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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12: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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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勇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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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书外的流年碎影

书里书外的流年碎影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书里书外的流年碎影作者:赵勇排版:青杨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1-01-01ISBN:9787300128443本书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辑书里书外一个人的阅读史一

像许多人一样,我的阅读记忆也是从文学作品开始的。但现在回过头来琢磨,最初的文学阅读实在是简陋得不成样子。回忆那个时候的情景,难免苦涩。

十岁左右的时候,我似乎已迷上了文学阅读,画书(小人书)已不能满足我的胃口。然而,书在那个年代可谓奇货,求之不得,我只能饥不择食,逮住什么看什么。有一天,父母给我一块钱,让我去邻村买点东西。邻村如今已是一个集镇,那个年代也比一般的村庄繁华,其例证之一是供销社里居然还摆着几本书,顿觉文化气息扑面而来。看见书我就走不动路,究竟是买书还是买东西,捏着那块钱我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我下定决心,冒着可能被家人责怪的风险买下了一本厚厚的小说:《激战无名川》。

如今,我才在国家图书馆的网站上查到了它的基本信息:《激战无名川》,郑直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72年出版,432页,0.85元。这么说,我当时是带着这本书和剩下的一毛五分钱回去交差的。很可能这是我亲手买回来的第一本书。

◆ 《激战无名川》后来还拍成了电影(导演:华纯、王少岩;编剧:郑直、黄宗江;1975年上映),但我却不记得是否看过。

我现在还依稀记得这本小说的封面,也记得它写的是抗美援朝,仗打得很热闹,但里面的故事情节却早已忘得精光。而我当时读过的小说差不多都与打仗有关:《敌后武工队》、《播火记》、《连心锁》、《碧泉之战》、《欧阳海之歌》、《把一切献给党》、《艳阳天》、《金光大道》、《西沙儿女》……《连心锁》里有个朴成模,许多年我都把“朴”念成了“普”而不是“瓢”。《播火记》是就着一盏煤油灯读完的,朱大贵手中的机关枪一突突,我就像打了鸡血,顿时心花怒放,血脉贲张。就这样,国家意识形态的巨手在我的心灵琴键上弹奏出一串串粗放的音符。

十二岁那年的正月,我与邻居家的小虎步行二十多里,去了县城。进城的目的之一大概是想看看城里的花花世界,之二是要去新华书店逛一逛。逛完县城,已是疲累,遂步行十里,在中途的亲戚家住下。亲戚家大人不在,只有表妹相陪。我等着大人归来,终于支撑不住,躺在炕上围着炉火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灼热的痛让我惊醒过来,睡眼蒙眬中,我看见我的两腿冒着青烟,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想起屋子的另一端有一口水缸,便跳到地上向那边移动。然而,我只是走到屋子的中央,青烟已变成火苗。我走不过去了,而是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大呼小叫。院子的东屋住着一家邻居,听见堂屋凄厉之声传出,连忙跑进去把我摁倒,脱去了我的裤子。

我穿的是一条棉裤。

醋,酒,酒精,纱布,鸡蛋油,杜冷丁,我的腿被土洋结合的各种偏方治着,却终于还是感染化脓了。我在炕上躺了好几个月,等烧伤全部愈合,麦子已经熟透了。

我烧伤了双腿,右腿尤其严重。我也开始了漫长的疗伤、养伤的过程。醋,酒,酒精,纱布,鸡蛋油,杜冷丁,我的腿被土洋结合的各种偏方治着,却终于还是感染化脓了。我在炕上躺了好几个月,等烧伤全部愈合,麦子已经熟透了。

为了那趟城里之行,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所以我必须提一提我买到的那两本烂书。它们是:《夜渡:工程兵短篇小说集》和《雷锋的故事》。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日子,本来是可以读许多书的,但父亲跑遍半个村子,找回来的书却寥寥无几。有一本厚厚的《虹南作战史》,味同嚼蜡,我却硬着头皮把它读完了。这本书是什么东西,过来人心里都很清楚,不说也罢。还有一本《战斗的青春》,这本书成了我的止疼药。每当伤口痛得肝儿都发颤时,我就去回忆那里面的英雄人物如何严刑拷打宁死不屈,这样我仿佛也有了浩然之气。但英雄人物也常常不顶用,所以经常是父亲用双手死死掐紧我的大腿,以免换药时我疼得乱动。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打一支杜冷丁,我便开始腾云驾雾,英雄人物也与我一起步入幻境。

还有一本《战斗的青春》,这本书成了我的止疼药。每当伤口痛得肝儿都发颤时,我就去回忆那里面的英雄人物如何严刑拷打宁死不屈,这样我仿佛也有了浩然之气。

很可能正是那种高大全、三突出式的英雄人物,构成了我少年时代的文学记忆。今年二月,浩然辞世,我作《浩然与我们的文学记忆》一文以示悼念,但想起少年时代的文学阅读,悼念中就有了不恭不敬之辞。我想说的是当年的浩然如何抢占了我们的阅读高地,从而让整整一代人的文学记忆变得寒酸贫困,却没料到会有一封济南的读者来信兴师问罪。这位读者显然是浩然的老粉丝,我动了他的偶像,他自然要怒发冲冠,打上门来。于是浩然被他美化一番,鄙人又被他羞辱一番。读着这封来信我并未生气,只是感到有些辛酸。

七十年代后期,可读可听的文学作品逐渐多起来了,学校也从大队的一座庙院移到公社的另一座庙院里,我读开了两年制的土高中。语文课老师订了《世界文学》,晚上自习的时候,他主要是给我们念那上面的小说,念着念着许多人就进入了梦乡。我的父亲甚至也订了《人民文学》,那上面的作品就成了我的主要读物。父亲所在的公社大院里住着一些文化人,其中一人名叫郑允河。在我眼里,他已是饱学之士,他也不时拿着郑大伯的架势敲打我一番。有一天,他见我叽里咕噜背毛主席诗词,就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你老背那些东西做甚?你应该去读一读辛稼轩的词。我说辛稼轩是谁?难道能有毛主席写得好?他说你回去给我好好读一读就明白了,看看是不是一个档次。说着他就把两卷本的辛稼轩词塞到我手里。从他那里,我知道了辛稼轩就是辛弃疾;也是从他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对毛主席诗词的质疑。

在我眼里,他已是饱学之士,他也不时拿着郑大伯的架势敲打我一番。有一天,他见我叽里咕噜背毛主席诗词,就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你老背那些东西做甚?你应该去读一读辛稼轩的词。

在我频繁地出入于公社大院期间,我应该从他那里借到了一些书。上大学前后,我还跑到他城里的家中找出一套《茅盾短篇小说集》、《今古奇观》上册和《鲁宾孙漂流记》。这几本书现在仍在我手里,究竟是他送给了我还是我昧下没还,如今已渺不可考。

上大学之前我还读过什么书?应该有一本《牛虻》,还应该有一本《第二次握手》。读《牛虻》是在1979年,当时选拔飞行员,班上的一名同学过关斩将,最后去了上党古城体检。一高兴他就买回了这本书,但我却不知他是否认真读过。三十年之后重逢,我跟他说起这本书,他一脸茫然,连说不记得了记不得了。《第二次握手》的阅读应该是在1980年春,当时我已去了城里的文科补习班,过起了枯燥的复读生活。一天,一位同学突然弄来一本《第二次握手》,让我大喜过望。早就听说那里边不仅有科学家的故事,还有苏冠兰和丁洁琼的爱情纠葛,这回我们可以饱一饱眼福了。但可惜的是,书是过路书,在我们的手中停留时间极短。我与那位同学已不可能轮流坐庄,从容来看,就只好缩在操场一角并肩作战。那本厚厚的小说就是那样你一张我一页读完的。

◆ “文革”期间,张扬的《第二次握手》曾以手抄本的形式广为流传,后于1979年正式出版(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年,该小说的“重写本”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随后,作者又出版了《我与〈第二次握手〉》(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版)。

许多年之后我在课堂上谈到文学阅读的状态,往往会拿这个例子说事,以此说明孤独是常态,有时有例外。讲完这个故事,学生既惊且惑,我便不得不隆重补充一句:与我并肩作战的是男同学。学生大笑,我亦呵呵有声。这种解释貌似此地无银,其实是在还原一个重要的历史语境:八十年代的早春岁月,文学阅读的机会固然紧俏,男女交往的尺度也非常古板。男女生即使有谈情说爱者,也断然不敢坐在大操场上耳鬓厮磨。民谣云:小男生,小女生,坐在一起不卫生。它说的是那个年代的事情吗?

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搞到了司汤达的《红与黑》,这似乎是我上大学之前读过的唯一像样的外国文学名著。当于连与德·瑞那夫人、与玛特尔小姐在恩爱情仇中经历着情感的炼狱时,我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几年之后,我见到法国作家让·凯罗尔的阅读感受,惊为同道。他说:“我在狱中读完《红与黑》之后,我真想像于连似地死去。我沉浸在痛苦的孤独之中,把自己和这个主人公完全合二为一了。他使我激动不安,扰乱了我这狭小囚室中的卑微生活;我听见他的脚步就在走廊尽头,我同他一起去淋浴。……作者硬要把我拉进他的故事,于是故事便成了我的。司汤达几乎就是我坐牢的原因。”我没有坐牢,也不想像于连那样死去,却觉得凯罗尔说出了我的心里话。那次的阅读之后,我仿佛大病一场,也仿佛一下子明白了文学的真谛。

我没有坐牢,也不想像于连那样死去,却觉得凯罗尔说出了我的心里话。那次的阅读之后,我仿佛大病一场,也仿佛一下子明白了文学的真谛。

病还没有好利索,大学录取通知书翩然而至,那上面写着我梦寐以求的中文系。

◆ 我读的《红与黑》是翻译家罗玉君女士(1907-1987)翻译的版本。如今,我发现这部小说已被许渊冲、郭宏安等十多位译者重新译过,不同版本的《红与黑》让人眼花缭乱。

也许是当时正在做着半生不熟的作家梦,也许是少年时代的阅读生活让我亏欠太多,总之,对我来说,进中文系读书就像一个漫长而盛大的节日。二

读中文系确实是我的一个梦想。也许是当时正在做着半生不熟的作家梦,也许是少年时代的阅读生活让我亏欠太多,总之,对我来说,进中文系读书就像一个漫长而盛大的节日。填报志愿时,我在所有的栏目里填满了中文系,以示忠贞。所谓填满,并非虚言。记得当时每个学校的后面都空着两栏,可以填报两个专业,我却都以中文系塞住。如此填法,显然是要冒一定风险的,但我当时青春年少,并不考虑后果。由此观之,本人年轻时也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我走进了山西大学。2002年母校百年校庆时,我才知道它是中国创办最早的三所国立大学之一,但我当时并没有这种概念。那个时候,像我这种初来乍到的新兵蛋子,是不可能关心那种宏大叙事的。我感兴趣的是我的老师都是何方神圣,学校里有座怎样的图书馆,图书馆里都有什么书。

检索室像一个中药铺,里面转圈摆着许多小柜子,柜子上插着许多小抽屉,抽屉里装着许多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着每本书的基本信息。

很快我就和图书馆熟识起来了。在我眼中,那已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但那里有什么货色,至今依然不甚了了。那个年代,图书馆还没有开放开架书,我也就无法走进图书馆的内部,面对一架一架的书叹为观止。借书的时候,先得锁定目标,然后去检索室里转悠。检索室像一个中药铺,里面转圈摆着许多小柜子,柜子上插着许多小抽屉,抽屉里装着许多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着每本书的基本信息。没什么事的时候,我就会去那个地方翻卡片,一方面了解馆里的行情,一方面把一些自认为自己想读的书抄到本子上。2000年,当我准备博士论文的资料时,我去了“北图”,我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找到那排声势浩大的中药柜子,然后开始往本子上疯狂搬运。一年之后,检索系统更新换代,那排柜子也成了珍贵的历史文物。

山西大学图书馆的柜子们一定也尘封好久了吧。有一段时间,快与慢的问题在我脑子中挥之不去,我自然便想起书目检索的今昔。在柜子里查书,在柜台处借书,确实是一个慢条斯理的过程。有时候好容易查到一本你想读的书,你把它抄到索书单上交给管理员,然后开始了望眼欲穿的等候。几十分钟之后,管理员抱着一摞书吭哧吭哧走出来,你满心欢喜,笑脸相迎,管理员却冷冷地把条子还给你说,那本书架上没有,你立刻就成了霜打的茄子。你心里嘀咕着,哪个“采花高手”比我先到一步?他据为己有会多长时间?我是不是得隔三差五来这儿碰碰运气?在借阅信息还没有进入计算机的年代,所有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1985年元旦,我在宿舍的门上编写一副对联:八条光棍八万根建安骨,四年岁月四十载楚骚风,横披写着三个大字:铜豌豆。

◆ 1985年春,我们这一级举办“第三届‘星星’书法、美术、摄影、集邮、篆刻展览”,梁归智老师前去参观我们的习作,于是,我和其他几位布展的同学有了与他合影的机会。

我就是在那座图书馆里借出了许多书,引导我接近那些书的主要应该是那些任课老师。众所周知,中文系开的课除了语言就是文学。汉语课我兴趣不大,文学课却劲头十足,我的阅读兴趣也随着课堂上的讲授随物宛转,与心徘徊。通常的情况是,一个老师的某一门课讲得好,他(她)所提到的作品就读得多。当其时也,姚奠中先生的几位高足刚刚毕业,他们的古代文学课就开得有声有色。康金声老师讲魏晋南北朝一段,他上课时,不仅所有的作品,就是介绍作者的大段古文也能随口背出,此等功夫让我们这些年轻后生羡慕不已。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此后一见到诗词歌赋,丽句华章,我就不由得拉起背的架势。梁归智老师讲元明清文学,也让我第一次见识了学者的睿智。1985年元旦,我在宿舍的门上编写一副对联:八条光棍八万根建安骨,四年岁月四十载楚骚风,横披写着三个大字:铜豌豆。所谓铜豌豆者,便是得益于梁老师的真传。数年前,听说梁老师离开山大,远赴辽师,心中一震。忽一日,一同学告我梁老师要来京演讲,并在三联韬 奋书店签名售书,我们便赶到那里为他助威。我带去我的三本书献丑,算是学生交给老师的几篇作业。但那天人多,演讲完毕,签名合影者络绎不绝。我便把书交给他,匆匆说话,匆匆道别。后来就听说,梁老师还没来得及把我的书收入囊中,就被一位不明真相的读者拎走了。

哦,天哪。

还有王德禄老师的现代文学课,他能把课讲得行云流水,密不透风;还有邢小群老师的当代文学课,她分析作品时常常能化腐朽为神奇,让神奇更神圣;还有程继田老师的美学课,他说话满嘴南方口音,但只要进入到他的语音系统,便能听出许多味道。很可能就是通过他开的两门课,我喜欢上了让许多人头疼的理论。

外国文学课没给我留下多深印象,外国文学名著我却读了不少。有一阵子我特别迷卢梭,但图书馆里却只有他的一本《忏悔录》。有一阵子我又迷上了雨果的作品,《海上劳工》、《笑面人》也得找来一读。巴尔扎克的长篇没看出多少道道,却对他的中短篇小说情有独钟。托尔斯泰的三大名著读了两部,却不知什么原因没去碰他的《战争与和平》。《简·爱》自然是需要读的,《呼啸山庄》更耐人琢磨。《热爱生命》写得有劲,《老人与海》读得过瘾。《静静的顿河》四大本让我如痴如醉,顿时觉得我少年时代读过的打仗书都成了小儿科。《莎士比亚全集》特意买回来了第九卷,那上面有莎翁的三大悲剧。有一段时间,我对复仇心驰神往,《基督山伯爵》就成了我重点关照的对象。大学毕业时,我们设计的纪念册中有一个栏目——最喜欢的形象,我填的居然是爱德蒙·邓蒂斯,那应该是我对复仇意象深度迷恋的后遗症。

有一段时间,我对复仇心驰神往,《基督山伯爵》就成了我重点关照的对象。大学毕业时,我们设计的纪念册中有一个栏目——最喜欢的形象,我填的居然是爱德蒙·邓蒂斯,那应该是我对复仇意象深度迷恋的后遗症。

大三大四的时候,我对理论书的兴趣渐浓,但大凡听说过的好书,书店里早已缺货,于是抄书就成了我的日常功课。记得第一本几乎完整抄下来的书是《美的历程》,现在想想,这本书抄得还真不容易。当时,图书馆的大库里找不到这本书,阅览室里倒是有一本,但每人只能外借一天,当天不得续借。为了不让它旁落他人之手,我与同宿舍的好友制订了一个周密的借书计划:我还他借,他还我借,借来就抄,轮番作业。如此劳作十数日,我们便把这本书的内容搬到了各自的笔记本上。

朱光潜先生的《悲剧心理学》我也抄过大半本,这本书应该是从梁归智老师那儿借来的。

◆ 汪曾祺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其实作其他文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美的历程》中,我读到了理论语言的魅力,这可能是吸引我去抄它的原因之一。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终于买到了《美的历程》,那是1984年出的一个版本,定价八毛四。而我抄过的那个版本则是1981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定价一块九。我的这个版本后面有一个出版说明,其中有言:“为了减轻读者的经济负担,作者建议并经我们同意抽掉了书后的图版。”想起那个年代,作者、出版社出书还要顾及读者的钱包,不禁感慨。2001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又出版一回《美的历程》,却是图文并茂的珍藏版,定价已到八十八元。它比我手中的那个版本几乎高出了一百倍!

李泽厚的弟子赵士林说:“八十年代初的北京大学,在各专业研究生招生与公共选修课中,美学专业总是名列前茅;李泽厚著《美的历程》,大学生们几乎人手一册。”想一想自己当年抄书的壮举,就觉得人手一册的说法并非虚言。而我因为抄过这本书,就自认为拥有了一些本钱。许多年之后,我读到《单向街》中的一段文字,本雅明仿佛就是为我论证了一番抄书的意义:“一条乡村道路具有的力量,你徒步在上边行走和乘飞机飞过它的上空,是截然不同的。同样地,一本书的力量读一遍与抄写一遍也是不一样的。坐在飞机上的人,只能看到路是怎样穿过原野伸向天边的,而徒步跋涉的人则能体会到距离的长短,景致的千变万化。他可以自由伸展视野,仔细眺望道路的每一个转弯,犹如一个将军在前线率兵布阵。一个人誊抄一本书时,他的灵魂会深受感动;而对于一个普通的读者,他的内在自我很难被书开启,并由此产生新的向度。因为一个读者在那种白日梦般的冥想中只追随自己思绪的流动,而一个抄书者却忠实地遵循书的指令。”

一个人誊抄一本书时,他的灵魂会深受感动;而对于一个普通的读者,他的内在自我很难被书开启,并由此产生新的向度。因为一个读者在那种白日梦般的冥想中只追随自己思绪的流动,而一个抄书者却忠实地遵循书的指令。——本雅明

我想,我应该就是那个忠实地遵循着书的指令的抄书者。遵循书的指令,不仅意味着李泽厚的思想已融化在我的血液里,而且意味着他那种情理兼备的行文,气充文见的表达,“如果说……那么……”之类的复合句式,也成了我学术训练的最初范本。1987年,李泽厚的《中国现代思想史论》面世,我在济南一下子买下十多本,分送给各路朋友。读完这本书之后,我对李泽厚的迷恋开始减弱,李泽厚的时代也即将终结。三

 1985年,我读完了我的大学,被分配到上党古城的那所师专,当起了一名教书匠。这意味着我的新一轮读书生活又要开始了。

现在想一想,自己大学里读的那些书虽然还算系统,却不免失之工整。我只是用那些作品夯实了文学史搭起来的架子,却并没有读出自己的多少特点来。当然,有时候我也庆幸这种很没特点的阅读,它的好处是可以来者不拒,转益多师。同时,我也庆幸那个年代的通俗文学还很不发达,电子媒介也乏善可陈。也许正是它们的缺席才成就了经典阅读的辉煌。九十年代以降,大学生不读文学名著的说法时见报道,我想也许他们不是不读,而是没有了读的时间和心境。乱花渐欲迷人眼,当可读、可看、可听、可玩的东西多得无从选择时,当阅读被人说成俏皮的“悦读”时,读文学名著就变成一种不折不扣的古典行为,它需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方能排除万难争取胜利。而同样的事情放在八十年代,却犹如吃饭穿衣一样简单自然。于是,我也庆幸自己在八十年代读完了大学。我喜欢那种简单自然的读书生活。

乱花渐欲迷人眼,当可读、可看、可听、可玩的东西多得无从选择时,当阅读被人说成俏皮的“悦读”时,读文学名著就变成一种不折不扣的古典行为,它需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方能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然而,在文学界、翻译界和理论界日新月异的年代里,大学时代的阅读也注定是残缺不全的。这意味着从走出大学的那一天起,你就得不断充电,如此方能保证精神世界的亮度。在大学阶段,我逡巡于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大师之间,却几乎没有接触现代主义的作品,我需要补课了。

你发现了卡夫卡的《城堡》,却找不到他的《审判》;你读完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却无法一睹《罪与罚》的姿容。

但是,我教书的那所学校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图书馆,里面的书也缺东少西。比如,你发现了卡夫卡的《城堡》,却找不到他的《审判》;你读完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却无法一睹《罪与罚》的姿容。1986年春,系主任搞到一件美差——去江南的一个书市为学校购书,顺便游山玩水。我则被他选定为帮手,为其保驾护航。临行前,我去那个即将搬迁的图书馆里了解书情,吃惊不小。那个图书馆是由一排破旧的小平房组成的,里面倒是排放着许多书架,却拥挤不堪。光线昏暗,书在架上就显得灰头土脸,充满着委曲和憋屈。这样的图书馆,显然需要更多的书加以填充。于是那一趟的江南之行让我过足了买书的瘾,我也第一次体会到出手阔绰是什么滋味。

学校的图书馆既然指望不上,我必须着手建立自己的图书馆了。我挣开了工资,虽然少得可怜,但除了吃饭抽烟,还是可以买一些书的。只是理论书买得多了,就不得不缩减购买作品的开支。我买回来略萨的《绿房子》与《城市与狗》,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初步领略了拉美文学的风采。我借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一读就放不下手。1987年年底,我在济南的研究生宿舍里读完了《罪与罚》,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受又一次来临,我与拉斯柯尼科夫一起痛苦着、恐惧着、惊慌着、孤独着、忏悔着,那种心理折磨的滋味至今依然刻骨铭心。“看到拉斯柯尼科夫走在广场上,突然想附下身亲吻那片肮脏土地的时候,正是深夜,我趴在被窝里,赤身裸体,泣不成声。”这是张立宪的一个感受,我觉得也应该是所有阅读陀氏之人的共同感受。读过陀氏的作品,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更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而不是托尔斯泰。

而我却一遍遍重温着那篇《北方的河》,想象着那场即将来临的伟大考试。我自然也渴望着爱情,但与我所预定的目标相比,爱情似乎还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然而,我却不得不控制自己读作品的欲望,因为我已开始了考研的准备。与此同时,一些人也觉得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们或者主动出击,或者请人说合。而我却一遍遍重温着那篇《北方的河》,想象着那场即将来临的伟大考试。我自然也渴望着爱情,但与我所预定的目标相比,爱情似乎还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寨人说:先治坡,后治窝。崔健唱道: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我想要死去之后重头再来。它们似乎共同暗示着也诠释着我当时心理状态。那一年的暑假,为了逃避介绍对象的困扰,我带着卡夫卡的《城堡》回到了老家。

那是一次让我终生难忘的阅读之旅。父母的老屋已是憋闷,我读的《城堡》又如此荒凉,它们一起把我逼进压抑与黑暗之中,艰于视听,难以呼吸。无边的孤独与忧伤弥漫着,老屋仿佛也鬼气森森。看来,那个四处碰壁的K是走不进那座城堡了,他因此而显得柔弱无助。1985年的夏天,当我听说专门为我做的指标易之他人时,我成了K。我一趟趟地找着不同部门的大小官员,他们的解释相互矛盾,似是而非,但其目的却惊人一致:他们在阻止我走进城堡。有一天,我走在太原市的大街上,忽然意识到我将与那座近在咫尺的城堡失之交臂,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我在卡夫卡体验着挫折与失败的地方感受着自己的失败与挫折,也重温着自己的渺小、脆弱、长长的忧伤与绵绵的孤独。这种心境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1987年年底。那一年的十二月,我读着卡夫卡的《诉讼》,K已经变成约瑟夫·K,但里面的故事还是那样忧伤而绝望。“‘像一条狗似的!’K说,好像他人虽然死了,而这种耻辱却依然存在于人间。”这是小说的结尾句。其实,K的耻辱又何尝不是我们的耻辱呢?

◆ 很可能许多人都曾有过一种“卡夫卡式的体验”,当我们带着这种体验去读他的《城堡》时,共鸣就发生了。

我在卡夫卡体验着挫折与失败的地方感受着自己的失败与挫折,也重温着自己的渺小、脆弱、长长的忧伤与绵绵的孤独。

我做的博士论文中有阿多诺与本雅明,他们俩是好朋友,却又不时争争吵吵,但在对待卡夫卡的态度上,二人的看法却惊人一致。在他们心目中,卡夫卡无疑是一个伟大的作家,而理解了卡夫卡的伟大,也就等于找到了进入现代主义文学世界的秘密通道。我想弄清楚阿多诺与本雅明为什么都对卡夫卡情有独钟,就把《卡夫卡全集》买回来,准备细细研读。然而直到现在,我也没能重新走进卡夫卡的世界。我被其他的阅读牵着鼻子,仿佛走到了一处看不见路标的地方。

我该回家了。四

研究生三年,我主要是在读理论书,以便和自己所学的专业成龙配套。比如,读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光是一个上册就花去了半个月光景。跟随着夏之放老师开设的课程,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反反复复读了一个学期。黑格尔的《美学》四大本,是我上大学时买的,却一直没敢碰它,这个时候似乎已没有了不碰的理由。头一学期的中途,结婚成家的弟兄早已打熬不住,纷纷夺路而逃。人去楼空好读书,我把《美学》从书架上取出来,开始向黑格尔发起进攻。待他们打道回府,已是一个月之后,《美学》我也正好读完。这套书我肯定没有完全读懂,却有了炫耀的资本,结果,我被他们臭骂一通。

读硬邦邦的理论书绝对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必须找一些软性读物加以搭配,方能干活不累。八十年代中后期,出版界大有风风火火闯九州之势。忽然之间,你就听说某个不知名的出版社推出一本禁书,或者一本书刚上市不久就给禁了。于是,雪夜闭门读禁书就成了读书生活中的一个个插曲。现在回忆,那些禁书上都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大字:性与政治。

于是,雪夜闭门读禁书就成了读书生活中的一个个插曲。现在回忆,那些禁书上都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大字:性与政治。《雪白血红》就是在这个时期读到的。这本书一开头就说:“历史就像个婊子,谁有权势就可以弄它一下。”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也预示着书里会有干货。读下去,果然没有水货。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和《生活在别处》已经翻译过来,它们的版权页上一律写着“内部发行”,这让昆德拉在中国的亮相显得神秘。刘晓波风头正健,1988年,《选择的批判——与李泽厚对话》、《审美与人的自由》先后面世,我们几乎人手一册。他用“感性”与“非理性”的迫击炮向李泽厚据守的“理性”阵地狂轰烂炸,“积淀说”就显得风雨飘摇。此后我不止一次听人说起,是刘晓波而不是李泽厚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这话我信。然而好景不长,1989年以后,刘晓波的书就成了禁书,图书馆也把他的书撤下架来。“穿过浓雾,那边是霞光”,“你看那遥远的地平线”,“天空红得像马赛曲”,“赤身裸体,走向上帝”——这是他那篇博士论文中的一级标题。您瞧人家这题目,起得多有精气神儿!

我在图书馆里寻摸着,犹疑着,那些巨大的书架和书的长廊,具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让你不由得感叹书山无路,人生苦短。

作为研究生,我们也有了一些小小的“特权”:中文系的资料室可以自由借书了,图书馆的大库对我们开放了。我在图书馆里寻摸着,犹疑着,那些巨大的书架和书的长廊,具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让你不由得感叹书山无路,人生苦短。有一天,我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一包书,浑身上下五花大绑。这是什么宝物?为什么没有放到架上?我像一个贼似的把那些绳子解开,不由得大喜过望,原来是《古拉格群岛》的上中下!

◆ 2008年8月3日,索尔仁尼琴撒手人寰,第二天我便写出《抵抗遗忘:索尔仁尼琴的精神标高》一文,以示悼念。那时候,我又想起了他那套震撼过我的《古拉格群岛》。

此前我已读过索尔仁尼琴的《癌病房》,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苏联作家早已不再陌生,但《古拉格群岛》却遍寻不着。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居然在这个布满灰尘的地方找到了它。但我心里马上打起了小鼓:既然它已被撤到架下,能否借出便成了一个问题。我决定冒险一试,万一不成再想办法。我又找了几本专业书,把三本《古拉格群岛》混在其中,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借书台走去。借书员看我抱着一堆书过来,并不过问,而是面无表情地办妥了借书手续。后来想想,图书馆的借书员多是学校不好安排的闲杂人员,她(他)们哪里会知道有个与极权主义死磕的索尔仁尼琴?我手心冒汗,心里发紧,原来却只是虚惊一场。

我把这套书读了个底朝天,然后陷入到震惊之中,极权主义的暴虐、残酷与杀人不见血让我恐惧,索尔仁尼琴的勇敢、担当和责任感又让我敬佩。直到现在,《古拉格群岛》在我心目中依然是一座丰碑。每当中国作家写出类似的作品时,我都会把它拉到《古拉格群岛》的坐标系中暗暗比对。2000年,我见这套书摆在一家书店里,定价已是九十六元,便毫不犹豫地把它请回家中,仿佛是要了却自己多年的一桩心愿,也仿佛是在缅怀我当年的读书岁月。

还有性。在一个“性致勃勃”的年代里,我们与时代似乎同时都进入了发情期,种种学术非学术的、文学非文学的暧昧读物让我们目不暇接,意乱神迷。这边刚刚出版了《裸猿》,那边就推出一个《人类性爱史话》。罗素的《婚姻革命》书名不错,读进去却不太容易;费尔德的《理想的婚姻》书名平平,却是一本性知识的什锦大全。凯查杜里安的《人类性学基础》翻译过来了,书名后特意跟着一个很中国的副标题“性学观止”。高罗佩的《中国古代房内考》也已上市,房中术便以出口转内销的方式返回中国。《第二性——女人》的出版说明中刚刚说上卷的《事实与神话》学理艰深,译者未加翻译,另一家出版社就把上卷取名为《女性的秘密》,编译成书,并特意忽悠:广大读者只是看到了《第二性》的下卷,那实在是一大缺憾,如今我们要把上卷奉献到您面前。这本书一开印就是十五万册,仿佛波伏瓦上过《百家讲坛》。《洛丽塔》一下子推出两个译本,漓江出版社那个版本还加了副标题:“鳏夫忏悔录”。还有《裸体艺术》、《女人与性角色》、《女性的奥秘》、《男与女》、《男女论》、《性崇拜》、《现代青年的性意识》、《西方性文学研究》、《女性心理学》、《妇女心理学》、《爱情心理学》、《结婚心理学》……这类书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它们构成了八十年代性启蒙的强大阵容。

这类书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它们构成了八十年代性启蒙的强大阵容。

就是在这种性读物的汪洋大海中,我读了一些弗洛伊德的书,甚至还读了费孝通的《生育制度》。既然费孝通的书要读,费孝通他老师的书便不可不读。其时,潘光旦先生译注的《性心理学》已经重印,我便买一本回来细细品味。因为这本书,我与系党总支书记发生了冲突。这个故事已在一篇文章中讲过,此处不赘。但写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要说,《性心理学》真是一本经典之作。霭理士写得已是地道,潘光旦的注释更是锦上添花。那些译注举大量例子,以中释西,中西印证,它们本身就是一篇篇精妙之文。正因为痴迷潘光旦先生的注,我又买回来他写的《冯小青性心理变态揭秘》。“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啊——,自恋、影恋的冯小青只活了一十八岁,诗却写得如此清爽,她真是太有才了!

◆ 因为读《性心理学》,我与系总支书记发生了冲突。该书记是位没多少文化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她大概认为我读这种书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现吧。这个故事我已写到了《怀念张欣》一文中。

我与我的同学性长性短读了一大堆,大体上都还是些干巴巴的理论书,却一直无缘中国古代的性文学之最——《金瓶梅》。不料,这一天突然不期而至。我的一位师弟是学外语出身,有一段时间,他与一个美国人打得火热。美国人去香港走了一趟,一下子给他带回来两套《金瓶梅》。两套书来自两家出版社,开本不同,版式不一,却都是足本。那段时间一下子成了我们的狂欢节,我们飞快地传阅着,议论着,笑骂着,理论终于联系了实际。与此同时,我们的言谈话语也基本上《金瓶梅》化了,甲说乙:上个破楼梯还娇喘微微?乙问丙:抽烟吗?叫达达。丙夸丁:您瞧人家长的,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我的另一位师弟正在研究弗洛伊德,《金瓶梅》就让他如虎添翼。什么东西到他那里,他都能转换成力比多式的表达。他口吐莲花,翻云覆雨,我们就放肆地笑,使劲地吼,一个学期就欢快地结束了。《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也是在这个时候上市的,但要把它买回来却费了点周折。明明看到它已摆到新华书店的书架上,但售书员却不卖给我们。问其故,答曰上面有规定,买书凭证明。开证明并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只是多了一道手续就多了一层诡异。我们自己立刻起草证明,把买这本书的理由布置得冠冕堂皇。意思大概是不研究这本书,我们这茬研究生就难以毕业。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证明信再盖上系里的大红戳子,就有了感人肺腑的力量。结果,我们一下子扛回来十多本劳伦斯。

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证明信再盖上系里的大红戳子,就有了感人肺腑的力量。

那是湖南人民出版社的一个壮举。译者是老翻译人饶述一,书是他在1936年就翻译过来的,五十年后得以重见天日。依稀记得正文之前有两篇大家小文,一为郁达夫所写,一是林语堂所作。他们的说法为这本禁书增添着某种神圣和庄重。这本书并没有改变我们的话语系统,兴许是里面的性描写优美典雅,我们感受到了迥异乎《金瓶梅》的一种魅力吧。但不久就听说这本书被禁了,湖南社也因此损兵折将。于是,我手里的这本书便成为宝物,轻易不敢示人,也不想外借他人。

然而,我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终于还是被人借走了,并且黄鹤一去不复返,我心如云空悠悠。九十年代初,一同事知道我有这本禁书,就提出来借他一看,我答应了。其时他正忙于调动工作,频繁往来于省城与上党之间。半年,一年,也许是两年过去了,书还没有归来,我恐有不测,就跟他索要。这时候他才无限歉意地跟我说,那本书已经碎尸万段,变成了废纸。我大惊,忙问其故。他说一老者治古典文学,却没读过劳伦斯,就托他寻找,他便把我的书复借于他。老者当年的一位女弟子正在向他发起进攻,省城内外就有了不同版本的故事与传说。一日,老者夫人发现老者正在读“查太莱”,大怒,遂抢书在手,把它撕成了碎片。老者夫人边撕边喊:“好啊你个查太莱,你还敢找情人。我让你找!(撕一下)让你找!!(又撕一下)你找!!!(书页已散乱)找!!!!(书成碎片状,纷纷扬扬在空中飞舞,散落在他家的红地板上,景色壮观)”——后面的这个场景是我的想象。我本来想把它想象得柔和些,无奈眼前老是出现“很黄很暴力”的画面。

我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又有些荒诞。那句拉丁格言说:“书籍自有它们的命运。”《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献出自己的生命,大概也是它的一种命运吧。

听完同事的讲述,我无语,继而失语。我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又有些荒诞。那句拉丁格言说:“书籍自有它们的命运。”《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献出自己的生命,大概也是它的一种命运吧。九十年代中期,我买到了这本书的英文版,却一直没有去读它。大概我已没有读这路书的心境了。五

八十年代轰的一声就结束了。我又回到了那座小城,九十年代也悄然而至。

铁凝在她的《大浴女》中说:“九十年代什么都是一副来不及的样子,来不及欢笑,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恋爱,来不及失恋;来不及倾听,来不及聊天;来不及吃醋,也来不及产生决斗的气概。”有这么多的来不及,我想来不及读书也该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特征。但我生活的那座城市格局小,气候好,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它有效地阻挡着外面的喧哗与骚动,也有效地调理出人们的平静与闲适。所以,我似乎还是读过一些书的。

但我的书却读得凌乱而不成体统,一副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样子。王朔横空出世了,我就读王朔;新写实火了,我就读新写实。有一阵子,张承志饱受争议,张承志的书就又一次走到我的案头;有一阵子,为了写一篇文章,我把《赵树理全集》通读一遍;还有一阵子,我把《张爱玲文集》买回来,计划通读,却只是读了她的一些散文,小说死活读不进去。1993年,为了写一本小书,我读的是卢梭与伏尔泰;1996年前后,我把“三红一创,青山保林”之类的“红色经典”重读一遍,原因是我正在开着一门当代文学史的课。1996年春节前夕,我读完《丰乳肥臀》,觉得有话要说,就写一篇长文。我在漫天大雪中把稿子投寄给一份重要刊物,结果如泥牛入海,我却因为这篇文章,生了一场小病。1997年,王小波英年早逝,那一年我似乎就把阅读全部交给了王小波。1998年,我意外地读到了戴维·洛奇的《小世界》,结果他的五本小说和一本谈小说的书就全部买回来扫荡一遍。我对戴维·洛奇并不陌生,读研究生时,我曾托师兄从南京买原版书20th 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那本书就是由他主编的。只知道他搞理论有一套,却没想到小说也写得这般有趣。

我也开始读弗洛姆、马尔库塞和海德格尔,读那些能够买到的形形色色的理论书。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读,大为震动;贝尔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读,非常震撼。《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读了一遍,似乎没读懂,却觉得迷人;《伊甸园之门》读过去,六十年代的美国文化已尽收眼底。

我似乎还制订过一些庞大的读书计划,比如我想通读一遍鲁迅,通读一遍沈从文,但我还没来得及认真执行,就把九十年代稀里糊涂过完了。

在这种凌乱的阅读状态中,好像也有一条阅读的主线或明或暗,隐隐约约。它蜿蜒在九十年代的悠闲中,也延续在新世纪的匆忙里。我说的是米兰·昆德拉。

昆德拉是一位流亡作家,他的遭遇总会让我想起萨义德关于“流亡知识分子”的相关论述。或许正是流亡和“边缘人”的位置才成就了昆德拉的冷峻与深刻。

我对昆德拉的阅读始于1989年后半年,先读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又读他的《生活在别处》,从此开始了对他的迷恋。那个时候,昆德拉热在中国方兴未艾,我对他的迷恋似乎也成了昆德拉热的一部分。关于昆德拉热,我也见过一些解释,但那个隐秘的原因却一直没有说透。也许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1989年之后,知识分子的身心世界与价值系统遭到重创,他们既需要疗伤,也需要反思,而昆德拉则适逢其时地出现了。昆德拉是一个流亡作家,他体验过极权主义统治的荒诞,又以小说的形式不懈地开掘着苟活之个体、扭曲之人格的存在状态。他的经历让中国的知识分子惺惺相惜,他的思考又仿佛提前预见到中国知识分子将要遭遇的问题。我的一位朋友告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他读过五六遍,正是在对昆德拉的不断体悟与玩味中,他度过了精神上的困顿期。我想,许多人可能都会有与他类似的感受吧。突然的变故之后,一些人在读金庸,那是一种逃避;一些人却选择了昆德拉,那应该是痛定思痛般的重新上路。

也许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1989年之后,知识分子的身心世界与价值系统遭到重创,他们既需要疗伤,也需要反思,而昆德拉则适逢其时地出现了。

就在那种暗淡、沉闷甚至苟活于世的心绪中,我开始了对昆德拉的搜集与阅读。《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与《生活在别处》都是先读后买,前者1989年十二月购于济南,后者1991年十一月购于长治。1990年元月,《为了告别的聚会》在长治买到。1992年九月,《玩笑》代购于北京。1993年,《玩笑》的另一译本面世,我又买回一本。1992年十月,《不朽》托人代购于太原。1992年十一月,《小说的艺术》邮购于北京。1993年五月,《笑忘录》在太原买到。1994年十一月,《可笑的爱情》邮购于郑州。1996年三月,《被背叛的遗嘱》邮购于上海。1999年四月十九日,《本性》在我复试的北师大买下。1999年十二月,《缓慢》购于北师大门外的一家小书店。2000年十二月,《认》购于北京国林风书店。2003年,上海译文推出“米兰·昆德拉作品系列”十三本,这是一次规模浩大的重译,起初我犹豫着,只是买回来《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不朽》与《雅克和他的主人》,最后我终于决定把它们悉数拿下。

◆ 在《不朽》中,昆德拉发明了一个概念:意象形态。但买回这个台湾译本后我才意识到,在那个“意象形态”的相关部位,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不朽》漏译了两大段文字。

2006年3月,我在新加坡上课,见昆德拉的最新文学论集《帘幕》已被台湾译出,立即决定购买。又看到台湾版的《米兰·昆德拉全集》置于架上,甚是可爱,也想全部背回,无奈囊中羞涩,不敢造次。我只是挑出一本《不朽》留作纪念。而那两本书加到一起,已是四十五新元,折合人民币二百多块。2006年九月,《帷幕》也在大陆面世,我又把它买回来,这样,对照着读《帘幕》和《帷幕》,就成了我在2007年春节前后的主要事情。

我有一个奇怪的观点,衡量一个作家是否伟大的标尺之一是看他是否有清晰坚定的理念,而这种理念是否又被他表述成了理论文字。  现在想想,如此迷恋昆德拉,我究竟从他那里读到些什么呢?也许是那种政治与性之间的无限张力,也许是那种思与诗的有机融合,也许是小说中的音乐结构,也许是那种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的写法,也许是他所发明或经他阐释又重新闪光发亮的语词概念:意象形态,媚俗,缩减,快与慢,轻与重,存在的被遗忘。有人说昆德拉只是一个二流作家,这个说法我不太同意。我有一个奇怪的观点,衡量一个作家是否伟大的标尺之一是看他是否有清晰坚定的理念,而这种理念是否又被他表述成了理论文字。比如,假如没有那些“论文艺”的文章,巴尔扎克就显得暗然。假如没有那些“论艺术”的文字,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不够完善。纳博科夫不仅有《洛丽塔》,还有《文学讲稿》。卡尔维诺不仅写出了漂亮的小说,还写出了同样漂亮的《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诗人奥登说:“绝大多数读者可能都难以接受托尔斯泰在《什么是艺术?》里所下的结论,但是,一旦我们读罢这本书,我们就再也不能漠视托尔斯泰提出的那些问题。”这就是理念与理论对于一个作家的重要性。所以,如果没有《小说的艺术》、《被背叛的遗嘱》和《帷幕》,我真不知道昆德拉会是什么样子,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在我的心目中如此重要吗?

一个刽子手杀人,这毕竟是正常的;而一个诗人(并且是一个大诗人)用诗歌来伴唱时,我们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整个价值体系就突然崩溃了。

——米兰·昆德拉  当然,我也从昆德拉那里读到了他对政治的形而上思考。我以为这一点不仅对于我,而且对于许多中国读者,都应该是非常重要的。昆德拉说:“我亲眼目睹了‘由刽子手和诗人联合统治’的这个时代。我听到我所崇敬的法国诗人保尔·艾吕雅公开正式地与他的布拉格朋友脱离关系,因为这位朋友即将被斯大林的最高法院法官送上绞刑架。这个事件(我把它写进了《笑忘录》)使我受到创伤:一个刽子手杀人,这毕竟是正常的;而一个诗人(并且是一个大诗人)用诗歌来伴唱时,我们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整个价值体系就突然崩溃了。再没有什么是可靠的了。一切都变得成问题、可疑,成为分析和怀疑的对象:进步与革命。青春。母亲。甚至人类。还有诗歌。”我似乎就是在他的提醒之下开始思考中国的许多事情的。历史常常会有惊人相似的一幕,谁说布拉格发生的事情没有在中国发生过?

近朱者赤,昆德拉的幽灵开始在我的文章中游荡了。但惭愧的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写过一篇关于昆德拉的像样文章。2004年,香港一位同学欲来北京求学,复试时她说她喜欢昆德拉,并且想以昆德拉作为她的硕士论文研究对象。我大喜,便把她收入自己门下。如今她已经毕业了,论文也做得不错,我感到欣慰。我曾经动过研究昆德拉的念头,中、英文的资料也弄回来一堆,但我却一直拿不出时间,也似乎一直没有准备就绪。昆德拉心仪拉伯雷、塞万提斯、卡夫卡和哈谢克,对于他们组成的文学传统,我还知之不多。我的学生进入昆德拉的研究领域,于我也许是一种缺憾的补偿。我似乎还在期待着,牵挂着。六

1999年秋,我来到北京,又一次当起了学生。我一刀斩断了与原单位的所有关系,当的是纯学生。

来北京上学有许多理由,但有一个理由并非无关紧要:我在那座小城里买不到书,我得找一个买起书来方便的地方。  来北京上学有许多理由,但有一个理由并非无关紧要:我在那座小城里买不到书,我得找一个买起书来方便的地方。那座小城原本还是有一些文化气氛的,九十年代初有那么两年,我去新华书店转一圈,每每会有些收获。有时候,见一些很专业的书十本八本地放在架上,我都会感到吃惊。这种书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去买它呢?我甚至都替它们发愁了。

这种局面很快就结束了。大概书店也终于明白专业书没有销路,后来就把书全部进成了大路货。偶尔有一半本专业书光临小城,那也肯定是漏网之鱼。我在那里终于买不到书了,只好请远方的朋友帮忙。而我自己一旦有外出的机会,也绝不会放过那里的书店,哪怕它只是一座小县城。

与此同时,我也开始了书的邮购。当时,《读书》杂志每期必读,其中的一个原因是那上面有一些书讯,它成了我的购书指南。我的邮购范围也逐渐扩大了,北京的万圣书园、上海的东方书林、三联书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的邮购部,郑州、杭州的书店,它们都成了消化我银两的地方。有时候一本特别想要的书遍寻不着,就直接给出版社去信询问,一些书就是这样买到的。2000年前后,麦克卢汉开始在中国发威,《理解媒介》被商务印书馆隆重推出,但这本书我早就从四川人民出版社邮购到了。那一版名为《人的延伸——媒介通论》,大概是为了纪念那次邮购,我特意把出版社开出的购书收据贴在书后,那上面的几栏写得清清楚楚:接收款7.70元,书款6.40元,邮挂费1.30,合计7.70元。2007年,我见到麦克卢汉的译者何道宽先生,听说他翻译的书我全部都有,他吃惊不小。我没告诉他的是,或许就是从那次阅读之后,我不仅迷上了卢氏,而且也瞄上了何氏。我向何先生请教,为什么新版把原来的“电子”改译为“电力”?为什么他译得如此之快?何先生就说,他晚九点准时入睡,三四点起床译书,效率高,出活快。他的这种作息方式让我顿生模仿之意,但一想到模仿的成本,我就打了退堂鼓。

◆ 因为《南方文坛》,我才结识了麦克卢汉的译者何道宽先生。那一年,我俩都获得了这个杂志的年度优秀论文奖。

◆ 翻阅旧书信时,我发现了这封邮购信件。此信写于1996年,我能保存下来,是因为三联书店读者服务部在我的信件上做了答复,然后又完璧归赵了。

每一期新书目来临,我都如获至宝,便在上面挑挑拣拣,然后就是汇款,等待。还有许多书吊足了我的胃口,却只能心生艳羡,不敢购买。

我现在已忘记我是如何与广州的博尔赫斯书店建立起联系的,但从1995年年底开始,我却确确实实收到过书店老板每月寄来的新书目,长达一年多。新书目设计考究,一张A4纸折两次,正好可以塞进信封。折页上则印满了每本书的信息:书名,作者,译者,出版社,出版日期,版次,页数,定价。最神奇的是它还提供了每本书的尺寸,这是其他地方的邮购书目中所没有的,可见老板是个有心人。比如《极权主义的起源》,上面标的是150×210mm。折页正反共计六面,其中一面专门设计为封面。每一期封面上有照片,那是书店重点推出的一位大师。艾柯、爱伦·坡、戈达尔、卡尔维诺、约翰·巴思、科塔萨尔、福柯、列维-斯特劳斯、利奥塔、海德格尔、图森、罗兰·巴特,他们与他们的著作就以这种方式走向了读者。每一期新书目来临,我都如获至宝,便在上面挑挑拣拣,然后就是汇款,等待。还有许多书吊足了我的胃口,却只能心生艳羡,不敢购买。因为那都是些港台书,它们的定价让我脸热心跳。比如,《福柯的生死爱欲》315元,冯建三翻译的《广告的符码》124元,余英时的《中国知识阶层史论》135元。这种书我每月买上个三两本,就得喝一年的西北风。

一年前我整理信件,翻出了博尔赫斯书店当年的“新书目”,也翻出一封写于1997年元月的信。信是写给书店老板陈侗的,信中说:“得知贵店正在筹办L月刊,这自然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不订L月刊,是不是就再也得不到贵店书目方面的有关信息了。倘如此,我觉得贵店是否可以采取一些配套措施,比如,还可以印一些书目,纸张无须怎样考究,印刷无须如何精美,亦无须出现什么图像,这样可把印刷费用降低,同时隔两三个月给读者寄一次,这样可减少邮资。”这封信既表扬又感谢还提建议,其中也有我的一些惶恐。我害怕失去这份每月必寄的小礼物。但1997年我是如何与陈侗打交道的,现在的记忆已模糊不清;是否收到过L月刊,也已经忘却了。我能够确定的是,1997年四月,我收到从博尔赫斯书店邮购的《当代思想家访谈录》一套五本。布尔迪厄的书本来未在邮购之列,但陈老板给我补上了。他在信中说:“因《语言的牢笼》未到,暂改发《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估计您不会反对,若再寄《语言的牢笼》,您需补13.75元。”

◆ 在那个信息不畅的年代里,博尔赫斯书店的“新书目”成了我了解图书资讯的重要窗口。打量着那一叠陈侗的“作品”,总能唤起我温馨的回忆。

书店1994年创办后,前后搬家十多次,至今健在。书店经营的书种类不多,却品味高雅。陈侗似乎要以书店为据点,给广州带来一些文化气息。

在网上查,发现了陈侗与博尔赫斯书店的一些报道。陈老板1962年生人,广州美院教师,画家。书店1994年创办后,前后搬家十多次,至今健在。书店经营的书种类不多,却品味高雅。陈侗似乎要以书店为据点,给广州带来一些文化气息。据说,书店只有过短暂的赢利时期,正是我与它打交道的那两年,此后便只赔不赚,月亏损万元。陈侗则卖些画作,以维持书店经营。一次记者问陈侗,书店坚持至今的目的是什么,陈侗答曰:“保护一种集体的象征和他人的寄托。比方说,当人们说文学在今天不重要了时,这个书店的存在便是一种无声的反驳。此外,它不光捍卫一种文学,它也反对另一种文学。”一看这回答,就知道陈侗是个牛人。原来我当年一直在与牛人打交道。也查到陈侗在1999年的《芙蓉》上发过一篇三万多字的长文:《博尔赫斯书店》,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呢?我很好奇。

但是我却很多年没向博尔赫斯书店邮购过书了。

免去邮购之苦,正是我来北京的目的之一。七

我不邮购书了,我开始了书的复印。

第二学期读到一半时,突然就听说我们的开题时间提前了,原因是导师将赴新加坡讲学,我们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我做的毕业论文是一个西方的选题: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理论。当时敢于去碰这个选题,跟我的导师童庆炳先生有关。第二学期读到一半时,突然就听说我们的开题时间提前了,原因是导师将赴新加坡讲学,我们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在脑子里装了几个题目,去跟导师谈构想,没想到等我说完,他就一一否决了。情急之下,我抛出了大众文化。我说我正在思考中国的大众文化问题,也正写着一些东西,大众文化可不可以做?导师很痛快就答应了。但他告诫我,大众文化的选题有两种做法,一是面对中国的大众文化说事,二是去啃一啃西方理论家的著作,看看人家是怎么说的。比如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大家都在用,但用得是不是那么回事,值得考虑。他分析了两种去处的利弊得失,让我回去自己决断。

显然,导师是倾向于后一种去处的,但我却顾虑重重。西方的理论我一直关注着,却从来没敢想过要把它做成一篇博士论文。因为我知道,那篇论文但凡要做得有点模样,就得去读外文资料,而对读外文资料,我不仅无信心,而且有恐惧。记得当研究生时,我那学外语出身的师弟曾试图翻译点英文文献,不久就大呼其难。我去跟那些英文理论书打交道,岂不是会要了我的小命?但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人在年轻气盛的时候总会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我当时虽已不年轻,但依然气盛。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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