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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7 00:3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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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雨果

出版社: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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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九三年试读:

译者序

《九三年》(《QuatreVingtTreize》),指1793年,即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中革命力量与反革命力量展开生死搏斗的关键性年头。这年初,新生的共和国政权将路易十六送上了断头台。国内外反革命力量联合进行疯狂反扑。在国内,保王党煽动和操纵旺代十万农民实行反革命暴乱,誓言与共和军决一死战;在国外,英国、奥地利、普鲁士、荷兰、俄罗斯、西班牙、意大利等君主国,组成反法联盟,从各个方向向法国边境推进,妄图扼杀新生的共和国。共和国处于危机之中。革命政权毫不退缩,以铁的手段坚决平定旺代暴乱,严厉镇压反革命,粉碎外敌入侵计划,造成了法国历史上著名的“恐怖年代”,使共和国转危为安,为资产阶级革命最终取得彻底胜利奠定了基础。《九三年》是雨果最后一部重要作品。从1862年起,经过十年的酝酿和准备,方开始写作,于1874年竣稿出版。这部作品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直接描写了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表现了作者对这场革命鲜明的政治立场,也表现了他正确的历史观。

小说以旺代暴乱与平定暴乱的斗争为背景,以三个孩子的命运为线索,通过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描写了一场决定革命成败的惨烈斗争。巴黎志愿兵红帽子营在森林里搜索叛军时,发现了逃难的农妇米什尔·弗雷夏和她的三个孩子,出于同情收留了他们。前贵族布列塔尼亲王朗德纳克侯爵,潜回旺代,统帅遭到重创、群龙无首的叛军,袭击了红帽子营,凶残地枪毙伤员、俘虏和随军妇女,劫走了三个孩子作为人质。被巴黎革命领导机构派到旺代镇压暴乱的郭文,领导共和军彻底粉碎了朗德纳克纠集的反革命势力的疯狂反扑,最后把朗德纳克及其残部围困在他祖传的城堡里。朗德纳克以三个幼小人质的生命作为筹码负隅顽抗。城堡被攻破时,他从暗道逃走,而他的副手却放火欲烧死三个孩子。正在这时,三个孩子的母亲米什尔·弗雷夏赶到,眼见自己亲生的骨肉就要葬身火海,呼天抢地,痛哭哀号,使刚脱离险境的朗德纳克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返回古堡,冲进火海救出三个孩子,自己则被共和军逮捕。在朗德纳克就要被送上断头台前夕,不料郭文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私自放走了他,而自己被铁面无私的特派员西穆尔登判处死刑。《九三年》这部作品的主要意义,在于它以历史学家客观而公正的态度,展示了法国大革命这场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共和派与保王派两种社会制度、两种政治力量的殊死斗争。历史已经证明,要推翻一个旧的社会制度,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正如小说里罗伯斯庇尔所说的:“赶走外敌半个月就够了,废除君主制要花一千八百年。”这个万恶的制度在法国已经存在数百年,它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不仅有以朗德纳克为代表的旧贵族头面人物拼死为它而战,以图恢复自己失去的天堂,而且它深深地扎根在广大愚昧而未觉悟的农民的头脑里,使他们心甘情愿给反革命当炮灰,给这个旧制度当殉葬品。这就决定了革命的艰巨性、斗争的严酷性。革命政权把封建主义的头子路易十六送上了断头台,革命群众在各处把贵族吊死在树枝上。全国上下一派革命的非常景象。不甘心失败的保王势力疯狂反扑,发动反革命暴乱,进行血腥的报复,屠杀“蓝军”,焚烧城镇,把居民活活烧死在家里。在他们的屠刀下,老人、孩子、妇女都不能幸免。他们的口号是“杀光、烧光,绝不饶恕”。共和军针锋相对,以革命的恐怖对付反革命的恐怖,提出“绝不宽大”的口号。雨果没有回避九三年的残酷和恐怖,因为这是历史的真实。

不仅如此,作者还满腔热情歌颂大革命的正义性。在他的笔下,巴黎志愿兵红帽子营被描写为一个为革命、为人民而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英雄集体。共和军的司令郭文、特派员西穆尔登以及下级军官杜拉,都是英勇善战、壮志凌云、永垂史册的英雄。更值得一提的是,在作品里,作者以相当大的篇幅,直接描写和歌颂了国民公会。他说:“国民公会从革命中脱颖而出的同时,也创造着文明。它是一座熔炉,一座冶炼的熔炉。这座熔炉里虽然翻滚着恐怖,但也酝酿着进步。从那纷纭的阴影中,从那汹涌奔驰的云层中,射下万道光芒;这光芒犹如永恒的定律,闪耀在地平线上,闪耀在各国人民永远看得见的天上,分别代表着正义、宽容、仁慈、理性、真理、博爱。”这是何等鲜明、何等正确的历史观!《九三年》的另一个重要意义,在于它表现了雨果一向坚持的人道主义思想。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作品的结尾部分。朗德纳克脱离了险境,又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毅然返回古堡,冲进烈火,救出就要被烈焰吞噬的三个无辜孩子。他的这一行动,不仅博得了在场的共和军士兵的欢呼,而且在共和军的司令郭文头脑里引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在郭文的心目中,朗德纳克无疑是革命不共戴天的敌人,是双手沾满人民和革命者鲜血的刽子手,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舍生忘死地战斗,就是要捉住这个反革命头子,将他正法。可是这个恶魔却在关键时刻置生死于度外,救出了三个孩子。这不是说明,他的心里还存在善的一面,还存在人性、人道的一面吗?既然如此,朗德纳克问题的性质岂不是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应该将他处死了吗?可是革命的利益,革命的纪律,革命的要求……郭文思想上的斗争是激烈的,痛苦的,几经反复。朗德纳克的行为是人性、人道主义的胜利。最后人道主义也在郭文思想上取得了胜利。为了弘扬这宽容、博大的人道主义精神,他认为革命应该赦免朗德纳克。于是他私下释放了朗德纳克。处于血与火斗争中的新生资产阶级革命政权,不能容忍郭文的行为和他的人道主义思想,将这位勇敢、忠诚、无畏的革命将领送上了革命的断头台。这个结局,无疑给《九三年》这部英雄史诗般的作品抹上了悲剧的色彩,但雨果所颂扬的人道主义思想必将永放光芒。罗国林第一部分在海上第一章索德莱林子

1793年5月的最后几天,由桑特尔率领到布列塔尼来的巴黎师团的一个营,在阿斯迪耶村旁阴森可怖的索德莱林子里搜索。这个营已不足三百人。在这场酷烈的战争中,它伤亡惨重。那时,经过了阿戈纳、杰马普和瓦尔米等战役,本来有六百志愿兵的巴黎师团第一营仅剩二十七人,第二营仅剩三十三人,第三营仅剩五十七人。那是史诗般的战斗年代。

从巴黎派到旺代来的师团,每营有九百一十二人,配备有三门大炮。这个师团是仓促组建的。当时的司法部长是戈耶,军事部长是绍特,所以邦康赛区议会4月25日建议向旺代省派志愿兵师团;公社委员吕班做了报告;5月1日,桑特尔已做好准备,命令一万二千士兵,三十门野战炮和一个炮兵营开拔。这个师团虽然成立仓促,但组织严密,至今堪为楷模。现在的战斗部队,就是仿效其编制组建的,改变了以往士兵和下级军官人数的比例。

4月28日,巴黎公社向桑特尔的志愿兵下达命令:“绝不宽大,绝不饶恕。”到5月底,从巴黎出发的一万二千人战死了八千。

深入索德莱林子的这营士兵高度警惕,并不急于前进,每个人同时观察前后左右,正如克雷贝尔所说:“士兵们背后也长着一只眼睛。”他们搜索了很长时间。现在是几点钟、什么时辰,谁也说不清。在这样的深山密林里,总觉得是黄昏时分。这座林子里从来就不明亮。

索德莱林子是悲剧的发生地。就是在这座林子里,从1792年11月起,内战开始了种种罪行。残暴的瘸腿穆斯克东,就是从这座阴森森的密林里出去的。这里发生的杀人罪行之多,令人毛骨悚然。没有什么地方比这座林子更可怖,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步步深入。遍地鲜花盛开,瑟瑟抖动的树枝像墙壁一样包围着他们,树梢上扑下来阵阵爽人的凉意;树叶间漏下的阳光,点点洒落在绿色的阴影上面;到处生长的菖兰、沼泽鸢尾、草地水仙、预告明媚春光的雏菊的小花,还有番红花等,织成厚厚的植物地毯,上面点缀着一丛丛苔藓,形态各异,有像毛毛虫的,有像星星的。士兵们轻轻地拨开灌木丛,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向前搜索。鸟儿在刺刀上空啁啾鸣啭。

过去和平时期,人们常常在索德莱林子里“围什笆”,即夜间猎鸟;现在这里进行的是猎人。

整个林子全是桦树、山毛榉和橡树;平坦的地面长满苔藓和厚厚的杂草,人行走在上面,没有什么响声;见不到小径,即使有,也是一小段就不见了;到处是乱蓬蓬的枸骨叶冬青、野李树、蕨草、密麻麻的芒柄花和高大的荆棘,十步之外就看不见人。

不时有鹭鸶或水鸡从树枝间飞过,表明附近是沼泽。

士兵们向前走着,冒险地向前走着,心里惴惴不安,害怕遇到他们搜索的人。

他们不时见到扎过营的痕迹:焦黄的地面,踩倒的草,扎成十字架的木棍,血迹斑斑的树枝。这里有人烧过饭,做过弥撒,包扎过伤员。可是,打这里经过的人早已无影无踪。他们去哪里了?也许逃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也许就藏在附近,手里攥着火枪。林子里看上去根本没有人,全营上下更加小心。树林里越荒僻,就越要高度警惕。一个人也没见到,就更让人担心会遇到什么人。他们搜索的可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林子。

很可能遇到伏击。

三十名投弹兵独立组成尖兵队,由一位中士带领,与全营主力拉开相当大的距离,走在最前边。随军的女酒倌也在他们的行列里。女酒倌们都喜欢随尖兵队一起行动。这当然要冒危险,但可以开眼界。好奇心是女性勇敢无畏的一种表现形式。

突然间,这一小队尖兵紧张起来,就像猎人走近野兽巢穴时一样。他们似乎听见一丛灌木里传来喘气声,而且似乎看见那丛灌木的树枝动了动。士兵们相互打手势。

尖兵们在完成这类侦察和搜索任务时,是用不着军官指挥的,而会自动完成该完成的事情。

不到一分钟,有动静的地方就给包围了。所有枪口形成一个包围圈对准了它。士兵们手指扣住扳机,从四面八方瞄准了黑乎乎的树丛中心,只等中士一声令下就一齐扫射。

这时,女酒倌大着胆子朝树丛里面张望,在中士正要喊“开火”的刹那间,她叫道:“慢!”

她冲进灌木丛,士兵们跟在她后面。

树丛里果然有人。

在树丛最稠密处,一个烧炭窑形成的圆形空地的边缘,有一个树枝搭成的洞,一个枝叶筑成的房间,里面覆盖着苔藓的地面上,坐着一个女人,胸前一个婴儿正在吃奶,膝盖上搁着两个睡熟的孩子金发蓬松的脑袋。

这就是伏兵。“你在这里干什么?”女酒倌问道。那女人抬起头。

女酒倌怒气冲冲加一句:“待在这里面,你疯了吗?”

随即又补充一句:“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接着,她回头对士兵们说:“是个女人。”“没错,我们早看见啦。”一个尖兵说。

女酒倌又冲那女人说道:“跑到这林子里来找死!怎么会想到干这种傻事!”

那女人魂飞魄散,早给吓呆了。她环顾四周,看到的净是步枪、军刀、刺刀和一张张凶恶的脸,还以为是在噩梦中呢。

两个孩子惊醒了,闹起来。“我饿。”一个喊道。“我怕。”另一个喊道。

婴儿继续吃奶。

女酒倌对婴儿说:“你倒挺心安理得哩!”

母亲吓得说不出话来。

中士冲她喊道:“别害怕,我们是红帽子营。”

女人从头到脚直哆嗦,望着中士,望着中士粗犷的脸,而看到的只有中士的眉毛、胡子和炯炯发光的眼睛。“就是以前的红十字营。”女酒倌补充一句。

中士接着问道:“你是什么人,太太?”

女人惊恐地打量着中士。她年轻,瘦削,苍白,衣衫褴褛,戴一顶布列塔尼农妇的宽大风帽,脖子上挂着一条用细绳子捆住的毛毯;乳房裸露着,像一头母兽,谁盯住她看都不在乎;一双没穿鞋子的赤脚直流血。“她是个穷人。”中士说。

女酒倌用实际上挺温和的女兵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吞吞吐吐答道:“米什尔·弗雷夏。”

女酒倌伸出粗壮的手抚摩婴儿的头。“这孩子多大了?”她问道。

母亲没听懂,女酒倌重复道:“我问这小家伙几岁了?”“哦,”母亲答道,“一岁半。”“不小啦,”女酒倌道,“不必再喂奶啦,应该给他断了,我们可以用汤喂他。”

母亲的恐惧开始消除。那两个刚醒来的孩子,则好奇多于恐惧,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军帽上的翎毛。“唉!”母亲叹息道,“他们饿坏了。”

接着又补充一句:“我没有奶水啦。”“我们会给他们东西吃的,”中士大声说道,“也会给你吃的。不过,话还没问完。你的政治见解怎样?”

女人望着中士,没有回答。“听见我的问话没有?”

女人嗫嚅道:“我从小被送进了修道院,后来我结了婚,就没当修女。嬷嬷们教会了我说法语。有人放火烧了我们的村子,我们慌慌张张逃了出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我问你的政治见解怎样。”“不知道。”

中士解释说:“因为密探也有女的。女密探抓住了是要枪毙的。所以你要讲实话。你不是波希米亚人吧?你是哪国人?”

女人仍然望着中士,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中士重复道:“你是哪国人?”“不知道。”女人回答。“怎么!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人?”“哦!什么地方人,这当然知道。”“那么,你是什么地方人?”

女人回答:“我是西瓜尼亚田庄的,属于阿泽教区。”

轮到中士发愣了。他想了想,又问道:“你说是哪儿的?”“西瓜尼亚。”“这不是一个国家呀。”“这是我的家乡。”

女人想了想补充道:“我明白了:先生,你是法兰西人;我是布列塔尼人。”“怎么?”“不是同一个家乡。”“可是,是同一个国家呀!”中士嚷起来。

女人只满足于回答:“我是西瓜尼亚的。”“就算你是西瓜尼亚的吧。”中士说,“你家住在那里?”“是的。”“干什么营生?”“人全死光了,我一个亲人也没啦。”

中士略有口才,紧逼不舍地盘问。“见鬼!谁能没有亲戚?不是过去有,就是现在有。你到底是什么人?说!”

中士这句“不是过去有”,女人听了,简直像是野兽在号叫,而不是人在说话,她吓呆了。

女酒倌觉得有必要介入了。她又开始抚摸吃奶的婴儿,拍拍另外两个孩子的脸蛋儿。“吃奶的这个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她问道,“看得出来,她是个女孩。”

母亲回答:“乔治特。”“老大呢?这小鬼是个男孩。”“勒内让。”“老二呢?也是个男孩,长得胖乎乎的。”“胖子阿兰。”母亲回答。“都挺乖,这几个小鬼!”女酒倌又说道,“而且都长得人模人样啦。”

可是,中士继续盘问:“说吧,太太,你有家吗?”“本来有的。”“在什么地方?”“阿泽。”“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家给烧了。”“谁烧的?”“说不清。是打仗。”“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就从那里来的。”“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们是逃难的。”“你属于哪个党派?”“不知道。”“你是蓝党还是白党?你和什么人在一起?”“我和我几个孩子在一起。”

盘问停顿了一会儿,女酒倌说道:“我嘛,没有孩子,没有时间养孩子。”

中士又开始盘问:“可是,你的父母呢?喂!太太,对我们谈谈你父母的情况吧。我叫拉杜,是中士,家住舍什米迪街,我父母也住在那里。我可以谈我的父母,请你也谈谈你的父母,告诉我们你父母是什么人好吗?”“他们是弗雷夏夫妇。就这个。”“当然弗雷夏老两口就是弗雷夏夫妇,就像拉杜老两口就是拉杜夫妇一样。不过,每个人都有职业。你父母从事什么职业?他们过去干什么?现在干什么?你的弗雷夏夫妇究竟是干啥的?”“他们是种田人。我父亲是残疾人,不能干活儿。那是老爷——他的老爷、我们的老爷——叫人用棍子打的。还算是发善心呢!因为我父亲捉回家来一只兔子,照理是应该处死的。老爷开恩,说:‘权且打一百棍。’那之后我父亲就落了个残疾。”“还有呢?”“我祖父是胡格诺派教徒,本堂神父叫他去做苦工。那时我年纪还挺小。”“还有呢?”“我丈夫他爹是私盐贩子,国王下令绞死了他。”“你丈夫呢,是干什么的?”“前些日子在打仗。”“为谁打仗?”“为国王。”“还为谁?”“当然也为他老爷。”“还为谁?”“当然还为本堂神父先生。”“真他妈的愚蠢透顶!”一个侦察兵嚷道。

女人吓了一跳。“你瞧,太太,”女酒倌说道,“我们都是巴黎人。”

女人双手合十,叫道:“啊,我主耶稣!”“不要迷信。”中士说。

女酒倌在母亲身边坐下,把最大的孩子拉到自己的两膝之间,那孩子乖乖地跟过去。小孩子怕人或者不怕人,原因都是讲不清楚的,不知道他们心里有什么在提醒他们。“可怜而善良的布列塔尼女人,你这几个孩子长得倒是挺招人喜欢。这地方的孩子都招人喜欢。这三个孩子的年龄看得出来:老大四岁,他弟弟三岁。喔唷!这个吃奶的小不点儿,可真是只小馋猫。啊!小精怪,你这样吮,莫不是想把你娘吃掉吗?啊!太太,什么也不要怕。你应该参加我们的队伍,和我做一样的事情。我叫胡扎德。这是绰号,不过我宁愿叫胡扎德,而不像我娘叫作碧柯诺小姐。我是随军女酒倌。正如大家所说的,就是在战士们与敌人交火时,与敌人展开白刃战时,送酒给他们喝的女人。要做的事情多得很。你的脚和我的脚差不多一样大,我可以把我的鞋子送给你穿。8月10日在巴黎,我送过酒给韦斯特曼喝哩。那真是摧枯拉朽。我亲眼看见路易十六上断头台。人们叫他路易·加佩。他自己当然不甘心。天哪!你听我说,据说1月13日他还烤过栗子,与全家人一块儿欢笑呢!当刽子手硬把他按倒在铡头板上时,他的外衣和鞋子都给扒掉了,身上只剩一件衬衫,一件污迹斑斑的短褂,一条灰呢短裤和一双灰色长丝袜。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押送他赴刑场的是一辆绿色马车。喂,跟我们走吧。我们这个营都是些好小伙子。你当二号女酒倌。我教你怎么干。啊,很简单!挑着酒桶,拿着铃铛,一边走一边摇铃铛,冒着呼啸的枪子儿和炮弹,和着军号声喊道:‘谁想喝一口啊,孩子们!’并不那么难做。我送酒给所有人喝。是的,一点儿不假。给蓝党的人喝,也给白党的人喝,尽管我属于蓝党,甚至很忠诚于蓝党。我送酒给所有人喝。尤其伤员,口都特别渴。人都要死了,就顾不上他是什么政治观点啦。临死的人应该互相握手。你打我,我打你,愚蠢透顶!跟我们走吧。万一我丢了性命,你就接替我。别看我这副模样,我可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抵得上一个正直男子汉哩!啥也不要怕。”

女酒倌刚住口,那女人就自言自语道:“我们的邻居叫玛丽·雅娜,我们的女佣人叫玛丽·克洛德。”

中士在一旁申斥刚才嚷嚷的那个侦察兵:“你给我闭嘴。看你把这位太太吓坏了。怎么能在女人面前骂骂咧咧!”“这真叫老实人莫名其妙。”那个侦察兵不服气,“你看这些不开化的人,岳父被地主打断了腿,祖父被本堂神父送去做苦工,父亲被国王活活吊死,他妈的龟孙子还要去打仗,还要叛乱,还要去为地主、本堂神父和国王卖命!”

中士呵斥道:“队伍里不准说话!”“不说就不说,中士,”侦察兵回敬道,“不过,看到这样一个标致的女人为了一个神父的漂亮眼睛,去冒丢掉性命的危险,不能不叫人痛心。”“侦察兵,”中士说,“我们不是在长矛区公所的俱乐部里,不是你显示口才的时候。”

说罢,他转向那女人问道:“太太,你丈夫呢,他是干什么的?现在怎样了?”“没怎么样,他被打死了。”“在什么地方?”“在树篱里。”“什么时候?”“三天前。”“谁打死的?”“不知道。”“怎么谁打死你丈夫的你也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是蓝军的人,还是白军的人?”“是一颗子弹。”“三天之前?”“对。”“在哪一带?”“在埃尔内那边。我丈夫倒下了,就这么回事。”“你丈夫死后,你干什么啦?”“我带几个孩子逃出来了。”“带他们逃到哪儿去?”“朝前走呗。”“你在哪儿睡觉?”“地上。”“吃什么?”“没什么吃的。”

中士以军人的方式翘起嘴,胡子碰到了鼻子。“没什么吃的?”“只在荆棘丛里摘些野李子、野桑葚充饥,如果树上还剩下去年结的。也采覆盆子和嫩蕨吃。”“原来这样,那就等于没吃东西。”

最大的孩子仿佛听懂了,喊道:“我饿!”

中士从干粮袋里掏出一块面包,递给母亲。

母亲把面包掰成两半,分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吃起来。“她一点儿也没留给自己。”中士嘀咕道。“因为她不饿。”一个士兵道。“因为她是母亲。”中士道。

两个孩子停下来不再吃。“我要水喝。”一个喊道。“我也要喝。”另一个跟着喊道。“这座鬼林子里连溪涧也没有一条。”

女酒倌取下腰带上挂在小铃铛旁边的铜杯子,拧开斜挎在身上的酒壶盖子,往杯子里倒点儿酒,送到两个孩子的嘴边。

老大喝一口,现出一副怪相。

老二喝一口,立刻吐掉了。“这可是好酒呀。”女酒倌说道。“是烈性烧酒吗?”中士问道。“是的,最好的。他们可是乡下人。”

女酒倌擦干杯子。

中士又问:“你就这样逃难吗,太太?”“没法子啊。”“就像被人追赶一样,在野地里乱跑?”“我拼命跑呀跑呀,跑不动了就走,最后倒下了。”“可怜的女人!”女酒倌说道。“到处都在打仗,”女人结巴道,“周围一片枪声。我不明白为什么打仗,只知道我丈夫给打死了。”

中士将枪托在地上磕得咚咚响,喊叫道:“打仗真愚蠢!真他妈的愚蠢透顶!”

女人又说:“昨天夜里我们睡在一棵古树里。”“母子四个?”“母子四个。”“真睡了?”“睡了。”“那么,”中士说,“你们是站着睡的。”

他转向战士们说道:“兄弟们,这些乡下人叫作古树的,就是一棵枯死的空心老树。一个人可以钻进去,就像刀插进刀鞘里一样。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他们都成为巴黎人吧。”“睡在树洞里!”女酒倌说道,“还带着三个孩子!”“嗯,”中士说,“当孩子们吵闹的时候,过路的人什么也没看见,却听见老树叫唤‘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感到惊奇。”“好在现在是夏天!”女人叹息道。

她两眼盯住地面,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目光里流露出灾祸带来的惶惑。

战士们默默地围在这可怜女人四周。

一个寡妇,三个孤儿,逃难,无依无靠,孤苦无助,战争在四面八方打得不可开交,饥渴难忍,只能以野草充饥,以天空当屋顶。

中士走近女人身边,盯住吃奶的婴儿看。那小女孩放开奶头,慢慢转过头来,瞪着一对漂亮的蓝眼睛,望着这张俯向她的面孔,这张可怕的、褐色的胡子乱蓬蓬像刺猬一样的面孔,小脸上露出了微笑。

中士直起腰来。大家看见,一大颗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滚落而下,挂在胡子尖上,宛似一粒珍珠。

他提高嗓门儿说道:“弟兄们,考虑到这一切,我想我们营该当父亲才是。大家同意吗?咱们收养这三个孩子吧。”“共和国万岁!”战士们齐声高呼。“通过了。”中士说。

他朝母亲和孩子们一伸手,说道:“瞧吧,这就是咱红帽子营的孩子。”

女酒倌高兴得跳起来。“咱们营真是同心同德!”她嚷道。

嚷罢,她突然号啕大哭起来,狂热地拥抱可怜的寡妇,对她说:“这小不点儿已经像个小淘气鬼啦!”“共和国万岁!”战士们又高呼。

中士对母亲说:“跟我们一块儿走吧,女公民。”第二章克莱摩尔号巡航舰一 英法难辨

1793年春天,法国在所有边境遭到进攻,而吉伦特派垮台这一震动人心的消息却分散了全国上下的注意力。正在这个时候,拉芒什群岛发生了如下情况:

6月1日傍晚,日落之前一个钟头光景,泽西岛僻静的博纳尼伊小海湾里大雾迷茫。这样的天气对航行十分危险,却有利于逃跑。这时,一艘巡航舰扬帆起航。舰上的船员全部是法国人,可是军舰却属于英国小型舰队。这支舰队像担任警戒似的,停泊在岛的东端。它是由布永家族的拉图尔·德奥弗涅亲王指挥的。那艘巡航舰正是奉了他的命令,离岛去执行一次紧急的特殊任务。

这艘轻型巡航舰是在三一公司注册登记的,名叫克莱摩尔号。它表面上是一艘运输舰,实际上是一艘战斗舰。它看上去像一艘笨重而和平的商船,但切切不可上当。它是为欺骗和武力的双重目的建造的:可能的时候就欺骗,必要的时候就战斗。为了完成其今晚担负的使命,中舱所载之物换成了三十门大口径大炮。大概是为了预防风暴,或者更主要是为了给这艘船一个更温厚的外表,那三十门大炮全都藏在纵桁之下,就是说从里面用三条铁链牢牢拴住,炮口抵住厚厚的舱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舷墙的炮孔都遮住了,舷窗关上了窗板。这一切好像给这艘军舰戴上了一副面具。一般巡航舰的大炮都放在甲板上。这艘以偷袭和埋伏为目的的巡航舰,甲板上见不到任何武器,其构造是中舱可以放一组大炮,正如我们刚才所看到的。克莱摩尔号样式笨重粗短,航行速度却很快。在整个英国海军舰队里,它的船体是最坚固的。打起仗来,它几乎抵得上一艘大型驱逐舰,尽管它的后桅小,而且是张挂一面单帆。它的舵形状独特,制作精巧;它弯曲的龙骨,堪称独一无二,在南安普敦造船厂建造时,费用高达五十万英镑。

船员全部是法国人,都是逃亡的军官和水手。这些人都是挑选出来的,没有一个不是优秀的水手,勇敢的战士和忠诚的保王党分子。他们都狂热地崇奉三样东西:船、剑和国王。

除了船员之外,还有半营海军陆战队,必要时可以登陆。

克莱摩尔号巡航舰的舰长博瓦贝特罗伯爵,是圣路易骑士,前皇家海军最优秀的军官之一;大副拉·维约维尔骑士,曾在法国御林军里指挥过一个连,奥什在他的连里当中士;舵手名叫菲力普·加克瓦勒,是泽西岛最精明强干的船老大。

该舰看来负有某种非常使命。事实上,有一个人带着一副要去冒险的架势,刚刚登上了军舰。此人是一位个子高大的老头儿,结实的身躯挺得笔直,表情严肃,很难说有多大年龄,看上去既年老又年轻,是一个年事已高但精力充沛的人,银发覆盖前额,却仍目光炯炯,有着不惑之年者的精力和八十老翁的威仪。他登上军舰时,身上的航海斗篷敞开着,露出下身肥大的灯笼裤和短统靴,上身的羊皮短袄;那短袄面子是绸子绲边的羊皮,里子是未经过加工的粗硬的羊毛。整个儿一身地道的布列塔尼农民服装。这种老式的布列塔尼短袄用途是双重的:节日可以穿,平常干活儿也可以穿,可以随意翻过来,让羊毛的一面朝外,或者让绲绸边的羊皮朝外;平常日子是件羊皮袄,节假日就成了礼服。似乎是故意显得地道,那老头儿穿的农民服膝盖和肘部都磨成了光板儿,像穿了很多年了,而那件航海斗篷也是粗布做的,破破烂烂,像渔夫穿的。这老头儿倒是戴了一顶时兴的圆帽,高顶,宽檐,将帽檐向下一翻,就活脱脱一副乡巴佬模样;将帽檐往上一翻,再别上一枚带绦子的帽徽,就十足的一副军人神气了。老头儿是像乡巴佬一样帽檐向下翻的,上面既没有帽徽,也没有绦子。

岛上的地方长官鲍卡莱斯和拉图尔·德奥弗涅亲王送他上船,并将他安顿好。亲王们的密探,德·阿图瓦伯爵过去的保镖热朗布尔,亲自监督他的舱房的布置,甚至小心翼翼,毕恭毕敬跟在他身后为他拎箱子;尽管他本人也是地道的贵族。告别下船时,热朗布尔先生还向这位农民深深鞠一躬,鲍卡莱斯勋爵则对他说:“祝你好运,将军。”拉图尔·德奥弗涅亲王对他说:“再见,表兄。”

船员们在海员式的简短交谈中,果然立刻用“乡巴佬”来称呼这位乘客。不过,他们虽然不了解多少情况,却明白这个乡巴佬并非乡巴佬,就像他们的战斗舰并非运输舰一样。

风不大。克莱摩尔号离开博纳尼伊湾,驶过布莱湾,迂回曲折地航行了一段时间,随后在越来越暗的暮色中变小,消失了。

一个钟头之后,热朗布尔回到圣赫利尔自己的家中,让南安普敦的专差给约克公爵总部的德·阿图瓦伯爵送去这样一封快信:

阁下:船刚才已起航。成功必有把握。八天之内,从格朗维尔到圣马洛,整个海岸将燃起战火。

四天前,马恩省的普利厄,即暂时住在格朗维尔的瑟堡海岸部队代表,从密使手里收到一封笔迹相同的快信,其内容如下:

代表公民:6月1日涨潮时分,把大炮隐蔽起来的克莱摩尔号巡航舰将起航,把一个人送到法国海岸。此人体貌特征是:高个子,年迈,白发,着农民服装,有一双贵族的手。他将于2日晨弃舰登陆。请通知巡洋舰队,务将该舰俘获,把此人送上断头台。二 夜幕笼罩下的军舰和乘客

这艘巡航舰不向南朝圣凯瑟琳角驶去,却向北航行,然后转向西行,毫不犹豫地驶进塞克岛与泽西岛之间被称为“溃逃通道”的海峡。那时,这个海峡两岸没有任何灯塔。

太阳早已沉落,夜黑如墨,比通常的夏夜还要黑。这本该是个有月亮的夜晚,但是大片的乌云笼罩了天空,而且这云不像夏至时节的,而像春分时节的,因此看样子,月亮要到它沉落地平线时才看得见了。有几片乌云一直垂到海面上,像雾似的把海面遮住。

整个的黑暗十分有利。

舵手加克瓦勒的意图,是把泽西岛抛在左边,把根西岛甩在右边,大胆地穿过汉诺伊和多弗尔之间的海峡,到达圣马洛海岸的任何一个海湾。这条航线,比取道明齐耶海峡远一些,但更安全,因为法国巡洋舰队通常奉命警戒的海域,是在圣埃里耶和格朗维尔之间。

如果顺风,又不发生什么意外,加克瓦勒打算张满帆前进,在拂晓时分到达法国海岸。

一切都很顺利,巡航舰刚刚绕过了大鼻礁。将近九点钟,按水手们的说法,天气使性子,刮起了风,海浪大起来了。不过,风仍然是顺风,海浪虽高,还不算猛,只有几个排空的大浪,扑上了船头。

被鲍卡莱斯称为将军,被拉图尔·德奥弗涅亲王称为表哥的那个乡巴佬,脚跟像水手一样稳,庄重而安闲地在甲板上踱来踱去,丝毫不在意船颠簸得厉害。他不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着。他虽然已白发苍苍,但牙齿还很健全。

他不同任何人交谈,只偶尔简短地对舰长低语几句,舰长毕恭毕敬地听着,仿佛真正的舰长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位乘客。

克莱摩尔号在舵手灵巧的操纵下,在雾中沿着泽西岛北部漫长而陡峭的海岸,神不知鬼不觉地前进。它只能贴近岸边航行,因为泽西岛和塞克岛之间的海峡中央,有可怕的皮尔德里克暗礁。加克瓦勒站在舵轮后面,先后发出前面要经过里克矶、大鼻礁、普雷蒙礁的信号,驾驶着船在这一连串暗礁之间溜过,虽然有点儿摸索前进,但蛮有把握,因为这一带海域的一切,他像对自己家里的什物一样了如指掌。这艘巡航舰的船头没有点灯,以免在这个被监视的海域暴露自己的行踪。舰上的人都庆幸浓雾迷漫。已行至大埃塔克,雾非常浓,只能依稀分辨出平纳克山高耸的轮廓。大家听见圣旺的钟楼敲响了10点钟,这说明风仍然是从后面刮来的,一切依然很顺利。快到科比尔了,大海上的浪涛更大更急了。

10点钟过后不久,博瓦贝特罗伯爵和拉·维约维尔骑士,将那个穿农民服装的人领进舱房。那间舱房就是舰长的舱房。那人在进舱房时压低声音对他们二位说道:“两位先生知道,要紧的是保守秘密。一定要保持沉默,直到爆发的时候。在这里只有你们二位知道我的姓名。”“我们会把这秘密一直带到坟墓里去。”博瓦贝特罗答道。“我嘛,”老头儿又说,“就是死到临头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说罢,他进了舱房。三 贵族与平民混杂

舰长和大副回到甲板上,肩并肩地边走边聊。他们显然是在议论他们的那位乘客。他们的对话被风吹散在黑暗之中,其内容大致如下:

博瓦贝特罗附在拉·维约维尔的耳边低声咕哝道:“究竟是不是一位领袖,咱们拭目以待。”

拉·维约维尔说:“咱们暂且把他看成亲王吧。”“就算是吧。”“在法兰西是贵族,在布列塔尼是亲王。”“就像拉特雷穆瓦耶家族和罗昂家族一样。”“他是这两个家族的姻亲。”“在法兰西或坐在御辇里,他是侯爵,就像我是伯爵你是骑士一样。”“御辇早不知去向啦!”拉·维约维尔提高嗓门儿说道,“现在让我们坐的只有囚车了。”

一阵沉默。

博瓦贝特罗又说道:“没有法兰西亲王,只好找一位布列塔尼亲王。”“没有斑鸫……不,没有老鹰,只好抓一只乌鸫。”“我宁愿要只坐山雕。”博瓦贝特罗说道。

拉·维约维尔附和道:“当然!就得有利嘴和利爪才成。”“咱们等着瞧吧。”“不错,”拉·维约维尔说,“现在该有一位领袖了。我同意廷特尼亚克的意见:现在需要的是一位领袖和弹药。跟你说吧,舰长,所有成得了气候的和成不了气候的领袖,我几乎全都认识,包括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的,可是就是没有一个我们所需要的军事领袖。在旺代那个鬼地方,必须有一位同时是检察官的将军;必须使敌人疲于奔命,与他们争夺每座磨坊,每个灌木丛,每条壕沟,每块石头;必须缠住敌人,利用一切,提防一切,大开杀戒,杀一儆百,不麻痹,不怜悯。眼下在这支农民军里,英雄倒是不少,就是缺一位统帅。布代勒是废物一个,莱斯居尔体弱多病;邦尚一味宽恕,心慈手软,真是愚蠢;拉·罗什雅克兰只是一位优秀的下级军官,西尔兹是一位擅长于平原地区作战,而不善于打这种躲躲藏藏的战争的军官;卡特里诺是一个地道的车夫,斯托夫雷是一个狡猾的禁猎场看守人;贝拉尔无能,布兰维里耶可笑,夏莱特令人讨厌,理发匠加斯东更不消提,因为,真见鬼!假如让理发匠来指挥贵族,那么我们与革命斗争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与共和党人还有什么区别呢?”“这场该死的革命也传染上我们啦!”“它是法国身上的一个疥疮。”“是第三等级的疥疮。”博瓦贝特罗说,“只有英国能帮我们医治好。”“在治好之前可真丑恶不堪。”“是的,到处是平民当道。君主政府呢,居然用了德·莫勒弗里耶先生的猎场看守人斯托弗雷当总司令,与共和政府简直是半斤八两,共和政府不是让卡斯特里公爵的门房的儿子帕什当了部长吗?旺代战争真是棋逢对手,一边是啤酒坊老板桑特尔,一边是理发匠加斯东!”“亲爱的拉·维约维尔,对加斯东这个人,我还是相当看重的。他在盖梅内指挥得并不坏。他让三百名蓝军自己掘好坟墓,然后才毙了他们,这不能不说干得漂亮。”“这次的确干得漂亮,要是我也会那样干的。”“当然,我可能也会那样干。”“伟大的战争行为,”拉·维约维尔说,“只是具有贵族气质的人才能完成。这是骑士们的事,而不是理发匠们的事。”“不过,第三等级里也有值得尊重的人物。”博瓦贝特罗说,“就拿钟表匠若利来说吧,过去在弗兰德尔团队里,他只不过是一名中士,后来到旺代竟成了领袖人物,指挥一支海岸部队。他有个儿子是共和党分子。父亲在白军里服役,儿子却在蓝军里效力。两军相遇,打了一仗,父亲俘虏了儿子,一枪把他崩了。”“这一位真是好样儿的。”拉·维约维尔说。“他堪称保王党的布鲁图。”博瓦贝特罗说。“尽管这样,叫一个科克罗、让让、穆兰、弗卡尔、布如、舒普这样的人来指挥你,总感到不是滋味吧!”“亲爱的骑士,他们那方面也一样很恼火哩。我们这边充斥着平民,他们那边却挤满了贵族。那些长裤佬,你以为他们乐意听从康克罗伯爵、米兰达子爵、博尔奈子爵、瓦朗斯伯爵、库斯蒂纳侯爵、比龙公爵这些人指挥吗?”“真是混乱透了!”“还没提夏特尔公爵呢!”“那个平等之子吗?哦,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当上国王?”“白日做梦。”“他可正在往王位上爬啊。他是靠罪恶手段发迹的。”“也会因为罪恶昭彰而垮台。”博瓦贝特罗说。

又一阵沉默。博瓦贝特罗接着说:“然而他曾经想讲和,来觐见过王上。当时我正在凡尔赛宫。人们都冲他背后吐唾沫呢。”“是在大台阶上朝他吐唾沫吗?”“是的。”“痛快!”“我们叫他污泥波旁

。”“呸!这个秃子,又长一脸疙瘩,好一个弑君的奸臣!”

拉·维约维尔补充一句:“我嘛,曾经和他一块在韦桑岛待过。”“是在圣灵号船上吗?”“是的。”“他当时如果按照海军司令奥维里耶的信号,顶风前进,就能阻止英国人通过。”“那当然。”“他却钻到底舱里躲了起来,可是真的?”“那倒没有,不过也可以这样说。”

拉·维约维尔哈哈大笑。

博瓦贝特罗又说:“这样的蠢材何止一个。拉·维约维尔,就拿你刚才提到过的那个布兰维里耶来说吧,此人我是认识的,还在近处观察过他呢。起初,农民是用长矛武装起来的。他不是一心想把农民训练成长矛队吗?于是,他又是教他们斜刺法,又是教他们拖刀法,梦想把这些大老粗训练成能征善战的士兵,还教他们阵法,什么收缩方阵的四角,排列空心阵,等等。他叽里咕噜地教他们用过时的军队用语讲话,例如把班长叫作‘班头儿’——在路易十四时代对伍长就是这样称呼的。他坚持要把所有偷猎者编成一个团。他掌握着几个正规连队。这些连队的士官们每天晚上排成圆圈,接受第一连队士官的对答口令。那位士官把口令告诉副官,副官告诉旁边的士官,旁边的士官传给下一个,这样咬着耳朵传下去,一直传到最后一个。哪个士官在接受前一个士官传达口令时没有脱帽,就立即被撤职。这种训练方式成绩如何,可想而知。这个蠢材不懂得,对农民只能以农民的方式去训练,要把大老粗训练成正规军士兵是根本不可能的。是的,我了解这个布兰维里耶。”

他们默默踱了几步,各想各的心事。

然后,两个人又继续闲聊。“对了,丹皮尔被打死一事证实了吗?”“证实了,舰长。”“孔代在场?”“是在巴马尔兵营被一颗炮弹炸死的。”

博瓦贝特罗叹息道:“丹皮尔伯爵。又一个从我们这边投到他们那边的人!”“投过去就投过去吧。”拉·维约维尔说。“夫人们呢?她们在什么地方?”“在的里雅斯特。”“还在那里吗?”“还在那里。”

拉·维约维尔嚷起来:“呸!这个共和国!为了一点儿小事,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啊!你想吧,这场革命还不是区区几百万赤字引起的!”“所以说要防微杜渐嘛。”博瓦贝特罗说。“真是糟糕透了。”拉·维约维尔道。“的确糟糕透了。拉·卢阿里死了,杜·德雷斯奈是个白痴。而那些主教,例如拉罗舍勒主教库西,普瓦提埃主教博普瓦耶·圣奥莱尔,吕松主教梅尔西即艾斯夏特利夫人的情人,都是多么可怜的领袖啊!”“你知道,舰长,这位夫人的名字叫赛凡朵,艾斯夏特利是一个领地的名字。”“还有阿克拉那个假主教,实际上只不过是什么地方的本堂神父!”“多尔的,名叫纪约·德·弗勒维尔。人倒是挺勇敢,能战斗。”“在需要军人的时候却冒出来一些教士。主教不是主教,将军不是将军。”

拉·维约维尔打断博瓦贝特罗的话:“舰长,你的舱房里有《导报》吗?”“有。”“现在巴黎上演什么戏?”“《阿黛尔和宝林》,还有《兵营》。”“真想看。”“你会看到的。再过一个月我们准会打到巴黎。”

博瓦贝特罗思索片刻,又补充说:“最迟一个月。温德姆先生对胡德勋爵说过的。”“这样说来,舰长,还没有到糟糕透顶的地步?”“当然。只要布列塔尼的战争指挥得当,就会一切顺利。”

拉·维约维尔点点头。“舰长,”他又说道,“我们会派海军陆战队登陆吗?”“会派的,如果我们控制了海岸线的话;海岸线在敌人控制之下,就派不成。战争嘛,有时要破门而入,有时则要悄悄溜进去。打内战,口袋里必须始终揣把钥匙。事情靠我们尽力去做,重要的是要有一位领袖。”

博瓦贝特罗沉思片刻又说:“拉·维约维尔,德·迪欧兹骑士这人,你觉得怎么样?”“小迪欧兹?”“是的。”“指挥才能吗?”“是的。”“也是一位善于平原作战和打对阵战的军官。丛林战吗,只有农民适应得了。”“那么,你就只好听命于斯托弗雷将军和卡斯利诺将军了。”

拉·维约维尔想了想说道:“必须有一位亲王,一位法兰西亲王,一位嫡系亲王,一位真正的亲王才成。”“有什么用?天下亲王皆……”“皆懦夫。这个我知道,舰长。可是,唯有一位亲王才能使这些愚昧无知的人信服。”“亲爱的骑士,亲王们都不肯来。”“不来拉倒。”

博瓦贝特罗无意识地用手拍了拍前额,像是要拍出一个主意来。

他说道:“得啦。就让这位将军来试试看吧。”“他可是一位地位显赫的贵族。”“你相信他称职吗?”“只要他顶用就成!”

拉·维约维尔说。“就是说,只要他凶残就行。”

博瓦贝特罗说道。

伯爵和骑士相互注视了一眼。“博瓦贝特罗先生,你说到点子上啦。凶残,对,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这是残酷无情的战争啊!现在是凶残者当道。弑君的逆贼砍掉了路易十六的头。我们一定要将他们一个个五马分尸。是的,我们需要的是冷酷无情的将军。在安茹和上普瓦图,将军们个个宽宏大度,全都陷进了宽厚仁慈的泥坑,事情就糟得不能再糟了。在马赖和雷斯地区,将军们个个残酷无情,事情就进展顺利。夏莱特正因为凶残,才抵挡住了帕兰。这就叫作以牙还牙。”

博瓦贝特罗还没来得及答话,拉·维约维尔的话就被一声绝望的叫喊打断了。随着这声叫喊,还传来一个闻所未闻的响声。这喊声和响声都是从船舱里面传出来的。

船长和大副连忙向中舱跑去。但他们无法进去。所有炮手都疯了似的往上跑。

刚刚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四 战争机器

排炮中一门二十吨重的大炮滑脱了。

这也许是海上事故中最可怕的一种。对于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军舰来说,没有什么事故比这更可怕。

一门大炮挣断了铁链,突然变成了一头叫不上名字的怪兽。即一架机器变成了一个怪物。这个带有轮子的、粗短的庞然大物,像球一样滚动着,随着船的横摇和纵摇忽高忽低,滚过来,滚过去,沉思般停歇片刻,又滚动起来,箭一样从船舱的这头滑到另一头,旋转着,闪避着,逃逸着,像马一样直立起来,横冲直撞,碰上什么撞毁什么,碰上什么压死什么,碾碎什么。它恰似一个破城锤,不顾一切地撞击着城墙。不过值得提一句的是:这破城锤是铁的,而这城墙是木头的。这可谓物质获得了自由,也可谓永恒的奴隶获得了复仇的机会。我们称为无生命的物体里所蕴藏的那股恶气,突然爆发出来了。仿佛这物体再也不肯忍耐,要进行异乎寻常、不可思议的报复了。没有生命的东西发起怒来比什么都可怕。这个狂怒的庞然大物像豹子一样敏捷,像大象一样笨重,像老鼠一样机灵,像斧头一样顽强,像波涛一样突然,像闪电一样迅捷,像坟墓一样呆聋。它重达万磅,却像小皮球一样弹跳,旋转之中常常成直角拐弯。怎么办?如何让它停下来?一场风暴会停息,就是台风也会刮过去,总会有停止的时候,桅杆刮断了可以换一根,漏水可以堵塞,火灾可以扑灭。可是,这个青铜铸造的庞然大物会怎样呢?用什么办法对付它呢?你可以使一条恶狗听话,可以镇住一头斗牛,迷惑一条巨蟒,吓唬一只老虎,打动一头狮子。可是,面对这个怪物,这门挣脱了铁链的大炮,你却束手无策。你不能杀死它,它本来就是死的。可是,它同时又是活的。使它活起来的,是来自于无限的可怖生命力。它底下的甲板颠簸着它。它被船颠簸,船被海颠簸,海被风颠簸。这个毁灭一切的东西只是一个玩具。船,波涛和风,一切都在逗它玩。这就赋予了它可怕的生命力。怎样对付这一连串互为因果的因素呢?怎样阻止这可能导致沉船的可怕运动呢?怎样阻止它这样滚来滚去,这样旋转,停顿,碰撞?它对船板的每一下撞击,都可能撞出一个大窟窿。它这样四处乱撞,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呢?人们面对的,仿佛是一个有思想的抛掷物,它不断改变主意,时时改变方向。怎样阻止必须避免的事情发生呢?这门可怕的大炮狂奔乱跑,忽而前进,忽而后退,左冲右突,一闪而过,不可预料,把障碍物压得粉碎,把人像苍蝇一样压扁。情势之所以异常可怕,是因为甲板在不停地颠簸。怎么能阻止倾斜的甲板乱摇乱晃呢?简直可以说,这艘船的腹腔里囚禁着雷电,而雷电正试图奔逃出来。这情景,真有点儿像脚下地动山摇,头上电闪雷鸣哩!

转眼间,全体船员都起来了。过失在炮长身上。他粗心大意,没有把铁链的螺栓拧紧,而且没有把炮身下面的四个轮子卡住。这样,垫板和炮架是活动的,两个平面相互错开来,终于把炮索拉松了。炮索一松,炮就不再牢牢拴在炮架上。那时,还没有使用防止炮身反坐的固定炮索。一个海浪打在炮孔上,拴得不牢的大炮往后一退,就挣断了铁链,在中舱里可怕地滚动起来。

这种滚动异乎寻常,令人不禁联想起一滴水珠在玻璃板上滚动的情形。

炮索被挣断时,炮手们都在炮舱里,正如一般海军士兵,或几个一组,或单个分散,忙于各种准备工作,以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战斗。船正前后颠簸,使得炮从人群中间冲过去,一下子就碾死了四个人。然后,由于船身左右摇晃,它停了停,随即又冲出去,把第五个可怜的人压断成两截,接着撞在左舷上,把另一门大炮撞坏了。刚才外面听到的惨叫,就是这时发出来的。所有炮手都向梯子奔去,一眨眼工夫,炮舱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那个庞然大物再也没有人去管它,完全自由了,成了自己的主人,也成了船的主人,它想把船怎样就怎样。这些在战斗中也笑声不断的船员,现在个个瑟瑟颤抖不止,其恐慌的情形,难以形容。

舰长博瓦贝特罗和大副拉·维约维尔,两个都是勇敢无畏的人,却也在梯子上面停住了,惊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不知所措地向中舱里张望着。有一个人用胳膊肘推开他们,走了下去。

这就是他们的乘客,那个乡巴佬,他们刚才议论过的那个人。

那人下到梯子脚下,站住了。五 铁与人的较量

那门大炮在中舱里滚来滚去,简直像《启示录》里那辆活马车。炮舱艏柱上摇来晃去的灯,把飞旋的光和影投在这幅景象之上,令人头昏眼花。炮滚动的速度之快,连形状也分辨不清了,它忽而黑黢黢地出现在亮光之中,忽而在黑暗之中反射着朦胧的白光。

它继续撞着军舰。已经有四门炮被它撞坏,船舷被撞出了两道裂缝。那两条裂缝幸好在吃水线以上,但如果遇到风暴,肯定会进水。它疯狂地撞击船的肋骨,亏了肋骨很坚固,还经受得住,因为弯曲的木板格外结实。但是,这个巨大的怪物以闻所未闻的力量四处乱撞,而且一下比一下猛烈,船的肋骨已经发出断裂之声了。就是将一颗铅丸放在玻璃瓶子里猛摇,碰撞也不会这么迅猛,这么疯狂。四个轮子在被压死的人身上碾来碾去,把它们压成两段,压成数段,压成碎块。五具尸体变成了二十段在炮舱里滚来滚去,五个人头仿佛在发出惨叫,小溪般的鲜血在颠簸的地板上弯弯曲曲地流淌着。船舷的护板好几处被撞坏,裂开了。整个船里发出一片可怖的响声。

舰长很快镇定下来了,命令船员们拿来床垫子、吊床、备用的帆、一捆捆绳索、水手背囊、一包包伪钞——船上有不少这种伪钞,英国人的这种无耻行为被视为光明正大——总之,把一切可以减缓和阻止大炮疯狂滚动的东西,从梯口扔进中舱。

可是,这些破烂玩意儿管什么用呢,又没有人敢下去把它们适当地摆一摆,几分钟之间,便统统被碾得粉碎。

海上的风浪不大不小,使得这次事故一发不可收拾。假如有一场风暴就好了,风暴有可能将大炮颠翻在地上;只要它四个轮子朝天,就有办法制伏它了。现在损失愈来愈惨重,连桅杆也已伤痕累累,甚至出现了多处裂口。桅杆与龙骨的大梁榫合,贯穿船体的每一层,像一根粗大的圆柱子。在大炮一阵紧似一阵的撞击之下,前桅已开始折裂,主桅也受到了损伤。炮群已经七零八落,三十门炮有十门已经不能使用。船舷上裂口越来越多,军舰开始进水了。

下到中舱里的那位年迈的乘客,像一尊石像立在梯子脚下,神色严峻地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无法向炮舱里挪动一步。

那门毫无羁绊的大炮每动一动,就使军舰向毁灭接近一步,再持续几分钟,沉船就不可避免了。

要么毁灭,要么坚决制止这场灾难。迫切需要拿出一个主意来。可是什么主意呢?

这门大炮好比一个凶猛的斗士。

必须阻止这个疯子!

必须制伏这闪电!

必须降伏这雷霆!

博瓦贝特罗对拉·维约维尔说:“你相信上帝吗,骑士?”

拉·维约维尔回答:“信又不信,有时候信。”“在遇到风暴的时候呢?”“信。还有在遇到眼前这种情况时。”“的确,现在只有上帝才能拯救我们了。”博瓦贝特罗说。

大家都屏声静气,任凭大炮发出骇人的碰撞声。

外边,海浪拍打着船舷,波涛声和着大炮的撞击声,仿佛两个大锤,在里外轮番捶击。

突然,那个无法进去,只有那门失控的大炮横冲直撞的“竞技场”里,出现了一个汉子,手里拿根铁棍。原来是那位祸首,粗心大意的炮长,这次事故的肇事者,也就是这门炮的主人。他闯了大祸,想以功补过。他一只手握一根撬棍,一只手拎一根打活结的操舵链,从梯口跳进了中舱。

于是,发生了惊心动魄的搏斗,无比壮观的场面。这是大炮和炮手之间的搏斗,物质和智慧之间的搏斗,物和人之间的搏斗。

那人在一个角落里站定,手里紧握着撬棍和舵链,背靠船舷的一根肋骨,叉开两条铁柱般的腿,铁塔般屹立在那里,脸色苍白,神情镇定而悲壮,像在地板上生了根似的,等待着。

他等待着大炮从他身边经过。

这位炮手了解自己的大炮,而大炮也似乎了解自己的炮手。他与这门大炮一起生活了好长时间,曾经多少次把手伸进它的嘴里!这怪物是他亲近的,他像对待自己的爱犬一样,和他说起话来。“过来呀!”他说道。他可能钟爱这门大炮。

看来他希望大炮朝他冲过来。

可是,朝他冲过来,势必从他身上碾过去,他就呜呼哀哉了。怎样才能不被压死呢?问题就在这里。大家胆战心惊地注视着。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也许只有那个老头儿,那个脸色阴沉的证人除外。他单独站在中舱里,面对两个斗士。

他自己也可能被大炮压扁,但他屹然不动。

而在他们的脚底下,海浪盲目地操纵着这场决斗。

炮手接受这场可怕的决斗,向大炮进行挑战。这时,海浪的颠簸使大炮偶然停了停,现出一副惊愕的样子,像在听炮手对他说:“过来呀!”

它冷不防向炮手冲过去。炮手闪过了。

角斗开始了。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角斗。是脆弱之躯同坚不可摧之物的角斗,是血肉的斗兽者同青铜猛兽的角斗。一方是力,一方是灵魂。

一切都是在半明半暗中进行的,模模糊糊,活像神话里的情景。

刚才提到灵魂,不可思议的是,那门大炮仿佛也有灵魂,不过是一个充满仇恨和疯狂的灵魂。这个钢铁怪物好像也长了眼睛,在窥伺着炮手。这个怪物至少让人相信,它诡计多端,也会选择时机。它是一只巨大的叫不上名字的钢铁昆虫,具有或似乎具有魔鬼的意志。这只巨大的螳螂有时碰撞炮舱低矮的天花板,有时匍匐在四个轮子上,就像一只伏在四爪上的猛虎,随时会向炮手扑过来。那炮手又柔软,又灵活,又机警,像水蛇一样东躲西闪,一次又一次避开大炮闪电般的冲击。他躲闪着,可是他躲过的撞击都落在船体上;船体的损害愈来愈严重。

挣断的铁链还有一段留在炮身上。那截铁链不知怎么缠在炮栓按钮的螺栓上了。它的一端固定在炮架上,另一端没有固定,在炮身四周疯狂地飞旋,使人感到大炮的滚动比实际上还猛烈。被螺栓像一只手一样牢牢抓住的铁链,像一根皮带不停地抽打着,使得大炮这个破城锤的撞击更加锐不可当,在炮身周围刮起可怕的台风。它是青铜的手攥着的一根铁鞭子,使得这场角斗更加复杂化了。

然而,炮手继续周旋,有时甚至主动向大炮进攻。他紧贴船舷爬行着,手里捏着撬棍和舵链。大炮仿佛窥透了他的意图,猜出了他的诡计,就逃开了。炮手真是好样的,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种事是不可能持续很久的。大炮仿佛突然嘟囔道:“够啦!该结束了。”便停了下来。大家都觉得快见分晓了。这门大炮,大家都认为它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在这次间歇之中,它仿佛,或者干脆说它真的冷酷地进行了盘算,然后便冷不丁向炮手猛冲过去。炮手往旁边一闪,让过它,笑着冲它喊道:“再来呀!”大炮像是恼羞成怒,撞坏了左舷的一门炮。接着,它仿佛被一直控制着它的无形的投石器再次弹射出去,向站在右舷的炮手直冲过去,炮手又闪过了。又有三门炮被撞翻。这时,它似乎更盲目了,再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转身背朝着炮手,从舰尾向舰头滚去,撞坏了艏柱,把舰头的舷墙撞开一个缺口。炮手闪避到梯子底下,距那位旁观的老头儿只有几步远,手里握着撬棍,停在那里。大炮似乎瞥见了他,连头也不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猛退过去。炮手被逼到了舷墙脚下,眼看就完蛋了,全体船员止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直到这时,一直在旁静观的那位年老乘客,以比眼前的搏斗更迅速的动作冲了过去。他抱着一捆伪钞,冒着被压死的危险,将它扔进大炮的轮子中间。这个危险的决定性的动作,即使照杜塞罗尔的《海上大炮操作规程》进行过严格训练的人,也不会做得更准确。

那包假钞起到了缓冲垫的作用。一颗卵石能阻止一块巨石滚动,一根树枝能改变一场雪崩的方向。大炮颠了几颠。炮手抓住这个千钧一发的时机,把撬棍插进一个后轮的辐条之间。大炮停住了。

炮身倾斜了,炮手按住撬棍的顶端一撬,便把大炮掀翻了。那个庞然大物沉重地倒下时,像一口大钟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大汗淋漓的炮手不要命地冲过去,将操舵索的活结套在被制伏的青铜怪兽的脖子上。

角斗结束了。炮手胜利了。蚂蚁制伏了大象。小人国的侏儒降伏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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