着绳索想绊住他的脚。黑夜天阴,眼下刚刚开晴,初八的月亮虽已落下,但星光闪烁。现八借着这些许光亮,越过绳索,四下看看,南面的板墙有扇门,是逃脱的好出路。便将锁拧掉,轻轻推动试一试,门轴没有声音,于是把门开着点缝儿。就又回到走廊,关上拉门,将许多障碍物也都依旧靠好。出来后把防雨门也关上。在院中找好站脚的地方悄悄藏在树后。对现八今晚的行动,事后听到的人无不咋舌,说:“真是浑身是胆。”

这时响起了丑时三刻的钟声,这便是信号。那八个歹徒悄悄走过来。从里间走来的是牙二郎和飞伴太,从西侧房间走来的是东太、团吾和泼太郎,外面是缘连及其仆从尾江内、墓内等三人。他们埋伏在防雨门的两旁。八个人分作三路,堵住所有的出口,大声喊道:“有贼啦!赶快将他杀死!”这样喊着,牙二郎和东太等一齐踢开隔扇门,挥舞短枪朝被子上刺了进去。但却没有刺中,因为被子里根本没人。“原来他早已猜到今晚的预谋便逃跑了。他跑不远,快追!”这伙人互相吵骂着,争先恐后地追出去,在追出走廊时,被自己预先堆置的小桶、研钵、磨和火盆绊倒,被手中的兵刃伤了脸,或踏着别人的短枪,于是叫喊着;“莫伤了自己人!”一时都趴在那里起不来。这时在外面担任戒备的缘连惊讶地跑上走廊,不住责骂这些狼狈无用的蠢材。船虫听到喊声也秉烛走出来,听说现八已经跑了,她大失所望。又一想,赶快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然后莞尔笑道:“你们都没往被子里摸摸,被褥还温和没凉,他跑不远,说不定在树后躲着呢。还不快去搜!”站在防雨门旁边的尾江内和墓内听到里边这样大声喊,说声:“得令!”就撒脚去追,被院内拉的麻绳把腿给缠住,一齐扑通跌倒。现八一看这下可好,跳了出来,手起刀落将想爬起来的墓内的狗头砍掉。尾江内吓得爬起来喊叫:“偷儿在这里,快来杀死他!”未待他喊完,现八挥动血刀跑过去。尾江内见已无法逃脱,想拔刀战上几个回合,却被现八从肩头到乳下犹如破竹般地砍倒,鲜血染红了树下的枫叶。与此同时,牙二郎、飞伴太、团吾、东太和泼太郎,提着短枪、长刀等各种应手的兵刃,跑过来把现八团团围住,奋力进攻。可是他毫不畏惧,勇士的太刀所向无敌,忽隐忽现,一上一下,施展开他的刀法。六件兵刃就如同水中的月影,寒光闪闪随波荡漾。那五个人都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首先进攻的飞伴太短枪被击落,想要拔刀。现八抢上前去,将他的胳膊肘砍了一刀,飞伴太惨叫一声倒下。接着泼太郎越过同伙的身上,与现八短兵相接,白刃交加,虽拼力刺杀,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转眼间已身负重伤,想要逃跑,手一慌,还没容他喘气,被一刀从肩头劈下,翻身栽倒在地。牙二郎、东太、团吾等虽尚未负重伤,但同伙已被杀死四个,起初的勇气早已泄尽,只是在三面堵着,不住喊来人相助。逸东太缘连拿起门上挂着的弓箭,站在客房前走廊上,弓弦响处箭已飞来。现八用刀将其拨落,仍与牙二郎等拼死搏斗毫不畏惧。他前后左右四面受敌,在走廊那面船虫帮着缘连,源源不断地拿来箭支,缘连接连放箭。现八便躲在一堆茂密的罗汉松后面当作盾牌,可稍挡射来的箭支。他心想:“我若如今死在这里,不但未能实现在庚申山对一角亡魂的许诺,而且这几年与五犬士之交也有始无终,不是个大丈夫。莫如暂且脱身,以历尽武士的生涯。”这样想好后,便拨闪着刀箭且战且退。待退到那板墙的小门附近,用左手倒背着抓住门拉手,忽然将门推开倒退着跑出去,然后把门赶快关上。外面有块大太湖石,便把血刀丢下,将太湖石搬起掩在门上。后边追过来的人无论如何推拉门也开不开,十分焦急。缘连也聚在门前,众人又喧闹起来。

这时现八拾起扔下的刀,擦擦血污纳入鞘中。刚待逃走时天已破晓,但又蒙上一层阴云。天黑路暗,辨不清方向。朝着岔路很多的收割后的稻地田埂走去。忽见一团鬼火出现在眼前,忽隐忽现地在现八的前面闪动,他便借着这团鬼火的磷光,投向返璧而去。再说牙二郎、逸东太、团吾、东太等,想追赶逃走的现八,不料门被从外面用大石头顶住,怎么也推不开。他们互相吵骂着七手八脚地一同使劲总算把门推开。但是牙二郎也被推倒,石头把鬓角擦伤,一时站不起来。他虽是一肚子气,但这时也不便争吵,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赶快跟我去追赶现八。”缘连也不甘落后跑上前去。赤岩的年轻侍卫和奴仆,以及笼山的仆从,听从船虫的指挥也跑过来跟在主人的后边,气喘吁吁地往前追赶。团吾和东太留下来,把还有一点儿气的泼太郎和飞伴太背起来,暂且退到客房去。

再说牙二郎和缘连等,既不知敌人的去向,便信步往前追。追了几里路,天已放亮,借着从云缝间露出的光亮,遥望前方,远见现八在前边跑,相距足有一里多路。不知是谁用连城之璧为他照路,一点没错跑进了返璧的草庐。缘连看见高兴地说:“跑进那草庐的人的背影,无疑定是现八。那是什么村?知道那间草庐的主人是谁吗?”这样一问,牙二郎含笑道:“那是犬村的村边,又叫返璧。那家主人就是家兄角太郎。听说是犬村的邻里给他盖的草庐,我还一次也没去过。既已逃到那里,则如同探囊取物,捉他易如反掌。去到那里就说亲眼见他跑进草庐。”他们大声商量着,脚下更加快了步伐。

却说返壁的角太郎和雏衣,心里挂念着现八,通宵未寐。天还未亮雏衣就急忙起来,烧火做朝炊,等他回来。在旭日将升起时,现八喘息着推门进来。看他那样子十分慌张,衣服上染着鲜血。二人大吃一惊,心想一定出了事,忙从旁问道:“犬饲君,出了何事?把那里的情况赶快说给我们听。”现八喘息着,把在赤岩家与徒弟们比武,他们因被击败而怀恨想报仇,夜间由八名徒弟大喊捉贼,想杀掉自己,好歹将他们杀退跑了出来。他言语匆匆地向主人夫妇说了上述情况。他们听了既吃惊又感叹不已。现八又说:“兵器实是凶器,交战时则不辨良莠。我那时杀死二人,又砍伤二人。然而令尊大人没有出面,牙二郎也安然无恙。另外从上野的白井城来了一位客人,叫笼山逸东太缘连。据说原是令尊的门生,您大概也与之相识。他频频放箭,某好歹防身没被伤着,想办法逃至外边。待寻路逃走时,天阴路暗不辨方向。这时出现一团鬼火,在前边引路,天亮便消逝。回来是为了向你们告知这些情况,他们一定随后追到这里来。我身不足惜,倘若连累主人夫妇,则后悔莫及。我姑且暂避,以免遗祸,你我后会有期,告辞啦。”说罢就忙往外走。角太郎和雏衣急忙阻拦说:“这是为何?你我是刎颈之交,患难与共。即使从赤岩派人追来,想搜家,只要有我们在,怎能把你交给他们?当想尽一切办法,如果你逃脱不了,我们就一同死。不必多言。”角太郎言语直爽地加以抱怨。雏衣也安慰说:“您为我们夫妇前赴赤岩,却蒙受冤屈,九死一生地逃了回来,怎能让您到别处去?就听从我丈夫的话吧!”夫妇一齐阻拦。现八感叹道:“那么追的人来到时,该如何是好?”角太郎闻言答道:“这样等着似乎不妥。没有几间草屋,那就委屈您请暂且躲在壁橱内。这有如赖朝藏在木后,汉高祖躲在土井中,以避开敌人。请赶快!”现八无法推辞,便背着包袱,提刀起身,用左手攀着祖先龛旁边的壁橱,登了上去。角太郎过去将隔扇门关上说:“不知是否会有人追来。”正在等待之际,赤岩牙二郎和笼山缘连足音跫然跑了进来。后面跟着年轻侍卫和奴仆,从柴门挤到院内,也不敲门便登上走廊。角太郎腰挎戒刀迎出去说:“少见啊!牙二郎和笼山君,一大清早远路前来,可有何故?”听到如此问,牙二郎冷笑道:“你我兄弟虽未阋于墙,兄长却被父亲赶了出来。俗语说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有要事不得不来。快把偷儿交出来!”角太郎听了对他说:“我不知道什么偷儿,让我交出什么?”牙二郎伸着脖子呵呵笑道:“你休想隐瞒。我们跟在后面,已从远处见他推开柴门进来。与其满嘴胡说,莫如将他交出来。我们是异母兄弟,可以设法向老爷子说情饶恕你的罪过。如再固执,就不客气啦。何去何从,任你选择。”他如此厉声逼问。缘连阻拦说:“且莫性急。”然后对角太郎说:“犬村君久违了。某此次来此地,是奉主君长尾将军之命,请赤岩大人鉴定与村雨丸相似的短刀,而在赤岩家逗留。昨晚有个来投宿的过客犬饲现八将那把短刀盗走,某与徒弟们及牙二郎君共八人,将那人围住,可是那个现八武艺高强,某之随从尾江内、墓内丧生,令尊的徒弟飞伴太、泼太郎被击倒身负重伤。现八漏网,十分悔恨。因此与牙二郎同时追赶,在天明日出时,远见现八逃入这座草庐中。隐藏罪人是出家人的习性,可能是因佛心不分是非,以慈悲为善根之故。但并未闻佛有袒护偷儿之教。请您深明此理,将现八交出来。如有异议,则即使搜家捉不住他,也绝不回去。望您深思后答复。”这条老狐狸软硬兼施,与牙二郎都是一丘之貉,急于让他答复。然而角太郎毫无惊慌神色,从容不迫地说:“笼山君因何而来和所言是真是假,某不得而知。但是偷盗戒乃世尊之妙法,知其是盗而藏之,即使出家人也有所不为。因此,纵然那个现八进入吾家柴门,野中孤舍也逃路甚多,而且又是天明时,去往何处,某如何得知?请往他处去找吧。”缘连和牙二郎听了急着说道:“无须争辩,我们绝不上当。事实胜于雄辩,我们立即搜家!”说着就一齐往里边闯。角太郎将他们拉住,以身子挡着。雏衣也帮助丈夫用手顶着隔扇门说:“这不能听他们的,把这间草屋翻个底儿朝上,晚间怎么住?搜了一阵人没搜着,我们可怎么办?”角太郎听了微笑道:“雏衣你说得对。他们如敢这般无礼,就是舍弟我也绝不答应。他们昨夜好事比武,五人皆被击倒,想报仇便加了个盗贼的罪名,这种伎俩真太卑鄙啦!”缘连和牙二郎听后吃了一惊,但毫不胆怯地说:“问你不说,却自己说漏了。既知比武之事,一定在此窝藏无疑。进去将那贼搜出来。我们要注意后门,小心被他溜走啦。”于是又喊着一齐往里闯。角太郎和雏衣前挡后拉,两个兄弟、一对夫妇,夹杂着个外人纠缠不休。缘连和牙二郎怒火上升,手握刀把想待拔刀。这时抬来两顶轿子停在院内,从轿里高呼:“牙二郎不得无礼!逸东太,你也太有些孩子气。都且住手!”两个恶棍闻声吃惊一看,竟是一角大人来了。缘连忙迎上去说:“师父,为何亲自到此?实未料到。”赶快整整衣装在原位坐下。角太郎和雏衣互相看看,立即迎了出去。

当下赤岩一角身穿绉纹的长绢裙褂,腰佩朱鞘的双刀,手里威严地提着刀走出轿子。另一顶轿子轿门打开走出来的是船虫。她身穿斜纹的夹绸子小袄,下衬白绸子长裙,提着衣襟,左手拿个口很细的小罐子,一同来至屋内坐在上座。角太郎和雏衣诚惶诚恐,敬畏得未敢搭言。其中牙二郎得意扬扬地趋膝至父母身旁,支着胳膊说:“真没想到,双亲一同来到被赶出家门的儿子之家。不知是何缘故?”缘连也说:“师父不顾正在病中远路来此,眼疾的疼痛可好些吗?”一角旁顾道:“昨晚深夜发生意外骚乱,有人说牙二郎和你追赶那个歹徒向返璧的方向跑去。有虑此事之成败,所以带病赶来。船虫对我的来去不放心,所以也随后乘轿赶来。那个偷儿捉到了吗?”听到这样问,缘连和牙二郎很高兴,回答道:“是这样,见那个偷儿跑进这座草庐,我等便追到这儿来。不知何故,他们夫妻与那偷儿很熟,将他藏了起来。虽然问他,却不肯说,竟自己说漏了。既已露出马脚,所以我等便想搜家。可是他们夫妻不听,正在争执不下时,大人到来便暂且未曾动手。望大人逼他们交出偷儿,如将他捉住,请免他们夫妇的同伙之罪,我等不知如何处理,请大人决断。”一角听了叹息说:“认为偷儿进到这里并无根据,另外说没有窝藏也无证据。角太郎前些时候,虽分居搬到这里,但既未报官府就尚未断绝关系,他便还是吾儿。角太郎既是吾儿,雏衣便是吾之儿媳。有此怀疑难解,就该尽早告知老朽,才不违为弟之礼和旧友之义。你们竟乘一时的意气互相争吵,即使有理也不能饶恕,实是过错。关于那个偷儿之事,由老朽进行追查。因另有他事,笼山君先回赤岩家去等着。真是多此一举。”牙二郎认为父亲指责他的几点不对,但也不再多嘴,不住地左顾右盼。缘连满面羞愧地说:“对老先生的教导虽心悦诚服,但为何那等偏袒角太郎?对此某实心下不安。丢了那把短刀,偷儿也没捉到,回去主君定要怪罪,请谅下情。”船虫听了打断他的话说:“对这一点我丈夫心中有数,不会错待了你,速回赤岩静待好信儿。”她这样一说,缘连便无法推辞,但又叮咛说:“那就敬从尊教,某即回去。那件事就万望多多关照。”他向一角夫妇与牙二郎等告别后,到外面与随从们仅走出一百多米,便回头对仆从们耳语些什么,仆从们听了立即与他告别去往赤岩。缘连目送片刻,便独自悄悄走回,躲在草庐庭院篱笆下面。他满腹狐疑地瞎猜着,窥伺里面的动静。第六十五回一角逼媳求胎 雏衣劈腹仆仇

当时赤岩一角将角太郎夫妇唤至身边,想说且又不说,不觉叹息片刻才开口道:“角太郎!雏衣你也听着。骐骥老而不如驽马,在孝子眼中一定看到吾已老矣。虽并非又是旧话重提,前因某些缘故将雏衣休弃,角本郎也因恨为父而离家不归。对此为父颇感内疚,但又不便唤你们回来,就这样地拖到今日。船虫时常说你是个懂情义的儿子,为你求情。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昨晚笼山逸东太等与过路的犬饲现八比武,他们因被击败而怀恨在心。年轻人凭一时的意气,牙二郎也受他的唆使,想杀死对手。不料反被现八杀败,死伤三四个人。这样他们还不死心,听说追赶现八又跑到这里来。我想这正是父子见面的好机会,便不顾病痛乘轿子与船虫一同赶来。并非仅是为了劝说逸东太等免生意外,才到这来。那个现八并非盗贼,只是逸东太说他是盗贼,而牙二郎却执迷不悟,为他而诬陷兄长,实在糊涂。另外纵然窝藏了现八也无何不是。这一点望你明白。不仅如此,听说昨日船虫在去求神的归途中,已劝你们夫妇言归于好,我高兴得彻夜未眠。常言道:为人子者难以体察父母之心,诸事如能设身处地地想想,把老人当作老人,则吾愿足矣。我已经老得朝不保夕,在这短暂的人世上只有两个儿子,其中的一个还父子不和,使我感到心寒。雏衣你也要晓得,能看到你们夫妻和睦,为我多生几个孙子,才是你的孝心。为了亲自将此意告诉你们,我才到这里来。你们要善体吾意,不知尔等作何思想?”他说了这么许多贴心话,迥然不同于往日的父亲。深雪不折竹,角太郎深感其爱子之心,恩情之重,既惶恐不安又感到高兴。把叩拜的头抬起来说:“诚不知您如此慈爱,如今益感儿之不孝,实无以申辩。自离开您之日起,既已无法去赔罪求您饶恕,便住在这里,为的是接受您的惩罚。然而始终没有忘了父亲。如找理由进行辩白,则是掩盖自己之过。既蒙宽恕儿之罪过,即使粉身碎骨也侍奉您一辈子。雏衣你还不赶快向父亲谢恩。”说着往旁边看看。雏衣稍微抬起头说:“儿媳愚笨,虽想好好伺候,但恐怕难免也有不到之处。在您身边时不会没有不孝之事,您并不责备,对您这种慈爱之心,想来使我非常不安。今后有何不到之处,就请您严加管教,这也是为儿媳好。即使要求得过分一些,也不该违背。”见这对夫妻都喜形于色,船虫含笑说:“今天总算实现了我几个月来的心愿。过去有失和睦,今日都吐露了骨肉之情。就不要再争吵了。牙二郎既知道自己的不对,就该从今改悔,尊敬兄长。你也不再是孩子啦。”说罢,她哈哈大笑。牙二郎搔搔头对角太郎说:“适才受缘连的怂恿,非常失礼,请饶恕。”也向兄长道歉。角太郎高兴地说:“吾非周公之圣,你也非管叔之恶。望你我兄弟同心孝敬双亲。”一角听了满面堆笑说:“既已父子兄弟夫妇一家和睦,何不痛饮几杯。赶快把轿子里的酒篮子拿来!”雏衣听了到走廊去拿来酒篮,打开盖儿,里面有酒杯、酒壶,还有咸鲱鱼和鲱鱼子等酒菜。一角让他们坐到身边,举杯说:“今晨天还未明没备何酒菜,仅有咸鲱鱼(にしん),鲱与双亲(にしん)同音。鱼子是办喜事时吃的吉利东西。我给角太郎斟上一杯。”斟好了酒,角太郎膝行顿首,很有礼貌地接过去一饮而尽,又将杯送还。父子换饮三巡后,船虫、牙二郎也同角太郎、雏衣交杯换盏饮了数巡,一家五口皆大欢喜,极尽天伦之乐。

当下一角笑着对热情款待的角太郎和雏衣说:“这虽非旧话重谈,但人老情急,有话就说。角太郎,你方才说要对我尽孝,雏衣也说,对老人无论吩咐做什么事也不违抗。真是说什么也不违抗吗?”雏衣听了说:“您就不必嘱咐啦。您即使提出过分的吩咐,只要儿媳能做到,就竭力去做,并要做好。怎会违背您的话呢?”角太郎也一齐这样应答,一角点头道:“你们说绝不违抗,这里有船虫和牙二郎作证。那就说一件事看看,这虽是有欠考虑的要求,但我还是要说,就是想要件你们珍藏之物。”角太郎听了不大明白,说道:“儿自遁世之日,就没什么值得留念的珍藏之物。”一角摇头道:“吾所希求之物,非那等东西。有如此一首古歌:(1)

无论金银与珠玉,何及吾之儿和女?

吾所希求者此意也。所谓珍藏是指雏衣腹内已有五个月的胎儿,要你们取出来把它给我。”角太郎和雏衣听了大惊失色,二人面面相觑,吓得目瞪口呆。船虫将拿来的罐子,放在犬村夫妇的中间。

这时一角俨然开口道:“说出此事缘由,你们也许既吃惊又不肯相信。这实属不得已的苛求,但还是说给我儿和儿媳听吧。吾昨夜误伤了左眼,延医诊治,一位名医对我说,这个眼疾有种妙药,就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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