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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7 22:5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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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耿立

出版社:江西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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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梦痕

童年的梦痕试读:

井里的月亮

秋天的夜里,我跟着父亲到菜园去给白菜浇水。父亲在前面挑水,我在后面用罐子提水。

我看到好多白色的蜻蜓和蝴蝶从父亲的水桶里飞起来。我的罐子里也有白色的蜻蜓和蝴蝶飞起来。

我疑惑了。四下一望,月亮出来了,那些月光就如长翅膀的蜻蜓和蝴蝶栖落在村里的屋子上、菜园的树枝上。

在夜里,父亲不允许我走近井台,他用井绳把水桶从井里提上来,把水倒到我的罐子里。

当我们刚到菜园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井口黑乎乎的,像盲人无神的瞳仁。

月亮出来了,那井沿也亮了,明晃晃的,趴满了蝴蝶和蜻蜓。

在又一次提水往回走时,我故意落在父亲的后面,等他走远了,我则回到井边,趴在井沿上往井里看。

我吃惊了,那是一井筒的蝴蝶和蜻蜓。

我看到那井水里也有一个趴在井口的少年,我张嘴他也张嘴。都在笑。

那是一井筒的月亮,真亮啊,我想到了白糖和冰糖,结晶的那种。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上学,地上有霜了,我猜是昨夜的月光结冰了。

泥 土

泥土是乡村的娘家,乡村是泥土做的。泥土给了乡村生命、灵魂和呼吸。

好长时间没回家乡了,麦收时回乡看父母,待回到城里,胳膊、肩胛、脚踝都有红红的隆起的斑点,一如乡村泥土堆起的岗子。也许这就是警示,把故乡记在皮肤上,这是泥土给的。即使皮肤过敏也是乡村的徽章,让我对故乡充满眷恋。你离家久了,对故乡生分了,故乡就成了一种疼痛。正如我们的身体,某个部位不疼不痒,我们就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哪个部位不适,哪个部位就有了问题。故乡给你皮肤的红点和瘙痒亦是如此,疼痛使你知觉故乡的存在。故乡以另一种方式呼唤你。

农民和庄稼都是从泥土里生出来的,庄稼是泥土给农民的礼物,农民是泥土给庄稼的礼物,他们是默契的厮守者。有时一茬庄稼熟了,与泥土厮守的人也熟了;有时庄稼不熟,与泥土厮守的人也会熟。几千年几万年了,有谁知道有多少茬庄稼熟透了?又有谁知道有多少人熟透了?应该说泥土是沉默的,不会絮絮叨叨说三道四,熟了就熟了,没有那么多文人的牵扯。

惊蛰了,那么一个响雷陡然在泥土上喊话,泥土经不住这样大的诱惑,于是不管黑土黄土,都不再矜持,先把自己的身子软下来,让一切生灵在自己的怀里蠕动。惊蛰了,枯了一年的野草又重返人间,那天羊的嘴突然感觉到了草的多汁,羊的蹄子突然感觉到了泥土的黏脚。连囤里的粮食种子也听见了响雷的喊话,于是一垄一垄的种子开始告别储藏,到泥土里,像褪掉衣服洗澡。节气到了,该释放的就释放。

我曾看到父亲用手扒开泥土,看泥土的成色,有时他竟然把泥土放在嘴里尝尝咸淡。故乡的泥土不能说每一寸都有父亲的脚印,但每一寸土地都有他注视的目光。对泥土和节气,父亲一直很敬畏,即使他老年生病了。有一次在田野里,我看到父亲用抓钩在地里敲砸土坷垃,一下一下那么专注,有时砸不开,他就蹲下,用手把那土块攥在掌心,一下一下揉搓。太阳就在头顶,泥土被晒得白花花的。我不理解父亲,就埋怨说把最后的这块地也给人算了。但他固执地说:“没有了土地,那怎算农民。到泥土里转一转,薅一把草,捉一下棉花和芝麻上的虫子,也比闲着强。”

不能亏待土地,你亏待了它,它就报应你,收成不好,炊烟不起。与土地厮守的人,彼此都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哪块泥土性硬,你就多掺和点肥料,多给些水;哪块泥土面软,你就让它歇一茬歇一季。泥土也是有灵魂有记忆的。你伤了它,它就给你脸子看。

父亲用抓钩敲砸土块,说:“等干不动了,再说不种庄稼的事,能种一茬是一茬。”是的,故乡是用一茬一茬的庄稼来计量生命长度的。有了一茬庄稼,就多了一茬念想;送走了一茬庄稼,就多了一次沉稳的收获。

一茬一茬的庄稼是无穷尽的,人的一生是有尽头的,而在泥地上劳作的人是无穷尽的。即使乡村都起了高楼,即使乡村的路面都铺上了柏油,农民也还是和土地亲近。那时,庄稼还是一茬一茬的,还有播种,还有收获。真的没有了播种没有了收获,没有了农民没有了庄稼,那大地还会留存下什么呢?

霜降了,庄稼叶子的颜色慢慢发暗,没了精神,树的枝条开始删繁就简。“删繁就简三秋树”,那删繁就简的手,是霜降,是节气。

霜降过后,父亲说:“泥土也该躺倒睡一会儿,谁不累呢?泥土也要歇息一下筋骨。与泥土厮守的人要讲良心,让泥土安静地睡一觉,不要打搅。”泥土睡觉的时候,连故乡的狗也会噤声。有时土地有了鼾声,那雪就会覆盖下来,鼾声就成了白色。

青蛙的坑塘

那是一池的音乐家、歌唱家在演奏,在歌唱,幕布就是满坑塘的荷叶,掌声也来自那些荷叶。

早晨往往是独奏或独唱,只是一只一只的青蛙,好像在练习音准,好像在吊嗓子。

夜晚总是合唱合奏,那时,整个村子静寂了,好像是在等待。那些槐树榆树也伸着枝干,那是伸着的脖子,上面挂满期待。乡村多么寂寞。

应该发生一点儿什么。

应该有一点儿响声。

开始了。

一只青蛙起头了,接着像起了风,众多的青蛙争先恐后地鼓着白腹,不是窃窃私语,而是大张旗鼓,整个坑塘,不,整个村子都被这蛙声攻陷了。

像进攻的勇士,像落下的急雨,像无数的锣啊鼓啊铙啊镲啊,没有曲谱,想怎么演奏就怎么演奏,虽乱了阵脚,但感到的是力量。

这时,满坑塘都是嗓子,都是嘴巴,都是肺部的共鸣。它们为什么叫?是饥饿?是劳累?

不。

它们只是嗓子痒了。

它们天生就是为了给这片大地带来自己的声音的。

它们只有叫,我们才知道它们;

它们只有叫,我们才能区分它们与槐树榆树的区别。

那时的乡村,仿佛在那一刹那受到了鼓舞,你看,那些房屋好像也踮起了脚,它们也想走到坑塘,加入青蛙的合唱。

半夜了,星星困了,坑塘的音乐演唱还未结束……

向泥土敬礼

人们说乡村是泥土做的,是啊,木镇的一切都在泥土上。木镇的人不识字,但不妨碍他们把泥土当作《圣经》,他们知道大地上的一切都是泥土给的,炊烟呼吸,鸡啄驴鸣,花草物种,这些只是《圣经》上不同的文字。

如果说草的种子是汉语印制的,父亲能读懂,那村主任折腾土地的脾气就是英文印制的,他读不懂。因为有时村主任让大家种水稻,但却颗粒无收。父亲说我们这里的地寒,水稻是金贵喜暖的玩意,泥土有脾气,你不要拗,种子也有脾气,你不要拗,你能把庄稼种到石板上?

有时,我看到父亲在田埂上扛着锄头走,一遇到牛从对面思索着走过来,父亲就退后一步,虽不像西方人用手捂着胸脯那样,但也绝对的虔敬,如同除夕从祖坟上把先辈的神灵请回家过年一样。父亲相信牛和人一样,离头三尺的地方有神灵。

父亲的手,虽然如树皮一样皱褶苍老,有点变形,条条青筋如蚯蚓,但有着泥土的温暖。我握住它的时候,就感觉像庄稼的汁液传到我的血管,这是泥土的温度。这样的手在泥土里绝对灵活,他锄地时,绝对不伤害庄稼,而对草,也是尽量照顾,只要和庄稼和谐相处,父亲是不会对草痛下杀手的。

父亲年老了,手指有时不太灵便。有一年惊蛰后,他在麦田松土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条在泥土下路过的蚯蚓斩断了,父亲内疚喃喃:“这怎么好,这怎么好。”父亲停下手,拿眼睛乜斜我一下,从兜里掏出一支卷烟,咝咝地吸着,然后闭上眼睛。他说出了令我吃惊的话:“让我装死一会儿。”他这是在推己及物想象蚯蚓的痛吗?

即使冬令时节,父亲也闲不住。他会和被叫作家贼的麻雀对话,有时就撒出一些苞谷给这些小家伙,作为对它们一年来在窗前恪尽职守叫醒农人的犒赏。有时父亲要在阳光晴好的时候堆粪翻粪晒粪,这是对泥土的滋补。你想,它们陪伴着小麦走了一春,陪伴着苞谷走过夏季秋季,如今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就如女人产后要吃红皮鸡蛋喝红糖水。父亲还会到田地里去,他像逡巡的士兵,把泥土里的瓦块、砖头剔除了,怕这些骨头硌着睡着的泥土,怕在地里漫游的小动物们闪了腰,怕来年开春撞坏了犁耙。父亲心里最清楚,土地糊弄不得,土地和人是兄弟,多少辈子都比邻而居,对土地好也是对自己好。

从地里回来的父亲脸上有一块泥巴,母亲想用手抠下,又想卷起衣襟擦,父亲招呼了一下说不用了——父亲羞涩了,但母亲的亲昵是对劳作的一种尊重。泥土在脸上怎么了?有时米粒和碎馍掉到地上,父亲拾起吹一下,或者母亲用衣襟擦一下,就填到嘴里。泥巴在父亲的脸上,不就是土地的徽章吗?作为对一辈子的老邻居的奖赏,是否在父亲的脸上撒一把草籽,用洗脸水一浇就能发芽?诗人雅姆说:如果脸上有泥的人从对面走来,要脱帽致敬先让他们过去。

是啊,我们什么时候,对有泥的人有过足够的尊重呢?我们向泥土敬个礼吧。

告诉麻雀

早晨很冷。问问麻雀,冬天的清晨,天还很黑,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早早地在屋檐下叫?很多的小朋友脖子正缩在被窝里,冷啊,牙关都闭得紧紧的,怕寒气进来。云彩也很低,它们冻得没有力气再飞到高处。

天还没有亮。

麻雀,你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何苦那样早早地叫,不怕把嗓子叫哑了?真叫哑了,你吃什么牌子的嗓子药啊?

我见老师嗓子哑了,就喝胖大海,老师没喝胖,嗓子却像大海一样凶。

麻雀,你一叫,奶奶就会喊我去上学,我要经过几个胡同,还要经过一个小桥。在胡同里,有狗,天还黑,那狗的眼睛却发光。我知道,你叫的时候,狗也会附和。冬天,太荒凉了,树上没了叶子,草叶枯了,麻雀,你不寂寞吗?

在麻雀的叫声里,很多同学背着书包出来了,有的后面跟着狗,有的把书包挂在狗的脖子上,等到了学校,狗就蹲在教室外面。

教室的屋檐下也有麻雀,那狗就分不清了:这麻雀和村里的是否是一家?

江声浩荡

“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

第一次读到《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第一句话时,我极为震撼。这声音到现在还在回响,还在笼罩,还在奔涌,如血液,从脚趾直达头顶……

对一个平原深处的孩子来说,虽然离黄河才30里,但初中以前一直没有机会亲临,何况大江的涛声。但那一刻,它就在我心中奔腾起来。

那是30多年前发生在故乡的事。1980年的春天,我正读初中二年级,一天,我在镇上供销社的玻璃柜台中看到一套四册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我怯怯地让女售货员拿出来,翻开书页,第一眼,“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破空而来,一下击穿了我。对一个乡间的孩子,一个在快板书和民间故事中成长的人来说,我知道外面还有一种有别于我们组合习惯的文字,还有一种有别于我们生活的别样的人生。

那时农村僻陋偏远,是没有多少闲书可看的,父亲不识字,母亲不识字,哥哥有一本绣像本的《三国演义》,快要被我吃下了,那种精神的饥渴,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更加让人窒息。

那天在课堂里老师讲的什么我一点儿都没听进去,晚上回家也只是草草吃点东西。细心的母亲看出我的不对劲,我的倦怠,问我:“冻着了?凉着了?”

接着又问:“和人怄气了?被谁欺负了?”

我摇摇头,就早早躺下睡了。当时家境贫寒,我和父母还在一个床上睡觉。床的下面,拴着的是一群羊,而屋子的梁上则是宿窝的鸡。

我想到“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但也只是想象那大江的模样,那震撼的声音。

我知道父母的不易,父亲靠半夜起来在集市上扫街,半劳作半乞讨地和来赶集的人一次要上两分钱补贴家用,有时还要遭到斥骂和白眼。五天一个集,每次下集,我就看见父亲在家里一分一分地点钱,然后交给母亲。那时哥哥刚结婚,姐姐也要出嫁,家里有时就会断盐。

一次母亲上集,被小偷偷去了五块钱。当时我正好中午放学,同学说:“你娘哭了,在街上走呢。”

我悄悄地跟着母亲,看她从集市上哭着走过,那泪从她的眼里流到嘴角,流到脖子里,流到衣襟上,母亲用手去擦,眼泪又流到了她的手上,我怯怯地抓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泪也在我的手背上流。我也哭了,我们母子哭着从集市到供销社,到水煎包铺,到鸡蛋市场。人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哭,很多人窃窃私语:“这娘俩,哭得像泪人似的。”

后来,我想,“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这样的句式可以形容我们贫寒的母子——哭声浩荡,在母子脸颊上升。

黎明,屋梁上的鸡开始鸣叫,母亲早早唤我上学,问我身体好点没有,我没言语。

在学校晨读的课堂上,我撕破喉咙喊:“江声浩荡,自我家屋后上升……江声浩荡,自我家屋后上升……”

放学吃晚饭,在端碗的空隙,我对母亲说:“老师要我交学费,两块钱!”

母亲没问,从衣裳的口袋里拿出手巾,在手巾包裹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中间,找出一块五,然后又去邻居家借了五毛钱。

我到供销社的玻璃柜台前买下了《约翰·克利斯朵夫》。这是我唯一一次骗母亲,30年来,我一直压在心底。母亲去世多年了,我还是常常想起我们娘俩哭泣着走过的路——哭声浩荡,在母子脸颊上升!

稻草人

父亲把稻草人立在田野里的时候,他十分激动。时当黄昏,他望着夕阳下稻草人所指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稻草人单腿独立在深邃的麦田里,我蓦然觉得它和父亲有点酷肖兄弟。

然而,稻草人不言语,稻草人什么时候喧哗过呢?它们从不睡眠,也不考虑吃喝,当农人回家的时候,它们不回家;当收割的日子临近,它们也就支离破碎了!

没人理解稻草人僵硬手指所指的方向,就像没人理解父亲一样。春天的时候,父亲用陈年的稻草、绳索捆绑稻草人,他对我说,用不了几十年,稻草人在大地上怕要消失了。

我不置可否。当麦子快要黄熟的时候,我带着侄子去查看稻草人,回来向生病的父亲汇报。那也是一个黄昏,一个一个的稻草人在风中挥动着僵硬的手臂,像是鞭笞着什么,从远远的地方望去,就见一群一群的鸟儿在麦地上空不停地盘桓、寻找,宛似一帮无家可归的落魄子弟。

我得承认,父亲捆绑的稻草人简直完美无缺,它们神态毕肖地做恐怖和威吓状。有一种鸟儿,每年麦季的时候都要从家乡的这块平原经过,它们并不美丽,但是平原上一年才能见到一次。

那些鸟儿望着稻草人,久久不敢涉足,它们盘桓着、盘桓着,最后只能无奈地向远方飞去。

侄子从地上抓起一枚土块,狠狠地向稻草人掷去,他说:“稻草人浑蛋!”

我回家告诉父亲,麦子长势不错,鸟儿也不敢去祸害。父亲听后很忧郁,他说,保不定。春天父亲扎制稻草人时,侄子曾偷偷地毁掉几个,父亲很恼火,他说:“不喜欢土地的人才不喜欢稻草人。”

麦子临熟的几日,每到黄昏,我都要到麦田巡查,然后向父亲报告麦子和稻草人的消息。一天,侄子偷偷地问我:“你知道鸟儿到哪里去了吗?”

我摇摇头。

侄子说:“鸟儿不在平原上停留了,平原上的人可恶,鸟儿让稻草人吓跑了!”

过了一会儿,侄子告诉我,他不能让鸟儿在平原上不吃一点儿东西就走。

我有点想笑,对侄子说:“人应该感恩稻草人才对,它们保护了粮食和土地,难道人不应该热爱粮食和土地?”“我热爱粮食,我也热爱鸟儿,它们每年才在平原歇息一次,能消耗多少麦子?”侄子说,“我怕有一天,一睁开眼,平原上再也见不到鸟儿啦……”

到了晚上,侄子出去了,许久没归,不知什么时辰,父亲在屋里着急地唤我:“天空怎么发红呢?”父亲的房子正对着麦田,他看见夜空里火的光芒正燎燎地飞向天际,一堆、两堆、三堆……我蓦然有所警悟,立马向麦田跑去,麦田里火焰渐渐地弱了,稻草人化为一团灰烬。

翌日,我和侄子站在黄熟的麦田里,父亲来了,他抚摩一下侄子的前额,然后闭上眼睛:“稻草人去了,以后也不会有了。”我有点惶惑,没有了稻草人,还有谁来指点生活的方向、温饱的方向呢?

与稻草人握别,大地沉默不语。

珠海的云

我非常喜欢老家的人把“云”这个词称作“云彩”。

彩是云的灵魂,也是云的精神气质。

云,是飞腾的水,是以自己的步履走到天上的水。

我想,只要不是心死的水,都会有用自己的步履丈量时空的冲动,哪怕是凝结的霜,哪怕是夜间的露滴。

我理解水的冲动:努力凝结成一朵云,因为这样可以无憾,我们走过,然后我们消失。

水,在天为云,在地为水。每一滴水,都有云的荫护,每一朵云,都有水的影子。在中国,水是器,也是道,是物质的,也是哲学的。

孔子是临水而立的哲人,他说“君子见大水必观焉”,因为水似德、似义、似道、似勇、似法、似正、似察、似善化、似志……而云呢?如果江河湖泊是大地的眼睛,那么,云就是大地的仰望和眼睛的高度。二

珠海的云,有时是浓黑的,有时是洁白的,有时是勾边的。云,就像是珠海披在身上的羽毛,在苍茫的天地间飘浮。若是在雨来的时候,云就像一块独特的墨锭在蓝天里的创意,先是浅灰淡灰,然后加深加重,成了墨的团块。这样的云,有力度,有厚度,像李可染笔下的积墨山水,有苍有润、有笔力、有墨彩。乌云应该是蘸墨最浓最重的云,是有吨位的云。最后那云承受不了大的吨位,雨就下来了。雨是云的骨头,是云的笔画,无风的时候是悬针竖垂,风起了,横平竖直的正楷变成了歪歪斜斜的狂草,或者是郑板桥的七分半书,没有一个字是直的,没有一个笔画不是扭曲的。最妙的是雨住了,云薄了,这时你就能理解从“风云际会”到“风流云散”的意境。云开始变得绵软,有时是一丝,有时是一缕,下过雨的云,有点儿慵懒,有点儿倦怠。这时的云与风达成了默契,该断的断,该连的连,该虚的虚,该实的实。

最妙的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那时的云,就有了更大的发挥,有了水的加入,有了光的加入,幻化得更加空灵。

而我说的洁白,则是另外一番景象。有次夜间,我醒来,窗外,是朦胧的月色,那空中的云,在月下像是迷路了,就在我的楼顶徘徊,那种白,就像是芦花,又如银碗里的雪。迷路的云,像是抱团,像是挽手,如我乡间的小伙伴那样,在拉手中感受彼此的体温,又像是相爱的人在敞开心灵。我记得那个月夜,月亮又大又亮,而云,则是神采奕奕的白,是云借的月的精神,还是月得到了云的襄助?反正是相忘于江湖的那种风义。那种白,就是洁白。三

有一回在珠海城轨上碰到她,在闲聊的时候,她说每年的夏天都到珠海来看云。她的老家在内地的一个偏远省份,我非常吃惊于她的这种举动。

她说每年的夏天,她在老家都吃不好睡不好,总是惦记珠海的云。她说珠海的云,有时像音乐,有时像绘画,有时像流水。看到了,听到了,触摸到了,那焦躁的心就安稳了。珠海的云,是最好的云,她说。

这云还有这样的功效?如一种无言之教,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云,给了人一种遐想,一种敬慕和远方的感觉,它使我们在昏沉的生活里有了一丝的缝隙,一丝的弹性。

她惦记着珠海的云,常常无法入睡,这是什么样的人?看不到云,就痛苦,这是一种现代人的云彩失落综合征?我无法把她归类,和她比起来,我只是一个只知道低头在地上寻找食物、只注意胃袋,不再关注心灵的动物。

是生活的粗糙,使我的心灵粗糙,还是心灵的粗糙,使我的生活粗糙?与这位到珠海看云的不知名朋友相比,对大自然的美,我是抱愧的,身边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漏掉了,走失了。

我想到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中说到的一个画家:“每年冬天,我都要到彼得格勒那边的芬兰湾去,您知道吗,那里有全俄国最好看的霜。”最好看的霜,最好看的云,全世界柔软的心都是相通的,这样的话,让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童真,失落的诗意。

匆忙的生活,令我们的心动荡不堪,谁还去分别哪里的云最好和最差呢?有谁留意过大地上的霜的差别吗?

但我坚信,大地上确实存在着最美的霜,那是最接近人类灵魂的。大自然对我们敞开那么多,而我们已经到了闭耳盲目的地步。

到珠海看云的朋友也使我的心苏醒了。人需要自然的陪伴,需要自然对心灵的修复。人不妨丰厚些,在物质的边缘外,给精神扩大一些领地,给灵魂增容。四

云,是水的情书,特别是我看到珠海的那带勾边的云时,我想这是水寄给蓝天的锦书。

一个傍晚,我到海边去,看到山头上的云。黑色的云边上,不知被谁镶上了金,随着风的参与,好看的幻象出来了。那时的云就使整个天空充满了灵气,镶金边的云,让人心生爱怜。

那是谁的手给云勾的金边?我想到了童年时候在老家看姐姐做针线,那灵巧的手拈着针线在帽子上、鞋子上、兜肚上、水裙上翻飞勾边。针脚细密,如线缓行。

这勾边的云,使大地上的一切都静下来了,动物、植物和人,仿佛都惊呆了。喧嚣停止了。

勾边的云,一会儿勾出的是山峦,一会儿勾出的是河流,山峦里有了青苍,河流里有了喧哗。一会儿勾出了大桥,一会儿勾出了楼宇,那桥是金的。我在海边走着,那云竟然从山脚移过来,变成了海,那是金色的海与大地的海在接吻,我像走在云中,又像走在海上。

我停住脚步,怕自己的脚搅乱了云,口张得大大的,不敢呼吸,怕把云吸进去。云,有横的,有竖的,那勾边的云,就像落在了我的脚下,从公路的那边落过来,从树的枝杈间落过来,这勾边的云,使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水草,每一个道边的石子,每一叶海边的小船,都镶上了金色的边,那样的慈祥,那样的端庄。

海静下了,成了云,云静下了,成了海。

月下的蒙头红

这是乡下奶奶亲口说的。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奶奶在灯光下做针线活,临近年关的雪夜,一个姑娘来借一块红布。奶奶的针线筐子里没有,就在柜子里找了一块红布,姑娘拿走了,感谢着。奶奶发现,在月亮下,几只老鼠搀着一只老鼠,那只被搀着的老鼠蒙着蒙头红,害羞地走着,年关了,也是老鼠成亲的日子。

这是一个雪后的月夜,天地银银的,如玻璃,这应该称作白夜。村里的石桥上覆盖着雪,雪上又覆盖着蓝幽幽的月光;黑黝黝的屋瓦也没有了,也是一层的白。再看看街上,铺着石板的街道,也是一色的蓝白,天上地上,整个地融成了白白银银的世界。

在这个白夜里,村头的老奶奶在做重孙子的虎头鞋,快要年关了,城里的孙子要来老家拜年。老奶奶就趁着月光,坐在灯下做针线活,屋里的灯光还没有外面白亮,老奶奶就索性吹熄了灯,让月光从窗口挤进来,屋里屋外都是白夜了。

老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发白如雪,皱纹如线,她绣完了一根绿色的线,那是老虎的胡须,正要用红线绣老虎的眼珠,可是她的手怎么也不能把那根红线穿进针鼻儿,老奶奶借着月光,把针鼻儿对着窗棂,针鼻儿里也透出了银银的月色。

白夜下的乡村,整个像古代的山水画,那远处的积雪,树林间的积雪,柴垛上的积雪,多么雅致,虽不煊赫,却是一幅生动的雪境乡村画。老奶奶觉得,今夜的月光是水,可以听到月光流动的叮咚声。老奶奶拿着针线,想着她嫁到这个平原的小村时,也是有雪的季节。

平原的小村静谧得能听见老奶奶的针线“呲呲”从布里穿过的声响,偶尔有狗在远处吠叫,然后是脚步的踏踏声,接着是贩卖炒花生的商贩“要焦花生”的声音,显得邈远无边。

这时的白夜,就像是把小村裹在了梦里,不知是真还是幻,也许老奶奶就是在梦的边缘也说不定呢。

就在这时,笃笃地,有了拍门板的声音。

老奶奶疑惑了,什么时辰了,还有邻居来敲门,自己的眼睛花了,但耳朵还好使,她侧起身子,看是起风了,还是狗在门板上挠痒儿。

不是风呢,风早息了,也不是狗儿,外面只有银银的白夜。

然而雪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老奶奶听到了一个自言自语的声音:“这雪好大啊。”

老奶奶疑惑地站起来,那个黑影儿就到了窗户的边上,站在屋檐下银银的月光里。“是谁呀,这么晚了,有急事?”

一个声音哑哑地喊着:“老奶奶,老奶奶……”

老奶奶把针线放下,那老虎的眼珠还剩一半没有绣完。老奶奶打开窗子,这比吹熄灯还要亮,把月光和雪的光放进来,屋里就如白昼。

屋檐下站着一个小姑娘,头发长长的,还有一个现在都很少有的辫子,姑娘用手勾着辫子,显得害羞,又有点紧张。

姑娘脸红红的,像是憋足了气力般来到窗前,老奶奶问:“小姑娘,这么晚了,到我家有事吗?”

小姑娘点点头:“老奶奶,我求你一件事,行吗?”“哦,你是谁家的孩子呢?”“我……我……老奶奶,我是你的邻居呀。”“邻居?”“是的,我就住在你的附近,我只晚上才出来,每次出来我都看到你在窗口绣东西。”

老奶奶相信了,村里的年轻人她有很多都不认识了,每次到街上,都有很多的人喊她老奶奶,她点头答应,然后说“老了,老了”,从人前走过。“孩子,你有啥事,跟奶奶说吧!”“老奶奶,我想借你的红布,一块四四方方的红布。”“哦,红布?”“我们要做一个游戏,娶亲少一块蒙头的红布,快要年关了,就凑着这白夜,大家说,我们借一下唢呐啊、喇叭啊、锣鼓啊、红布啊,在今天的夜里娶亲呢。”“哈哈,这么小,亏你们小黄毛想得出,红布,红布……奶奶去找。”

老奶奶站起身,走到一个黑黑的老式的木柜前,开始翻起来,一会儿是小小的鞋,一会儿是破旧的衣服,在柜子的底部,老奶奶终于找到了一块红红的绸布。见到这绸布,老奶奶的嘴角开始上扬,荡漾起了笑意,这是老奶奶出嫁时的蒙头红,在唢呐声里,一顶轿子把她抬到了小村里,一连六十年都没离开村子。在今夜,老奶奶把年轻时的蒙头红找出,心口就像砌了个蜂箱,里面储满了花蜜。

老奶奶把红布递到窗外:“记着,这是奶奶的宝物,要爱惜。”“是的,老奶奶,天亮了就还你!”

小姑娘接过红布,眼睛里快要冒出的泪水,在月亮下闪闪发亮。小姑娘给老奶奶深深地弯下身子,鞠了一个躬。

小姑娘走了,刚到大门口,就有很多的人蹿上来,把蒙头红给借红布的姑娘蒙上了。老奶奶探出身子,仔细一看,这些孩子的身后,都拖着一条细细的尾巴呢。

哦,老奶奶想到刚才的小姑娘虽然腼腆,但是她伶牙俐齿的模样还是印在了老奶奶心里。知道了,在年关来临的时候,也是老鼠娶亲的时候。老奶奶想起一张年画,画上是一群老鼠抬着轿子,举着花灯,扛着彩旗,吹吹打打走着,鼠新娘微微掀开轿帘羞涩地张望着,新郎戴着礼帽手挥折扇,骑着蛤蟆扬扬得意,还有一箱满载嫁妆的红箱子随轿而行。老奶奶小时候就听说,年关是老鼠娶亲嫁女的吉日,人要早早上床睡觉,不可以开灯,不然影响老鼠办喜事。

老奶奶想到小时候她奶奶告诉她的“黑夜不能开灯”的话,已经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但还像昨天一样真切。

她当时问自己的奶奶:“这是真的吗?”

自己的奶奶怎能骗自己的孙女。“当然是真的,”老奶奶的奶奶一本正经地说,“半夜老鼠就要娶亲了,你要把鞋藏好,不然老鼠就偷走当花轿喽。”

老奶奶想到这里笑了,老鼠成不了亲,那一代代的就无法延续了,那十二生肖也就断了,那麻烦的事也就多了。老奶奶想重孙子到家里来的时候,她要把这亲眼看到的一幕讲给他听。

门外热闹起来了,唢呐响了,好像呼呼的风声,在白夜里,老鼠的娶亲正在进行,真是值得庆贺的事。

这时村子静极了,好白的夜啊,好白的月!

老奶奶发白如雪,皱纹如线:“我再绣完一根线,老虎的眼睛就睁开了”。

老奶奶关上窗子,但关不住的银银的月光还是挤进来了。

童年的梦痕

一“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赶牲口……”

小时候,我总爱唱着这首童谣趴在磨坊的窗棂上望月亮,灰驴戴着“遮眼”一圈一圈踢踏着单调的音儿,妈妈拿着面箩“哐当,哐当”晃一身细白的月亮。

于是我想,月亮那么白,那么圆,多像磨盘呀,用它磨面,一定磨得快呢。听那风声,“呼——呼——”,多像一匹灵动的驴子,躲在云的背后拖着月亮转呀!

果然妈妈说得对:星星是碎碎的粮食粒,月亮上的斑点便是漏粮食的磨眼。

哦,我晓得了,月色白光光的,不正是喂养小枣树的面粉吗?

在饥馑的荒年,有了月光,光是幻想也饿不瘦!二

夕阳把我的影子描在4月的草坡上,踏着一路的天籁我到姥姥家去,她说要送我一朵馨香的淡黄荠菜花。

我真高兴,清凉的小渠在我的奔跑中落下了。可是是谁用绳子拴绊住了我的脚呢,拖在身后多沉呀。我一看,竟是影子。

甩掉它,我往左边躲,影子缠着我,往右边躲,影子缠住我,我蹲下来,用手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儿看,影子还在背后,黑黑的像条小狗在啃我脚跟。

影子不是我,我不要。

于是只好跑呀跑,一直跑进夕阳里姥姥的红房子,我关上门,一门闩就把影子闩在门外了。

返回时,正是月亮卧在鸟巢里的时候,影子又跑在我的前面拖扯我呢。脚步多轻快惬意哟!

嗅着淡黄的荠菜花,影子一直把我拖到清早的梦里……三

那天夜里,我们在苦楝树的鸟巢里没有逮住鹧鸪,月亮从巢里惊跌进水塘里。

月亮会不会沤烂呢?妈妈说它上面有个嫦娥姑娘,月亮湿了,她的衣服不也变成湿漉漉的了吗?

我急了:“妈妈,嫦娥姑娘穿湿衣服要害病的!”“傻孩子,月亮上不是有株晾晒衣服的桂树嘛,月亮上不是有专门杵药的小玉兔吗?”“哦。若是嫦娥姑娘病了,就请小玉兔捣点止痛片,行吗?”四

是卧在地上小憩的田垄摇晃着起来了吗?袅袅地给瓦楞罩上了炊烟。

妈妈累了。吹火筒的呼呼声疲倦了。你就从苫着茅草的厨房顶款款地,款款地走下来了吗?

农忙的日子,是谁用不安分的手攥着月牙儿,把你偷偷地割去了。难道不怕割破了手指流血吗?

你是爸爸的茧手,搓出的那一盘拴住农家梦想的草绳吗?

可妈妈却说,你是姐姐蜡黄的辫子,在晨光中梳一次,夕阳里梳一次……五

淘气的小渠,我知道姐姐为什么嵌着一双晶澈闪亮的眸子了,当她早晨踩碎胡同口的鸡啼,在你怀里舀起一勺勺的黑眼睛的星星,然后一桶桶汲走时才知道的。

淘气的小渠,我知道姐姐的嗓音为什么像泉水一样灵动而透明了,当她踏着中午斑驳的日影,在你怀里把那婉转啼鸣的鸟声,一捧捧掬起,一口口喝下时才知道的。

淘气的小渠,我知道姐姐的酒窝里为什么漾着那么多迷人的笑意了,当她踏着被山雀追赶的夕阳,把你怀里流动了一天的云彩,悄悄汲走煮在锅里时才知道的……六

簸箕边,我蹲在妈妈的怀里,看她那双又干又皱,上面蠕爬着青筋的手剥玉米棒子。一排又一排的玉米粒,妈妈的手将它们慢慢地搓下——

一粒又一粒,多像黄黄的小奶牙。我在旁边数着:一颗牙,两颗牙……

真怀疑那棒子是个肥䐛䐛淘气的孩子,要不咋长一嘴牙呢?

是的,你没见瘦削的玉米秆儿永远地抱着它的胖孩子吗?咀嚼着秋色哄它,渐渐地,像个嘴馋的孩子,牙齿被虫子吃黄了。

夜里,不知怎的,我梦见自己的牙齿也成黄色的了……七

夜是一堵灰色的墙吗?蝙蝠的翅膀像抹刀在壁上涂泥,一层又一层,颜色越来越重,最后连蝙蝠的翅膀也抹进去了……

不一会儿,不甘沉寂的孩子把茸茸的星星唤出来了。它们低低地垂着,像是爷爷点烟擦燃的细碎裹磷的火柴头。

把它们投下来不好吗?是谁率先把鞋儿抛起来,盼望着能碰下一嘟噜星星,傍晚逮蝙蝠不也是用鞋帮撞下来的吗?“别扔了,星星跌下来,夜不是更黑了吗!”

我沮丧了,却不肯罢休,就回家觅了小小的锅铲,准备挖掉那厚实沉重的墙根……八

一天,村里的许多大人从野外运来一块旧碾盘,想封死村西的那眼石井,封死一个遥远而亲切的故事……

噢,那村后喧哗的小渠,那渠上的茅草磨坊,那磨坊里吱呀的声响,总该记得那个动人的故事吧?还记得那位旋转着水磨轧响我儿时柔情记忆的那位姑娘吧?

噢,那被棉油灯草熏黑的木窗棂,那黄泥堆垒的讲台,那缕缕春雨淋湿的鹧鸪声,总该记得那个迷人的故事吧?还该记得那位揣着慌乱的代课姑娘,还该记得她那像山杏花儿般绽放在篱笆上的歌声吧?

在那个恐怖的深夜,风也是这般的大这般的吼吧。她携着一摞子童话去给孩子补课,然而在那天夜里,这篇童话却丢失了,返校的时候,她不慎跌进路旁的石井里,连同藏着的秘密一道跌进了石井里……

教杆竟神奇地在石缝间发芽了,叶芽上挂着的是一篇篇动人的童话吗?

妈妈说,这是姑娘的魂灵插在了这神奇的土地上,叶芽是一双双晶亮的眼睛,在呼唤着乡间至美的纯情!

白杨林中的学校

总该记起白杨林中那布满了儿时脚印的曲曲弯弯的路径吧。

总该记起朝昏间,一段皮绳拽着的哲人般蓄长须思考的老山羊吧。

总该记起夜里,月光静静地卧着的瓦檐下,掏出的一窝山雀的笑声吧。

总该记起童年的生日,小脸蛋常被老师温暖的手捧着,涂成一枚枚红红的鸡蛋吧。

哦,如今一闭紧眼睑,恍惚地就觉出有只毛茸茸的小鸡孵出,一蹦便蹦过了童年。—

哦,妈妈,明天老师真的就要让我们在七岁的童年一排排并肩坐在白杨林中读书吗?

那里的老师真的像你一样,让我攀住肩头,把她刘海下的绺绺微笑,一把一把揪下吗?

那里的孩子真的也和我一样,把鼻涕拖得老长老长,一直垂到夜的梦境里去吗?

哦,妈妈,往后,再不能和您一起背着麦草,把全家人的欢乐燃烧得老高老高呢。

往后,我就会走进老师那双充满慈爱和温暖的眼睛,跟在她的身后去觅拾她流失在路径上的脚印了吗?

上一年级的敏敏神秘地告诉我,白杨林学校里的孩子背书时,总是仰着脸望天,妈妈,他们是在寻找那失踪的星星吗?二

还记得吗?

在白杨林学校里,大家坐在板凳上,眼珠随着老师的手指捕捉种种新奇种种满足,那时,芸芸老师就提问大家的年龄。

丁丁说:“爹爹说我今年八岁了。”

东东说:“今年我掉牙,奶奶说我八岁了。”

当时我想,年龄大多好呀,那些年龄小的孩子一群一群地跟在背后撵,撵也撵不上,一定很有趣呀。“毛毛,你呢?”芸芸老师用教杆点着我的鼻尖。“老师,我今年一屋子岁了!”

丁丁和东东笑了,芸芸老师也笑了,她说:“只有长到很老很老的年纪,长得跟村里喂牛的爷爷似的胡子也白了,才会有一屋子岁呢。”三

一定是有些什么,是我们所不了解的。

若不,芸芸老师为何独自从城里回来后,总是对着林梢的黄月亮,让黄月亮回答她额头皱起的疑窦呢?

若不,芸芸老师为何在讲桌边把笑容揉破,不知不觉地让嗓音在林间郁郁地走得很远很远呢?

若不,芸芸老师为何守望着门前的小径,默默流泪,把那个我们在烛光中见过的纸上的人儿,一次一次地抛撒呢?

可我们老是弄不明白,为何一个纸片上的小小人儿,会让芸芸老师痴痴难忘呢?四

就是它,在中午人们歇憩的时候,悄悄地跳进课本里,让我们读到它的叫声。

就是它,老师说,三千年前蟋蟀就走到一本名叫《诗经》的书里去了,走进去就再不出来再不会老了,若不,一代一代的人怎么会读不出它的疲惫呢?

芸芸老师说,这个蟋蟀还有一个大口袋。

它把秋霜和月色包起来,白天储在瓦钵里,一到夜间,炊烟消散、雏鸟睡着的时候,它再把月光放出来。五

把知了抛在八月里,八月就叫得好长好长,而通往开学的路就好远好远呀。

黑天白夜,我们就守着假期,手心里的那一片阳光晒热了河湾里的一片寂寞。

不知在哪天跟星星吵了一次架,小气的星星跑到天上去了,并且说永远不来与我们捉迷藏了,我没有哭,也赌气转身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唉,跟星星吵架后,再也不到河里踩着清凉游泳了,再也不去了,功课好沉好重呢。

功课做烦了,又记起星星。晚上,我跑到外面,呼喊满天的星星:“喂,下来吧!开学的9月好远好远呢!”

可是星星仍然不回答,我不知道,我焦躁的声音是否惊扰9月了?六

晚上,我们想把星星种在老师的身旁。

那时,麦黄的月牙,就像一把木梳别在芸芸老师黄黝黝的房檐上,躲过爸爸的鼾声,我们悄悄地迈出门槛,端着满是浮动着的星星的盆子,走进白杨林学校。我们仿佛大人一般,刨上个坑,哗啦哗啦把水盆中的星星埋在了土里。

终于芸芸老师发现了,一把抓住我:“毛毛,你们这些小家伙为什么把星星埋在地下呀?”“老师,这样它们不就可以在早晨在您的窗前长成一串一串的露珠了吗?”“它们怎么能长成露珠呢?你们什么时候见到过星星长成的露珠?”“老师您错了!它们是在午夜里才长出来的,我们怎能见到呢,这是谁也看不见的呀!”

那些驮着湿漉漉沉甸甸早晨的牛老了,那些驮在牛背上的纯真的孩童长大了,他们也成了孩童的爸爸妈妈。那根童年指点我凉凉鼻尖的芸芸老师的教鞭,它还是一样地摇曳在白杨林深处吗?

给妈妈的生日

我已经大了,母亲,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能理解你全部的心。

我是一只朴素的玉米,你的生命是一片肥沃的土壤,到处,我都会发现一片供我吸收营养的土地;到处,我都会因为那深厚温润的黄土地羞愧得俯下头去。

看着我,母亲。你的目光会把一只玉米照亮,会把我的灵府照亮。

我已经大了,我想表达对你全部的感情。

但我报答的声音却总是被你无边而深沉的慈爱所淹没。我想用嘶哑的声音,躺在土地里喊:母亲!敞开你的心,收下它们吧,我的老妈妈!二

我是一个从泥里爬出的孩子,风把我身上的土吹落。刚好你从那片土地经过,把我领回家去了。

在一个晚上你拍着我,回答我提出的生命来源的问题。

我原来是水中的一尾鱼,一尾时沉时浮的鱼,你走在岸上打量我,你的歌声把我招领到岸上。

妈妈,你在我的小木床旁唱的那支歌,我常常想起。

反正是那样久远了,那时世界上只有水和土地,水和土地的旁边有母亲,土地有一个生命,水里有一尾鱼,是谁把我放在土里的,是谁把我放在水塘的,你说你也不知道。

我相信了,妈妈。不管怎样,我们注定是要相遇的。

我已经长大了,母亲。大到不再害怕有人把我还原成水里的一尾鱼,土里的一颗种子。

但我仍旧相信你告诉过我的那些话,我坚信不疑。

只是对那土地,对那水流,我有了感恩的想法:多谢了,向你们鞠个躬吧!三

妈妈,还记得吗?小时候在我端木碗跌撞时,你唱的那几句童谣:“猴啊猴,搬石头,搬到庙门后,砸着脚趾头。猴啊猴啊你甭哭,妈给你说个花媳妇。铺啥呀?铺筛子;盖啥呀?盖簸箕;枕啥呀?枕棒槌滚得咕噜噜,猴娃子睡得呼噜噜。”

那时,我就嚷:“妈妈太大了,妈妈不是我的媳妇!”

还记得吗?在那个有月亮的冬夜,村子和路犹如童话里的样子,你背着我回家。还记得吗?妈妈,后边像有人在嗒嗒地跟着,我有点怕,把眼闭上,你说:“那是姥姥的脚步,不怕呀!天上有一轮胖胖的月亮总是冷,所以你停它也停,你走它也走。”你说,那是姥姥的脚步声。

妈妈,如今,你老了。在我们听不到童谣的光阴里,你在生活的压力下忙碌着,老了。你变得那样瘦小,浑身都是伤痛的痕迹。我不敢面对你的目光,妈妈,你那浑浊的目光,让我怀念起儿时端着木碗时你的目光。当我说“妈妈个子大,妈妈不是我的媳妇”时,妈妈,你的眼睛亮了,问:谁是你的媳妇?那时童年的我犯难了,你的目光也犯难了。

妈妈,如今你老了,是那样的抑郁和烦恼。妈妈,让我们重回童年吧,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让我们边走边唱:猴啊猴,搬石头……或者我突然就变成了一块石头,你在黄昏中安静地坐在那块石头上面,夕阳的光线柔和地走进你的眼中。妈妈,你是黄昏中孤独的行者,而我,则是你路边休憩时的一块石头。四

多神秘啊,那颗从天空的最深处,从神秘的宇宙中闪现的,与众不同的黄色的星。

可妈妈,你不是那颗星,你来自最神秘的那个星座,你的爱遮蔽了它,塑造了它,给它以光亮,你的爱比它更硕大和丰满,更加幻化包容。妈妈,星星会消失,你不会,你不会从我们生命中走失,你的爱会终生笼罩着我。

妈妈,你的爱开在最深沉的暗夜里、最璀璨的银河中,有那么多晶莹透明的水珠从你的身上坠下,把你的芬芳注入云层,把你的关怀带进那些蠕动着的生命。妈妈,你的爱盛开在我的脉络里,随着我的脉络一下一下地颤动着又洒进了脚下的土地。五

妈妈,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也和我一样喜欢望着月下的鸟巢,院中的暮色渐渐把黑痣一样的巢抹去了,一只鸟就从巢中飞走了,接着星星出现了。

妈妈,小时候你也有和我一样的心理吗?你也和我一样有着飞翔的梦吗?

妈妈,告诉我,你的妈妈也是沉默不语地站在你身边,同你一起望着月下的鸟巢吗?

月色是在鸟巢中孵出的,月光下,妈妈,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妈妈,我有一个美丽的梦,跟着鸟儿孵出了。

妈妈,别问,我不回答你。

会有一天,在夕阳下,我远道归来,在你跟前靠岸。妈妈,那时我们站在树下,头上有树,树上有巢,我会对你说:妈妈,我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

我要送你一句《圣经》里的话:神说,要有光,从此,大地就有了光,有了世代不衰的儿童幻想。六

妈妈,我们猜谜,我说,你来猜。

你在牛的犄角上找谜底,你在猪的尾巴尖上找谜底,你还抬起头望了望树林间的鸟巢,谜底在那里吗?

妈妈,你说累了,总找不到谜底。

你等啊等啊,等着我把谜底放出来。

妈妈,你真傻,你为什么不在我的眼睛里找谜底呢?

妈妈,我们猜谜吧,你说,我来猜。

我才不像你那样瞎猜呢,一开始我就装作猜不出,我大声地嚷着“真难猜,真难猜”,然后就望一会儿你的眼睛,谜底就从你的眼睛里溜出了,每次,我都能准确地捉住它。

妈妈,每次玩猜谜,你准输。

让我悄声告诉你,妈妈,因为你的眼睛藏不住秘密,你的谜底就像水珠挂在你的睫毛上。七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老妈妈。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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