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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5 03: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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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平兆

出版社:宁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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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

灯火试读:

公元

〇一〇年五月的一天,我正在代领导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会议正进人主要领导作重要讲话没有人敢上厕所的关键时间,我的手机在裤袋里振动起来。我猫腰躲着喂了一下,就吃了一惊。对面有女人的哭声,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商量。那声音很容易让旁边隐隐约约听见的人产生联想,哭诉的人是黄莲。

我猜想黄莲跟陈亮吵架了,

天前吃陈亮家的乔迁宴,我嗅到了火药味。我认为像陈亮这样复杂的家庭应该有点火药味,三五天一小吵是很正常的,要不然真便宜了陈亮这小子。我压低声音问黄莲,陈亮没有打你吧?黄莲说没有,我俩没有吵架。没有吵架就行,我正在开会,等开完会再说,行吗?

你什么时候能开完会?黄莲抽泣着,极不情愿地挂了电话。

我收起电话,直起腰,发现主持会议的领导正怒目瞪我。我拿起笔,假装认真地在笔记本上乱写一些东西,假装认真地记笔记,以舒缓领导内心的愤怒。过了二十分钟,我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这次是陈亮,他说他在清香摞茶馆等我,要我马上过去。我说不行,主要领导在作重要讲话,还有三点要求。我要死了,再不来就见不到我了。陈亮很固执。

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在众目睽睽之下溜出会场。

陈亮在喝茶,也给我准备了一杯。

我说我惨了,这一任下一任下下任的重要领导都坐在主席台上,都记住了我这张脸,这辈子的仕途怕是走到了尽头。

一官半职算什么,历代那么多皇帝,老百姓也没有记住几个,刘关张结义却人人皆知。陈亮直视我说,我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你就舍利重义一次。

陈亮说话的口气不对。我坐下,发觉陈亮的脸色也不对。陈亮抖着手将X光和CT报告单推到我的面前。我得了肺癌,活不长了。陈亮说,我要被火烧了,一佳灯火不属于我了,我辛辛苦苦装修好的房子不是我的了,我将是一堆灰,一堆冰冷的灰。

这怎么可能呢?我惊恐地望着陈亮。

你看报告单,陈亮苦笑着说,是真的。

陈亮办完乔迁酒就感到胸疼,挺了两天,在黄莲的劝说下去医院检查。医生开了一堆检查单。陈亮抽血、验尿、拍片、做B超。检查完了,医生让陈亮外面等,把黄莲叫进去。医生鬼鬼祟祟的,黄莲出来时神色慌张,拉着陈亮去做CT。做完CT检查,CT医生又把黄莲叫进医生办公室。陈亮喝了一口水说,医生面对癌症病人时总是暧味的,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弄清真相。

陈亮告诉我,黄莲出来的时候,他装模作样地问没事吧。黄莲避开陈亮的目光说没有大事。陈亮装出一副很自信的样子,我对自己的身体还会不知道,喝酒伤的,没事。黄莲的嘴角浮出一丝笑,但笑得极不自然。血液化验单要等下午出来,陈亮和黄莲一起回家了。黄莲让陈亮待在家里她去一趟一佳灯火。陈亮趁黄莲上厕所,从黄莲的包里抽出X光和CT报告单。等黄莲离开了,陈亮拿着报告单直奔医院。

我打断陈亮的叙述,我说你打电话之前,黄莲哭着给我打过电话,我以为你们吵架了。

陈亮告诉我,他到医院后挂了肿瘤专家门诊号。专家很忙,普通门诊的医生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陈亮在门口一站她就对陈亮笑了笑,女医生空着挺无聊的,小医生要熬成专家也不容易。陈亮进去了,对医生说,我哥生了坏毛病,请你给我分析分析,还能不能治?

女医生认真看了检查报告单,很同情地对陈亮说,是肺癌,在肺门附近,部位不好,还不到五十,太可惜了。还有没有必要治?陈亮急着问医生。医生说可以放疗,也可以化疗,手术是不能做了。只是放疗、化疗都要影响生活质量,有时候他本来还可以好好地活几个月,一化疗反而躺下了,半死不活地拖一段时间其实也没有多大意义。但家属最难,你不给他治不人道,就是治了最后还是人财两空。

不治能活多久?治治能活多久?陈亮得寸进尺。医生说这个就说不准了,还要看他的精神因素,一般来说短的几个月,长一点的也就一年吧。这个病很折磨病人和家人。年轻的女医生很健谈,不但动用医学知识,还不时说出深奥的哲学道理。陈亮赞同年轻医生的理论,既然治不治一个样还不如不破财治了。陈亮向医生道了谢,踉跄着离开了医院。

我完蛋了,陈亮盯着我愤愤地说。

我的思维突然从女医生的理论中跳了出来。我陪你去上海,去找更好的专家。暂不考虑你儿子陈阳,暂不考虑黄莲,暂不考虑一佳灯火。也许大医院能找到办法,下午就动身,不能耽误了。我有些激动,说着站起来。

陈亮坐着不动,无力地摇了摇头,示意我坐下。

我执拗地站着。陈亮说,那个医生说的是对的,我不能抱着一丝幻想去挥霍十多年千辛万苦创下的家业,也许以后我再也听不到医生说的真心话了,你忍心看着我人财两空吗?陈亮的声音不大,但我听起来却是字字沉重。关于癌症病人的最后结局我看到听到的不少,内心中我同意那个年轻女医生的理论。但作为陈亮的朋友,我又怎么能忍心看着陈亮坐以待毙呢?我在那间茶室里坐立不安。

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电话是黄莲打的,她的声音有点沙哑。黄莲问我会开完了吗?我说不知道,已经溜出来了。我让黄莲等一下,捂住电话对陈亮说,是黄莲,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和她之间用不着彼此编造谎言了,就让她和你一起面对吧。那时候我显得异常沉着和勇敢。

陈亮一脸肃穆,微微地点了点头。我对黄莲说,我在清香源茶馆,你马上过来。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陈亮蜷缩在沙发上,一脸哀伤。我盯着检查报告单反反复复地看恨不得从中找出一点破绽来。

黄莲到了。黄莲一看见陈亮立刻在门口站住了,目光跳动着,不知道进来好还是退出去好,很是惊慌。我站起来,黄莲你进来吧,这杯茶是你的。

陈亮望了黄莲一眼。黄莲躲避着陈亮的目光,坐在陈亮的身旁。黄莲发现了放在茶几上的检查单,偷偷地斜了陈亮一眼,警惕地瞟了瞟自己的包。她慢慢地伸长脖子,张望那两张检查单。

陈亮看着黄莲的举动,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我把检查单向黄莲的方向推了推说,陈亮的,已经不在你的包里。黄莲不相信地望望我,又望望陈亮,迅速地抓起检查单看了,嘴唇哆晾着,眼泪溢了出来。陈亮,黄莲喊了一声,就趴在陈亮的肩头。

陈亮,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黄莲摇着陈亮的肩膀。

陈亮你不能走啊!黄莲的声音碎碎的。

陈亮,我不会让你离开的,黄莲已经哽咽。

陈亮像一段木头,没有表情,僵硬地听凭黄莲摇晃。

陈亮的衣襟很快就湿了一片,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看见的是暴风骤雨在摧打陈亮,陈亮的身体受冷似地颤抖起来。

黄莲不再叫喊了,眼泪像一串挂在山岩上的海布,直直地泄下来,茶室里充满了水汽。陈亮的眼中也有了水花,亮晶晶的有了生气,他张开手臂把黄莲揽在怀中。黄莲的眼泪在飞,陈亮的眼泪在飞。我的眼睛被雾一样的水汽挡住了,荼室成了不断满起来的水潭,陈亮和黄莲融为一体,慢慢漂浮起来。二

陈亮是我的朋友。他是商人,有一家灯具店叫一佳灯火。我和陈亮的友情起始于一个靠海的叫郭巨的小镇,陈亮就是郭巨人。陈亮在灯具厂做,我在卫生院当医生,所以陈亮习惯叫我朱医生。那时候我们在一起捣弄叫文学的很雅的东西,还一起办小镇的文艺刊物,手工刻写的那种,发表我们自己写的东西。

后来,陈亮在市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了一篇小说。陈亮收到杂志,立即来找我了。送你的,陈亮满面春色地递给我一盏台灯。这灯是你们厂做的?我问陈亮。不是,我们厂尽做一些花哨的吊灯、壁灯。陈亮笑着说,在这种台灯下写作很容易进入状态,写起来才思敏捷,语言幽默,我的这篇小说就是在这盏台灯照耀下写成的。陈亮说着神秘地用我展示了发表他小说的杂志。

陈亮送我的台灯用的是三十五瓦的钨丝灯泡,灯罩和灯脚都是铁皮做的,表面是海蓝色。灯罩呈

边形,由一根可弯曲的不锈钢管子连接着灯脚,拎拎有点重量。陈亮说,我的小说发表了,看见供销社还有最后一盏这样的台灯。供销社就要转制了,商品在降价处理,我要了这盏台灯送你,希望你也写出像样的作品来,在公开的刊物上正式发表。

我给台灯插上电,灯亮了。台灯淡黄色的光温和地照亮了我的书桌。太好了,但愿能在这温馨的灯光下,写出像样的作品来。

我打开发表陈亮小说的杂志,台灯把陈亮两个字照得乌黑铮亮。哇,太厉害了,我由衷地赞叹着。

这是我的处女作,功夫不负有心人啊,陈亮一脸的兴奋。

郭巨要出大作家了。

来,咱们庆贺一下。陈亮变戏法似的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一袋饼干。陈亮和我就着花生米和饼干,喝起来。

你这小说的开头真好,我瞄几眼陈亮的小说,端起碗与陈亮的碗碰了一下。

陈亮喝了一口二锅头说,写东西开头很要紧,要亮,要一下子抓住编辑的眼睛,否则就被编辑丢了。陈亮端着碗碰了一下我的碗。我们又一起喝了一口。就这样我们说着喝着,把一瓶三锅头喝完了。我发现三锅头被我们喝完后就怕了,就开始吐,陈亮看我吐也抢痰孟去吐。我给了陈亮一个脸盆。我们二重奏吐了好一会,一起倒在床上睡着了。

就在陈亮和我沉醉在文学园地的时候,郭巨灯具业慢慢地红火起来。小镇上家庭工厂雨后春笋般地长出来,灯具店一家接一家地开张,来郭巨买灯的人接踵而来。郭巨街上灯火闪烁,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那些闪烁的灯火都在讲述诱人的发财故事。陈亮的家里人也说着钱说着灯具。陈亮坐在家里,街上闪烁的红绿灯光还是从窗户门缝钻进陈亮的房间,把台灯温和的光搅拌得色影斑斓。那些钻进窗户和门缝的光就是红红绿绿的眉眼,陈亮在台灯下坐不住了,没能再弄出像样的作品来,在文学创作的园地里寂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再写吧,先去生活。陈亮拉了两卡车灯具去北方城市。我一脸伤感地去送陈亮,陈亮拉着我的手说,不是文学被灯具打败了,文学需要灯火般的斑斓色彩,我先去充实充实。相信我,我会回来的。

几年后陈亮回到宁波,在万家灯饰城经营他的一佳灯火。陈亮的老婆年轻了一轮,生活成丰满的小说主人翁。他在私下点评前后三任老婆,仍使用文学语言。陈亮说,跟范荷贞在一起像是在耕耘一块土地,有的只是默默的劳作;跟马燕娜在一起就像骑在奔跑的马背上,充满了激情和剌激;跟黄莲在一起是坐豪华轿车,除了一般意义上的“性福”,还有精神上的享受。我爱听陈亮关于生意、感情、人生的唠叨,陈亮还认真地读我写的一些不太上档次的文章,我俩依然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三天前,陈亮搬进新居请我吃饭。陈亮的乔迁之喜只邀请了几个朋友。陈亮的房子有

室两厅,气派得让人眼馋。我跟在陈亮和他年轻妻子黄莲的身后,一间一间地参观陈亮的新居,头脑里准备了一大堆关于新居的八股夸。我夸完客厅、餐厅、厨房和书房,已经夸得陈亮年轻的妻子黄莲面若桃花了,我感觉晚餐肯定丰盛,心中暗暗得意。

到了卧室,陈亮说,我有三个孩子,所以我买四室的房子,我想会有他们仨同时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陈亮的前两个孩子不是黄莲生的,陈亮的话不合时宜,我警惕地瞟了眼黄莲。黄莲脸上的桃花刷地凋谢了,成了那种刚成熟的嫩竹。黄莲沉着脸转身向厨房走去。

我捅了陈亮一拳,陈亮对我眨眨眼。这小子是故意的。他当着朋友的面向黄莲透露一点信息,摸摸黄莲心中的底线。儿子陈阳在陈亮老家郭巨读书,由陈亮的老父亲代管着。陈亮的父亲管不住陈阳,几次要陈亮接管。陈亮答应搬进新房子后就办理陈阳转学的事,把儿子陈阳接到城里读书是陈亮蓄谋巳久的计划。

陈亮请的几个朋友陆续到了。陈亮说饭店吃得多了,今天换换口味,我夫人亲自掌勺。乔迁之酒开喝,上来的第一个热菜是西芹干贝羹,接着就上盐水基围虾、雪菜黄鱼,晚宴菜肴的起点很不错。

黄莲将一盘红烧鲳鱼送到餐桌上时说,男人搬了新居就换了一任老婆,有一阵享受。也是,也是,不过你想明白了找个保姆,搬了新房就等于又嫁了一个老公,也有一阵享受,灯具城的陈亮老乡张老板打趣说。

端上一盆葱油白蟹,黄莲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打工的,给陈亮打工。黄莲你这可就错了,说打工,陈亮是打工者,你是董事长,陈亮的钱都在你口袋里。灯饰市场管理办的老龚喝一口酒反对说。

黄莲将菜一个个端上来,一句句话掷地有声。陈亮也不搭理,一味地劝朋友们喝酒。黄莲烧菜很有一手,色香味都有。陈亮的朋友吃得津津有味,但我吃起来还是有点“生涩”,我在想陈亮将如何扑灭他点起的星火。

好在陈亮另外的几个朋友没有生涩的感觉,大概经常隔岸观火。他们喝着酒,戏说陈亮新居,戏说陈亮,戏说黄莲,慢慢地让乔迁之酒喝出了味道,喝出了氛围,喝得喜气洋洋。不久我被这种气氛陶醉了,跟随着直喝到舌头硬了语言不利索。三

陈亮同意去上海检查,这应该归功于黄莲的眼泪。女人的眼泪有很多种功能,融化男人的顽固就是其一。但陈亮有个条件不能串通医生,合伙骗他。

这个好说,再说我们也骗不了你,你这么聪明的人。我对陈亮说,换一个人得了这种病,家里人起码能瞒上半年三个月,你这里一天都隐瞒不了,凭我们这种智商,哪个能骗得了你?

我给在上海医院工作的同学打电话,把陈亮的病情和心态都对同学说了。我说是我最铁的哥们,不忍心看他坐着等死,你得给我想想办法。我的同学爽快地答应了,只要他能来,我们就有办法让他接受治疗。

我向领导请了一天半的假,领导没有间去干什么,拍拍我的肩,去吧。我在单位属于能写的,能写在我所在的单位就是会临门一脚的。会临门一脚的教练喜欢,偶尔出去泡个吧,蹦个迪,教练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临出发了,陈亮非常认真地问我,给你的同学打过电话了?

打了,我非常坦白。我说我不会让我同学骗你,害你人财两空。你知道现在医生开药可能有开单费,就像你卖灯给装饰公司业务员介绍费。托不托人大不一样,没有人关照一下,医生开单费高,可用可不用的药给你开一大堆。里面有人,可以少花许多冤枉钱。

陈亮由黄莲挽着坐上了去上海的大巴。大巴在高速公路上跑得飞快,陈亮靠在座椅上,脖子缩进领子,目光呆滞地望着车外瞬间变换的风景。

天气不错。杭州湾大桥快到了。黄莲坐在陈亮的旁边,几次想找个话题。陈亮淡泼地瞟一眼黄莲,又把目光移到窗外。

隔着走廊坐的我有些看不下去,突然想到了一个话题。我说上个月我去了郭巨,那地方真不能看了,让人心痛。陈亮没有接话,他把目光转了过来,并露出一些光亮。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黄莲发现了陈亮这细微的变化,让我坐到陈亮的身边去。

我与黄莲换了一个座位,我对陈亮说,往事如烟,郭巨灯具的辉煌历史就这么过去了。

人生也一样,我陈亮很快也过去了,陈亮说。

人生苦短,在历史的长河里,人哪怕活到

十,也就是一瞬间。

不一样啊,本来准备着活七八十岁的,还有许多想办的事没有办,突然接到通知生命结束了,你说可悲不可悲?

是啊,我默默地望着陈亮,无言以对。

人在世上来过一趟了,应该留下点什么的。我在这个世上白来了一趟。陈亮眼望前方,有点愤愤的。

不能这样想啊,芸芸众生,能有几个给历史留下些东西。

我不一样啊,曾经立志写东西的人。宋朝有个诗人也叫陈亮,他就给后世留下了一些诗词,很不错的。我不能写了,你写部小说吧,写我。陈亮对我说。我吃了一惊,这哪成呢?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

你不行还有谁行呢?陈亮突然认真起来,望着我,目光里满是生动的光亮。我不知所措,我说我没有写过大部头的东西,怕把你的丰富生活写得一团糟,涂成一堆废纸。

我已经到这地步了,说走就走,想起来多可悲。陈亮眼里含着泪花,声音有点涩。我听着心痛,突然意识到文学的陈亮要回来了。陈亮离开郭巨做灯具生意的时候让我相信他,他会回来的。陈亮骨子里是文化的正缓步向文学园地走来。文学的陈亮非常可爱,我是文学园地的留守者,应该隆重地欢迎陈亮回来才对。我的脑海里亮起了陈亮送我的灯眼前有了一片温暖的光。我一把抓住陈亮的手说,好吧,我豁出去了,题目暂取自你的灯具店名,叫“灯火”,但是你一定要帮我,要有耐心,要勇敢地活下去,咱哥俩共同来完成。

陈亮握紧了我的手说,作者名字就不写我陈亮了,陈亮二字已经遍布作品的字里行间,版权也是你一个人的。

我感觉到陈亮所传递的信任,也握紧了他的手,我把我的承诺也传递给了他。陈亮,我会好好干的,你好好活吧。文学的陈亮回来了,我的心中充满了激动。

我们到了上海的医院。我的同学陪我们去找他的导师,医院最有名的肺科专家。同学的导师在示教室。现在医院把他仔]这批老专家雪藏起来,搞院内的培训教育,再就是给各方面介绍来的特殊病人看病,帮医院建立广泛的人脉关系。

老教授摘了老花镜,用审视的眼光望陈亮。陈亮坐挺了,也用审视的眼光望了一下老教授。陈亮说,我患的是肺癌,部位不好,您别费心哄我,实话实说吧。

陈亮的话有些唐突,老专家顿时紧张起来,他用怀疑的目光扫了我们一眼。黄莲很不安,咬着唇看我一眼,几乎要哭。我也尴尬,传递着看了同学一眼,意思是说,老专家你关照过了吗?这小子的工作难做着呢。我的同学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让黄莲将病历资料拿出来给老专家看。

老专家戴上老花镜一张一张地看完了,转身面对陈亮说,我要实话实说了。老专家指指自己的眼睛,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这个就是测谎仪。老专家说,这个病过去叫不治之症,治这个病难。陈亮盯着老专家,生怕老专家把谎言挟带进去了。我们紧张地望着陈亮,大气也不敢出。

老专家说,每一个学医的人都起过誓,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丝生命的希望。老专家说话很慢,一字一句的。老专家说,现在的医疗技术发展非常迅速,医学教科书上的不治之症一词已经删除。就说肿瘤,就说你的病吧,有手术、有放疗、有化疗。还有介入疗法、密封籽掘,就是把化疗药打到肿瘤里面去,把放射药物种植到肿瘤中央去,这样既能抑制肿瘤生长又避免对人体正常细胞的破坏。老专家语重心长地说,说治没有多大意义的人肯定不了解医学的发展,如果是医生,他肯定落伍了,是一个不上网不看医学杂志的人。

治愈这病可能性小,减少痛苦延长生命的办法有的是。老专家的声音高了八度,让人感到一种力量。我听着人了迷。渐渐地,陈亮的目光化开来,回过头询问似的看我一眼。我对陈亮点点头,老专家太有水平了。

老专家终于把陈亮说服了,陈亮答应住下来。陈亮不放心似的对老专家说,我的钱赚来不容易,并且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还比一般人多。能省就给我省点,我得给老老小小的留下一点。

陈亮说的是大白话,我的同学笑了,老专家也笑了。老专家指指我的同学,就住在你朋友同学的病区里,副主任医师也是专家了,又是你朋友的同学,总可以放心了吧。

办好住院手续,陈亮执意要我回宁波。陈亮瞟一眼黄莲,从口袋里摸出一千元钱,递给我,说是他儿子陈阳的生活费,让我周末拍个时间捎给他爸。黄莲有些不悦,黄莲说晚一些不行吗,太麻烦朱医生了。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我理解陈亮。四

陈阳是陈亮的第二任妻子马燕娜生的,寄养在他的爷爷奶奶处已经好多年了。

陈亮爸妈住在山脚下,三间平房,看上去有些日。这房子是陈亮与范荷贞离婚后先借后来买下的。院子的一角有个花坛,一棵香植树有碗口那么粗,树叶很茂密。我走进院子的时候,陈亮爸正坐在竹椅子上打瞌睡,头侧着,感觉有随时从椅子上跌下来的危险。我咳了一下,陈亮爸醒了。我喊了声陈老伯,陈亮爸站起来,使劲睁眼瞅了一会儿,认出我来了。陈亮爸依然叫我朱医生。陈亮爸说,好多年没有见着你了,朱医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说几个朋友约我来郭巨码头饭店吃饭,我特地出发早些,来看看你们。我把一袋水果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陈亮爸喊,老太婆、老太婆,朱医生来了。陈亮妈从里屋出来。陈亮妈说,好多年没有见着你了,朱医生,快坐,快坐。我坐下,陈亮妈给我倒了水,也在一旁坐了。我问,您二位身体还好吧?陈亮爸说,高血压、糖尿病,不行了,老了,该有的病都有了。陈亮妈说,她的肩膀疼,不太能动了。陈亮妈使劲动了一下胳膊,脸上就挂满了痛苦的表情。陈亮妈说,这是老毛病了,过去疼的时候是你扎针灸治好的,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针灸?

这个……这个。这个问题是我事前没有想到的。陈亮爸看出我的尴尬,说陈亮妈,你糊涂了,朱医生早就不当医生了。

我说针灸还是能扎的,只是我身边没有银针,针灸一两次恐怕用处也不大。我问,现在卫生院没有医生针灸了?现在卫生院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好医生都调走了,唉,陈亮妈一声叹息。

我从口袋里摸出陈亮捎来的一千元钱,我说陈亮捎来的,陈亮到新加坡、香港去了,要一段时间,知道我要来,就让我把陈阳的生活费带过来。

陈阳、陈阳,陈亮爸对着傍山的房间喊。你老糊涂了,他早就溜出去玩了,陈亮妈说。什么时候溜的,我一直坐在门口。陈亮爸不相信,又喊,陈阳、陈阳。你瞌睡了,你一坐下就瞌睡,他能让你看住?

去香港、新加坡旅游?陈亮妈问。我说也不全是,主要是去考察考察灯具,看看外面流行什么灯了,可以跟着进些新流行起来的灯具,把生意做得更大些。过去郭巨灯具很红火,后来老是生产老品种老款式,就被淘汰了。

郭巨灯具是被收税收死的,你到街上去问问一些老郭巨,哪个不是这样说的。陈亮爸跟我较上劲了。我不想与陈亮爸争,退一步说,做生意开开眼界还是需要的。

生意人出去开开眼界当然是需要的陈亮爸也看出我的尴尬,语气缓和下来说,现在外面也不太平,叫陈亮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我们都一把岁数了,什么时候脚一伸就走了,陈阳应该回到陈亮的身边去。

陈亮爸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正在陈亮身上发生的事还不能让眼前的老人知道。我这人撒谎是需要打草稿的,草稿里的内容已经用完,我害怕再坐下去会露出破绽,便起身告辞了。

我准备写《灯火》,严格说是以陈亮为原型的小说。打开电脑,敲出了“灯火”两个字,设置为三号黑体。标题设置为三号黑体是我多年写公文养成的习惯,但此时我感觉到了沉沉死气。应该怎么写呢?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发现书桌上防炫台灯的白色光线冷漠而且刺眼。这么刺眼的灯光哪能适合讲述陈亮的故事呢?我想起了陈亮送我的那盏台灯。那盏老的台灯呢?我大声问老婆。哪盏台灯?书房里的防炫灯用了好几年了,老婆早忘了老台灯。还有哪盏,海蓝色铁皮罩,陈亮送的那盏。我不耐烦地在书房里来回走。

可能在楼下储藏室吧,还找那盏灯干什么?早就没有灯泡了,不能用。

对呀,在楼下储藏室。我匆匆地跑下楼,在储藏室找到了那盏台灯,灯脚的蓝色油漆有些剥落。我如获至宝地拎着,去小区的小店里配了个三十五瓦的销丝灯泡。回到书房就把防炫灯关了,换上这盏老台灯,感觉老台灯洒落的光依然非常温和。我坐在温和的灯光下,台灯不见了,只感觉到身体被温和的光照亮着,心灵异常安静,陈亮慢慢地走到了我的眼前。我所要讲述的陈亮正在与疾病作斗争,虽然陈亮后面的脚步可能很沉重,但我还是要尽可能地用轻松一点的笔调叙述一佳灯火和陈亮的故事。我把“灯火”两个字改成了二号楷体。《灯火》的写作线索霎日才清晰,曾经挂在和现在挂在一佳灯火的简洁明快的灯、古朴典雅的灯、浪摄华丽的灯……向我涌来。

一佳灯火诞生在北方一个很大的城市里。那是一

九五年的春天,陈亮从郭巨拉来的两车灯具落户在一个国营大厂的会堂边,打出“一佳灯火”的招牌。一九九九年秋天,一佳灯火搬进北方城市新建的建筑装饰市场。二〇〇四年年初陈亮回到宁波,在万家灯饰城开灯具店,依然叫“一佳灯火”。陈亮有过三次婚姻,在郭巨时妻子叫范荷贞,到北方城市后换成了马燕娜,后来就是黄莲。

黄莲走进陈亮的一佳灯火时已近黄昏,那时一佳灯火刚迁进建筑装饰市场。黄莲看见陈亮时眼前一亮,好像落水的人看见不远处漂着一根木头。黄莲穿着土气,神态疲倦,不像买灯具的。陈亮有点警惕,盯着走进店来的陌生女子看。黄莲开口了,大哥,我打听一个在这里开灯具店的叫黄军的人。

关于曾经在这个城市开过灯具店的黄军,这个城市太大了,陈亮不知道,摇摇头。黄莲的目光即刻暗淡了,落水人刚刚看见漂近的木头又被一个浪头冲远了。黄莲向陈亮道了谢转身准备离开。黄莲的声音细细的硬硬的,陈亮听来很耳熟,就叫住了黄莲。姑娘,你是宁波来的?我是宁波来的,这时候,黄莲知道见到老乡了,转过身来。说说黄军吧,或许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意外地碰到了一位热情的老乡,黄莲就眼泪汪汪了。

黄军是黄莲的哥哥,两年前到这个北方城市来开灯具店,半年前断了与家里的联系。黄军来北方城市时从郭巨灯具城除了两卡车的灯,钱一直没有还上。现在几家店主找到黄军的家,上门讨债了。黄军家里的钱都给黄军开灯具店了,家里哪还有钱呢。黄莲爸一悲一急,中风了,躺在床上,骂儿子,又担心儿子,就让黄莲出来找哥哥。

黄莲说,我已经跑了好几天,我哥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我哥他,他……黄莲说着哭起来。

陈亮曾经听到过灯具商人亏本、跳楼自杀的消息。开灯具店亏本的人不少,有些出来开店的,根本就不会做生意,进的全是些卖不动的灯;有的一赚钱,就忘了自己是谁,大把大把地赌钱,找小姐,钱袋就开了大口子,进的不如漏的快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这个大城市里,常常有一些自杀或者他杀的消息。陈亮用心地照顾自己的生意,无心顾及别人的事,听到有人自杀的消息,只是感慨着一声叹息。

黄莲在哭,陈亮想,她哥大概就是又赌又嫖又不会做生意的那种人了。败家子,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害惨了,陈亮心里暗暗地骂。

黄莲哭得伤心。陈亮动了恻隐之心,就劝黄莲别哭,问黄莲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黄莲摇头,光哭,那时黄莲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好。陈亮让店员老王到快餐店买盒饭,哄黄莲,说你把这盒饭吃下去了,我就给你出主意。黄莲相信陈亮,真的把那盒饭吃下去了。陈亮一时拿不出主意,黄莲又眼泪汪汪的,要哭的样子。陈亮无奈,就说要么你帮我看店,我帮你去打听。

陈亮在楼上的仓库里整出一个角落,搭了一张简易的床,把黄莲安顿了。陈亮骑着摩托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打听一个开灯具店的叫黄军的人。陈亮在另一个建筑装饰城开灯具店的老乡口中打听到了黄军的消息,黄军曾在西城区的大街上开灯具店,店面挺大,生意不怎么样,后来突然失踪了。

陈亮跑一圈回到店里。黄莲急切地问,有我哥哥的消息吗?陈亮说明后天再找。黄莲非常感激,说不知道怎么谢你。陈亮跑了工商局,跑了西城区几条街道的店家,跑了民政局,也跑了殡仪馆。几天跑下来,陈亮越来越觉得元名的自杀人其中之一就是黄军。

陈亮一天天跑着,发现一佳灯火一天天亮堂起来。头顶吊着的和墙壁挂着的灯都在对陈亮笑,问陈亮说,你看我们漂亮吗?好看,陈亮夸道,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像黄莲这样的帮手。黄军肯定没有希望了可陈亮没有作最后的判决。陈亮依然作出寻找黄军的姿态,每天骑着摩托车出去转悠转悠。有时去大商场看看灯,有时到朋友处坐坐,有时也回马燕娜妈处逗逗儿子。没几天,陈亮就下决心留住黄莲。

陈亮从外面转悠回来,见黄莲的心情不错,就坐下来对黄莲说,这个城市找遍了,你哥大概意外了。你别难过,这样吧,我帮你先把那边的债清了,把你的爹妈解救出来。

黄莲有些不信,愣愣地望着陈亮。

什么五万

万的,别听他们瞎说。那些灯具早过时淘汰了,都是垃圾。你哥如果有事,也就是被那些垃圾害的,不懂市场的变化,进了大量的滞销灯具。陈亮说,郭巨的灯早几年是可以的,后来就滞销了。可是郭巨外出开店的人太多,新出门开店的人不知道,都带了大量郭巨的灯,其实等于换个地方库存着。

黄莲有些佩服眼前这个男人,专注地盯着陈亮。

陈亮说,你写封信让你妈对那几个要债的人说,黄军找不到了,那些破灯还在,要么拉回来还给他们,要么按两折抵,借钱还他们,不要就两条老命了。傻瓜才要那些破灯,他们肯定要两折的钱,钱我先给你垫着;真要那些破灯,我想办法替你去收购。陈亮说着嗓门大起来,显得很快义。

那我就留下来给你打工,黄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打工还你借给我的钱。

陈亮给黄莲五万元钱,让黄莲汇到家里。黄莲妈依照陈亮教的方法,真把黄军的债清了。黄莲的爹妈对陈亮非常感激,回信时再三地叮嘱黄莲,好好给陈亮看店,多为你的陈亮大哥挣钱。

就这样,黄莲睡在灯具店楼上的仓库里,一大早就把灯具店的门开了。她处处给陈亮算计着,千方百计把上门顾客的生意做成,价格能往上扳一点是一点。陈亮原先聘的老王感觉自己在一佳灯火多余了,就向陈亮提出辞职不做了。陈亮挽留了一下,见老王态度坚决,就给老王多开了一个月工资,让老王回家了。

转眼到了年关,陈亮去广东进货。灯具这东西跟服装差不多,也需经常更新,过时了卖不动。陈亮回来的时候,随身带了几个新款式的样品,直接打车到了一佳灯火。陈亮到一佳灯火的时候巳近傍晚,因为下午下了一些雪,市场行人稀少。黄莲正准备关门,见陈亮回来了,笑盈盈地迎在门边。

回来了,外面冷不冷,黄莲问。还好,我带了几个新款样品,陈亮说着把带来的灯具放下了。打开看看,黄莲提议。陈亮说,是现代抽象系列的。这怎么装啊?黄莲已经解开捆扎的绳索。很简单的,你拎着,陈亮把一根不锈钢的主杆交给黄莲,将一块块大大小小的雕刻玻璃安装上去。陈亮说,这灯由刻花玻璃组合而成,结构简洁明快,非常耐看。

灯具安装完了,黄莲提起来,上上下下看了,哇,好漂亮!黄莲夸。

我的眼光,什么眼光呀,陈亮很受用。挂上去灯一亮,晶莹剔透,更不得了了。陈亮说着搬来梯子,把灯挂上了。

黄莲按下开关,灯亮了。哇,黄莲很兴奋,脸荡漾开来,陶醉了。人陶醉的时候是最美最可爱的时候。陈亮突然间体内升腾起一股冲动,猛地从梯子上蹦下来,一把抱住了黄莲。

黄莲非常惊慌,脸刷地雏红了。

陈亮吻黄莲额头,吻黄莲的脖子,黄莲被陈亮搂在怀中一动也不敢动。头顶那盏美丽的灯温暖地照着陈亮,陈亮胆大起来,舌头钻进黄莲的嘴里,黄莲的呼吸粗起来。陈亮头顶的灯越来越美了,柔和的光给了陈亮元穷的力量。陈亮猛地抱起黄莲,向黄莲睡的楼上走去。

头顶那盏美丽的灯跟随着陈亮,就像小时候月亮跟着陈亮一样。陈亮把黄莲抱上床,脱黄莲的衣服。黄莲很害怕,把眼睛闭上了。陈亮吻着黄莲,把黄莲搂紧了。陈亮觉得头顶那盏美丽的灯在升腾,在旋转,变幻出色彩斑斓柔和无比的光。陈亮燃烧了,搂着黄莲在半空中旋转……

后来陈亮发现黄莲的脸上挂着两滴泪。

后来黄莲抹去脸上的两滴泪,对陈亮说,我谢过你了,你的钱我会还你的。

不。陈亮想起了那盏美丽的灯,这是与美丽灯光融为一体的女人,这女人是天赐的。陈亮吻着黄莲说,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我要跟那懒婆娘离,娶你。

真的?黄莲不相信地望着陈亮。

真的,陈亮给黄莲一个肯定的回答。

黄莲一下子鲜活了,鱼一样地钻进陈亮怀中,雪花投进火炉似的立刻融化了。六

黄莲与陈亮有了第一次以后黄莲看陈亮的目光就有了变化。此前黄莲望陈亮总是满怀感激和敬畏,现在黄莲感觉与陈亮很近很近,一下子失去了敬畏,代之而来的是含情脉脉。

黄莲含情脉脉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陈亮的身上,陈亮感觉黄莲的眼睛就是最美丽的灯。陈亮被这美丽的灯照耀次数多了,就感觉身上的温热仿佛头顶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灯一齐点亮了。身子温热到一定程度时,陈亮就想走过去抱黄莲。这时,陈亮隐约看见某盏灯的后面躲藏着大而愤怒的眼睛是马燕娜。陈亮感觉身体温热过度了,难受起来。陈亮弯手在后背抓了几下,陈亮的痛痒病犯了。陈亮的撞痒病是为娶马燕娜落下的,迎着黄莲含情脉脉的目光陈亮没法把马燕娜放下。

马燕娜是会堂卖票的,陈亮在会堂旁开店时看上了她。一佳灯火聘了老王以后,陈亮有了空闲时光。陈亮去过老乡处,老乡有的喜欢打麻将,有的喜欢去歌厅,陈亮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去。空闲时人的心中会长拔不掉的杂草陈亮心中长拔不掉的杂草时,他就去会堂看电影。卖票的马燕娜在瞌瓜子,见陈亮想看电影就领邻居直接进去看了。马燕娜长得丰满,又白。陈亮白看看电影,有了想法。看过电影,他买些瓜子谢马燕娜。马燕娜喜欢瞌瓜子,瞌瓜子时神情很放松很悠闲,瞌起瓜子来很有一手,一会儿就瞌出一大堆瓜子壳。马燕娜瞌瓜子时隐约可见的灵巧舌尖令人遐想,陈亮喜欢看马燕娜瞌瓜子,隔三岔五地买瓜子给马燕娜。先是隔着售票窗口看马燕娜瞌瓜子,后来马燕娜打开门让陈亮进去看她瞌瓜子。陈亮赞美马燕娜瞌瓜子,使用了很多文学语言。马燕娜很陶醉,瞌瓜子的动作越加优雅。

一个蒙蒙细雨的午后,没有人去会堂看电影。陈亮赞美完马燕娜瞌瓜子,好奇地说,你的舌头是不是长得很美很特别?没有啊,马燕娜说着,伸出舌头让陈亮看。陈亮说让我仔细瞧瞧,陈亮越看越近,看看看着咬住了马燕娜的舌头。马燕娜没有把舌头缩回去,陈亮咬着马燕娜的舌头,把马燕娜压倒在休息室小床上,开始激情四射地奔跑。

费了一番周折,陈亮娶了马燕娜。有了儿子以后,陈亮发现马燕娜很懒惰。马燕娜依然陶醉于瞌瓜子。儿子爬进满是尘埃的床底下,马燕娜懒得去把儿子抱出来。儿子捡着地上的瓜子壳塞得满嘴,马燕娜瞌瓜子没有发现。陈亮眼睛要出血了,瞌瓜子,天天瞌瓜子,你能瞌出个世界冠军来,瞌出吉尼斯纪录来。你瞌瓜子很优雅,我欣赏,也是你说的,我就爱瞌瓜子。马燕娜针锋相对,瓜子不瞌了,一颗一颗地掷进嘴,用舌头推到牙齿上,咯地咬了,然后凶凶地斜着陈亮,尖了嘴,将瓜子壳狠狠地射出来。懒婆娘,陈亮像被瓜子壳射准了似的,心中生出恨来。

那懒婆娘能爽快地同意离吗?陈亮扭动身体借椅子背摩擦脊背,还是感觉奇痒难忍。陈亮低头从抽屉里取出抗过敏药,吞了两颗,发现头顶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灯其实没点亮,马燕娜愤怒的目光只不过是虚幻的东西。陈亮的身体恢复了正常的温度,能够安静地在椅子上坐住了。

过年了,陈亮给黄莲买了回宁波的机票,让黄莲回家看看爸妈。黄莲离开以后,店堂一下子冷清了,一佳灯火里挂着的灯显得冷漠而无情。黄莲会按时回来吗?陈亮想黄莲了。我是不是爱上黄莲了,陈亮在心里问自己。陈亮试着将中央的几盏吊灯打开了,但内心里还是感到空洞而寂寞。

过完年,黄莲按时回来了。黄莲带了宁波特产红膏咸炖蟹、戚泥螺、就鱼丝给陈亮,又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光望陈亮。

我拿到家里也是我一人吃的,就放在店里吧,咱们一起吃,陈亮说。吃晚饭的时候到了,陈亮买了一瓶小糊涂仙、两盒米饭、几个炒菜,和黄莲一起在店里吃开了。陈亮鼓动黄莲喝点酒,黄莲说不会,陈亮坚持要黄莲尝尝。黄莲喝了一口就呛了,呛得脸色通红。你真坏,黄莲说。哈哈哈,陈亮开心地笑着,吃得津津有味,畅快淋漓。黄莲在一旁看着,目光如水,心满意足。

陈亮吃完了,感觉挂在店堂里的所有灯都含情脉脉了。陈亮的身体又温热了,有一股冲动。陈亮一把将黄莲抱住。想、死你了。陈亮喝了酒,力气大,直接把黄莲抱起来,上楼去。黄莲从包里拿出安全套,让陈亮用上。陈亮不愿意,说这东西难受。那怀上了怎么办?黄莲提醒说。陈亮想想也是,说就这一次,以后你吃药吧。

陈亮感觉床窄了,又咯吱咯吱地响,周围堆放的灯要倒下来似的,影响情绪。干完事,陈亮想应该把这些灯具弄出去。陈亮对黄莲说,这间不作仓库了,就作寝室。

陈亮向市场管理处租了一个专门的仓库,把楼上的房间打扫了一下,墙壁刷白,买来大床和衣柜,添了二

十一

英寸的彩电。黄莲买来了一些小装饰,挂上后,仓库顿时变成了一间很有情调的闺阁。

有了这样一个很有情调的阐阁,陈亮的头顶又经常出现那盏美丽的灯,陈亮在那色彩斑斓柔美元比的灯光照射下,隔三岔五地和黄莲演绎出精彩而又剌激的婚外爱情细节。

陈亮驾驭了黄莲的小车,回家骑马奔跑的次数少了,有时骑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颠跑起来。陈亮担心马燕娜起疑心,突然来查岗。于是他把马燕娜单位电话、家里电话和手机号码压在台板下,告诉黄莲那三个电话不要接。陈亮不再干涉马燕娜瞌瓜子了,偶尔还买几斤瓜子拎回家去。一次,陈亮特地上街买了一刀腊肉拎回家,对马燕娜说是老王送的。陈亮刻意制造了老王还在一佳灯火的假象。因为一佳灯火搬迁那天,马燕娜来了市场。离开时马燕娜玩笑着对老王说,家里人要看电影找我,陈亮花心了告诉我。

马燕娜可以畅快地瞌瓜子了。有时候,马燕娜也想起陈亮骑马的次数少了,但同时想到了陈亮渐长的岁数,就把两者顺利地对接了。马燕娜从瞌瓜子中获得的美妙感觉,完全可以取代与陈亮一起奔跑的剌激和快感,根本没有想到陈亮已经是婚外的有车一族。

陈亮是黄莲的情人了,黄莲的眼中只有陈亮了。陈亮在身边的时候,黄莲很快乐。黄莲把那种快乐带到了卖灯中,做生意非常投入,一佳灯火生意红火了。陈亮很开心,陈亮一开心黄莲就更开心了。

黄莲希望陈亮待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更多一些。虽然陈亮待黄莲好,隔三岔五和黄莲一起把爱情演绎得丰富浪漫,但陈亮晚上还是要回家去的。陈亮跟黄莲说再见的时候,黄莲会有一声无奈的叹息。这样的日子过了好长一段,黄莲存的钱已经有两万了。黄莲还没有看到陈亮结束与马燕娜婚姻的决心,黄莲拿出自己的存折,对陈亮说,我想回家去,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这些钱先给你,不够的以后再还你。

我不要你还钱,你不能回去。陈亮说,我知道这样委屈你了,但我说话算数,我会娶你的。只是需要时间,现在陈阳还小,再说离婚这事需要等机会,是要有引子的,你要理解。

黄莲并不是真想回家的,也不想把陈亮逼急了,黄莲是真心爱着陈亮的。陈亮这么说,黄莲含泪点点头。陈亮就陪黄莲去商场,给黄莲买衣服,把黄莲哄好了。

黄莲想这招肯定不行的,还得另外想想办法。又过了一阵子,黄莲悄悄地把避孕药停了。就在黄莲来到一佳灯火满一年的时候,黄莲按月准时来临的那个不来了,还头晕,恶心。黄莲猜测自己怀上了,黄莲既害怕又兴奋。

又是一个黄莲和陈亮的二人世界,黄莲说,我有了。有什么了?陈亮不知道黄莲指什么。我怀上了,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黄莲害羞又兴奋地望着陈亮。

陈亮愣住了,怎么会这样呢?你不是在吃药吗?

可能上个月我忘吃了,给你生个孩子不是很好吗?黄莲笑嘻嘻的很顽皮。

开玩笑吧,陈亮希望不是真的。岖,黄莲捂住了嘴,黄莲恶心了。是真的,那个已经过了十多天了,黄莲也严肃起来。

你怎么能忘吃药呢?陈亮的背又痒了。郭巨和郭巨人是陈亮的过敏源。黄莲原本是个例外,黄莲已经和陈亮融为一体了,不应该引发陈亮痛痒。陈亮弯子抓挠着,是不是离婚也会过敏?陈亮扭动身体在椅子背上摩擦着。现在还不是时候啊,陈亮自言自语着。

要不让我回家去,我把孩子生下来,先养着,黄莲望着陈亮,神情很复杂。

这怎么行呢?陈亮吃了两颗抗过敏药,双手捧着自己的头,一副落魄的样子。黄莲抚摸着陈亮的脖子,问,不高兴了?

把孩子流了吧。陈亮想了想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肯定跟马燕娜离的,孩子我们结婚以后再要吧,我们有的是机会。

黄莲不忍心看陈亮落魄的样子,她的眼睛又湿润了,含着泪说,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陈亮以为是立字据什么的,把黄莲抱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吻了黄莲一下,你说吧。

我要你今晚整夜抱着我,黄莲说着小鸟似的依在陈亮的怀中。就这么简单,黄莲的条件不是条件,黄莲的条件真的很可爱。陈亮深情地吻着黄莲,打电话告诉马燕娜说,老乡来了,我陪老乡去大连,晚上不回来。没有人少不了你,爱不回就不回,马燕娜没好气地说。陈亮挂了电话,紧紧地将黄莲搂住了。

黄莲真的把孩子流了。流产回来的路上,黄莲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陈亮的肩头。走进一佳灯火,陈亮小心地抱起黄莲,把她抱上了楼。陈亮觉得亏待了黄莲,给她买了好多补品。陈亮在怜爱黄莲的同时,慢慢地生出对她的歉意。七

我在上班,大门口保安打电话来,说有两位老人找我,问我怎么办?两位老人,会是谁呢?保安见我没有马上回答,大概猜测我在想是谁,就补充说是从郭巨来的。

噢,是陈亮爸妈来了。我说你让他们稍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陈亮爸妈站在保安身边,在年轻精神保安的陪衬下,陈亮的爸妈显得更加苍老了。他们看见我,越过保安焦急地向我走来。

陈老伯、伯母,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来问问陈亮的事,上回你骗了我们,陈亮妈说。陈亮妈脸色还是平稳的,没责怪我的意思。

陈亮爸妈已经知道陈亮生病的事了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我说,上我的办公室,坐下后再说吧。我引着陈亮爸妈安全地乘上电梯,到了我的办公室。

陈亮住在哪家医院,我们想去看看,陈亮妈一坐下就抹眼泪。

我给陈亮的爸妈倒茶。

我们不怪你,你不告诉我们也是为我们着想,但祸来躲不过,陈亮爸说。陈亮爸的眼中也有一些泪花。

看着两位老人悲伤的神情,我的眼睛也模糊了。

陈亮到底生的是什么病?现在怎么样了?住在哪家医院?我们想去看一下。陈亮妈抹着眼泪说。

陈老伯、伯母,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千万不能到上海去,都七十好几的人了,又有高血压心脏病,血压一高心脏病一发,那不是更乱了。我耐心地说,陈亮生的是肺癌,但陈亮现在还是好好的,又不是长期在上海医院,检查完了治疗一阵子就能回家休养了,到时候你仁不来看他,他也会去看你们的。

朱医生,你说说他的病能治吗?陈亮爸还是相信我的。

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想再骗你们。这病确实很难治,完全治好的很少很少。我的命好苦啊。我还没有说完,陈亮妈哗地哭开了。

文书小李走到我的办公室门口,她以为来了上访的人,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我说没事,是我亲戚。我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别哭,要哭回家去哭,陈亮爸发觉给我添乱了,就对陈亮妈说。陈亮爸的两滴油泪也思不住掉了下来。

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陈亮爸妈,自己也拍了一张在眼角按了按。

陈亮还能活多久?陈亮这孩子爱折腾,结婚了离,离婚了结,就是不听劝,现在得吃苦了。我担心陈阳,我们熬不到陈阳成家立业啊。陈亮爸忍住了悲伤问,陈亮还能活多久呢?离世前要对陈阳有个交代啊。

陈老伯,我想陈亮会作交代的。我说,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些事的时候,先让陈亮安心治病吧。

朱医生,你是陈亮的好朋友,你要给陈亮出出主意啊。陈亮妈说话的声音依然带着抽泣声,陈亮还能活多久呢?

现在医学发达了,或许治疗治疗能活好多年。我知道你们最放心不下陈阳,你们先放心地回去,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也把陈阳照顾好。现在你仔]身体好,陈阳没事,是对陈亮最大的帮助。陈阳的事情,必要的时候我会提醒陈亮的。

陈亮爸妈答应不去上海看陈亮了,陈亮妈抹干净眼泪要走。我说快中午了,吃了饭再走。我硬把他们留住了。陈亮爸妈在我单位食堂吃了饭就要回去,我想送他们回家,他们怎么也不同意,最后我和他们相互让些步,由我用车送他们到汽车东站。

在去汽车站的路上,我对陈亮爸妈说,你们千万不能太难过,要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你们长寿才能够照顾好陈阳,这也是陈亮最大的安慰。

我通过汽车的后视镜看,陈亮的爸妈点着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陈亮爸妈的突然来访对我的写作是一个冲击,小说是小说,至多引起作者情绪上的波折。现实要比小说复杂多了,陈亮这一病就牵动了陈亮的整个家庭。陈亮爸妈对陈阳未来的忧虑远远超越陈亮生病带来的伤悲,这是我所始料不及的。作为陈亮的朋友,我不但要写好关于陈亮的小说,还得力所能及地帮助陈亮处理一些复杂的现实事务。

陈亮第一期化疗该结束了,我拨通陈亮的手机。

兄弟,谢谢还没有把我忘记,陈亮抢在我说话前说了。忘不了,我的头脑里只有陈亮了,晚上梦见的也是你陈亮。我说,都是被《灯火》闹的,老婆儿子都已经有意见了,说我被陈亮迷住了。

写了多少了?感觉怎么样?陈亮问。我说,先说说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比我们的小说重要。

那这样吧,你把电话挂了,我拨你家的电话,双间收费太浪费。

我坐在沙发上接听陈亮打来的电话。陈亮说,我第一期化疗刚刚结束,现在没有什么感觉,就是偶尔有点恶心,胃口差了一些,医生说是化疗的药物反应。胸不痛了,医生分析是消炎的作用。原先有少量的胸腔积液,胸痛是积液对胸膜的剌激引起的。那个阴影还在,就是没有大起来。医生说在院内观察一两周,接着做第二期化疗。

趁化疗的间隙多补充些营养,我建议说。

我知道的。陈亮说,说说你的小说吧,很想听你的小说。

我已经开始写作了,本来想从一佳灯火诞生开始切人的,后来发觉一佳灯火诞生时故事少些,我对那段故事的了解也少些,就选择从一佳灯火迁人建筑装饰市场时切人了。黄莲就是那时走进一佳灯火的,那个时期故事多,也有一些说头。我说,以前的故事准备从回忆中慢慢地带出来我想以一佳灯火的发展为线索,写你的三次感情和婚姻。对现实中正在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我想也记录着作为一佳灯火发展的延续。只是感觉相互的衔接很困难,有些头疼。

不要追求完美,先要想办法续下去,一些不完美的地方以后再修改。陈亮鼓励说,你行的,只要你坚持住。

我一定坚持。我说,《灯火》是我们合作的,你也要坚持住。

我不是已经在治疗了吗?我只是不想人财两雯,你以为我不要命啊。世界这么美好,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没有活够呢,恨不得能活到一百岁。

那太好了,你有信心,我就更有信心了,你回家的时候我先把写好的部分给你看,请你提意见。

我很长时间没有动笔了,叫我给你出主意是不可能了,不过我这些天也一直在反思。陈亮说,人在顺的时候与生病之后想法有很大的区别。过去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现在想来其实很蠢的。过去自认为占了一些便宜,现在发觉错了,对不起人家。我伤害了一些人,她们都骂我不得好死,该下地狱。现在我真的要下地狱了,说不定这就是报应。我还没有好好地为父母亲尽点孝,子女也没有管团圆,我,我就要……陈亮哽咽了。

你乱想些什么,不会的,我无力地劝说着。

现在回过头想,有的所谓的爱情不是爱情,是被欲望搞泪了;有的所谓的友情不是友情,是被老酒搞握了;有的所谓的生意不是生意,是被金钱搞握了。陈亮说,我伤害过一些人,现在还有恨我的人。我曾经恨的人,现在已经不再恨了。所以你大胆地写,没有必要顾及我的面子,更不要美化我,一美化就没有人看了。我陈亮的人生是众多人生的一个案例,你要尽可能保持我人生的原生状态。我希望以后有人打开我陈亮这个案例,能获得一些启迪,一些感悟,使内心的善良和宽容成长。你要像剥笋似的把我剥得赤裸裸的,这样才可能精彩些,才会股引人们打开这个案例。

有你这句话,我好写多了,兄弟。我有些感动,我说写人物绕不开人物的多面性,但我也不会因此媚俗而丑化你,我会尽力而为的。

谁叫我曾经是一个热爱文学的人。陈亮关切地说,你也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劳逸结合,身体是你自己的呵。

我知道。你爸妈来找过我,他们知道你生病了,很难过,想来看你,被我劝住了。我说,陈亮,你爸妈很为陈阳的未来担忧,他们,他们……我的声音有些沙哑,视线也模糊了。

电话那端也没有了声音,但陈亮仍听着,我感觉陈亮的眼前已经浮现他老泪纵横的老父亲。

我模糊的视线穿越了时雯,看见了陈亮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我不想说了,我说,兄弟别急,你会好的,咱们还有时间。

嗯,我仿佛听见陈亮低沉地应了一声。八

黄莲身体恢复以后,又开始认真地吃药了。虽然黄莲看陈亮的眼光在含情脉脉之中增加了幽怨的成分,但还时不时地依在陈亮怀中。陈亮隔一段时间跟马燕娜提提老王,偶尔还带回一些谎称老王送的北方城市的吃食。马燕娜真的被蒙在鼓里了。

陈亮的危机暂时过去。陈亮又去广东了,这次是陈亮在郭巨时的一个朋友邀请去的。朋友老陈原先在郭巨办灯具厂,账面上赚了很多钱,可就是收不回来,支撑不下去了。他打算把郭巨的灯具厂迁到广东下面的镇里去,于是邀请陈亮过去参谋参谋,在他的眼里陈亮既是朋友又是一个成功的灯具商人。

被人尊重的感觉是很受用的,陈亮对黄莲说,我去给老陈参谋参谋,开发一些适合市场的灯具,顺便把以后给我的优惠谈妥了。

陈亮去广东的第三天,会堂会计李姐找到马燕娜,要买几盏灯。李姐的男人是厂里的领导,厂里搞了一批福利房,李姐家优先分到了一套。马燕娜陪李姐去一佳灯火,马燕娜以为看店的一定是老王。马燕娜和老王很熟,不久前老王刚送给陈亮家一坛泡菜,这是陈亮刻意伪造的假象,马燕娜不知道。

欢迎光临,马燕娜和李姐走进一佳灯火时,黄莲笑盈盈地迎出来。看见眼前这个个子不高,面目清秀,穿着时尚的姑娘,马燕娜愣了一下。老王呢?马燕娜问。

哪个老王?噢,黄莲想起来了,自己到一佳灯火后离开的那个老头姓王。那个老王啊,他不在了,离开很久了。黄莲热情地说,大姐,先看看吧,现在增加了很多新款式,很时尚的。都老客户了,看准了我一定以最优惠的价格给你何丁。黄莲以为老客户光顾了。

李姐在看灯,黄莲在给李姐介绍灯,马燕娜盯着黄莲看。

黄莲介绍得很好,李姐对黄莲推荐的一款水晶灯、一款宫灯和两款吸顶灯很有兴趣。

老王离开很久了怎么会给咱家送腊肉送泡菜呢?我受骗了。马燕娜警惕起来,感觉黄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营业员。马燕娜看了看黄莲的脸蛋,看了看黄莲的腰身,看了看黄莲饱满的胸脯,马燕娜就看出问题来了。女人通常是感性的,当黄莲活生生站在眼前,马燕娜就想起了陈亮近期的种种变化,就知道了陈亮骑在马上跑不动的原因。这色鬼,下地狱的,还给我买瓜子,我被他蒙蔽了!

李姐问灯的价格,黄莲说水晶灯两千,宫灯六百八,吸顶灯三百六,老客户了,优惠价。

你是谁?马燕娜突然问黄莲。

我是谁?这你不用管,反正我能做主的,管我是谁。黄莲还没有想到眼前的女人会是陈亮的老婆。

你是陈亮的情人吧。马燕娜的目光变得刁钻了,恨不得钻到黄莲的胸中去,看看这女人的心是怎么长的。

黄莲的目光跳动着躲开了马燕娜刁钻凶狠的视线。黄莲有些惊慌,她把眼前的女人与陈亮联系上了,估摸着这大概就是陈亮常常在唾骂的懒婆娘马燕娜了。李姐感觉气氛不对,也仔细地审视了黄莲一会,问马燕娜,你不认识她?

陈亮的小情人,我怎么能认识,我要认识怎么能容忍她在这里!马燕娜在气头上,说话带着火药味。

你别血口喷人,黄莲虽然心里虚,但还是本能地狡辩道。

李姐猜测到是怎么回事了,不看灯了,怀疑地看着黄莲,问,你住在哪儿?李姐要替马燕娜抱不平。

住在楼上,黄莲向楼上努努嘴。马燕娜说去看看。有什么好看的,黄莲不去。她是陈亮的老婆,是一佳灯火的老板娘,老板娘检查店员的宿舍天经地义,李姐在一旁帮腔说。

那时,黄莲二十四岁,面对着两个气焰高涨的女人,脸红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怎么办好。在马燕娜的责骂下,她上楼打开了寝室的门。

楼上的寝室非常干净,东西放得整整齐齐的,还留存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马燕娜吃了一惊,她习惯在没有秩序的环境里生活。惊讶过后,马燕娜寻找眼前这女人与陈亮关系的蛛丝马迹。马燕娜在衣柜里发现了内衣内裤她怀疑是陈亮的。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马燕娜把男人的内衣内裤砸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黄莲很窘,想想再狡荒草也没有意思了,怯生生地看着马燕娜,听凭马燕娜怒骂。

你太不要脸了,你有没有一点廉耻,李姐也很生气。马燕娜失了面子,怒火中烧。你真不要脸,马燕娜骂着拧黄莲的脸。黄莲痛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不要脸,真不要脸。李姐骂着,又怕把事件搞大了不可收拾。马燕娜的意外发现是李姐引来的,李姐怕闹出什么事了,自己也被牵连进去。

不买灯了,回去吧。李姐说,等你老公回来了,你好好治治他。李姐拉扯着让马燕娜回家。

你这狐狸精,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厉害的。马燕娜出去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黄莲几眼。

马燕娜走了,黄莲瑟瑟缩缩地抖了一会。拨通陈亮的电话,哭。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陈亮问。黄莲心跳得厉害,不能说话,还是哭。

黄莲,你究竟怎么了?说话呀,急死我了,陈亮的心悬了起来。

你别急,你先喝口水,陈亮劝慰说。

你旁边有人吗?要不你把隔壁的小顾找来,让她跟我说,陈亮想出了新办法。

你老婆,马燕娜,她来了,黄莲哭着说,声音颤颤悠悠的。她欺负你了?她现在还在吗?黄莲终于说话了,陈亮就不那么焦急了。

她刚刚走了,她闯进了楼上的寝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你的衣服,砸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几脚,黄莲哭诉着。

踩几脚就踩几脚,我又不痛。就因为踩了我的衣服,陈亮觉得黄莲又可爱又好笑。

她还骂我孤狸精,你快点回来吧,可把我吓坏了。

骂就骂吧,你别伤心了。她知道了也好,知道了我和她可以离了。陈亮给黄莲开拓了另外一个视角,就把黄莲给劝住了。

陈亮从广东回来先到了一佳灯火,听过黄莲的诉说,拥抱了黄莲一会儿。对黄莲说,别怕,她怀疑了好。她怀疑了,我和她离婚的时间就不远了。黄莲爱听这个,满怀希望地点着头。

陈亮回家的时候马燕娜已经在家了,见到陈亮就开始进攻。养小情人了,也不通知一下。马燕娜望着陈亮冷笑着说。

生意刚刚有一些起色,就去闹腾了,家里管不好,别人把店稍稍弄得好一点,就闹翻天了,本领也越来越大了。

一天到晚忙呀忙,我以为忙啥呢?忙着养情人了,是够忙的。

捉喊捉赃,捉奸捉双。我养情人了,我养情人了,被你捉住了吗?不想一起过了,就硬气一点,离。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骗子,感情骗子。马燕娜骂,你以为你很珍贵,是吗?不就是个二手男人,老娘瞎了眼被你骗了,亏死了。你养情人了就想离,你做梦吧,马燕娜没有被陈亮的激将法激起来。

陈亮冷眼瞟一下马燕娜。马燕娜的表现出乎陈亮的意料,马燕娜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这时候,一旁搭积木的陈阳玩腻了,抱住马燕娜的腿要她抱。抱,抱,坏种生坏种,你也不是好东西,马燕娜还在气头上,一把把陈阳推开了,自己走进卧室,关上了门。陈1日委屈了,坐在地上呜呜哭。陈亮有些不忍,抱起陈阳哄。陈亮安顿陈阳睡觉,陈阳不睡。在陈阳的眼里,爸爸的功能是陪着玩,尽管哈欠连天就是不睡。

过了一会儿,马燕娜从房间出来上卫生间,陈阳抛下陈亮,乘机溜进卧室去。马燕娜回房间时发现了陈阳,你来干嘛,你这坏种,找你的老坏蛋去好了。陈阳不出来,对着马燕娜咯咯笑。

陈亮不担心马燕娜拿儿子出气了,就找了一条棉被,睡在沙发上。

第二天,陈亮很早就去了一佳灯火。黄莲刚刚打开门,见陈亮来了,焦急地问,昨晚她没有打你吧。没有,昨晚我睡在沙发上,我才不怕她哩。黄莲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夜里没有睡好。陈亮说,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昨晚没有睡好?担心你吃苦头,你好好的就好了。黄莲说着给陈亮泡了茶,温和地望着陈亮。

陈亮有些感动,吻了一下黄莲。坐下后,陈亮说,我跟她分居,回家我睡沙发,不回家时你去找地板店的小翠搭个铺,我们得防她一手。黄莲不住地点着头,她知道什么是黎明前的黑暗,感觉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多数时候陈亮依然回家,回家的时间总是选择在儿子睡下以后,就在沙发上睡了。隔三五天陈亮就在一佳灯火睡一晚。陈亮待在一佳灯火的晚上,黄莲有说有笑地陪陈亮一会儿,到时候了,黄莲就去地板店的小翠处搭铺。陈亮一人睡在一佳灯火的楼上,他要给马燕娜一个假象。捉喊捉赃,捉奸捉双,陈亮想让马燕娜扑个空。

一个月过去了,马燕娜还没有行动。陈亮和黄莲没有那种如临大敌的警惕了。那个夜晚,陈亮头顶那盏美丽的灯很亮很柔和,陈亮和黄莲把北方的寒夜营造得很温暖。夜深了,黄莲被陈亮温暖的怀抱站住了。黄莲说多想一直躺在你的怀里不起来。陈亮轻轻地拍着黄莲,你愿意你就睡在这里好了,看她能把我们怎么样。再让我待五分钟……五分钟到了,黄莲说我再待三分钟。黄莲犯了孩子气,女人一孩子气,就很娇柔很可爱。陈亮豪情万丈了,陈亮说,今晚你就不要走了。

行吗?我还是走吧。黄莲嘴上说着,身体却没有行动。黄莲走要重新穿上衣服,穿过空旷的市场,还要忍受小翠的嘲讽。今晚开始就不走了。陈亮豁出去了,紧紧地搂住黄莲,不让黄莲走。黄莲担惊受怕了好多天,确实累了,就在陈亮温暖的怀中睡着了。

睡到半夜,晤的一声巨响把陈亮和黄莲惊醒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寒冷的风。陈亮和黄莲同时惊坐起来,陈亮拉亮了灯,闪电似的光在窗口闪了三下。有人拍照肯定是马燕娜。陈亮拉灭了灯。一佳灯火的女人偷人了,一佳灯火的女人不要脸,快来看啊,快来捉奸啊。是马燕娜的声音。狗男女,我砸死你们,让你们下地狱。一片片碎玻璃砸向陈亮和黄莲,陈亮赶紧把棉被张开,捂住砸过来的玻璃,也挡住从破碎的窗口吹进来的寒风。妹妹,快捡石头给我,马燕娜在指挥她妹妹,马路上就有来回跑动的脚步声。不要脸的狗男女,我砸死你们,让你们下十八层地狱。很快有小石头飞向陈亮和黄莲。陈亮抓过黄莲的衣服,叫黄莲快穿衣服。

黄莲穿上了几件衣服,陈亮胡乱地套上外衣,护着黄莲走下楼。马燕娜也从外面下到了楼下,快来捉奸啊,一佳灯火在偷奸了,马燕娜喊着,用铁挪头砸一佳灯火的铁皮卷帘门,铁皮卷帘门里面的玻璃门哗地碎了。砸门声此起彼伏,砸门的人明显不止一个。陈亮赶紧打开通向市场的门,让黄莲去找市场内的小姐妹躲起来。

嘭嘭的砸门声,捉奸的喊声,惊动了市场。很多看店和住在店内的业主打开窗户看。捉奸呀,捉奸,一佳灯火的姑娘偷人了,马燕娜喊得更起劲了。吵什么吵,谁在砸店,我报110了,市场的保安跑了过来。一听要报110了,砸门声停止了,帮助马燕娜一起砸门的还有马燕娜妹妹的男朋友,他是刚刚工作的小学老师,想想被带到派出所就有点怕。

砸店你来管了,偷人你怎么不管管,我偏砸,马燕娜还要砸。

有事去法院告好了,这财产都是市场的,再砸看我们把你捆起来。两个保安举着电警棒,摩拳擦掌的像真要动手,将马燕娜唬住了。

见不是杀人抢劫的,没有什么危险性,相邻的店主们大胆起来,纷纷探出头来骂,吵什么吵,老公偷人还光荣了。陈亮黄莲在市场的人缘不错,市场里很多人也知道陈亮黄莲的那回事,差不多的事情市场里也不少,都见多不怪了。关键时刻保安和邻近的店主还是闹着陈亮黄莲的。

马燕娜讨了个没趣,想想证据已经拍下了,就骂骂咧咧地背起梯子,带领妹妹和妹妹的男朋友回家了。九

陈亮修复了被马燕娜砸烂的门窗,就不回家了。

陈亮判断马燕娜不会就这么罢休,要黄莲回老家待一段时间,等他与马燕娜的事情了结了再回来。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呢?黄莲虽然心有余悸,但依然坚持着。我不回去,就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黄莲的举动让陈亮感动,陈亮要想个办法,防止马燕娜再来砸店。

陈亮在椅子背上摩擦了一会背,想起了一个朋友。这朋友叫阿强。阿强原来工作的厂歇业了,正待岗在家。阿强人高马大,脸上的肌肉发达,光着个头,样子有些可怕,再戴一副墨镜,活脱脱一个黑社会老大。阿强在厂里管后勤,前两年厂里装修办公楼来一佳灯火买灯。阿强长得匪气,陈亮给回扣时客气了些,给了阿强一条烟。阿强受宠若惊,亮哥,亮哥,亲亲热热地叫陈亮。此后厂里买灯具五金阿强都照顾一佳灯火了。接触多了,陈亮了解了阿强,这家伙长得像黑社会,其实胆儿不大,心地善良。

陈亮想阿强可以帮帮忙,就打电话把阿强请来。一佳灯火有些麻烦了,请你给兄弟帮忙坐镇一段时间,上班的时候要记得戴墨镜,不用做生意。陈亮说你不用怕,找麻烦的是我老婆。我想跟她离,她在闹,可能会来砸店。如果来砸店了,你就说这店你已经接手了,砸店老子不客气。你把那娘们唬住就行了。要是来的人多,真要动手,你就用手机随便拨个号喊,泥鳅泥鳅,有人找我麻烦,快把那些小兄弟带过来,多带些家伙。估计能把她们唬住了就行。

阿强听着,一愣一愣的,他在想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能耐。

来人真要打,兄弟你快点溜,跑到保安那边去。陈亮说,哥们损失点财产是小事,兄弟你的身体不能出事。

原来是扮演一下黑社会,唬住一个女人就行了。亮哥是兄弟,阿强不好意思推辞。没问题,阿强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阿强戴上了墨镜,坐在一佳灯火,拍抽烟,与陈亮黄莲聊聊天,客串起一佳灯火的老板来。

星期天,马燕娜真的来了,依然带着她妹妹和她妹妹的男朋友,背着一个沉沉的包,让人感觉包里有家伙。黄莲眼尖,他们来了,就他们三个。陈亮对阿强努努嘴,拉着黄莲躲到市场深处去了。

阿强站起来,立在门边,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势。马燕娜、马燕娜妹妹和她的男朋友一个一个缓慢地从高大的阿强面前进入一佳灯火,已经感觉压抑。马燕娜疑惑地瞟了阿强一眼。阿强把墨镜推到额头上,尽力让目光聚焦到马燕娜妹妹的饱满胸前,露出十足的贪婪。马燕娜妹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马燕娜妹妹的男朋友紧随着马燕娜的妹妹,恨不得马上离开。

老子的运气不赖啊,刚盘下灯具店就有美女上门了。阿强盯着马燕娜的妹妹说,美女,给哥捧捧场下个单。马燕娜妹妹开始发毛了。马燕娜知道一佳灯火转手是假的,请黑社会保护是真的。马燕娜怕黑社会,更怕伤及妹妹和妹妹的男朋友。马燕娜与她妹妹对视一下,发出了撒的信号。她们穿过一佳灯火,走进市场,从一家五金店绕出来,回家研究新战术去了。

陈亮胜了第一回合,让黄莲买些菜买瓶酒回来,陈亮要和阿强喝一杯。陈亮与阿强干了一杯。陈亮说,看不出啊,阿强是个天才,能演,有机会推荐给张艺谋。都是亮哥导的,亮哥已经是导演了。陈亮和阿强乐着,喝着。喝完了,陈亮说马燕娜不会这样罢休的,咱仔]还得迎战第二、第三回合。

第二回合,马燕娜改变了策略。马燕娜没有带妹妹和妹妹的男朋友,而是抱着儿子来的。陈亮去给客人送货了,刚巧不在。黄莲发现后又躲到市场深处去了。阿强站起来推了一下墨镜,陈亮的儿子陈阳一看见阿强,就哇地吓哭了。

马燕娜抱着陈阳径直走进一佳灯火,一把把陈阳按在椅子上。他养情人,我给他养儿子,没门。什么转手给你的,都是演的。马燕娜预计黑社会不会打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斜了阿强一眼说,告诉他,他知道生也要负责养,他是骗子,我才不给他养坏种。

这是我的店,陈亮的事与我没有关系,你不能把你的孩子放在这里。这样的战役怎么打,陈亮没有给阿强预演过,阿强有些蒙。你不能把孩子放在这里,你自己去找陈亮好了。

陈亮的儿子哭得更厉害了,紧紧地抓住马燕娜不放。马燕娜一把打掉儿子的手。你也不是好东西,马燕娜瞪着儿子骂。马燕娜的儿子从椅子上滑下来,在地上打滚耍赖。马燕挪用脚在儿子的屁股上踢了一下,一咬牙,头一昂走了。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阿强迫着马燕娜喊。马燕娜头也不固,跑得更快了。陈亮的儿子还在地上打滚,阿强俯身叫陈亮儿子不要哭。陈阳睁眼看一眼阿强,哭得更加惊情凶猛了。阿强无奈,打电话报告陈亮。你老婆把你的孩子放在店里,自己跑了。

马燕娜真的走了?陈亮高兴得拿着手机蹦起来。陈亮说我做梦也想把儿子抢回来,你买些吃的哄哄他,我马上就来。

陈亮回到一佳灯火的时候,黄莲已经把陈阳哄好了。陈阳专注地吃着红红绿绿的巧克力豆,陈亮一把抱起了儿子,爸亲亲,陈亮在儿子的脸上重重地亲了几下。那时候陈阳离两周岁还有二十几天。

陈亮怕马燕娜又想出什么花招来,让黄莲带陈阳躲在宾馆里,自己和阿强一起看店,眼睛时不时地向外瞟。在陈亮焦急又不安的等待中,等来了马燕娜的最后一击——法院的传票。

马燕娜告到法院了,马燕娜一个女人家的,娘家人丁不旺,爸妈就生了马燕娜和她的妹妹。妹妹找个男朋友,虽然年轻,却是书生一个。书生出的只能是书生的牌,上法院告陈亮。陈亮想,这样最好,不就是离婚吗?

陈亮去了法院,法官是个女的,法官问,你叫什么。陈亮。马燕娜是你的妻子?是的。法官交给陈亮一个通知。法官说,马燕娜告你犯有重婚罪。什么?重婚罪?陈亮吓了一跳。这是马燕娜提供的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照片,法官翻到马燕娜诉状的附件给陈亮看,重婚不一定要再次登记结婚,已经结婚且与其他人以夫妻名义同居、一起生活的也是重婿。

犯罪是要坐牢的。陈亮额头冒汗了,背上如有无数条虫子爬行似的痒起来。陈亮暗暗使劲依靠硬邦邦的椅子背摩擦脊背,望着法官黯然神伤。

你们这些男人呀,太没有责任心,现在晚了吧。女法官也恨好色的男人,冷冰冰地说,你有陈述和申辩的权利,下周四开庭,你当着马燕娜的面自己申辩吧。

陈亮回到建筑装饰市场,吞下两颗止痒药后去找市场办的老汪。老汪的女婿是律师,老汪说没问题,我女婿可有能耐了,他帮人打官司从来不输,我让他给你优惠一点。老汪说着就拨通了他女婿的电话。老汪女婿让陈亮马上到他那边去,他正好有时间。律师就是靠帮人打官司赚钱的,也怕即将到手的生意跑了。

陈亮找到老汪的女婿,老汪女婿看了马燕娜的诉状,笑嘻嘻地说,你别怕,有我在,判不了你重婚的,只要你按我说的办。不会判重婚了,陈亮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背上的虫子们都睡着不动了。那当然,太好了。陈亮向老汪女婿投去感激的目光。得熬一段时间,不能一边打官司一边又和小的打得火热,所有判重婚的都是没有熬住,让人拿到了证据。老汪的女婿笑得有些暧味。几张照片不要紧,你只要说是婚外情,只是偶尔的,也可以说还是第一次,这样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你的那个知。法官只认证据,打官司不能讲道德讲风格的。该撒谎的时候就撒谎,该把黑的说成白的就把黑说成白,该把自的说成黑的就把自说成黑,不能犹豫的。

噢,官司原来要这么打。陈亮开窍了。这好办,这好办,陈亮说。

邻居也要摆摆平,不能让他们出去证明你们经常住在一起。老汪的女婿进一步点拨说,财产分割你想少损失一些,就把银行里的钱和店里值钱的灯转移一些。

噢,我懂了。

开庭那天,下大雪。老汪女婿缩着脖子搓着手,准时到达了法庭。主审的还是那个女法官。女法官先把陈亮和陈亮的律师叫进去,问陈亮与照片上的女人关系多久了?陈亮咬定就那么一次,现在把她开了,不知去哪儿了。陈亮已经接受老汪的律师女婿的培训,没有暴露重婚的迹象。法官就问愿意和马燕娜和好吗?陈亮说,这女人又懒又凶还是离了好。

法官就让陈亮一方出来,叫马燕娜一方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把陈亮和陈亮的律师叫进去。女法官说,既然你仔们双方都没有和好的愿望,可以算感情破裂了,法院可以判决你们解除婚姻。现在主要是财产分割问题,能调解就调解了,简化手续,也给你们省点时间省点费用。

法官说,你们事情闹到如此地步,错的首先是陈亮,家里有老婆还在外面搞婚外情。法官一指责陈亮,就把马燕娜心中的怒火点燃了。你这个色鬼,骗子,你会遭报应的。马燕娜不管女法官的话有没有说完,站起来指着陈亮骂。老娘把青春都给你了,你赔老娘的青春。

这是法庭,不是你骂人的地方,女人这么凶呀,难怪老公要跑,法官一声吼把马燕娜的火焰压住了。法官开始调解,法官的意见是店里的东西归陈亮,儿子由陈亮抚养,房子归马燕娜,精神损失费本来要出一点的,考虑陈亮抚养了儿子,精神损失费抵儿子抚养费。问陈亮和马燕娜同意不同意,陈亮同意。马燕娜还要青春赔偿费,法官说,结婚是你同意的,法律上没有青春赔偿费。法官这么说,马燕娜只好同意了。陈亮和马燕娜均在调解书上签了字,陈亮和马燕娜的婚姻就此结束。

陈亮和马燕娜一前一后从法庭出来,走进漫天飞舞的大雪中。马燕娜瞪着陈亮骂,骗子,老天有眼的,你不得好死,早晚会下地狱的。陈亮不理马燕娜,快步走向自己的摩托车,把骂骂咧咧的马燕娜远远地抛在身后了。十

我的《灯火》完成了一个章节,想歇息,休整几天。刚打开电视,陈亮打来电话了,问我在忙啥。

在看电视,我自觉惭愧。问,你的三期化疗开始了吗?上海也热吧,最近感觉怎么样?

二期化疗开始有几天了,感觉跟原来差不多,反正是在往那条路上走。陈亮说,我最近连续做一个梦,你帮我分析分析。

我又不是释梦师,梦就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又问,黄莲呢?

她回了一趟宁波,带来一些水产品干货,给主管医师和护士长去意思了一下。我的梦真的很特别,接连做了好几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我想这梦有意义的,你认真听听。

真的很特别,那就说来听听吧,我关了电视。

梦是这样的。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我的父亲病了,要我回去一趟。我自己驾驶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去看父亲。父亲住在一座古城里面,古城有城墙,城墙外有护城河,要进古城必须经过吊桥。我的车快要开上吊桥时,城门上的一个小女孩把吊桥收了起来。我喊,快把吊桥放下来,快把吊桥放下来,那个小女孩忽然不见了。我开车找到另一个城门,城门上又是这个小女孩把吊桥收起来了。我又去找另一个城门,这样反复着,我开着车在城外一圈一圈地跑,就是没有办法进古城。陈亮说,小女孩的长相记不清了,六七岁的样子。

梦这东西很怪的,有的梦与情绪有关,有的梦反映某种潜意识。陈亮这梦应该有点意思的。我早年看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释》,也对中国式的释梦有过兴趣。听了陈亮对梦的叙述,我感觉陈亮的潜意识里已经出现死亡的影子,并且在走向死亡的进程中存在着内心的困惑、不安和焦虑。

老兄,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陈亮在电话那端催促。

我在思考,我说。说实在的,我不会释梦。我对陈亮潜意识的判断,更多的还是凭直觉。鉴于对陈亮内心世界的了解,我感觉我对陈亮潜意识的判断有些道理。

我记起来了,父亲好像象征着归宿,你潜意识里已经接受生命正在走向衰弱的事实。我说,要我分析,你还有一些事情放不下。老是进不了古城,大概说明你的潜意识里存在着困惑和焦虑。吊桥、小女孩象征着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说,你肯定也在反复想那个梦,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午睡又做了这个梦,醒来时脑子里模模糊糊出现了小时候的晓鹃,就是我的大女儿。我离开她的时候,晓鹃六岁。晓鹃就站在缝纫店的门边,一脸泪水,一脸惊恐。

噢,那么说来,你已经意识到你对晓鹃的歉意,这份歉意是你天堂路上的一个坑,既然已经发现了,你最好把这个坑填了。

我是没有希望上天堂的,估计会下地狱。陈亮说,我对不起晓鹃啊,晓鹃今年考大学,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这就对了,最近你一直在关注高考的信息,你女儿晓鹃今年也参加高考。我对陈亮说,因为你不能为晓鹃做点什么,心里不安。

我在想我应该为晓鹃做点什么,不然我的良心不安坦。陈亮说,我不怕下地狱,只想死的时候能暝目。我想给晓鹃一笔钱,五万,或者十万,供她上大学。你能不能给我帮个忙,跟范荷贞谈一次。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一下对晓鹃的歉意,同时让自己的灵魂安息。

这么大的一个红包让我去送,太荣幸了。我说,范荷贞还开着缝纫店吗?怎么找到她?

她依然开着鹃子缝纫,只是不在老街了,在菜场的旁边。现在大学的费用高了,就十万吧。陈亮说,她同意了你就要个账号来,晓鹃的账号也行,到时候我把钱打过去,但愿不会让你太为难。

大好人让我去做,我很高兴的。我说,过几天我找个时机过去。

我驾车到了郭巨,看见郭巨灯具城的牌坊,就在街边找个地方停下了。牌坊外基本没有行人,店铺黑灯瞎火的,防盗门锈迹斑斑,有的东倒西歪着,样子像要倒下来。我锁了车门不放心地拉了一下门把手,确认车门已经关了。

这时候我想起了一位郭巨老人的骂词:“什么片,纯粹是一个屁。”扩镇井乡时,郭巨镇被井了,成了旁边镇下面的一个片。我做医生时的老病人碰到我,说起郭巨镇被井,很激动,就有了上面的骂词。郭巨曾经繁荣过,那时候大街小巷灯火辉煌。郭巨人做出千姿百态的灯,把整个郭巨点亮了。

我从灯具城的牌坊下穿行而过,感觉牌坊还是很有气魄的。菜场附近有了些生气,街边的汽车、三轮车、摩托车、自行车随遇而安。我在各式车之间蛇行了几十米,看见了鹃子缝纫。

鹃子缝纫就一间店面。店前陈列了几件做好的服装,两旁全是布料。店堂最里面放着一台缝纫机一个悔悖的女人正低着头在缝纫,啦啦啦的缝纫声灌满了整个店堂。范荷贞的妈也学会缝纫了,范荷贞去哪儿了?我得问问。我咳了几下,缝纫声停了,缝纫的老女人抬起头来。原来她就是范荷贞。范荷贞的眼角嘴角有了一些皱纹,前额的皱纹就更深了。范荷贞看见我愣了一下,也认出我来了,站起来。朱医生,你来郭巨了?范荷贞说,好多年没有见了,你一点也没有变。

我说我来卫生院,完了来菜场转转,看看有没有小海鲜。我说,现在上年纪了,好回忆了,常常想念郭巨的小海鲜。看见你的鹃子缝纫了,就拐进来看看。

坐,快坐会儿,范荷贞递过来一根旧方凳。

我想应该采取迂回战术。我坐下后,问缝纫店的生意如何?范荷贞说缝纫赚的是劳力钱,饿不死也发不了,现在人衣服多是买着穿,做着穿的人越来越少了。

女儿多大了,该读大学了吧?我转移话题向正题的方向走。还没有,今年考了,正愁怎么报志愿。你见识多,帮我参谋参谋。说到女儿,范荷贞找杯子给我倒水。考得上不上下不下的,分数刚上二本线,不知道怎么填志愿,主要是不知道以后什么专业工作容易找。

是啊,现在大学毕业生工作不好找,高不成低不就的。我说,你女儿的兴趣是什么?什么兴趣不兴趣的,范荷贞说,只要以后能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捧个相对牢靠一点的饭碗就是了。

现在稳、定的工作就剩下公务员、教师和医生了。我说刚上三本线想读师范、医大只能到省外去。省外杂牌学校读出来的招聘单位不喜欢。我看以后护士的需求很大的,这几年几家市级医院都要扩建。上三本线去读护理专业的大专,应该有些优势。只要认真读,出来应聘考试也有竞争力,只是护理工作辛苦些。

辛苦怕什么,本来就是苦命的孩子,女孩子能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范荷贞说,晚上跟女儿说说,要么就让她报护士。范荷贞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迂回得差不多了,我该说正事了,我说你知道吗,陈亮生病了。

范荷贞一听陈亮的名字,人就坐直了,脸绷得紧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我说,陈亮生的是肺癌,现在上海住院。

他跟我没有关系了,他生病不关我的事。她有些紧张,手爬摸在缝纫机上说,他发财也好,生病也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我知道,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尽量婉转地说,但人生病了想法就不一样了,陈亮知道自己过去错了,伤害过你,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晓鹃。他想给晓鹃一笔钱,资助晓鹃上大学。

不要,不能,范荷贞摇着头说。

他没有别的意思,他知道你仁不容易,想给十万块钱,供晓鹃读大学。

不要,范荷贞再次摇着头说。

陈亮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他纯粹是想表达对晓鹃的歉意。他生的是肺癌,估计生命不会太长久了,所以他有了这个想法。我想尽力说服范荷贞。

你是来替陈亮当说客的。范荷贞突然变了,她冷冷地斜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要饭也不会要他的钱的,在我心里他早就死了,他也根本用不着来请求原谅。他早就死了,让我和晓鹃安静地生活吧,泡荷贞站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怎么会这样呢?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我说,范荷贞你别激动,如果打扰了,对不起。

谢谢你给我女儿填报志愿的指导,朱医生你告诉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吧。范荷贞似乎恢复了理智,理智的范荷贞有些冷酷。范荷贞说,朱医生你请回吧。

我离开鹃子缝纫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鹃子缝纫。我发现挂在店面门楣的“鹃子缝纫”四个字写得清瘦且充满力量,看不出是谁的体,但有一种神秘感。十一

范荷贞和陈亮是通过亲戚介绍认识结婚的,那时候大多数婚姻都这样。郭巨灯具慢慢热起来的时候,范荷贞所在的服装厂还是半死不活的,镇里给服装厂换了一个厂长。新厂长一上来就把缝纫机卖了,转产搞灯具。

范荷贞学过裁剪,向服装厂买了处理的缝纫机、包缝机,在娘家临街的小房子开缝纫店。让陈亮取个名,陈亮用了女儿名字中的一个字,取名鹃子缝纫。鹃子缝纫开在娘家,缝纫生意一忙,范荷贞就不回家做饭了,让陈亮和晓鹃也去她娘家吃饭。老年人一般都爱说话,陈亮到了范荷贞的娘家,范荷贞的爸妈就在陈亮面前说别人的发财经。谁谁白天在厂里做晚上在家里装灯具,谁谁在家里做配件卖给灯具厂,谁谁在老街开了灯具店生意很红火。范荷贞爸妈在夸别人的时候,常夹杂着对陈亮的数落,写文章能赚几个钱?

爸妈一说,范荷贞也感到委屈了,也跟着数落起陈亮来,哪个男人不在削尖脑袋赚钱,就你光知道看书写文章,写出油来了还是写出米来了?陈亮有些压抑,台灯的光亮暗淡了。街上闪烁的灯火却越来越耀眼,陈亮再怎么拉窗帘,还是要挤进来。陈亮在写东西的时候,坐了一晚上挤不出几个字来,并且自己看看也不满意。陈亮恨恨地把手稿搓成一团掷进废纸篓,没有几天就把废纸篓写满了。

街上又响起了灯具店开业的鞭炮声,灯具店如雨后春笋般开起来,郭巨成了灯的海洋。弯弯曲曲的老街越来越拥挤了,看灯的,卖灯的,拉灯的,人来人往。陈亮写的东西越来越不是东西了,终于放下心中的文学,去北方转了一圈,然后拉了两车灯具去了北方城市。

范荷贞依然开她的鹃子缝纫,女儿晓鹃白天由陈亮爸妈带着,晚上跟她睡。范荷贞认为爷爷奶奶带孙女儿是天经地义的。范荷贞的嘴不甜,不太叫陈亮的爸妈。很多时候还向着她自己的父母,中秋月拼、端午棕子从来不落下,又偏偏想不起给公公婆婆送点。陈亮爸妈也有脾气,看见媳妇给娘家送东西,陈亮的爸妈心里不高兴。陈亮去北方城市开灯具店大半年以后,陈亮爸妈就提出不带晓鹃了。

陈亮爸妈不带晓鹃后,范荷贞就把晓鹃带到店里去,让自己娘帮忙看着,娘没有空的时候自己一边缝纫一边哄着晓隅。范荷贞更辛苦了,回家的时候就更不搭理公婆了。就这样,范荷贞和陈亮的爸妈不愉快地处着。

陈亮在北方城市经营着一佳灯火,大约每季度回一次家。在郭巨街上进些灯具,看看老婆孩子和爸妈,也在范荷贞的土地上默默耕耘一番。几次以后,陈亮满怀欢喜地回家,到家后,陈亮的爸妈诉说范荷贞的不是。陈亮安慰完父母,去鹃子缝纫。范荷贞见到陈亮,诉说陈亮爸妈的不是,范荷贞妈还在一旁吹风,不带孙女不配当爷爷奶奶。陈亮听完两边的诉说,心中的欢喜一下就没了。陈亮待上一两天,就拉些灯具匆匆地走人了。

回到北方城市,陈亮就专注地欣赏马燕娜瞌瓜子,赞美马燕娜瞌瓜子,后来就同马燕娜一起感受激情和剌激。陈亮再回家的时候就不那么满怀欢喜了,再听范荷贞诉说自己父母的不是时就有些不耐烦,也会有些脾气。陈亮与范荷贞一起默默地耕耘的时候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

再后来,马燕娜知道了陈亮在老家有老婆孩子。马燕娜还让陈亮咬舌头,但感觉陈亮颠簸着要奔跑起来的时候,一把推开陈亮,色鬼、骗子地骂陈亮,弄得陈亮浑身难受,备受煎熬。

一九九七年中秋,陈亮回老家前,马燕娜给陈亮下通牒,这次你必须跟你老婆离了,要么你就别回来了,要不然就对你不客气。

陈亮到家已近黄昏,陈亮爸妈看见陈亮后一声叹息,你总算回来了。她给她爹妈又是月饼又是酒的,我们这边一个屁都没有。陈亮的妈说,她不叫我们就不叫吧,现在晓鹃这小娘鬼,爷爷奶奶也不叫了。我们这几年辛辛苦苦地弄什么,养条狗也会摇摇尾巴。陈亮的爸说,我们没法在这里住了,再一起住要气死我们的。

我会让你们清静一些的,陈亮说,陈亮下决心跟范荷贞挑明了,离得越快越好。

陈亮走进鹃子缝纫,范荷贞微笑着站起来,回来了。

我跟你谈件事,陈亮一脸的严肃。

恶人先告状,又在你面前告我的状了,他们不像大人,范荷贞以为陈亮谈的是她与陈亮爸妈的矛盾。

我们离婚吧,陈亮说。

为什么?外面有了女人?范荷贞与陈亮结婚后虽然并不感觉幸福,但从来没有想过离。

是的,我外面有了女人,她比你强多了,陈亮故意损范荷贞。

妈、爸,陈亮不要我了,范荷贞哭起来。妈、爸,我没有脸见人了,范荷贞孩子似的嚎哭开了……

陈亮的坦白收到了意外的效果一下子激起了范荷贞的悲愤和仇恨。范荷贞嚎嚎的哭叫声惊动了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在院子里抽烟看晓鹃的父亲,在楼上看电视的弟弟。他们接到命令似的快速奔向鸭子缝纫,先后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没有脸见人了。问他,他不是人,他外面养女人了。泡荷贞指了一下陈亮,哭得更加愤怒了。

范荷贞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围住陈亮问怎么了?陈亮站起来,说,我要跟范荷贞离婚,我外面有女人了。

什么?范荷贞妈妈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又问了一遍。

我要跟范荷贞离婚,我外面有女人了,陈亮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范荷贞的爸爸妈妈愣住了,在院子玩耍的晓鹃也进来了,晓鹃看也没有看陈亮一眼,就抱住号啕大哭的范荷贞喊,妈妈,妈妈。晓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妈哭得悲伤也跟着哭了。

陈亮想起回来时带来的一套俄罗斯套娃,本来是要送给女儿的,但忘在家里了。女儿以后可能不再是自己的女儿了,陈亮想着有些心酸,站在那里不动。

这小鬼,这小鬼昏头了,整个昏头了,范荷贞的妈骂。

荷贞,荷贞,别哭,范荷贞妈拉拉范荷贞的手臂劝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没脸见人了,范荷贞蹬着脚,眼泪在源源不断地流。

你看看,你这个挨千刀的。范荷贞妈瞪了陈亮一眼骂道,看你把荷贞气的,你会被阎罗大王捉去的。

没爹娘教训的,我教训教训你,范荷贞爸抡起手打陈亮。陈亮后退了半步,范荷贞爸的巴掌打在了陈亮的肩头。打死你,孽子,范荷贞爸又抡起巴掌打,陈亮躲避着后退,范荷贞爸步步紧逼。

小鬼,小鬼昏头了给他喂点厨吃吃,范荷贞的妈奔进卫生间拿来了范荷贞爸浇菜地用的粪勺,喘着气到斜对面的公共厕所里去。

陈亮一看气氛不对,想跑。刚退出鹃子缝纫,走到街上,范荷贞的弟弟一把把陈亮抱住了。范荷贞的弟弟二十五岁,远比陈亮有力气。陈亮挣扎着,范荷贞的弟弟就把陈亮抱起来,摔倒在地,压在身下。打死你孽子,打死你孽子,范荷贞爸抓住时机,抽了陈亮几巴掌。

陈亮仰躺在街上,还在挣扎,范荷贞的弟弟骑在陈亮的身上,捏住陈亮的手就是不放。范荷贞妈真的从公共厕所搞来了半勺粪便,对准陈亮的脸泼了下去。

一股恶臭钻进了陈亮的嘴巴,钻进了陈亮的鼻孔,钻进了陈亮的肺,钻进了陈亮的胃。陈亮的天空黑了,他呛着,呕着,吐着。范荷贞的弟弟已经不再骑在陈亮的身上了,陈亮用手抹了一把脸,抹下许多软绵绵的东西来。

陈亮支撑着坐起来,呛着,呕着,吐着。陈亮鼻孔痒,感觉有姐钻进了鼻孔,攒了一下鼻沸。

陈亮感觉背痒肚皮痒,他怀疑姐虫钻进了胃里,呕得更厉害了,胃液和胆汁在嘴角流淌着。

陈亮的眼睛疼,陈亮拉起衣服擦抹了一下。他看见周边站着很多人,卖灯的看灯的拉车的都捏着鼻子。太丢人了,被人喂!商是人生最大的耻辱。陈亮支撑着站起来,抹了一把头发,抹下许多粪便和姐虫来。

一个灯具店老板递给陈亮一块毛巾,并催他快回家洗洗。

陈亮呛着,呕着,吐着,用毛巾擦着嘴角流出来的苦液。街上的行人都让在两边,有的躲进了两旁的灯具店。平时拥挤的老街突然宽阔了,陈亮醉汉似的向家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小跑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狂奔。街旁灯具店的灯光闪烁着,红红绿绿的,仿佛在嘲笑陈亮。陈亮粘满粪块的头发飘扬着,头发上、衣服上不断有粪水滴答着,还不时掉下几条蠕动的姐虫。陈亮的眼泪在飞,鼻蹲在流。陈亮经过的街上流淌着难闻的臭气,就这样,陈亮在郭巨臭名昭著。

陈亮到家时,陈亮爸愤怒了,拿了一把菜刀要去找范荷贞的爸拼命。陈亮妈把他抱住了,陈亮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一个老头子去了还能站着回来?

陈亮反复地清洗自己,不知道用了多少水,数不清洗了多少遍,陈亮还是感觉身上有股恶臭,感觉头皮和背奇痒难忍,不时地恶心着。

已经臭名昭著的陈亮与范荷贞离婚却顺理成章,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陈亮和范荷贞是该离了,包括法庭上办理民事诉讼的工作人员。

去法庭之前,陈亮服下了五倍于正常剂量的止痒药,陈亮强忍着头皮和背的痛痒,走进法庭。陈亮低着头,不停地搔头皮,用椅子背摩擦脊背。范荷贞望了一眼坐立不安的陈亮,低下头,只提出一个要求,就是晓鹃由她抚养,不许陈亮看望。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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