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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03: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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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雪松

出版社:海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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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下去呐喊或者飞1

沉下去呐喊或者飞1试读:

作者简介

张雪松,青年作家,出版人,现居上海。中国古典文化、历史研究者,出版有长篇历史散文《寻找曹操》、系列小说《光武大帝》等。第一部分独立生活第1章木头

熄了灯,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木头一动不动。这种情景,恰好是我们睡着时的情景颠倒过来。睁开眼。窗外经过的车灯尾光扫进屋里,贴着墙壁游动,白荧荧的恍若浮云。墙角的一只壁虎被惊动,簌簌爬走,吵醒几只蚊子,腾空而起,嗡嗡作响,听上去仿佛有轰炸机群正打空中经过。

木头僵卧了许久,忽然一骨碌坐起来。

诈尸啊你,我说。木头不理我,扔了一支烟在我枕边,然后打火机也飞了过来,接着一阵烟雾飘然而至。

木头说:睡不着就陪我抽根烟。

我只得撑起身子,半躺在床上点着烟,说:你这神经病什么时候得的,也不说一声。

木头还是不搭理我,一口紧似一口的抽着烟,我看着他的脸在若明若暗的火光里忽隐忽现,悲伤的表情乍泻还敛,再也没有贫嘴的心情。

闷头抽了一会儿烟,木头说:树,咱们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我说:将近三年吧。

木头说:是两年零十个月。咱们认识多久了你知道吗?

四年零十一个月,我想了想说,大概吧。

木头说:确切的说是……一千七百八十二天。第2章难以割舍

这些年总的来说,过的稀里糊涂。一年中至少有那么二三百天弄不明白今昔何夕。平日上学只记得某天是星期几,该上什么课了;临近放假的时候便一心去数日期倒计时,冷不丁问一句今儿周几了,只见一堆人愣怔半天后开始从一到七报数;放了假每天吃睡长,更是时空两忘,看电视时偶然听见播音员报日子,往往是恍然大悟一番,转眼就记不得。由此可见,公历和农历对于我来说都是虚设,我的生活自有它的历法作运行规则。如果要给我的历法设置一个零纪元,我愿意,它是一千七百八十二天前的那天。

在这个纪元前,我的生活是一片洪荒,冰川一样宁静。整个人懵懵懂懂,对什么事都充满希望,同时对什么事都没有热情。自己不去想自己将来要成为什么样子,老爸乐意代劳,我对此又反感透顶,于是便常有冲突。老爸说他是恨铁不成钢,说我是破罐子破摔。其实那时我就愿意做一块又糙又硬的生铁、一个满是豁口的罐子,压根就没打算修炼求个功德圆满。可惜这道理到我成为旁观者时才想通,当局者的林树浑不明白。

因为缺乏理论上的支持,我只能瞎闹腾。老爸要揍我,我告诉他要文斗不要武斗。老爸找我谈心,我一言不发,让他对着一个闷葫芦布道。长此以往,老爸也折腾累了,便撒了缰绳,非常沉痛的对我说:随你去吧。他哪儿知道我跟他斗争根本不是由于喜欢自由,而是因为讨厌不自由。思想上的小农性决定了我在取得自发斗争的胜利后不可能让生活发生革命性的变化,只能继续在此之前的生活状态,一切不咸不淡,像酱油冲成的汤。老爸在一旁冷眼旁观,没看出我有走向监狱的趋势,长出一口气。而我悠闲自在,浑然不觉老爸反攻之心未泯,一有机会,还是想点上一把火,把我锻造成光可鉴人的钢、烧制成一四平八稳的花瓶。

老爸就这样对我极度失望的同时又抱着那么一点希望,仿佛在阴天里寻找阳光,有些急不可耐却又要故作镇定,一不留神控制不住情绪就敲打我几句,造成在连年冷战中小规模的热战不断。偏碰上我像刚成立的新中国一样,对强权势力软硬不吃,叮叮当当一阵也只是空响,收不到丝毫他期望的效果。我妈对此有评价:你们爷俩是前世的仇人。

就这么着我到了十六岁。那些胃口好能吃酸东西嗓子好能唱高音的人,常说十六岁是人生的花季。我不知道别人的一亩三分地里长的都是些什么花,或许千娇百媚尽态极妍。若是果真如此,够我嫉妒的几顿饭没有味觉,因为我的园子里全是野草。野草的生命力一般极强,旱涝保收,一个劲儿的疯长。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其荒芜破败,不比花儿,哪怕只有一朵在枝头苟延残喘,也会有人怜惜半天说灿烂美好。所以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别人看来,不值得欣赏,没什么前程。

事实证明群众的眼光的确是那么雪亮。我十六岁时,高一已读完,面临分文理科,竟无从选择。成绩好的同学通常会遇到这个难题,燕窝鱼翅,哪一碗都舍不得泼。但在我们这儿有这么个说法:只有脑子笨的人才学没有前途的文科。学习好的人怕前途黯淡更怕被人骂做笨蛋,最后都选了理科。我成绩平庸,没有吃山珍海味的本钱,所能考虑的只是窝头和糙米饭哪样更能填饱肚子而已,本无所谓的事情,却也难以决断。

老爸劝我学理科,说理科的发展空间大。这就促成了我选择文科,理由是不想照老爸说的去做,上了他规划好的轨道。后来想想可能这个理由也是自欺欺人的产物,真实原因是我觉得理科的东西太费脑力意图偷懒。其实我并不乐于学文,看见有人拿着政史地念到嗓子干哑我就犯恶心。我上高中时最喜欢的是化学,高考后除化学之外的教科书都卖了废纸,此事有我家卫生间那本被我翻阅得柔软非常的化学书残卷为证。每次如厕瞅着它我就暗自遗憾:我怎么就学了文呢?如果当初听老爸一句,死心塌地去学理科,兴许我今天就在清华混了,戴着两个玻璃片子对着一堆玻璃瓶子踌躇满志。

但上述可能性只存在于过去当中,过去即成历史,在历史中无论谁都是古人当然包括我。所以虽然是设想自己的事,仍脱不了替古人担忧的愚蠢。就算像如今蹩脚电视剧电影编排的那样,有一种超自然能力可以让我回到过去改变未来,我也不会答应。让我放弃我呼吸于其中二十余年的生活,我做不到。我担心那个新的我,担心他还能否保有我珍视的那些记忆,还能否懂得那些我付出代价才明白的道理。更何况,所有对过去的修正都意味着我重归公共历法的约束、无法拥有自己的纪元。而我对我的纪元,是那样的。第3章学文的决定

当我的纪元的史前时期将要结束时,我作出了学文的决定。老爸认为这是个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转折点,他有责任指引我前进,便收回缰绳硬拽了几下,诱发了我的驴脾气,抵死抗拒。老爸和我小吵了一架僵持了几天后只得不再坚持己见。老爸的优点是总能正确面对儿子带来的现实。在打消了逼我学理科的念头后,老爸转而一门心思的去考虑怎么让我学好文科,多方征求意见,打听我们学校哪个班主任带的文科班好。得到的消息却说这个中学的文科整个都不行,令老爸颇伤脑筋。有人跟老爸建议说: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啊,想想其他的地方,比如说阳城。提到阳城,老爸豁然开朗,阳城一中的文科在这一带也算是块金字招牌。老爸跟我讲了讲利害,说:就这么定了,去阳城上学。老爸一直在教育系统工作,不难通过熟人的熟人找到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吃顿饭,加上我并非奇货可居,留着没有升值的前景,还有成为祸害的可能,因此我们学校很爽快的应允了我爸的请求:给我保留学籍,随便我去哪儿念书。与此同时,阳城一中那边也托人说好,允许我去借读。

在去阳城的事情上,我一改往日的顶牛作风,十分配合。老爸起初还担心我不愿离家,又要往他的一腔心血里灌水,见我如此听话,父颜大悦,勉励有加。我很想告诉他我早就在这儿呆腻了想换个地儿多谢他成全,但见他高兴的满头热汗,生怕一盆冷水浇下去给激出病来临走落个不肖的骂名,就憋着没说。可忍不住心里欢喜,形诸于色,在家里老是笑眯眯的。老爸看在眼里,以为我被他的父爱感动而主动示好,便对我慈祥了许多,一时之间父子关系大为改善。

去阳城前,老妈给家在阳城的小姨打了电话。电话的主题是请她对我多多关照,并商议我住的地方。老妈先是跟小姨聊了半个小时的家常,然后依依不舍的说了再见。就要挂电话的时候,小姨说:不是说林树要到阳城来是上学吗,什么时候来啊?老妈这才想起都快散席了主菜还没上,就开始跟小姨说我的事儿,这次谈话耗时近一个小时,老姐妹俩在柴米油盐的问题上仔细推敲不厌其烦,我姐在一旁等电话急得差点儿掉眼泪。最后小姨说:把林树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大姐。老姐悄声在我耳边说:恭喜你又多了个妈!

阳城距我们家大约有一百公里,坐汽车要一个多小时。我有晕车的毛病,在车上捧着一个袋子吐的死去活来,下车时脸色苍白如崭新的A4纸。扶着老爸晕晕乎乎的走了两步,我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人摇摇摆摆的走来,便使劲儿拍了一下脑袋,那个人才停止晃动,是小姨夫。小姨夫跟老爸寒暄了一阵,转向我说:林树没事儿吧?我想说没事儿,脚下却一个趔趄。小姨夫上前扶住我,跟老爸一左一右,几乎是悬空着把我架出了车站,活像绑票。

小姨见了我总是很爱怜的样子,时不时的抚摩我的头,弄的我头发根根倒竖。吃饭时小姨不停的给我夹菜,表妹朝我狠翻白眼,我便把自己不爱吃的菜转夹给她,然后说小影又胖了啊,气的小姑娘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米饭。小姨夫摘下墨镜酷味全失,跟我拿出长辈的款来,说了许多套话,我嗯嗯啊啊地应对,知道都是“好好学习”的意译,一句也没听进去。

说到我的住宿问题,小姨说:林树就住我们家吧。

正在喝水的表妹“啊”的一声,水呛进气管,咳的满脸通红四肢颤抖。

关于这个问题,在家时我已跟老爸老妈郑重声明过。老爸知道我的底牌,便说:住这儿不太方便。我说:对对。小姨夫又和老爸谦让了几个回合,说:那就住我们的老房子吧,已经收拾好了。这才是大家本就商量好的事儿,所以没有谁反对。吃过饭休息一会儿,小姨夫妇带着我和老爸直奔将要成为我的“家”的那所房子而去。

阳城的街道两旁,大多是五六层高的商品楼,我的落脚点就在一幢五层小楼的顶层。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当年小姨夫单位分的,后来有了表妹,他们又买了大一些的住房,这套房子就租了出去。在我来之前一个月房客刚刚搬走,最近本来就要有一个新房客入住的,都已经交了定金,不成想定了的牌局被我给截糊。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一间卧室里有张书桌、一张床和一个衣柜,都是小姨家的旧家具。厨房里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卫生间好像刚刷洗过,很干净。另一间空卧室的墙上,贴着一张杨玉莹的海报,估计是上任房客留下的,我把它给扯了,算作我入主这房子的第一份垃圾。这间卧室的天花板上有一个铁钩,是挂吊扇用的,我看了很喜欢,指给小姨看,说:这钩子下面可以吊一个沙袋打着玩儿。

要什么沙袋,专心学你的习吧。老爸瞪起眼睛说。

我说:是是,学习,可也不能光学习吧,总得锻炼身体啊。

小姨夫说:是得锻炼身体,回头我给你弄个沙袋。老爸说:你们别惯他的毛病。小姨夫嘿嘿一笑,后来还真给我弄了个全新的沙袋来,令我很不好意思了一番。

老爸那代人都吃了很多苦,他们对我们这代人的评语,便老脱不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伸手要衣服,未必次次如愿,因此“衣来伸手”这四个字多少有些不实之处。“饭来张口”倒真是无可抵赖,在父母跟前厮混了十几年,从来就没自己动手做过饭,厨艺上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方便面放到锅里去煮。我到阳城上学,最让老妈忧心的,也就是“吃”这的件大事。老爸说在学校食堂吃就可以了,老妈说学校食堂的饭既不卫生又不可口根本不行。老妈想让我到小姨家搭伙,我又不肯。我提出来自己掌勺照顾自己的肚子,老爸老妈都很怀疑,但也都同意了。他们认为这是不委屈到我的胃口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但这个办法自始至终都常停留在空想阶段,很少被操作。

老爸在阳城说到这件事,小姨的脸色不大好看,她觉得这是不给她面子。我便说老往她家里跑耽误时间影响学习。有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小姨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坚持我周末必须得到她那儿去,我满口答应。老爸买了个煤气灶,小姨夫从家里给我搬了个煤气罐,并借我到来的良机,说服小姨把家里的厨具更新换代。于是一批小姨觉得刚服役小姨夫认为早该退伍的厨具被发配到我这儿。然后小姨又从家里抱了被褥过去。我的房子一应基本生活设施俱全后,看上去挺有居家过日子的模样。小姨问我还缺些什么,我心说:缺个老婆。

把我的窝安顿停当,老爸领着我去见了我未来的班主任。初次见面,我在他家里的沙发上打了十几分钟的瞌睡,对他的印象不怎么深刻,只记得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白白胖胖的,烟抽的挺凶。此人是老爸一老同学的学生,对我们格外客气,收下我们拎去的礼品时显得百般无奈。回去后,老爸说:这个人不错。我没有接老爸的话茬,隐隐感觉不太喜欢他。

那天小姨让老爸和我在她家住下。老爸说要陪我适应一下环境,谢绝了。老爸有些累了,回到我的小窝躺下没多久就鼾声大作。我胡思乱想了一阵,跑到窗边向外看,四下里黑漆漆的,远处有灯光闪耀,看不太分明。我看着夜色里的阳城,觉得既陌生又亲切,想想要在这开始的未来,又觉飘渺遥远。

第二天上午,老爸跟我到阳城一中看了看。学校临近城郊面积较大,教学楼瞅着挺新,透着那么一股爆发户的气息。学校大门是仿照北大校门建的,校方觉着气派十足,在外人看来却是笑柄。在大门里侧有张校园平面图,上面有一片涂成绿色的地方标之以“湖”。走近了一看,是个水塘,绿油油的水上漂浮着垃圾。水畔还有亭子回廊,油漆剥落了许多,看上去老态龙钟,倒像了文物。水塘旁边有一块牌子,斗大的字写着:严禁游泳、钓鱼。我看了哑然失笑,发觉这个学校还挺幽默。

老爸说:学校还不错,就是离你住的地方远了点。

我说:哪儿是远了点,远得多了,起码有六里路。

你不是要锻炼身体吗,老爸笑道,这就遂了你的愿了。

在小姨家吃了午饭,老爸就要走。我们送他到车站,一路上小姨夫跟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的听着,一再嘱咐我要小心煤气。我记住了老爸的话,从那以后,果真小心翼翼,没弄出过煤气事故。第4章独立的生活

我在阳城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头几天除了菜烧糊过之外,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小姨每天都带着饭菜来看我像是探监,我大快朵颐后告诉她不必这样,日子长着呢。小姨把小姨夫用的数字BP机给了我,说联系方便。我心想你倒是方便了,我可得屁颠屁颠跑去找电话了。小姨还真就在上夜班无聊的时候呼过我,我从梦中惊醒还以为她家里失火了,她却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当时特别想拉住一人揍一顿。

那时我的新纪元就要到来,我却毫无知觉。这也很正常,大多数人在第一次遇到他的妻子或她的丈夫时,并不知道那就是自己一生的伴侣,但这不妨碍他们初逢的日子成为他们新生活的开端。同理,我的新纪元的到来绝不会因为我无意中的怠慢而稍有阻滞。她脚步轻盈,面带微笑,亲吻了我的梦魇,结束我的洪荒年代。

林树版新纪元的起点是九月一日,新学期开学。虽然前天晚上警告了自己,我还是习惯性的睡了懒觉。早晨醒来看见满室阳光灿烂,知道大事不妙,胡乱擦了把脸嚼了点牙膏漱漱口冲到楼下蹬上自行车就走。当我浑身臭汗腿软脚软赶到学校,按照上次来探的路径摸到第三教学楼的二楼时,就快要上课了。班主任已在教室门口候着,见我来皱了皱眉头,说:你先等一会儿。

我朝教室里看了一眼,很多人好奇的望着我,让我感觉很窘。我不敢往班里多看,便向外瞅,只见一个人狂奔而来,跟我一样,额头上也满是汗珠子。此人所过之处,楼板震动嘘声大作,班主任的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了一撮仁丹胡。待他到得跟前,班主任哼了一声说:你俩跟我去取桌椅。

我们跟着班主任去了一间库房模样的屋子,抬了张双人桌和两把凳子往回走。进教室时,我低着头走路,偷觑那位老兄,他正四处张望,神色淡定。我们把桌子抬到教室后面放下,坐定了向前看才发现我们自成一排,且别人都是单人桌。他故意把桌子往后拉了拉,跟前面的人隔开老大距离,我们所处的位置便孤悬于人海之外。

阳城一中不负责借读生的课本,我只能从学籍所在地订购。老爸给我买的书还没到位,我又不好空着手来上课,不得已拿了几本高一的教科书充数。第一节是政治课,一个老教师在讲台上大汗淋漓,看样子很激动却口齿不清。我对政治没兴趣,但很想知道他那么辛苦在讲什么,就碰了碰同桌,小声说:你的书借我看看。

他把书推过来,表情很奇怪。我翻开书,竟也是高一课本。抬头和他对视一眼,会心而笑。我说:你也是借读生吗,哪儿来的?

我的事情比较复杂。你是外地来的?

也说不上什么外地,我家是阳左县的。说说你的事儿,怎么个复杂法?

他微微撇了撇嘴角,不太情愿的说:我本来就是阳城一中的,不过原来是学理的。我们这儿提前开学了二十天你知道吗?我只学了那二十天的理,然后就转文了。

学理多好,干吗转文啊?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原因很复杂,这你就别问了。

我感觉这样的谈话很无趣,就不再吭声。直到下课才又和他攀谈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尽是些“今天好热啊”一类的废话。他是本校的,不免有几个熟人过来说话,我插不上嘴,识趣的去了厕所,从厕所出来后就随便走走,准备上课铃响了再回去。看着别的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我来阳城后第一次感到孤独。

我正百无聊赖揪一棵柳树的叶子,忽听人喊道:林树。我又惊又喜,心想莫非我也能碰到“他乡遇故知”的美事。四下一看,并无熟人,只有同桌站在不远处,笑着说:林树,快上课了,回去吧。

回教室的路上,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说:你的书上写着呢。我叫孟憬。你好。

我心下暗忖:我的名字在书的扉页上写着,而我又喜欢在扉页上胡说八道,会不会也被他看见了。我心里疑惑,于是随口应道:我叫林树——哦,这你已经知道了,你好。

第二节还是政治课,老师继续激情洋溢的讲着马克思的辨证唯物论。我在教室里枯坐,躁热不已。孟憬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道:聊天好吗?这是雪中送炭的事儿,我岂有不允之理,振奋精神和他笔聊了起来。他尽往些有关爱情的问题上靠,聊的我很被动。他写的几乎都是以“是吗”作结的问句,我就只回答“是”或“不是”,好像是在做选择题。

他见我如此敷衍,便改变了句式写道:你如何看待男人与爱情?

我想了想写道:男人是剑,爱情是剑鞘。如果剑鞘合乎剑身,就能蕴养剑体使其免遭锈蚀。如果剑鞘的尺寸与剑身不合,则会损伤剑刃挫了剑的锐气。所以对于男人来说,找到适合自己的爱情非常重要。

看完这段话,孟憬若有所思,笔在手里搓着,也不写什么。过了会儿他说:你的思维很敏捷啊。

虽然这句话明显是孟憬用来填空子的,不怎么真诚,但我还是有些惭愧,明白自己没这样的捷才。这段话是我高一作文中被老师用红笔勾决的内容,这次拿出来顶事儿也没怎么过脑子。

那天上午接下来上的什么课我已经忘了,老师讲了些什么更是无从知晓,因为整个上午我都在和孟憬聊天。我们聊天没有固定的话题,谈话的内容变化的很快。比如说正谈论着金庸,却会突然跳到翁美玲,再从翁美玲转为自杀现象,然后从自杀现象变作鬼神和宗教……这种聊天方式是后来我们交流沟通的主要途径,我们称之为愚公移山式聊法,取那篇文章中的一句话:子又生孙,孙又有子,无穷尽也。区别是我们没有愚公的行为那么有方向性,但我们聊天要比他老人家搬石头松快的多。

在我的纪元的第一天的上午,如果我带了游戏机,我便会玩几个小时的俄罗斯方块打到几十万分;如果那天我带的是本武侠小说,哪怕它是什么金新庸古大龙写的,我也会捏着鼻子读完;如果我是个好学生我就会认真听课听到两眼发直一头雾水。可那天我什么也没带,孟憬也是;我不是好学生,孟憬也不是。所以当我们想把时间杀掉时只能选择和对方聊天。我们在进入谈话前都作了撤退的准备,都想着一旦发现那小子无味庸俗或者清高风雅就马上打两呵欠装睡,但这些担忧都很快被证明是多虑。

在我看来,一切事情的发生都可以理解为巧合。因为在每件事发生之前和进程中,都有足够的条件导致这件事与后来存在的结果建立联系的可能性为零,每件事的周围都布满意外。而这些意外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为一切皆已注定。日升月沉,雨落风行,两次世界大战,亿万生灵涂炭,吃饭噎着了,走路摔一跟头,四六级过不了,不招女友妈妈喜欢……所有这些事,都是注定了的无法改变。而林树之所以是林树,孟憬之所以是孟憬,林树去阳城借读,孟憬转而学文,两人成为同桌,这些事,也都属于注定的范畴。

那天上午放学后我和孟憬同路走了一段,把课堂上的谈话无限延展。在岔路口,孟憬说:我也很喜欢那句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听了淡淡一笑,挥了挥手跟孟憬说再见。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如果一个人郑重的跟我说他喜欢一句诗并吟诵出来,我一定会觉得他有毛病,告诉他我是文盲然后搬开下水道井盖去吐。但我在听到孟憬话之后,并没有上述感觉,而是感到很欢喜,且在思考一番后决定把孟憬当朋友来看待。孟憬后来告诉我,他那天在我的书页上看到我抄录的那两句诗,一直在犹豫是否该告诉我他也很欣赏。因为他觉得跟一个人念一句诗并说自己很喜欢是很酸腐的事,而他讨厌酸腐。他下定决心酸腐一把,是因为他已把我当自己人,而跟自己人酸腐就算不得酸腐。

有些人,你和他相处个十年八年也不会成为朋友;有些人,你和他认识几个小时就会成为知己,即所谓倾盖如故白头如新,支撑这个道理的原理也是注定。俞伯牙听钟子期弹琴,没多大工夫,在此之前,跟俞伯牙是老相识的人不知凡几,但老俞只和老钟成了生死至交,就是这个道理。我和老爸单位看门的张大爷认识了十几年,说了不计其数的话,但关系仍是泛泛;而张大爷则可能刚去公园舞了三个早晨的剑,就和一打太极拳的老太太相交默契;我和孟憬初次见面聊了一上午,就通过了彼此的朋友验证;也都是应了这个道理。此理应用范围极为广泛,它可以解释你爱或恨一个人。在我新纪元以来的生活中,它曾不断作为注解出现,是我脑袋没有想破的救命稻草。

我和孟憬上课没有课本的状态,在那天下午继续保持。我们的聊天也得以延续,说话时少了点装腔作势多了点肆无忌惮。“他妈的”、“我靠”之类的语气助词频繁于话语中出现。我们把课桌拉到教室的后墙边,把墙壁变成我们凳子的靠背,聊累了就靠在墙上发会儿呆。我们发呆时的情形不太一样。我一般是目光散乱,白日梦接连不断,并有转化为睡梦的趋向。孟憬的眼神则盯在一个地方,瞳孔里只有一个影象。

孟憬的眼球表面似乎有一扇那种带花纹的老式玻璃,雾蒙蒙的,孟憬可以端坐在里边观察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却不知道那里隐藏着什么。我告诉自己少安毋躁,孟憬迟早会对我摘下那扇窗。跟孟憬聊了这么久,看的出来他跟我一样都怀有倾诉的渴望,当这种渴望被打开一个缺口,它所遮掩的话终会喷涌而出。其实那时我对孟憬个人情况的了解极为匮乏,仅知道他家在一个小镇上,他自己在阳城租房子住;还有就是孟憬高高瘦瘦的,腿稍稍有点罗圈像是习过武,眼神时而狂热时而忧郁,这些来自我的观感。

阳城一中崇尚魔鬼式教学,据说是校长在湖北山东考察得来的经验,由此可见此君还算个干事儿的人,但我宁愿他从湖北山东归来脑子里只装着武昌鱼和泰山。我在阳城的第一个晚上就体会到这个指导思想的可怕。阳城一中的晚自习从下午六点半开始直到晚上十点,分两节课:六点半到八点半为一节,八点半到十点为一节,其间空余的那半个小时为休息时间。

在此之前我的学习生涯以散漫著称,上课无规律,逃课倒有章可循,从来没有这样老老实实的在教室里跟板凳亲近过这么长时间。晚自习时班主任拿着把扇子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初来乍到,他的威严于我颇有新鲜感,不愿去碰他的刺试试是硬还是软。孟憬好像也这么想,我们都一本正经的趴在桌子上看书。桌子上摊开了六七本书,都是虚招。实招在我们两条胳膊围起来的圈里,我的实招是王小波的《沉默的大多数》,孟憬的实招是古龙的《欢乐英雄》。第一节课后我跟着老王思辩累了,孟憬的小说也已读完,于是我们过招,交换书来看,一个晚上就那么轻易打发。第5章孟憬

接下来的几天。我仍然不适应阳城一中的教学方式,但已渐渐习惯。我和孟憬已经都有了教科书,但仍是漫不经心的听课专心致志的聊天。过了一个星期我慢慢顺着孟憬的视线摸出点门道。一天下课,我趁孟憬去上厕所,蹭到前排一男生跟旁问道:第四排从南边数第三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那人见我跟他说话,先是有些讶异,待我说完,他上下打量着我,笑容暧昧地说:怎么,看上了?她叫陆葭,美女啊,惦记着的人特多,可就没一个人成事儿,你要不要试试?

我说:我就是想认识一下,别的可没多想,谢谢了哥们。

孟憬回来后,眼珠子又开始定格,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看什么呢?

孟憬拨开我的手说:没看什么,犯困了。

我不再说话,过了几分钟,忽然问道:陆葭是谁?

孟憬装出来的那点睡态立刻不见踪影,表情僵硬,苦哈哈的笑着:我……我怎么知道。

我说:再骗我就没意思了。

孟憬默不作声,过了会儿说:找个时间,我详细的跟你说。

孟憬所要找的那个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在我到阳城的第三个周六,下午放学走到岔路口时,孟憬说:到我那儿坐会儿吧。我说:好啊。早就想去看看了。

我跟着孟憬走进一个居民区。那里小胡同纵横交织如迷宫一般,每每看着一条路走到尽头了,孟憬往几幢房子的夹缝里一闪,就又是一条路出现。记不清转了多少弯,在一个小院儿前,孟憬说:到了。

我说:终于见着组织了。

孟憬说:什么意思?

我恍然大悟:那个女孩叫陆葭是吧?

苏云灿说:YES。你怎么知道的?木头跟你说过?

我说: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是我自己猜的。

苏云灿说:半仙啊哥们,连名字都猜的出来。等你酒醒了给我看看相怎么样?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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